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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喪亂之神(2)

就是這么兩句話,最后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尸”字,沒有署名,那個“尸”字的位置緊貼著上一句話,也不像是署名。很可能是寫信人還想寫點什么,但一下子遇到了意外,于是慌慌張張把信塞進信封就藏了起來。或許之后還有人奉他的指令找到信寄出去,但他想要寫的話終究沒有寫完。這是什么意思?找到尸體?

云湛回想起字跡收到這封信時嗤之以鼻的心情,完全把它當成了一個惡作劇。但現在,惡作劇的主人已經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在和自己會面之前就變成了尸體。看著信上那顫抖驚慌的筆跡,這個人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夠幫助他啊,可惜最終,自己并沒有能幫到他,甚至沒能讓他活下去。

不知怎么的,云湛微微感到有些內疚。如果自己當時認真地對待這封信,也許就不會去接下艾小姐的無聊委托——雖然很賺錢——而是耐心等待此人上門,那他可能就不會死。可惜世事不存在“如果”,這個獨眼人和自己失之交臂,沒有留下任何話語就死掉了,云湛只能一遍遍回味著那句話,思索著包含在其中的難解謎團:“挽救九州的命運”,“邪魔已經復蘇,血災即將降臨”。

會是什么樣的邪魔和什么樣的血災呢?這短短十二個字,似乎包含了無盡的恐懼和焦急,死者究竟想要向他傳達些什么?

云湛在街邊席地而坐,眼前交替閃過死者空洞的左眼和盛懷山陰笑的面容。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件事弄清楚,三分之一為了撫平自己些微的內疚,三分之一為了這件怪事本身還算有趣,三分之一是為了狠狠給盛懷山一巴掌。至于艾森那邊,他有絕對的把握,艾小姐會“恢復正常”的,過段時間去找艾森收余款,編造一點注入“施法于千里之外”的鬼話就行了。這年頭越是有錢人越是相信那些完全無根無據的鬼神之說,云湛很多時候都想轉行做個專職的除妖師,那可比當游俠賺得多多了。

這一夜,一股來自北方的寒流襲擊了南淮城,也就是所謂的倒春寒,一時間氣溫驟降。衙門的看門老頭把已經收進箱子里的棉衣又翻了出來,一邊打著寒戰,一邊以五十步笑百步的精神看著巡夜的捕快們清涕長流的可憐模樣。他在晚飯時間弄了點燒酒回來,此時用熱水溫了酒,就這豬頭肉喝上兩盅,身上才算是有了些暖意。

他正在哼著小曲,享受著酒精帶來的暈乎乎的愜意,窗外忽然有一個影子快速閃過。他嚇了一跳,定睛再看,卻什么都沒有了。

喝多了,眼花了,他自言自語地告訴自己,但在內心深處,卻有一張壞笑著的臉慢慢浮上來。老頭兒晃晃腦袋,把這個該死的影子一腳踢開。就算是那個小流氓來了,老子也做不了什么,他想著,管他那么多呢。

老頭的判斷是正確的,那個悄悄潛入的黑影,的確是那個總給人帶來霉運的云湛。只不過他并不知道,云湛其實是故意讓他看到一點影子的,以便捉弄他一番。

熟悉衙門結構的云湛很快摸到了停尸房。他從懷里掏出很久以前就配好的鑰匙,打開鎖鉆了進去。房內一片黑暗,彌漫著尸體的臭氣和防腐藥物的刺鼻氣味。他謹慎地關好門,把窗簾都拉好,這才在桌子上摸到油燈,打火點亮。

那具尸體就停在房間的正中央,看了仵作已經檢查過了,衣服被扒得精光,用一張白布掩蓋著。尸體的胸腹部分有一道切口,無疑是仵作干的,可惜現在仵作不在,他也無從得知死因究竟是什么。不過尸體的四肢都有一些凍傷的舊痕,很可能是去過什么嚴寒的地方。

但死因眼下并不重要,他想,關鍵是弄明白這個人的身份,可是這個人身上的東西一定都被捕快們取走了。他盯著死者空洞的左眼看了一會兒,隱隱聯想到一些什么,然后轉身出去,將門鎖上,又捅開了證物間的門。

白天的時候,雖然只是粗略掃過,他已經牢牢記住了死者的衣著以及脖子上掛的一塊小玉雕,一通翻檢之后,他找到了屬于這個獨眼人的隨身物件。衣服、靴子,隨身的汗巾碎銀之類都并無特異之處,屬于那種在九州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獲取的東西。但是那件粗布外衣腹部的一塊黑漬引起了他的注意。能讓人在這里蹭上油漬的地方,全南淮只有一家,那就是李記包子鋪。這家包子鋪的店主老李手藝獨到,蒸出的包子皮薄餡大,價格也公道,很多人慕名而往。

但如同大多數的名廚一樣,這位老李也有點臭脾氣,比如不喜歡打掃衛生。他的鋪子里,桌椅總是臟得離譜,新食客不明就里,隨隨便便坐下來,就會一不小心在桌腳上蹭一點陳年油污。而李記包子鋪之所以生意上佳,和它所處的地理位置也有關系,它的隔壁究竟是南淮城最大的廉價客棧:久盛客棧。該客棧奉行“來的都是客”原則,對于住進去的客人從來不多加盤問,只要給錢,誰都能住,乃是一個著名的藏污納垢之地。而一個外地人住在這里,也確實不大容易被找出來。

盛懷山新來南淮城沒多久,應該不會清楚李記包子鋪的奧妙,云湛想著,讓他去遍地撒網,我老人家卻是有的放矢,有機會搶在他之前查找到這位死者生前的行蹤。

[二]

對于一個膽大心黑的游俠而言,久盛客棧是個獲取信息的絕佳場所。這里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來自九州各地的犯罪分子都聚集于此,你想要打聽的新聞、想要尋找的人、想要了解的真相,可能都藏在那一張張的嘴巴里。當然了,要撬開這些嘴巴,總得有適當的工具,有時候是金銖,有時候是恐嚇,你必須懂得靈活運用。

云湛在南淮城有不少的眼線,久盛客棧里自然也不會例外,該客棧的小伙計盧保根就和他往來密切。盧保根曾經是一個詐騙小團伙中的一員,結果某一日騙到了一位有錢鹽商的頭上,這位鹽商一怒之下,請了云湛替他討回公道。云湛略施小計,把這伙人一網打盡,但看盧保根年紀尚幼,再一問身世,乃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幼被拐騙入伙。云湛聽完,居然動了點憐憫之心,放掉了他。盧保根感恩戴德,利用自己在乞丐流氓階層中的關系,開始為云湛服務。

市井小人物的力量往往容易被人忽略,但對于云湛來說,卻十分清楚那些看似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可能蘊藏的力量。他自己就出身于一個沒落的羽族貴族之家,父親死后偏偏被送給寧州最大的貴族做養子,再加上體質特異,不像尋常羽人那樣可以借助明月之力凝翅飛翔,從小到大沒少受血統高貴的同胞們的白眼,所以也很明白這種氣勢會給人帶來的積怨,以及一點點尊重就足以點燃的熊熊烈焰的力量。人言士為知己者死,但云湛很清楚,那些被“士”們所看不起的販夫走卒、街頭地痞往往更容易為知己者死。

“您真的……不像一個羽人啊”,盧保根有一次陪云湛喝酒,喝到半醉的時候壯起膽子說,“以前我也見過幾個羽人,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主,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他都要發脾氣,就像被潑了一身泥水似的。”

云湛嘿嘿一笑:“你不明白羽人的。長著翅膀的種族總覺得自己天生比別人高一頭,卻總是忘了自己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得落在地上、站在泥里。”

“可是您就不一樣,和別的羽人都不一樣。”盧保根用崇拜的語氣說。

“我當然和他們不一樣,”云湛眨眨眼睛,“我是個很特殊的暗月體質的羽人,連飛都飛不起來呀。所以我一輩子都是在泥里的,早就待習慣了。”

正午的久盛客棧正處于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光,一批批客人結賬離開,又有新的補進來,還有吃午飯的、早飯午飯一塊兒吃的,足以把人忙得暈頭轉向。盧保根剛剛往后廚搬去了一大摞盤子,又領著一波新住店的客人入了房間,回過神來馬不停蹄地去擦桌子,出了一身大汗。

他正在費力地擦著桌上的一片油污,一個客人已經坐到了桌旁。他正想著提醒這位客人小心別弄臟了衣服,一抬頭卻喜出望外:“云大爺,您怎么來了?”

“你有沒有見過這么一個人?”云湛開門見山,把那位死者的相貌描述了一下,“他的左眼是瞎的,很容易辨認,即便刻意不把左眼露出來,也一定會用頭巾之類的來遮擋。”

盧保根回想了一下:“還真有這么一個人。大概是三四天前住進來的,嗯,沒錯,二月十五號那天,正巧是發薪水的時候。”

“仔細說說。”云湛說。

“那個人……用布包著眼睛,說是害了眼病不能見光。他是一個人住進來的,隨身帶了一個小包袱,預付了兩天的房錢,但第二天就不見了,到現在還沒露面呢。今天早上老板剛剛把他留下的包袱扣下了,說是抵房錢,房間也讓給了新客人。那個人住店之后好像就沒有下過樓,什么時候溜出去的也不知道,其他的我確實沒怎么注意了,這店里客人太多。”盧保根很明白云湛想要問什么,一口氣說完。

“他的包袱在哪兒?”云湛眼前一亮。

“我……我帶你去。”盧保根猶豫了一下,“這家伙看面相就很窮,所以老板把包袱隨手扔在柜臺里,還沒打開過呢。”

在盧保根的掩護下,云湛沒費什么力氣就用一個相似的包袱把獨眼怪客的包袱調換了出來。他找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把包袱打開,里面所裝的物件卻讓他很是失望。除了幾件替換衣服,一些零碎金銖和銀毫以外,這包袱里的東西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很不甘心,想著那封信上焦灼的詞句,很難相信這個獨眼怪客什么暗示身份的東西都沒有留下來。他既然能想到來找自己,必然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也就是說,會有一些什么東西留待自己來發現。

他隨即想到,這個獨眼人如果受到某些敵人的追殺,并一直從淮安城追到南淮的話,他一定會非常小心地保藏自己身上的重要物件,以確保不會落入敵人手里。那樣的話,他不會把東西隨身放,也不會大喇喇地就放在包袱里,多半會有一點很特殊的手段。那會是什么手段呢?

他思索了一會兒,先找盧保根問清楚了這位獨眼客人曾住過的房間號,又打聽了一下他所登記的名字。李成,這是一個太平凡的名字,幾乎不可能是他的真名。但現在,也只能暫時用以稱呼他。

李成的房間已經住進了兩個客人,但這會兒兩個人都已經出門了,正是絕佳的機會。云湛穿上盧保根的衣服——盡管有些短小,扮成店伙計推門進去。他把房間四下搜索了一番,在抽屜的死角里發現了一個用過的空瓶,小心嗅了嗅,聞到一股迷葉的氣息。迷葉是一種帶有麻醉作用的植物調成藥膏狀抹在傷口上,可以鎮痛,但并不具有真正治療的效果。

這個瓷瓶完全空了,說明獨眼怪客李成對迷葉膏的使用量相當大。他身上一定有什么長期不能愈合的傷口,不得不一直依賴昂貴的迷葉膏來止痛。

而這么一個并不值錢的空瓶,為什么不扔掉,反而要珍重地藏在抽屜的死角里?這一定是李成故意放的。他知道,自己或許很快性命不保,并不一定能活著見到云湛,所以在房間里留下了暗示,希望云湛能猜出來。希望雖然渺茫,卻總比完全沒有希望好。

傷口……藥膏……暗示……云湛沉思了許久,突然一揮拳頭,似有所悟。他把空瓶納入懷中,匆匆向盧保根打了個招呼,快步離開久盛客棧,趕往城東的衙門。

捕頭盛懷山正窩著一肚子火無處發泄。他手下的廢物仵作對死者的尸體檢查了大半天,最后得出的結論如下:“沒有任何明顯的致命傷,內臟有嚴重的舊傷,但傷勢并不足以致死。可能是令心臟麻痹或者血液凝固的秘術,也能使是直接攻擊腦部的秘術……”

全他媽是廢話!什么可能、也許、大概,出現在仵作的報告里,實在是荒謬的可以。但沒有辦法,在這個和平年代,秘術師殺人是極少發生的,一般衙門的仵作只對武力的傷害有經驗。當然了,南淮城并非沒有識貨的仵作,比如按察司里就有一位經驗豐富的老仵作,但盛懷山絕不愿意去求他。

此外對證物的鑒別也毫無結果。這家伙的一切穿戴和隨身物品都平平無奇,和任何一個普通的宛州人沒什么區別。脖子上掛的玉飾略微值點錢,也不是什么極品好玉或者名工匠手筆,在任何一間玉器鋪都可以買得到。

捕快們倒是在各處打聽此人死前的行蹤,但鬼曉得什么時候能有結果。在這種煩躁的心緒下,盛懷山就像一個裝得滿滿的火藥桶,有點火星就會炸開。偏偏就在這種時刻,云湛跑過來充當打火石了。

“云兄,我還沒有傳喚你,怎么你那么自覺就到了呢?”盛懷山冷冷地說。

“我不自覺不行啊,”云湛嘆了口氣,“根據我對你們辦案水平的了解,如果我不過來,你們恐怕什么都查不到。”

“那么你過來了,就一定能找出點什么?”盛懷山的眼睛瞇縫起來,有點目露兇光的味道,心里卻升起了一絲希望。云湛的能力他是心知肚明的,讓他出手,也許真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只是面子上掛不開。然而可惡的是,以他對云湛的了解,在有機會待價而沽的時候,云湛從來都會窮兇極惡地漫天要價,并且把他的面子毫不留情地撕個粉碎。

果然,云湛很快開價了:“我能在他身上找出一些關鍵的證物,對你破案會很有幫助,而且找出之后會完好無損地交給你,但我要求半個對時,先讓我研究一下那個證物。看完之后,我就會還給你。”

這個要求聽起來不算過分,雖然弄不懂他要先看半個對時究竟是什么意思。盛懷山考慮了一會兒,做出勉強的表情,同意了。

于是云湛再次站到了尸體前,他凝視著尸體左眼的那道傷疤,提起手中仵作的解剖刀,一刀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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