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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昨日書
  • 馬世芳
  • 1617字
  • 2019-01-04 23:01:52

就要回家

沒想到我們竟得在這樣倉皇、悲傷、猝不及防的情緒里,回顧馬兆駿的音樂生涯。

照理說,這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應該是我在過完年這陣子,趁馬爺還在新專輯的宣傳期間,邀他來電臺錄音室做一回專訪的內容。我們會一邊播他的歌,一邊聽他聊聊年輕時的種種得意與失落,聽他縷敘那些傷心情歌背后的陳年戀情,聽他回憶三十年來躬逢其盛臺灣流行音樂的黃金時代、因緣際會參與創造的輝煌歷史。當談到這幾年通過信仰尋回平安喜樂,重新找到寫歌唱歌的動力,還有剛剛足月的女兒,馬爺肯定會用洪亮的聲喉,爽朗地大笑起來。

我想,我們會以鄭怡唱的《微風往事》開場,以他自己唱的《微風早晨》收尾。當我們播到那些深深烙印在臺灣人集體記憶中的歌曲,很多聽眾都會在收音機那頭跟著輕輕唱起來,并且憶起一些青春時期的荒唐事。啊,那會是一集非常好聽的節目。

現在,這一集沒做成的節目,注定只能怔然想望了。

我跟馬爺并不熟,只見過幾次面。去年參加一場評審活動,馬爺也在場。多少懾于他的傳奇地位,我沒敢貿然攀談,倒是他主動問候起家母,打開了話匣子。馬爺盡管隨和,卻也有股穩重而近乎威嚴的氣質,說起話來底氣很足,音質厚沉帶點沙啞,每每開口發言,總有不同凡響的分量。但他聲如洪鐘的呵呵大笑,又令我想到“大肚能容,了卻人間多少事”的彌勒佛。

回想起來,那時馬嫂正懷著三女兒,新專輯應該也快做完了,馬爺對未來想必是摩拳擦掌、充滿期待的吧。那時候,我對他這些年的起起伏伏,乃至于他的婚姻、信仰與生活種種,完全一無所知。我只知道他這些年參與創作了一千多首歌,制作過數以百計的唱片,當然也記得八〇、九〇年代之交那幾張極是耐聽的個人專輯。光憑這些,我相信他隨手就能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比一個精彩的故事。那時我正想做一些前輩音樂人的深度專訪,很想請他來上節目,然而沒來得及開口邀約。當下也不甚掛心,以為總有機會,然而誰知道呢。

說來慚愧,在馬爺的眾多樂迷之中,我是個遲到太久的留級生。他在校園民歌時代寫的那些名曲紅遍大街小巷的時候,我才十來歲,糊里糊涂,只懂得跟著亂唱一氣。他發表第一張個人專輯《我要的不多》那年,我剛上高二,瘋狂地迷老搖滾,滿腦子都是披頭士、平客·弗洛伊德和齊柏林飛船,不大理會臺灣歌壇,遂錯過了在“第一時間”認識“歌手馬兆駿”的機會。

彼時正值解嚴前后,臺灣社會洋溢著放肆的創作力量,熱錢滾滾,百無禁忌,什么樣的點子都可以拿來試一試。回想起來,那簡直是臺灣流行音樂最巔峰的黃金歲月。那些才華橫溢的音樂人,就像小說里的江湖俠客,個個形象鮮明、各擁絕技。樂迷的耳朵似乎也葷腥不忌,樂于嘗鮮,捧紅了好些特立獨行的“怪腳”:唱歌像念歌的李宗盛、老是走音的陳升、歌詞落落長的張洪量和黃舒駿、鬼靈精怪搞電子搖滾的黃韻玲……當然還有自謂“長得像奸商”,歌聲卻清澈透亮、讓人柔腸寸斷的馬兆駿。當他唱出那一首首平凡男子的生活和夢想之歌,動人的聲嗓和他胖墩墩的身材形成巨大對比,卻仿佛也讓那些作品更有說服力,讓那些故事映射在千千萬萬平凡人的平凡生命里,也讓他變成了“不一樣的偶像”。

好幾年之后,我才從老搖滾唱片的霉味里抬起頭來,回頭爬梳自己錯過了的另一個青春期,重新聆聽那些似曾相識的名字。那時馬爺已經淡出江湖,我卻被《那年我們十九歲》、《會有那么一天》、《就要回家》感動得一塌糊涂,相見恨晚。

那天,我實在應該克服自己的怕羞,好好跟馬爺說聲謝謝。謝謝他用自己幾番起落的生命史,萃取出那些歌,讓我們青春記憶的畫面更立體、情緒更生動,讓我們在得意時可以高歌,失落時獲得寄托。

馬爺走了,回到他的“天家”去了。那里有他的老朋友薛岳、梁弘志,還有一柄老友洪光達燒給他的木吉他。當年,他們一起用它寫下數不清的好歌。馬爺的告別式上,當朋友和家人聚在一起,靜心俯首,或許我們會聽見,云端傳來三兩聲清脆的撥弦,還有那首我們都唱熟了的歌:

 

早晨的微風,我們向遠處出發中

往事如煙,不要回首

晨霧彌漫中,音樂在我心里響起

幕已開啟,別再憂愁……

二〇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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