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小姐又看了一會兒，忽然拿起來手旁的九節鞭，直往他面門劈去。程厲嚇了一跳，這一下他也顧不得對面的是東家小姐了，抬手往九節鞭中間彈了一下，他內里很淺，但勝在招數精妙，江四小姐雖然和她的哥哥們不同，用的乃是鞭子，招式上卻沒有太大分別，程厲這么一彈，正好是他潛心琢磨了兩三年彈出的一指。只見江四小姐的鞭子一歪，飛向了半空，跟著落到地上，激起了薄薄的灰塵。

程厲這回用力，卻是四兩撥千斤的道理，雖然沒使內力，還是讓江四虎口震了一震。這下，小姑娘更不樂意，虎著臉說：“你干什么你！你還是我們家的下人么！”

程厲一聽就不樂意了，覺得這江四果然是囂張跋扈，于是他便拿捏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沉聲說：“四小姐，即便是下人，也要知曉自己犯了怎樣的錯才該受罰。”

江四小姐看了他良久，忽然一笑，聲音明朗：“你這個人倒有意思，你不怕我將你趕出去么？是了，你有武功傍身，到哪都有飯吃，自然不怕的。”她又好奇起來，問他，“你這武功是哪里學的，和我爺爺，我爹爹，我哥哥的，都不一樣。”

程厲仍舊是不卑不亢：“是我自己琢磨的，沒人教我。”

江四訝然起來，又重新打量他一遍，脆脆的聲音煞是好聽：“你竟有這樣聰明。”

程厲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敢當四小姐夸獎。”

江四白了他一眼，道：“我才說你這人有意思，說話就這么死板。我叫江御兒，你就這么喊我，別四小姐四小姐，喊的好像和大家閨秀一個德行似的。你叫什么名字？”

據程厲說，他那時就忽然想笑一下，事實上他也那么做了。十四歲的程厲在母親走了之后展露出第一個真心的淺笑，他望著江御兒，嘴角彎彎：“我叫程厲。”

這是倆人第一回相遇。她是主，他是仆，卻沒誰在意，仿佛之前江御兒的蠻不講理，和程厲的心頭不忿，都不要緊。

之后江御兒出了禁閉，就把程厲調來了身邊，卻不當個仆人，而是個好友。程厲說：“我先前總不讓著她，她讓我教她武功，我便認真教她，她學的不好，我就搖頭責怪。她也傳給我武學心法，她同我過招時就更加打不過我了。雖然她總是噘著嘴氣得說我不肯相讓，其實我相讓了她才會生氣。漸漸地，我學會了怎么巧妙地讓她贏我，我忽然發現自己喜歡看她贏了我時得意的樣子，就每次都讓著她。”

“很后來，她才告訴我，我自以為輸得巧妙，其實她都知道。”

江御兒和程厲終于在一起，正是江家那把綢云扇促成的。

那天程厲正在院子里練武，江御兒興沖沖地跑來，丟給他一把扇子。程厲接過，打開看，扇面微黃，扇骨錚錚，扇沿處十分鋒利，是一把不錯的武器。江御兒昂首說：“送給你，我悄悄從我爺爺的寶貝盒子里拿出來的。”

程厲一聽，就要還她。江御兒推過去：“你拿著，我偷聽我爺爺說，這東西本來也不是我家的。好像是越湖郡帶來的東西呢。總歸啊，就像你說的，不義之財。再說，你總沒有個趁手的兵器，我瞧這個短兵刃最適合你了。”

那時候，江御兒被程厲帶的，已經不太喜歡自己家里人的行徑了。

程厲聽說是不義之財，也就收下了綢云扇。又聽說是越湖郡哪戶人家的，便想著以后出去了若是走鏢，好好打聽著，還回去就是了。

程厲就說，那謝謝你。

江御兒撇撇嘴，比任何姑娘都直白：“我將我爺爺的寶貝送給你，你就說聲謝謝。那么我問你，除了謝謝，你喜不喜歡我？”

程厲先是目瞪口呆，跟著又是面紅耳赤。他撓了半天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御兒狠狠錘了他一拳，打在他肩上，這一次程厲卻沒有躲，而是喃喃喊了聲：“御兒。”

時光好像靜止了一瞬，江御兒盯了他一會兒，忽然又“噗嗤”笑了，第一回用那樣柔和的聲音說：“我是說，我心里喜歡你呢。但我不知道，你對我是怎樣想的。”

程厲本就不善言辭，這一下更不曉得此刻此地，他應當說些什么才好。于是他只好輕輕攬過江御兒的肩，將她抱在懷里，他說：“我……我只想對你好。”

程厲說，那一天，他看見江御兒臉上的笑容，和年末豐城的煙花一樣，綻放得無比絢爛。

后來也有幾分巧，江家老爺子不知道接了個什么差事，仿佛和塢連山頭的萬蓮教有關。總歸就是江家和萬蓮教杠上了，老爺子江壑這么一忙，就忽視了綢云扇這事兒。

萬蓮教這事兒持續了兩年多，直到江家打點了烏衣堂，求派兩個殺手取萬蓮教兩個頭頭的性命為止。那一會堂里派的是常三與廖九。常三暗殺功夫超群，雖然帶著個打醬油的廖九，仍然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這一下萬蓮教大亂。大亂了一陣子之后，發現矛頭應該一起對向江家。于是又來找我們烏衣堂，給了大筆的銀子，想要我們反殺回去。然而堂主沈別緒算盤打得賊精，他送走了萬蓮教的教眾，然后派我和林七到江家，讓我們認真給江老爺子講一講萬蓮教給我們送錢的故事。

程厲說：“那段時間，江家的錢有點周轉不過來，然而禹城的烏衣堂豈是好相與的？自然要湊錢來給。所以江老爺子仍然是忙。御兒同我說，她偷偷躲在屏風后面瞧過來要錢的那女子模樣，雖然趾高氣昂，十分令人討嫌，她卻因覺得這女人讓她爺爺沒空來管她，而十分歡喜。”

我咳嗽兩聲，弱弱地辯解道：“話也不能這樣說。那女子也是旁人派來催錢的。大約她自己心地真正是十分善良。”

程厲在病中淡淡一笑：“自然是不如秦姑娘善良。據御兒說，那女子出手便連傷了江家兄弟三人，劍劍直擊肩貞穴。恐怕再往前一寸，江家三兄弟武功都得廢了。這可不是心狠手辣么？倒是江家三兄弟也并非善類，這么罰他們一下，也很不錯。”

我立馬點頭附和：“可不是，那姑娘罰了惡人，真是善莫大焉啊！”

程厲顯然并不想繼續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于是接著開始說他和江御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