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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喪亂之神(1)

[一]

這個房間寬敞而裝飾堂皇,但是那張紅木床的價值就足夠尋常百姓家庭掙上個幾十年,但現在,所有窗戶都關得死死的,窗簾也拉得嚴絲合縫,不透入一點陽光,令房內彌漫著一種陰森的氣息。房間的主人——一個面色蒼白、相貌平庸的少女,正沉默地坐在屋角的一張藤椅上,雙目無神,對闖進屋來的親友和陌生人們熟視無睹。

“好長時間了,一直都這樣癡癡呆呆的,半夜還經常從房間里傳出怪聲,會不會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上身了?”少女的父親、宛州知名茶商艾森小聲發問,“眼看著婚期就要到了,這要是不能順利過門,那我的損失可就大了。南淮黎家可不是誰都能高攀得上的?!?

他所提問的對象,是一個穿一身白袍的年輕除妖師,身材高瘦,頭發藏在帽子里。從進房之后,他那張冷峻的臉上就沒有半點表情,只是不住地左右打量,時不時在墻上掛著的飾物上摸一下,透出一種冷人信服的專業氣質。

“在我們的字典里,沒有‘會不會’這三個字”,這位除妖師淡淡地回答,“一切都要靠事實來說話。在此之前,我不會貿然下任何結論?!?

說完,他伸出手往自己的左眼上輕輕一抹,艾森驚訝地發現,那只左眼變成了幽藍的熒光色,與此同時,右眼卻仍然是黑色,放在一起顯得頗為妖異。他心頭一凜,知道這是傳說中的通天之眼,可以看到凡人看不到的鬼怪、魂靈之類的東西。據說每一百萬個人當中,才可能出現一個通天之眼,沒想到今天自己運氣那么好,請來這么一位高手。

“那就都交給您啦!只要能讓我女兒恢復原狀,錢不是問題!”艾森感激地說,帶著其他家人退了出去,隨手掩上門。

除妖師矜持地點點頭,等門外的腳步聲遠去后,先回身把門鎖死,然后轉過身來,剛才那副嚴肅的嘴臉也已經不翼而飛了,取而代之的是輕松戲謔的微笑。他信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對那個一直像雕像一樣動也不動的少女說:“艾小姐,這枚水晶片的錢也得記在成本里?!?

艾小姐那副黯然無神的表情也消失了,眼神開始靈動:“你是說……你眼睛上的這一片?”

除妖師點點頭,手一抹,左眼又恢復了原有的黑色。他攤開手心,一枚晶瑩的小薄片正在手上閃著光:“河洛的手藝,花了我二十個金銖呢。”

“錢不是問題。”艾小姐的話和她的父親一模一樣,“只要能幫我把這樁婚事攪黃了,一切都好說。”

除妖師嘆了口氣:“你父親想方設法要把你嫁出去,你卻想方設法不愿意嫁。他想把你嫁出去肯定是為了錢了,攀上南淮黎氏那樣的親家,對他以后的生意大有好處。你又是為了什么呢?為了男人嗎?”

艾小姐神色自若:“那當然了。我有我愛的人,不能為了父親的生意去嫁給一頭豬?!?

除妖師吃吃笑起來:“黎三公子其實也沒你想象中那么胖,他的體重充其量也就是崔明倫的兩倍?!?

“你……你怎么知道崔明倫?”艾小姐終于顯露出吃驚的表情,“你已經見過他了?”

“不止見過,連他的情人也一并見到了,就是一直積極地在崔明倫和你之間牽線搭橋的那位你的閨蜜,”除妖師回答,“誠實地說,她比你長得可能更接近于美麗的標準?!?

這句話一下子讓艾小姐面色慘白。她急促地呼吸著,過了好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你騙我!”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再請另外一個游俠去調查一下,”除妖師聳聳肩,“崔明倫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愛你,不過他對你家金錢的熱愛,可能超乎你的想象。你一旦真的帶著私房錢和他私奔了,不出一個月,他就會卷走你的錢,和他的情人遠走高飛,留下你雞飛蛋打什么都得不到。這不過是個早就設好的局,而你一直在局中?!?

艾小姐呆若木雞,久久不能言語。除妖師等了一會兒,看她稍稍平靜了一點,接著說下去:“倒是黎三公子,其實一直口碑不錯,算是個有良心的商人。我知道父母之命的婚姻誰都討厭,哪個年輕姑娘都會覺得自己挑中的男人才是最好的,但是……很多時候,愛情讓人盲目,反抗命運也未必會給你帶來真正的幸福?!?

“你再考慮三天吧,我可以替你拖住你爹三天,讓你想個清楚,”除妖師站起身來,“現在你繼續偽裝妖邪附體吧?!?

他向著門口走去,艾小姐叫住了他:“云湛先生!請等等!”

真名叫云湛的冒牌除妖師停下了腳步:“還有事嗎?”

“我愿意付給你我的全部身家,請你……替我殺了崔明倫和那個賤女人!”艾小姐咬牙切齒地說,“您是南淮城最好的游俠,一定能辦到的!”

云湛毫不遲疑地搖搖頭:“對不起,我的業務范圍不包括殺人放火,我們游俠是有自己的行為準則的。”

他走出去,把艾小姐捂著嘴的絕望哭泣聲關在房門之內,艾森已經焦急地等待了很久了,見到云湛出來,立刻迎了上去:“除妖師先生,我女兒她到底怎么樣了?”

“不出我所料,是厲鬼附體,”云湛神色嚴峻地回答,“你這棟房子的宅基選得不好,底下曾經是一片墳場?!?

“可是,這里最早是一條河呀,后來河流干涸了而已。”艾森有些疑惑。

“是啊,你不知道很多無人收尸的死囚被砍了腦袋就埋在河邊么?”云湛答得滴水不漏,“附在小姐身上的,就是一個被誣告通奸殺夫的冤死的女鬼。她對塵世間的一切幸福充滿了怨憎,所以會附身在即將大婚的艾小姐身上。”

艾森打了個寒戰:“那應該怎么才能驅走這個冤鬼呢?”

“這只女鬼修煉了上百年,道行深厚,我一時除不掉,只能用秘術暫時壓制,”云湛屈著手指,“我需要回去借一樣魂印兵器,再和她斗。最多三天,就能弄趕跑她了。不過喂飽這件魂印兵器可不便宜……”

他胡謅一通,又從千恩萬謝的艾森手里弄到一筆錢,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等到艾宅脫離了他的視線后,他抹去了臉上改變臉型的化妝,把那身別扭的白袍扯掉,再將頭上的帽子一摘,露出一頭銀色的長發。這是一個羽人。

冬日的腳步漸漸遠離,南淮城正在迎來春季的新綠。那些薄薄的積雪早已化盡,城市的生氣開始從冰凍中釋放出來。南淮是東陸公國衍國的都城,這座宛州乃至于整個九州最繁華的城市,此時人頭攢動,春意盎然,對于云湛而言,這樣的鏡像也頗能讓他心情愉悅。春天到了,人的欲望會像冬眠的蛇一樣復蘇,對于游俠而言,慢慢會進入不錯的生意旺季。

而那也會是云湛發財的季節。在這座人類的城市里,羽人并不多見,羽族游俠更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按理說,自視高貴的羽人跑來干游俠這種下三流的活計,是會受到嘲笑的,但云湛安之若素,體現出比人類更厚的臉皮。而他的腦子也相當靈光,辦起案來更是不擇手段,時間長了,漸漸成為南淮城名氣最大也最是毀譽參半的游俠——不然他在艾森面前也不用喬裝改扮。假如刨除掉此人接完活后總喜歡賴賬等惡劣品行,他倒是勉強當得起優秀的評價,可惜這樣的品行好像是他與生俱來的。

云湛的事務所位于城南,那里是南淮的貧民聚居區,環境骯臟混亂,但是房價便宜。盡管如此,云湛仍然時常拖欠房租,并且練就了一身卓越的逃債本事。據說他那間小小的事務所里至少藏了十七八道不同的機關,無論是敵人來襲,還是房東來逼租子,他都能輕松地全身而退。

當然今天不同,他剛剛從富商艾森手里騙到了一筆錢,而且還沒來得及花完。那些叮當作響的金銖難免讓他有財大氣粗的錯覺。可惜的是,這樣的良好感覺值維持了不到一個對時,就被人無情地粉碎了。

當時他剛剛來到事務所所在的木樓前,還沒來得及進去,就發現樓外站了不少殺氣騰騰的捕快,看樣子是打算在那里圍捕什么人。這樣的場面云湛見得不少,正在幸災樂禍地想著不只是誰又招惹了官家,忽然看到一個捕快的視線轉到了他身上,愣了一愣之后,響亮地喊了一嗓子:“回來啦!那個姓云的回來啦!”

呼啦一聲,捕快們齊刷刷圍了上來,拔出半截腰刀,把他圍在當中。云湛看著眼前一張張兇神惡煞的臉,這才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幸災樂禍了半天,結果倒霉的就是自己,可見惡有惡報這句老話永遠都是正確的。

游俠和捕快,這兩個階層一向關系十分微妙。捕快們自認為是國家律法的代表,想來看不起不食國家俸祿的民間游俠;而游俠比之捕快,辦案手段更加靈活多變,自然也瞧不上循規蹈矩的死板捕快。雙方就像天上的鷹隼和地上的虎豹,互相干瞪著眼對視,卻誰也無法壓倒誰。

云湛本來是南淮城的一個例外,因為曾解決過不少捕快們難以破獲的疑難案件,所以很得普通捕快的尊敬。而前任捕頭安學武表面上一直和他關系別扭,內心還算是惺惺相惜,何況安學武二號云湛一樣,背地里都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某種程度上像一條線上的螞蚱,彼此牽制著。

可惜收到去年一樁案子的牽連,現在安學武已經離任,新來的捕頭盛懷山比安學武還要忌憚云湛,但他的行事風格卻比安學武更加令人厭惡,是一個笑里藏刀的角色。而他帶在身邊的親隨也大多是新提拔上來的,在他的影響下,自然也對云湛很不客氣。這讓云湛的日子有些不好過,因為從捕快們那里打探信息,本來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戲。

眼見著云湛被圍住了,盛懷山不知從哪個角落鉆了出來,慢吞吞地走上前,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云兄,得罪了,兄弟這也是公事公辦,身不由己?!?

“我早就被公辦習慣了。今天找的什么借口?”云湛直截了當地問。

“這次不是借口了,”盛懷山笑容不變,“你可能卷入了真正的大麻煩?!?

“看得出來,”云湛點點頭,“不然你那張永遠堆滿假笑的臉不會一下子笑得如此真心?!?

他順從地跟著捕快們上了樓,來到自己的事務所門口,還沒有進門,鼻端已經聞到一股微微的尸臭味,心里立刻明白自己惹上了什么樣的大麻煩。這股尸臭說明,有人死了,而且恰恰死在他的事務所里,這簡直是老天賜給盛懷山來收拾他的機會。即便不認定他是疑兇,只需要以查案為名,一趟接一趟不停地傳喚他,就足夠把他累到吐血了。

但云湛很清楚,自己這兩天根本就沒有回來過,而是一直在為了艾小姐的事情奔忙。這個離奇出現的死人,會是一種巧合,還是一個可以設好的陷阱呢?

地板上果真躺著一具尸體。盛懷山的笑意更濃,似乎是在說:看你這次怎么抵賴。

幸好剛剛開春,溫度不算太高,所以尸體腐爛得并不厲害,還能辨識出相貌。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臉上胡子拉碴,身材高壯,穿著一身骯臟的布衣,靴子上面已經有好幾個破洞,看來是剛剛經歷了一次漫長的旅程。此刻他正斜斜地仰躺在地板上,從外表看不出死因,但臉上卻有一個非常醒目的傷口。

他的左眼被挖掉了。傷口處雖然涂著藥膏,但從傷疤顏色來看,這不是一個這兩天新挖出來的傷口,而是已經基本愈合了的舊傷,也就是說,這只眼睛至少在一兩個月前就已經被挖掉了。現在,被挖掉的左眼眶只剩下一個黑洞,右眼則大大地睜開著,毫無生氣的眼球向上瞪視著,讓人不寒而栗。

“這個人,你認識嗎?”盛懷山拿腔作調地問。

“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云湛搖搖頭,“他是怎么死的?”

“我覺得這個問題可能應該問你,”盛懷山慢悠悠地說,“尸體是在你的事務所里發現的,而他的身上還搜出了一張寫著你的事務所地址的紙條,說明他就是來找你的?!?

云湛一怔:“紙條呢?拿給我看看。”

“我可事先警告你,你別做毀滅證物的事,否則更加脫不了干系。”盛懷山警告著,遞給云湛一張紙條。云湛接過來一看,若無其事地遞回去:“不是我的字。”

“當然不是你的字,不然我就會直接把你銬上,然后再和你說話,”盛懷山說:“但你還是得跟我回去,回答我幾個問題?!?

云湛心不在焉地點著頭,居然沒有半點抗拒,乖乖地跟著盛懷山回到了衙門。這個地方他已經進出過許多次,早已熟門熟路,連守夜看門的老頭臉上痦子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了。

老頭兒見到云湛,臉色有些變,這可以理解:云湛每次到衙門來,都不會有什么好事。但盛懷山是一個不信邪的人,徑直把云湛帶進審訊室,開始連珠炮似地提問。

他問的嗾使一些無比爛俗的套路:你真的不認識這個人嗎?你真的不知道他會來找你嗎?你這幾天都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事?尤其是兩天之前的午夜——那是仵作大致推定的死亡時間——你在哪里、有沒有證人可以證明?

云湛信口應答著,豐富的經驗令他的答案無懈可擊。盛懷山問來問去,抓不住他的破綻,只能有些氣餒地先把他放回去。

“這只是開頭。”盛懷山臉上的笑容很勉強,“接下來,還有很多要打攪你的地方?!?

云湛做了個請便的姿勢,出門時順便沖著一直瞪眼看她的看門老頭兒輕聲說了一句:“又是大事情,真可怕!你們衙門說不定又要死人啦!”

老頭兒的臉瞬間變得比黃瓜還綠,云湛大笑著離開,但笑聲很快就停止了。

那張紙條上的字他見過!

只是瞟了一眼紙條,他就認出了那個慌慌張張、歪歪斜斜的字跡。十多天之前,在他還沒有接下艾森的委托時,他曾收到過一封奇怪的信。這封信是從宛州的另一座城市淮安寄來的,但既沒有詳細地址,也沒有寄信者的姓名。信封里裝了一張信紙,上面用和這張紙條上一模一樣的字跡寫著幾行令他無法理解的話:

“云湛先生:

我會在半個月之內來找你,只有你能挽救九州的命運了。

邪魔已經復蘇,血災即將降臨。找到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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