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戰船圍住埃阿斯的島嶼[36]；

要是希臘人逃脫了悲慘的命運，

偷偷地為船艦找到逃跑的出口，

那時艦長們就會失去腦袋。

他這樣命令，懷著喜悅的心情，

因為他不知道神明們的意圖。

人們秩序井然地服從命令，

晚餐準備就緒，水手們個個

把劃槳牢牢套上堅固的槳架。

待太陽的光芒終于徹底隱去，

黑夜降臨，所有的兵士和劃手

便火速登上船，個個全副武裝；

長長的船艦列成隊，互相召喚，

航行于海上，保持自己的方位。

各個艦長讓艦上的所有人員

堅守自己的崗位，通宵不眠。

黑夜漸漸消逝，希臘軍隊

絲毫沒有偷偷地開船離去。

當駕馭白馬的白天重新照耀

整個大地，一切清楚地顯現時，

首先從希臘軍營發出了陣陣

高聲吶喊，有如莊嚴地歌唱，

島上的巖石發出沖天的回響。

蠻族人個個心中充滿恐慌，

心智陷入迷茫，因為希臘人

唱起莊嚴的戰歌并非為逃跑，

而是要精神激越地投入戰斗，

號角聲燃起每個人的戰斗熱情。

這時船槳喧囂著拍擊水面，

劃手們按口令劃動深深的海水，

很快地一切顯現，清楚可辨。

他們的右翼首先航行在前，

陣勢井然，整個艦隊隨后，

迅速航來，人們聽見一片

宏亮的呼喊：“希臘子弟們，前進啊，

拯救你們的祖國，拯救你們的

妻子兒女、國家的祭壇廟宇、

祖先的墳塋，為自己的一切而戰！”

我們的波斯語言聲音嘈雜[37]，

回應他們，時機不可拖延。

銅飾的船艏立即互相沖撞，

一艘希臘船首先開始撞擊，

撞壞了一條腓尼基船的后艄，

其他船艦也開始互相沖撞。

起初波斯艦隊的溪流般陣線

尚能堅持，但當狹窄的海面

擠滿了船只時，便無法互相救援，

且自己的戰船的包銅船艏撞擊起

自己的船艦，把整個橈架撞毀。

希臘船艦清楚地看出了時機，

圍住我們攻打，一條條船艦

被仰面撞翻，大?？床灰娝?，

漂滿了破船碎片和人的尸體，

海灘和礁石也處處布滿了死者。

所有的船艦紛亂地劃槳逃遁，

只要蠻族船艦上尚有人幸存。

希臘人如同拍打金槍魚或落網小魚，

用被折斷的槳片或破碎的船板

打擊、砍殺我們，呻吟和哀號聲

渾然一片，響徹整個海面，

直到黑夜降臨，遮住一切。

苦難無數，即使連續十天

不停地敘述，也難給你敘說完。

你可以明白一點，那就是從未曾

在一天之內有那么多人死去。

阿托薩

啊呀呀，遼闊無際的苦難大海

毀滅了波斯人和所有的蠻族人種。

報信人

你所知道的尚不及災難的一半，

他們還遭受了如此巨大的不幸，

沉重得雙倍于剛才述說的災難。

阿托薩

還有什么災難比這更可怕？

請告訴我，你看是什么災難

遠比這些更沉重，降臨于軍隊。

報信人

波斯人中所有那些風華正茂、

心靈最勇敢、門第最為高貴、

對國王本人永遠最忠心的人，

全都恥辱地、不光彩地死去。

阿托薩

朋友們，我真不幸，遭這樣的災難！

你倒說說，他們死于什么樣的厄運中？

報信人

薩拉彌斯前面有一座海島[38]，

面積不大，無適宜泊船的港灣，

潘神[39]好歌舞，常來到陡峭的巖岸前。

國王把他們派往那里，為的是

當潰敗的敵人棄船登島逃命時，

好截殺輕易可制伏的希臘軍隊，

同時可救援海峽中的友軍登岸，

但國王對戰斗的發展估算錯誤。

神明把海戰的光榮賜給希臘人。

在這一天，希臘人周身披掛

精銅制作的鎧甲，從船艦跳下，

把小島圍住，人們茫然無措，

何處可逃遁。敵人揮手擲來

無數的石塊，從繃緊的弓弦飛出

密集的箭鏃，把我們成批殺死。

最后敵人一起吶喊著沖來，

兇猛地砍殺不幸的人們的肢體，

直到把所有的波斯人全都殺光。

薛西斯看見這災難，不禁號啕，

因為他當時坐在海岸旁的山頂，

從那里可清楚地看見全軍激戰。

國王扯破了王袍，放聲大哭，

立即命令在陸上作戰的軍隊

紛紛退卻。除了上述不幸外，

這就是你應該悲嘆的慘痛災難。

阿托薩

啊，可恨的潘神，你竟然成功地

蒙騙了波斯人的意愿。吾兒遭到

光榮的雅典人的慘痛報復，難道

蠻族人在馬拉松還未足夠地遭殺戮！

我的兒子本想去報仇雪恥，

結果卻為自己招來這許多不幸。

請你告訴我，你是在何處離開了

幸免于難的船只？請你說清楚。

報信人

那些幸免于難的船艦的艦長們

趕緊順著風向[40]，混亂地逃竄。

其余的軍隊在波奧提亞人[41]的地域

遭到覆滅，他們有的在甘泉邊

忍渴受折磨，有的艱難地喘息著，

徒然地經過?；筟42]人的國土，

多里斯人的土地和墨利斯海灣[43]，

斯佩爾克奧斯河[44]灌溉那里的平原。

然后阿開亞大地的遼闊平原

和特薩利亞城市接待了我們，

我們受盡了饑餓。許多人在那里

死于饑渴，當時饑渴并存。

我們來到馬格涅西亞[45]地域

和馬其頓國土，經過阿克西奧斯渡口[46]、

波爾柏蘆沼、潘蓋奧斯山[47]

和埃多尼斯[48]土地，神明在那天夜里

讓冬寒提前到來，封凍了圣潔的

斯特律蒙河[49]水。先前從沒有

向神明虔誠地祈求習慣的人們

這時卻向大地和蒼天頂禮膜拜。

軍隊反復地祈求神明之后，

開始通過業已封凍的河面。

我們中那些在神明射出光芒前

越冰渡過河道的人保全了生命。

待太陽的光輪發出明亮的光輝，

燃起熾烈的火焰，融化了冰道，

士兵們便緊挨著紛紛掉進河水里[50]。

那些很快便斷了氣的人倒也幸運。

其余幸免于難地存活的人們，

經受種種艱難，穿過特拉克，

倉皇地逃竄，人數寥寥無幾，

返回故土，好讓波斯人的首都

悲痛哭泣，盼望國家可愛的青年。

這一切完全是真實，神明降給

波斯人的災難，有許多我還未說及。

歌隊長

你這降福的惡神啊，你用雙腳

多么沉重地踐踏了全波斯種族！

阿托薩

我真不幸啊，波斯軍隊已覆沒！

昨夜我所見到的清楚的夢兆啊，

你非常清楚地顯示了種種災難。

（對長老們）

你們都非常虛謬地解釋了那夢幻。

不過既然你們那樣地解釋它，

因而我想首先去祈求眾神明，

然后從宮里出來，帶來麥餅，

那些獻給地神和亡魂的祭品，

我知道已發生的事情無法挽回，

唯愿其余的事情能吉祥如意。

面對發生的不幸，你們應該

仔細商量，提出忠心的建議。

如果我兒子先于我回到這里，

請你們勸慰他，把他送進宮去，

免得他在這些不幸上又添新不幸[51]。

（阿托薩下）

（三）第一合唱歌

歌隊

主神宙斯啊，你如今毀滅了

心靈高傲、人口眾多的

波斯人的大軍，

讓蘇薩都城和阿格巴塔納

籠罩在昏暗的悲哀里。

無數婦女[52]用手扯碎了

柔軟的頭巾，

淚水浸濕了胸前的衣裙，

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波斯妻子們溫柔地哭泣，

盼望重見新婚的夫君，

他們離開柔軟的婚床，

拋下溫柔的青春歡樂，

使她們悲泣不斷無盡頭。

我也懷著深深的悲哀，

哭悼出征者的苦命。

（第一曲首節）

現在整個亞細亞大地

滿目荒涼，悲傷地哭泣。

啊，薛西斯勞師遠征，

啊，薛西斯毀滅了全軍，

薛西斯依仗強大的艦隊，

悲慘地造成了這一苦難。

大流士為何能如此

安然無恙地統治？

善挽弓的人們的首領，

蘇薩人的敬愛的領袖。

（第一曲次節）

由有一對灰藍色眼睛[53]，

航行快速的船艦載著，

天哪，水陸大軍遠征，

啊呀，船艦完全遭毀滅，

它們被撞擊，被徹底摧毀，

毀滅在伊奧尼亞人的手下。

我們聽說那國王

好容易才得逃脫，

沿著那特拉克原野，

沿著那艱難的道路。

（第二曲首節）

天哪，那些由命運注定，

必然會倒在那里的人啊，

尸體仍在庫克瑞斯[54]的

海岸邊漂浮。悲嘆吧，哭泣吧！

啊，放聲地痛哭吧，

讓哭聲傳入高高的云頭！

痛哭吧，讓如注的淚水

伴和凄慘的哭泣！

（第二曲次節）

天哪，兇暴的大海摧殘著

他們的尸體，純潔的海水啊，

讓無聲的子女把它們撕碎。

家家在悲嘆失去男兒，

啊，孤獨的雙親啊，

悲嘆這神明遣來的不幸，

老人啊不停地哀嘆，

聽說這巨大的災難。

（第三曲首節）

生活在亞細亞大地的人民啊，

不再會聽從波斯統治，

也不再會被迫不得已地

向殘忍的暴君交納貢賦，

不再會恭順地匍匐地面，

驚恐地向國王表虔敬，

因為王權已崩傾。

（第三曲次節）

人們不會讓自己的舌頭

再受羈絆，人民從此會

自由地發表種種議論，

既然暴力的枷軛已解除。

埃阿斯的被海水環抱、

受血染的島嶼用泥土

埋葬了波斯的一切。

（四）第二場

（阿托薩由宮內重上，侍女們手捧祭品隨上）

阿托薩

朋友們，凡是經歷過災難的人們，

都會憑經驗知道：當災難的風暴

降臨凡人時，一切都令人恐懼；

當神明令他順心時，人們會認為，

命運會永遠把順利給予他們。

今天一切對于我也充滿了恐懼。

我的雙眼看到的是神明的敵意，

我的雙耳聽到的是悲慘的哭泣，

災難的恐怖襲擊著我的心靈。

我現在沒有乘車輦，也無慣有的

豪華伴駕，重新步行出宮來，

她們手捧獻給我孩子的父親的

各種祭品，它們能安撫亡靈，

有來自純潔的母牛的美味白乳，

透明的蜜液，蜜蜂辛勞的成果，

用取自貞泉的潔凈泉水調和；

還有野外的母親的清純汁液，

年代久遠的葡萄枝蔓的精粹；

還帶來常年枝葉繁茂地生長、

芬芳馥郁的青綠橄欖樹的果實，

用豐饒的大地的子女編制的花冠。

朋友們啊，現在請你們詠唱歌曲，

為即將對下界亡靈舉行的酹奠，

召請大流士的亡魂，當我把這些

由大地吮吸的祭品奠給地神時。

（五）第二合唱歌

歌隊

尊貴的王太后啊，波斯人民的至尊，

請把祭品奠給下界的居處，

我們將唱起頌神歌曲，

祈請伴送亡靈去下界的

神明們垂賜恩惠。

神圣的統治冥界的眾神明啊，

地神，赫爾墨斯和亡靈的主宰，

請把亡魂從地下放回陽世，

凡人中唯有他知道拯救的辦法，

請他指點我們消弭這災難。

（第一曲首節）

我們的那位常樂的，

與神明同尊的國王啊，

可聽見我這清晰的、

用蠻語發出的凄慘的、

充滿憂傷的歌聲？

可還需要我大聲悲訴？

他從地下真能聽見？

（第一曲次節）

地神和所有其他的

掌管冥間的眾神明啊，

請從冥府放回

高傲的先王的英靈，

波斯蘇薩的神明！

請把他放回吧，波斯人從未把

他這樣英武的首領埋葬。

（第二曲首節）

可敬的國王，可敬的墳塋，

里面埋葬著可敬的人物。

冥間之主啊，冥間之主啊，

請放送魂靈返回陽世，

啊，請放回唯一的大流士主上[55]。

（第二曲次節）

他沒有挑起帶來惡果的

屠戮人的戰爭禍殃人民，

波斯人稱他是神明般明君，

他確實如神明般地英明，

啊，他曾經明智地統率軍隊。

（第三曲首節）

主上啊，先世的主上，

出來吧，請你快出來，

升上墳塋的高高頂蓋，

足登橘黃色厚底平靴，

顯出你王冠上

那精美的頂飾。

啊，請你慈善的主上大流士快顯靈！

（第三曲次節）

主上啊，王者之王上，

顯現吧，為讓你聽到

新近遭受的悲慘災難，

斯提克斯昏冥降臨我們，

舉國的男兒們

已全部遭毀滅。

啊，請你慈善地讓大流士快顯靈！

（末節）

啊，啊，

你那永遠令親人悲傷的故去，

主上啊，主上啊，

我們怎么遭到這雙重的失利[56]？

這塊大地的所有

三排槳船艦已覆沒，

我們的艦隊徹底傾覆遭毀滅。

（六）第三場

（大流士的魂靈由墓穴出現）

大流士

我最忠心的青年時期的同齡人，

波斯元老們，國家遭受何災難？

國家在捶胸哭泣，大地在戰栗。

我看見王后驚恐地站在墳墓旁，

我心懷仁慈地接受了她的祭奠。

你們也站在墓碑近前悲痛欲絕，

慟哭著放聲祈求我地下的亡魂，

滿懷憂傷地召請我。返回陽世

并非易事，因為冥土的神明們

樂意把亡魂取走，而不是放回。

我仍然為王于眾魂靈，才得回返，

只是請你們快說，別延誤時辰：

究竟什么新災難降臨于波斯人？

歌隊

（首節）

我害怕迎面看見尊容，

我害怕和你對面說話，

我仍如你為王時畏懼你。

大流士

我既然聽從你的呼喊，從下界前來，

那就請你用簡明的語言，勿要絮叨，

把一切告訴我，對我不要有什么畏懼。

歌隊

（次節）

我難以滿足你的愿望，

我難以當面對你說明，

向朋友敘說不快的事情。

大流士

既然舊有的畏懼占據著你的心靈，

（對王后）

尊敬的夫人，我的臥榻的共同擁有者，

請停止悲慟哭泣，請你明白地告訴我。

凡人必然會遭受人間常有的禍患。

海中陸上的不幸都會降臨于他，

只要他延續生命，在世上活得更長久。

阿托薩

凡人中享有最最美好的福運的人啊，

當你幸運地活著看見太陽的光輝時，

你享受幸福的生活，波斯人視你如神明，

現在我羨慕你故去，未看見災難的深淵。

大流士啊，片刻間你便可聽完整個故事，

據說波斯人的威力已經徹底遭毀滅。

大流士

怎么回事？是發生了瘟疫，或國內紛爭？

阿托薩

都不是。我們的軍隊在雅典城外遭覆滅。

大流士

請說說，我們的哪個兒子進行的戰爭？

阿托薩

是暴烈的薛西斯，他毀掉了整個大陸。

大流士

他是從陸上還是從海上干了這蠢事？

阿托薩

從兩個方面，他讓軍隊水陸并進。

大流士

他怎么能把如此龐大的陸軍渡過去？

阿托薩

他設法連接起赫勒海峽，建起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