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上卷):革命的中國的興起(1949-1965年)
- (美)R.麥克法夸爾 費正清編 謝亮生校訂
- 15254字
- 2019-01-04 18:56:33
第一個五年計劃
第一個五年計劃(1953—1957年)用傳統的標準來衡量,是非常成功的經濟發展規劃。中國共產黨以有限的資源和經驗,能夠維持始于恢復時期的經濟增長和完成在1949—1952年年底期間謹慎地開始的制度改革。這樣,中國這幾年的經驗與蘇聯第一個五年計劃(1928—1932年)的經驗形成了對比,后者的農業制度改革證明是一個災難。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中國經濟工作的特點是什么?增長的原因是什么?為什么原來設想的連續進行幾個五年計劃的綱領會被一個遠為激進、最后失敗的稱之為“大躍進”的戰略所代替?
從經濟增長的角度來衡量,第一個五年計劃是一個令人吃驚的成功。國民收入年平均增長率為8.9%(按不變價格計算),農業和工業產量的增長每年分別約為3.8%和18.7%。由于人口的年增長率為2.4%,人均生產增長6.5%,按此速度國民收入每11年將翻一番。中國在20世紀前半期的生產增長勉強趕上人口的增長(兩者每年各約為1%),與此類型相比,第一個五年計劃的特征是明顯的加速度。
中國的經驗與大部分新獨立的發展中國家相比也是值得稱贊的,在20世紀50年代,那些國家的年人均增長率約為2.5%。
例如,另一個大陸型的農業經濟國家印度的最初經濟條件與中國相似,它在20世紀50年代的人均增長率遠不足2%。
以國民經濟衡量發展的局限性,特別在低收入國家,是眾所周知的,但是中國發展綱領的成就還可以用其他衡量方式來證明。人的壽命是一個國家健康狀況唯一的最佳標志,它從1950年的36歲延長到1957年的57歲,比當時低收入國家的平均壽命多15歲。學齡兒童的入學比率同期從25%增至50%,進入大中學校的人數也大量增加。隨著國家幾乎完成了一億平方米的職工宿舍,城市居住條件改善了。私人消費支出以不變價格計算也大有增加?,F代部門的名義工資增加了40%以上,而這些工人的生活費用只上升了10%。這樣,工資實際上增加了幾乎1/3。由于增加產量和適度地改善了農產品和制成品的交換,農民的收入增加了約1/5。
此外,中國的成績是在適度的外國財政援助下取得的。下面將要指出,雖然蘇聯提供的生產資料對建立工業中幾個重點部門是極為重要的,但大部分蘇聯的機器設備或是通過付現,或是通過相對的短期貸款,而不是通過單方面轉讓或長期的優惠貸款獲得。所以這些進口貨并沒有大幅度地減低限制當前消費增長的必要性。
最后,到1955—1956年,中共已經比公開宣布的日程提前完成了一系列消滅作為生產和就業重要源泉的私營部門的制度改革。1953年大約總產量的2/3來自個人擁有的農田、手工業企業和工廠,但到1957年,它們的產量被削減到不足3%。國家通過把國家的直接所有制擴大到包括全部現代工業的領域,通過把私人手工業改組成合作社以實施間接控制,鞏固了它對經濟的控制。在農業方面,到1956年底,95%以上的農戶已被組織進農業生產合作社,有效地消滅了土地、耕畜和農具等的私有制。與蘇聯的集體化相比,農業的產權制度的改革進行得非常順利。1932年,蘇聯的農業產量與私人耕作的最后一年即1928年相比,足足下降了1/5,而中國在1953—1957年期間,產值卻上升了1/5。
但是,最顯著的不同是在農民的投資動態方面。伴隨蘇聯的集體化是大量減少投資,耕畜的數量急劇下降,因為農民寧可屠宰它們為自己食用,而不愿把它們無償地交給新成立的集體農莊。與此相似的是,私人農業投資大幅度下降。對比之下,1955—1956年,中國存欄的耕畜只是適度地減少,存欄的豬減少了15%,因為一開始農民在獻出耕畜和其他農具時就得到補償。此外,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私人的和合作社的農業投資總數為170億元,平均每年投資總額為34億元,是國家農業預算投資的幾倍。這類投資又被以下的認識所推動:投資的巨額收益將使那些愿意放棄立即消費的人獲益。
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戰略
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戰略以馬克思主義擴大再生產原則的信條為堅實的基礎,即確定生產生產資料的工業為增長的主要源泉。這個戰略在類似于蘇聯1928—1937年盛行的那種資源籌措和分配的類型中得到了反映。
首先,投資率突然從戰前約5%的水平猛增至遠遠超過20%的平均水平。當時產量被用于償還或擴大基金而不是增加當時消費的比率,幾乎是50年代印度所達到的兩倍,并且接近1928年開始的斯大林強制擬定的工業化綱要推行高潮時期盛行的水平。即使接近蘇聯的投資率,這也是了不起的,因為在中國,推遲增加消費一定更加困難,中國的國民收入的人均水平只有1928年蘇聯的1/4左右。
其次,類似蘇聯的第二個情況是把絕大部分投資資源投放到工業中,特別是生產生產資料的工業部門中。既然農業直接生產國民收入的一半以上,并且使用了全部勞動力的4/5以上,農業投資(不算農民自己的投資)是非常有節制的,不到總投資的8%。一半以上的投資投入工業,其中幾乎90%撥給諸如冶金、機器制造、電力、煤、石油和化工等生產生產資料的部門。撥款用來擴大農機和化肥生產的小部分工業投資(3%),證明五年計劃中農業被排在靠后的地位。
再次,在優先發展規模很大和資本密集的制造業方面,中國的工業化戰略與30年代蘇聯的戰略相似。工業化綱要的核心由156個蘇聯援助的項目組成,它們一共吸收了一半左右的工業總投資。這些工廠的特點是規模大,每名廠內工人所占的資本份額高。
資源籌措和分配的類型以及對很大規模的資本密集型制造業工廠的優先照顧,幾乎必定會產生一種與蘇聯相似的集中的計劃體制。早在1949年,東北在東北行政區主席高崗領導下就開始了經濟計劃。出于幾個原因,1948年就控制在中共之下的東北,此時成了計劃工作的一個重要試驗場所。第一,從一開始,區內很大一部分工廠就由政府控制。中共從國民黨那里接管了這些工廠,而國民黨在此以前已經經俄國人之手從日本人那里收回了這些工廠。這樣,在開始國家計劃之前就不必再沒收這些大工廠或使之國有化。第二,絕大部分工廠是重工業,特別是黑色冶金業(新政府置于最優先地位的部類)方面的。
第三,鄰近蘇聯可能是一個有利的因素。自1945年以來,蘇聯人已經控制了中國的滿洲鐵路(即前日本的南滿鐵路),并且經營了與鐵路有關的工廠以及與蘇聯控制的海軍基地旅順港有關的一些企業。在毛澤東宣布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前的三個月,高崗在莫斯科簽訂了東北人民政府和蘇聯之間的貿易協定。蘇聯在這個地區的作用早在1949—1950年時期就加強了,當時蘇聯專家開始來到鞍山和本溪等主要鋼鐵企業;鞍山和本溪是共產黨中國之前的兩個最大的鋼鐵企業。
最初在東北使用的制訂計劃的技術很快在全國范圍內被采用。1952年10月和11月,國家統計局和國家計劃委員會分別在薛暮橋和高崗的主持下成立。約在同時,一整套縱向組織的工業部成立,以控制各個專業生產區。這些部各管它生產范圍內的最重要的企業,而不管這些工廠位于何處。
中國人還采納了蘇聯人的與這一組織結構有關的許多資源調撥制度。其中最重要的是編制物資平衡計劃的制度。這個制度規定,國家計劃委員會和中央政府的一些部編制最重要的工業產品的生產和分配計劃。這樣,主要商品的分配直接歸中央的計劃人員掌握,而不通過市場機制。分配產品是為了達到計劃的目標。在1952—1956年期間,受這種調撥形式制約的商品數從28種增加到200種以上。此外,隨著時間的推移,受物資平衡制約的這些商品生產的份額上升,所以到1956年,這些產品產量中通過市場分配的部分急劇下降。這樣,影響工業品分配的相對價格的作用被降低到了最低限度。
農業的發展和改造
多少令人驚奇的是,采用包括籌措大量資源以用于制造業的蘇式的全力工業化戰略和忽視農業的這些做法,似乎沒有在中共黨內引起爭論。沒有證據表明,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之前曾經出現任何類似20世紀20年代蘇聯關于工業化問題的爭論;在爭論中,E.A.普列奧勃拉津斯基的“大力推動”工業化的綱領的理論與N.I.布哈林的工農業均衡發展的理論針鋒相對。相反,普列奧勃拉津斯基關于在農業的強制積累基礎上迅速工業化的觀點卻在中共黨內得到廣泛的支持,這對當時世界上號稱有農業淵源的唯一的共產黨大執政黨來說,是一件不尋常的事件。但是在執行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的確出現了關于主要資源分配問題的爭論,因為計劃賴以制定的重大前提證明是虛假的。
至少到1954年或1955年尚無人懷疑的一個主要假設是,農業不會嚴重地限制工業化。當1952年編制計劃時,農業的增長異常迅速。中國兩種最重要的作物——糧食和棉花——在1951—1952年期間年平均增長率為11.5%和37.3%。雖然有人認識到這種不尋常的迅速增長部分地是由于暫時的復蘇,不可能持續下去,但在1953年7月第一次公布的第一個五年計劃糧食增產指標相對地說是高的,每年為5.3%。此外,有人還設想,取得這種速度,可以不通過增加投資,而主要通過更有效地利用勞動力、土地和其他的投入(首先是靠普及互助組的辦法)。合作化將進行得極為緩慢。中共中央委員會在1953年定的指標預計到1957年底只有20%的農戶參加合作社。
計劃的農業生產增長速度超過了預計的對糧食和其他農產品需要的增長,后者取決于人口和人均收入增長的比率以及對農產品需求的收入彈性。結果,在進行編制工業發展計劃時沒有謹慎地研究工業和農業之間的關系。工業生產的增長速度被假定只受制于生產資料這一部類的能力。對日益擴大的工業勞動力需要的食品供應或紡織工業需要的纖維作物等農業原料的不容置疑的必要增長率則沒有認真考慮。
農業的增長在1953年和1954年明顯地減慢了,從而觸發了一場關于第一個五年計劃性質的廣泛的辯論。在1953年,糧食只增產2.5%,遠遠低于計劃的9%的增長率;原棉產量下降了9%以上,而計劃的增長指標為16%。1954年,糧食產量稍有增加,增加了1.6%,而計劃的增長率為9%以上;原棉產量再次下降了9%以上,而計劃的增長率為17.8%。
由于經濟以占絕對優勢的農業為特點,這些虧空對經濟發展的步伐和對第一個五年計劃(雖然已經過了兩年,但它仍在編制階段)來說,有著嚴重的影響。陳云直到1955年3月才把計劃提交黨的中央委員會,到7月李富春才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一次發言中公開宣布這一計劃,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之一就是如何去處理1953年和1954年農業方面沒有預料到的不盡如人意的問題。
下降的農業增長率迫使計劃人員去審查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基本前提。在制定計劃的早期階段基本上被忽視的農業和工業的各種聯系成了這次復查的特別突出的一個部分,原因至少有兩個:第一,農業的低度增長直接和間接地沖擊著工業生產。農業為制造輕工業產品提供了4/5以上的原料,而輕工業產品又足足占了工業生產的一半以上。農業還間接地影響工業增長的步伐。政府的歲入大部分來自巨額的間接稅,這項稅收包括在大部分制成的消費品零售價格中。高價格意味著生產輕工業品的工廠可以取得厚利;由于這些工廠為政府所有,所以這些利潤的絕大部分直接成為政府的預算收入。農業增長的減慢因此急劇地減少了政府收入的增長,轉過來又減少了可以撥給工業的投資。此外,農產品的出口是賺取支付進口貨的外匯的主要來源,這些進口貨絕大部分又是構成工業投資規劃核心的生產資料。在整個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農產品和加工的農產品(包括棉織品和絲織品)占中國全部出口貨的整整3/4,而90%以上的進口貨由機器設備和其他生產資料組成。
第二,農業發展的緩慢步伐導致了整個1953年食用糧的供應危機。這場危機有幾個征兆,但它可以主要地歸結為一個原因——國家對糧食交易的干預。在1950年和1951年,國家通過推動恢復民間農村集市,以促進農業生產的恢復。國家通過征收實物農業稅和向農村集市收購,來設法滿足自己的需要(如向城市市場增加糧食的供應量,控制價格,供應國營的食品加工廠,滿足出口需要)。由于1951年以后國家需要增加,而稅糧只是適度地增加,國家的收購日益成為一個重要的供應來源。因為收購價格不斷上漲,國家的收購變得越來越花錢。為了減少花費,國家設法限制私人交易活動,并建立可以用作控制市價上漲,甚至強迫它下跌的杠桿的壟斷地位。
但是這個策略失敗了。1953年,谷物和其他農產品的市價繼續上升,部分原因是農民不愿向國家銷售糧食。在有些地區,私商付給農民的價格高于國家40%,政府的收購計劃大部分沒有完成。
因為城市地區對食物的需求繼續增加,1953年大范圍的水災又使農村地區增加了谷物的需求,國家被迫銷售糧食,其數量超過了收進數。在1950年和1951年,國家的庫存是在6月(正值華中冬季作物收獲之前)跌到低水平,而1953年則不同,整個夏季國家的銷售量都超過了收購量。從7月到9月底,國家的儲存減少了130萬公噸,這個數量是驚人的,因為國家總儲存量只有870萬公噸,其中大部分要用做種子和日常周轉的庫存,這種需要不能減少。
此外,根據陳云的說法,在1954年6月新糧又上市之前所剩幾個月的前景依然是暗淡的。即使能夠完成收購計劃,估計的虧空仍有435萬公噸。但是陳云在1953年10月透露,由于整個9月收購不足,還因為東北嚴重的水災已經把那里估計的產量從2200萬公噸減到1805萬公噸,從而把收購指標從500萬公噸減至380萬公噸,收購計劃將不可能完成。
最后,糧食危機明顯地表現在國家在國內地區之間調運糧食的能力明顯減弱這一方面。地區間的糧食調運對支持新政府自稱將比國民黨人更有效地對付自然災難的說法來說是至關重要的。關鍵在東北,那里在平常年景是有余糧的區域,又具有通往全國大部分地區的可靠而又相對便宜的鐵路運輸條件。因為東北是共產黨軍隊最早控制的區域(1948年林彪的第四野戰軍決定性地擊潰了國民黨軍隊),它早在1949年就能夠供應260萬公噸的糧食。這些供應糧被調運到其他地方供消費之用,其中大部分很可能用于軍隊,而當中共軍隊在1949年橫掃南方時,由于國民黨領導的部隊成批地投誠,軍隊的規模日益擴大。東北向中國其他地區的糧食出口在1951年因不利的天氣而減少,但在1952年開始恢復,并計劃在1953年達到210萬公噸。此數幾乎是中央當局可以用來作地區間調運以滿足京津等集中的城市人口需要和遭受嚴重自然災害以致當地余糧不足的地區的農民需要的480萬公噸糧食的一半。
但是東北產量和收購糧的減少使可以調到區外的余糧減到130萬公噸,這樣中央掌握的總供應糧就降到只有400萬公噸,此數只相當于年產量的2.4%左右。
這樣,到1953年秋季,大危機隱約出現了。糧價在許多農村集市大幅度上漲;有的城市缺糧現象明顯——不僅在天氣不好的地區,而且在北京和天津等大城市;國家的糧食庫存量很低,而且在減少;中央政府可以在地區間調運以滿足地方缺糧的供應糧少得驚人。
對付這場危機的一個辦法本來可以把農產品收購價至少提高到市價的水平,以刺激農民向政府增加銷售。但是由于以固定的價格向城市居民銷售糧食的義務,這種辦法會減少國營糧食分配系統的利潤,從而直接減少國家的收入。同時將會出現的現象是,提高收購價格不但會減少用于投資的資金的流動,并且必須把減少的投資總額進行有利于消費品部類的再分配,因為刺激性規劃的成功歸根到底取決于增加與農民收入的增長相稱的消費品供應。所以,不能把提高收購價格的措施設想為一項孤立的政策,它將減少投入生產資料部類的資源,從而降低以后幾年的投資比率。雖然有證據證明有人力爭縮小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的工業化規模,但這條行動路線被否定:高速度的工業化仍被放在最優先的地位。
寄以希望的解決辦法是,1953年晚秋實行以固定價格強制收購糧食的制度和適當地加快合作化的步伐。1953年收購年(到1954年6月結束)的計劃收購水平增加了500萬公噸,總數達到2200萬公噸,而原來在8月份通過的市場收購指標為1700萬噸。為了完成這一較高的指標,國家限制了私人的糧食交易,禁止私營面粉廠主自行購銷糧食。相反,他們成了國家的收購代理商,代表國家的收購機構糧食部收購。城市和集鎮中的傳統糧食市場改成國家的糧食市場,主要是為了保證在提高的國家收購指標完成前沒有糧食交易。最后,中央政府加強了在地區間調運糧食的能力,辦法是維護它每年調整糧食流通的權力。
在短期內,強迫交售制為進行強制擬定的工業化規劃提供了資源。收購量上升了500萬公噸,達到2200萬噸的指標,從而給國家提供了充分的糧食以滿足它的多種需要。在某種意義上,中共利用了以前在土改時期建立起來的友好關系來增加低價的收購,以便發動巨大的工業化運動。由于收購制度提供了把物資部分無償地轉出農業部門的手段,中央當局逐漸相信原來為工業定的計劃高增長率可以用較低的農業增長維持下去。這樣,在強制交售制的一年試驗以后,第一個五年計劃糧食生產的計劃增長率從5.3%降到4.6%,但工業生產的指標不減。
可是前面已經指出,1954年的農業生產是很令人失望的;也不清楚國家通過強制交售制能否保證得到足夠的低價糧的供應。為了加強中共對農村的控制和確保不斷地向國家交糧,合作化的步伐于是逐漸加快??墒堑?954—1955年之間的冬季,合作化規劃遭到農民的有力的抵制。為了達到組成農業生產合作社數字的指標,地方干部普遍違背了作為規劃基礎的自愿互利的原則。農民受到經濟和政治上的不公平待遇,甚至違背自己的意愿被迫加入農業生產合作社。干部常常扣留不愿組織合作社的個體農民和互助組的貸款,并且給堅持者扣上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帽子。在有些地區,出現了沒收養魚塘、果樹和牲畜等私人財產的情況。在一些地區,干部直接把個體農民組成農業生產合作社,繞過了互助組這一中間階段,出現的問題最為嚴重。在這些地區,幾乎沒有基礎去指望合作社農業取得成功,因為那里沒有制定按勞動和資本份額分配產品的章程。例如,在浙江省和華中,土改完成得晚,到1953年只建立了3300個農業生產合作社。但到1954年,合作社數增加到5.3萬個。
最嚴重的困難之所以產生,不是由于農業生產合作社內部管理和組織的問題,而是由于國家在1954—1955年對糧食的過度收購。參照起來看,在1956年,周恩來在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報告和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的報告中,都間接指出問題出在所談到的超計劃收購350萬公噸糧食這件事上。雖然與糧食總產量相比,這個數字是很小的,但它主要是從已經組成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地區取得的。總之,從《人民日報》社論號召不惜一切代價增加收購中可以看出,在已經組成農業合作社的地區,地方干部在對政治壓力作出反應時從農民那里榨取更多糧食的能力最大。在這些地區的黨的干部,可以簡單地留下更多糧食上繳國家,而不必與個體農民生產者就他們被要求繳納糧食的數量進行商討。
這樣,到1955年春,在鄉村出現了真正的供應危機,許多被組織進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農民正在經受極度的缺糧。最嚴重的事例之一發生在浙江省溫州地區的平陽縣。中央財政委員會、紀律檢查委員會和政法小組的聯合調查后來報道說,過量收購引起的嚴重缺糧已經造成“溫州的不穩定”。到3月,黨的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得到黨中央的同意后電告浙江省委,要求暫停實行合作化規劃和適當壓縮農業合作社的數字。最后,合作社壓縮了1.5萬個,剩下約4萬個。
但是問題不限于浙江。在4月,最高的政府機構國務院通過了一個在全國實行的決議,要求暫停合作化。希望春耕季節開始之前恢復對生產者的鼓勵。4月底,以鄧子恢為首的農村工作部召開全國第三次農村工作會議,向各省的黨的干部解釋收縮政策。鄧子恢顯然遵照幾個星期前劉少奇召開的一次批判性會議上提出的建議,要求不要搞全面的收縮,而是執行不同地區區別對待的方針。在中南和西南兩個大區,有的省的合作化步伐已經有節制,可以繼續組織農業生產合作社,不過速度要適度。在1954—1955年原來已經匆忙建立合作社的地區,一切組建活動應該停止,直到1955年秋收完成以后。原來沒有適當基礎的農業生產合作社——主要在浙江和河北,但也在山東、安徽和河南——應予解散。政策的精神可以歸結為三個字的口號——停、收、放(發展)。
第三次農村工作會議觸發了一場引起黨內不和的斗爭。毛澤東終于認為,農村工作部正在破壞合作社的規劃。在他看來,退社的農民太多,預定的1955—1956年的合作化步伐太慢。在農村工作會議以后幾個星期,毛澤東在5月17日的一次有各省、市黨委書記參加的會議上設法把已在第三次農村工作會議上討論過的政策重點轉移到第三個字,即放(發展)字上來。
可是在1955年的整個春季,鄧子恢的觀點得到廣泛的支持。最重要的是,甚至在毛澤東的5月17日會議之前,政治局批準了鄧子恢的計劃,即在來臨的冬季不去擴大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數字,而是去鞏固保留的65萬個合作社。在5月的最后10天,鄧子恢和毛澤東就1955—1956年的合作化的計劃速度進行了后來所說的“激烈的爭論”。
由于政治局已經批準了這項政策和鄧子恢拒絕讓步,毛澤東暫時孤立,不得不另求加快合作化步伐的方法。毛澤東的方法是對鄧子恢和農村工作部的右傾思想發動攻擊。毛澤東在1955年7月31日對各省黨的領導人的著名講話中發動了這個運動,在發言中他堅決主張條件對合作化有利,黨的領導落在農民要求的后面,只有農業生產合作社能夠阻止農村階級陣線的進一步分化。除了直接鼓勵各省的黨委書記加快合作化的步伐外,毛澤東還任命他的兩個最信任的助手陳伯達和陳正人為農村工作部的副部長,開始為正式指責鄧子恢奠定基礎。
到秋季,當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會在10月份召開時,毛澤東扭轉了形勢。陳伯達做了關于農業合作化的樂觀的報告。劉少奇為前一個冬季批準了有關合作化步伐的保守政策做了自我批評。鄧子恢顯然沒有悔改,處境孤立。他本人受到毛澤東的批評,全會決議譴責他為“右傾經驗主義者”。全會結束后不久,已在黨員中流傳的毛澤東的7月講話在《人民日報》發表。
全會為農業的全面改組奠定了基礎。毛澤東預示的社會主義改造的高潮自行實現了,因為地方的黨的干部覺察到,他們的忠誠和政治可靠性將根據合作化的速度來衡量。在秋季,不到全部農戶的15%加入農業生產合作社。到1956年1月,即在全會后的三個月,已有80.3%的農戶參加。運動在1956年達到了狂熱程度,當時實際上全部農業人口都被重新組織進了農業生產合作社。在這一年年初,幾乎全部都是初級合作社,每個社平均30—50戶。到年末,88%的農民被組織進某種形式的農業生產合作社,但大部分是高級的,每個社平均200—300戶。
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形式對黨的干部有雙倍的吸引力,因為他們在說服農民信奉更高階段的社會主義中顯示了他們自己的積極性,而且可以緩和把凈農業收入分成租金和工分份額時經常引起爭論的手續問題。投入大量土地、牲畜和農具的農民更愿意把凈產量的較高份額以租金形式分配,作為投入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財產的報酬。幾乎全部依靠工分收入的貧農則愿意把較大的收入份額以工分的形式來分配。先進的農業生產合作社通過取消一切租金支付來消除這種沖突。
雖然毛澤東似乎已取得徹底的勝利,但是1955—1956年的集體化運動對中國的農業問題甚至沒有提供部分的解決辦法。直接的后果是,隨著集體化出現的各項政策引起了農業嚴重的短期破壞。在最初,有人認為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組成使得制定農業的直接計劃成為可能,以代替20世紀50年代初期盛行的對間接的計劃(或價格計劃)的依靠。在實行價格計劃時,中央的計劃工作者在相對價格而不是在直接下達播種面積指標的命令的基礎上,已經在設法影響對土地、勞動力和經常性投入的分配。這樣,例如在1950年和1951年,當認為棉花按比例來說應該多于糧食時,棉花和糧食收購價格的比率已經做了變動,以鼓勵在播種面積、勞動力以及經常性投入(如肥料)方面,在一定程度上以棉花代替糧食。這一政策,再加上農村集市——收購指標完成后可以在那里出售糧食和其他農產品——鼓勵了具有地方和區域相對優勢的地帶實行專業化。當組成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時,有人曾試圖以直接計劃制代替這種間接計劃制;直接計劃制是以詳細規定的全國播種面積和產量指標為基礎,先就全國范圍訂出,然后按行政等級往下分配,從省、縣,最后到農業生產合作社。同時,隨著直接計劃制的采用,國家關閉了能促進種植有相對優勢的作物的幾萬個農村集市的大部分。
與集體化高潮有聯系的這些極端的政策很快就被糾正。農村集市在1956年夏又被開放;在秋季,中共中央委員會和國務院批準了重新依靠相對價格的控制方法,把它當做影響耕作制和發展不同作物的主要工具,以此含蓄地承認農業中的直接計劃制的缺點。
雖然短期的過頭行為被糾正了,但合作化對已提高了的農業的發展或生產力似乎沒有作出貢獻。1956年和1957年的增長速度依然遠遠低于五年計劃公布的經過修改的指標。蘇聯集體化中最嚴重的暴行是避免了,但這不單純是由于更靈活細致的行政工作或黨熟悉農村情況。相反,相對順利的改造卻使國家承擔了巨大的短期性代價,如果發展的政策不作重大改變,這個代價是不能繼續承擔下去的。
首先,為了使農民相信農業生產合作社不單純是把更多的資源無償地流入國家之手的手段,國家的收購數量退回到1954—1955年收購的水平。其次,為了減少以前對強迫手段的依靠,黨保證在1955年秋季,參加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農民將增加收入。盡管以前也有這類聲明,但這未能通過提高生產力來予以保證,在短期內卻通過人民銀行向農業生產合作社發放大量貸款而部分地做到了。在幾年內,未償還的農業貸款數量每年增加一至二億元,但在1956年年底,給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未償還貸款激增到20億元以上。
這樣就使得農業生產合作社能夠大大地增加社員的收入。發放的信貸每個社員合4元,當農民每年的現金收入只有約15元時,這個數額是很可觀的。
第三,集體化在限制階級分化方面只取得部分的成就。土地改革已經把大量土地(農村最寶貴的財產)做了對農村社會最貧困的成員有利的再分配。初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組成據認為對收入的分配沒有什么影響,因為社員將得到他們投入的土地和其他資產(如耕畜)的租金。不會發生進一步的收入平均化,除非出現這種情況:某些合作社中分配過程的內部動力能夠使付作租金的收入份額少于合作化以前的租金收入份額。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組成標志著在土改以后朝更平均的分配邁了重要的一步,這不但是因為它消除了以前給投入的土地和其他資產的報酬,而且因為勞動報酬是根據更多家庭的集體生產付給。
但是當1956年完成集體化時,有75萬以上的獨立的生產和結算單位,而這些單位重新分配收入和資源的機制普遍很弱。國家的支出和稅收政策是特別軟弱的再分配工具,因為國家的農業支出很少,并且幾乎全部用于很小一部分的國營農場和大規模的水利建設項目。此外,農業稅收絕大部分是間接的,不是為完成分配的目標而制訂的。這樣,雖然可以從集體化得到短期的分配收益,但它并沒有建立任何機制以防止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內部收入和財富差距的擴大。
盡管有這些困難,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的農業總的說仍取得了中等良好的成績,這個部門畢竟在享受國家投放的資源時順序排在后面,況且農業內部生產的資源又大量無償地調出以支援工業的發展。按價值計算,產量每年上升4.5%,剛好超過公布的指標速度。糧食作物每年增加3.7%,棉花增加4.7%,都剛剛超過1955年計劃公布的最后指標。
可是在幾個方面,農業的增長一定使中國的政治領導人失望。首先,如前所述,農業部門增長的指標在正式計劃公布之前已經幾次削減。1954年原來宣布的糧、棉增產指標分別為4.6%和7.7%,而在公布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中卻被年增長率3.3%和4.6%的指標所取代。所以雖然執行的結果達到了大部分指標,但遠遠低于原來的期望。此外,與原來的期望相反,農業集體化沒有導致更迅速的增長。1956和1957年的平均增長低于以往幾年。
第二,有幾項顯然沒有達到計劃的指標,如大豆產量增長的比率約為計劃的1/3;油料籽(油菜籽、芝麻、花生)和肉類的產量停滯不前。
第三,低增長率意味著大部分農產品的人均消費量的增長是中等水平以至于零。1952—1957年期間糧食人均消費量提高不到3%。棉布的消費量年年波動,但1956—1957年的平均消費量比1952—1953年的平均數增加了不到10%。食用植物油的人均消費量下降甚多,同時豬肉、牛肉和羊肉的消費量沒有增長。
對糧食、棉布和植物油,必須實行定量以分配這些有限的供應品。早在1953年,有些地區的市政當局已開始對糧食和植物油實行配給;1955年,全國的城市地區實行一種統一的票證配給制。1954年對城鄉居民發放配售棉布的票證,直到1983年,這個辦法才停止。農業生產的緩慢增長還意味著出口的成績不盡如人意。到1957年,花生、花生油和生豬的出口不到計劃開始前的1952年出口水平的50%。
最后,在許多方面都最為緊急的是,交售給國家的食用糧數量落后于通過國家分配渠道供應的糧食需求。一方面,實物糧食稅和以固定價格交售給國家的糧食兩者的數量在1954年達到了4500萬噸的最高峰,然后逐漸下降。前面已經討論過,在最初,這是有意地把收購量減到低于1954年水平的結果。但是在1956和1957年繼續下降,這部分地是因為國家發現,當農民在私營市場上獲得的糧價高于國家提出的價格時,就難以強迫農民交售。到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最后一年,收購量已降到3980萬噸,低于1954年水平的10%以上。在同時期內,糧食產量已經增加了2300萬噸。實際上,交售給國家的糧食作物的份額大幅度下降了。
當國家掌握的糧食的絕對數字下降時,對糧食的需求正在不斷地增加。非農業人口(主要是長期城市居民,但也包括有資格享受配給糧和食用植物油的國家雇用的住在農村的居民)的數字從1952年的8300萬增加到1954年的9800萬,然后又增加到1957年的1.06億。1955年夏在城市地區全面實行糧食定量的措施是企圖減少城市的人均消費量。但是定量的水平在1956年不得不增加,這部分地是對一次增加工資高達30%的大改革以后需求增加的反應。1956年出現的城市人口和工業勞動力的猛增,使供養非農業人口的可以利用的供應糧更加緊張了。
國家必須用它所掌握的有限的糧食供應糧食加工業(主要是酒類生產)、飼料工業、從事畜牧和其他非糧食作物生產活動的農業人口的消費和出口等方面的需要。
總之,雖然農業產量的增長超過了人口的增長,但與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時的期望相比,增長率是低的;隨著加快的集體化,并沒有出現更快的增長,甚至在1956年1月公布的12年農業綱要草案的推動下也是如此。此外,有些作物根本沒有增產,國家預見到糧食的需要量甚至超過了在強制交售制下它能從農村獲得的數量。1953年和1955年春的農村糧食危機,已經預示著以日益增長的城市需要為一方,以農村的需要為另一方的潛在的廣泛沖突。
工業的增長
雖然農業落后于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時所設想的指標,工業的發展卻大大地超過了計劃指標。工業生產作為一個整體上升了130%,大大超過了計劃規定的100%的增長。上述計劃增長的大部分是生產資料,它們超過了計劃水平的40%以上。鋼鐵、機械和化學制品是增加的產量中份額最大的部類。
雖然生產資料的產量翻了兩番以上,消費品的產量卻只增長了83%。繼承下來的最重要的工業,棉紗和棉布的產量增長不足1/3。輕工業生產發展的緩慢步伐反映了農產品的緩慢增長。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全部消費品的4/5以上依靠農業提供的原料。棉紡和絲織業、磨面和白米等糧食加工業和制鞋業全部依靠農業部門提供的原棉、稻麥和皮革。在整個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由于缺乏原料,這些工業中的大部分都遠沒有發揮其生產能力。計劃為這些工業制訂的相對緩慢的增長反映了在分配國家的資源時農業處于靠后的地位,同時也反映了對生產資料,特別是鋼鐵和機器優先發展的保證。
生產資料和消費品的懸殊的發展速度反映在工業的結構改造方面。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前夕,生產資料只占全部制造業產品的1/3,到計劃末期,它的份額已經明顯地上升到了一半。
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的工業發展還著手解決地區的不平衡問題。現有的工業中心,如東北和以前的條約商埠城市,在發展的前景方面有巨大的優勢,因為它們在社會基本資金和基礎事業方面享受大量優先的投資,另外還有許多高度熟練的工人、有經驗的工業管理人員和多種規模的經濟,等等。另一方面,這些地區與內地很少有經濟聯系,這樣,以向原來占優勢地區集中投資為基礎的策略就可能很少有外流的后果,從而導致地區間差別的迅速擴大。在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大部分時期,中央的領導深思熟慮地想把人力和投資資源從先進的地區重新分配到較貧困的地區。對這些地區的投資項目包括重要的基礎事業投資,特別是鐵路和公路;開采和提煉自然資源的工業,值得注意的有煤炭、有色金屬和石油工業;以及生產國內市場貨物的工業企業。
內地的運輸和其他形式的基礎事業的發展,是地區發展政策中的一個特別重要的組成部分。在1950年,中國的鐵路系統位于京廣鐵路以西的不到1/5,新疆、青海、寧夏和四川等內陸省份根本沒有鐵路。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總計鐵路線長度翻了一番以上,幾乎所有的新線都建于內地。到1957年,這些內陸省份都有鐵路通到中國其他地區。除寶成鐵路外,這些鐵路還包括連接內蒙古包頭與新疆的鐵路,四川省內的成渝鐵路,以及甘肅、內蒙古和貴州境內的主要鐵路。
在很大程度上,這些工程之得以進行,只是由于更先進地區的大量人力和資本資源的投入。20世紀50年代初期采用的統一財政制度使預算資源以社會主義國家或發展中國家不多見的方式進行地區間的調撥成為可能。上海就是最鮮明的例子,它在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前夕生產了工業總產量的1/5,但是只得到全國投資的2.5%。上海還提供了大量的人力資源以支持其他地區的工業化。到1957年,超過25萬工人(其中2.8萬被明確地鑒定為技術人員,17萬為熟練工人)遷出上海,到外地有工程的地方長期定居。
與中國的歷史經驗相比,和與其他地方在現代經濟增長的最初幾十年的發展——這種發展一般導致地區間日益不平衡的格局——相比,這些規劃的結果是值得注意的。總的說,人均產值的省際差別大為縮小,這是因為幾個最先進的地區——特別是上海和天津——的增長率明顯地低于平均水平,而有些較貧困的省區——特別是那些有工業項目的省區——的增長則大為加快,這明顯地表現在新疆、內蒙古、陜西、青海和甘肅幾個省區。雖然中國的地區的發展規劃明顯地包含著許多沉重的政治負擔,但它確實扭轉了歷史發展的格局。當然,僅僅一個五年計劃不能改善以前50年發展的結果,但是它創造了有利條件。
蘇聯援助的重要性和作用
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生產資料部類的迅速發展和工業在地理上的再布局,都不可缺少地依靠從蘇聯取得的資本貨物。投資規劃的核心由156個項目組成,蘇聯人為這些項目提供了設計和技術援助、建設和安裝方面的建議以及機器設備。這些項目幾乎吸收了第一個五年計劃全部工業投資的一半。對投資貨物——不但包括成套設備項目,而且也包括為其他工程進口的機器設備——進口份額的考察也證實了中國人的依賴程度。就整個計劃而言,進口貨相當于總投資的30%。
幾乎所有蘇聯援助的工廠都屬于生產資料部類。它們包括7個鋼鐵廠、24座發電站和63個機器制造廠。在這些設施中,有第一個五年計劃中最大最重要的項目:新建兩個位于湖北武漢和內蒙古包頭的新煉鋼廠,改建東北的鞍山煉鋼廠;還有長春的汽車制造廠、洛陽和哈爾濱的拖拉機廠和軸承廠以及蘭州的煉油廠。
蘇聯援助的工廠的地域分布反映了兩個情況:堅決優先保證工業不在1949年以前建立起工業的沿海城市發展,而是面向華北、西北和華中的新工業中心;為未來西南的發展打好基礎。絕大部分蘇聯援助的工廠都建在離開沿海省份的城市,如湖北的武漢、內蒙古的包頭、吉林的長春和四川的成都。
蘇聯人提供的技術援助在重要性方面不亞于或者超過了與這些工廠有關的機器設備。在這10年里,約有一萬名俄國專家在中國工作,他們勘探和調查地質狀況,選擇廠址,提供技術數據,訓練中國技術人員。此外,蘇聯國內的工程設計院大力投入了可行性研究、工程設計以及準備藍圖和制作圖樣等工作。
就在這幾年,2.8萬名中國的技術人員和熟練工人前往蘇聯受訓。156個蘇聯援助的工廠各有廠長、總工程師和大批工人在蘇聯的工廠接受專門訓練:長春汽車制造廠派500人前往莫斯科一利哈切夫汽車廠受訓;洛陽拖拉機廠的173名行政人員和技術人員在莫斯科的哈伊科夫拖拉機廠受訓。
蘇聯技術援助和資本貨物的重要性無論如何估計也不為過。它轉讓設計能力的成果被描述成技術轉讓史上前所未有的。此外,中國看來已接受了蘇聯國內最先進的技術,在有些情況下,轉讓的技術是世界上最佳的。在蘇聯援助的最重要的部門鋼鐵工業中,蘇聯人在20世紀50年代建造和操作著世界上最好的高爐。蘇聯人設計的武漢和包頭的中國鋼鐵工廠吸收了蘇聯的高爐和平爐以及大規模鐵礦石富集方面的最新技術。
此外,雖然西方對中國的貿易限制使中國人沒有其他可以代替的明顯供應來源,但也幾乎沒有證據證明蘇聯人利用中國人的依賴,將這種貿易變為交換條件來為自己謀取利益。西方的研究說明,與歐洲國家購買有些蘇聯貨物相比,中國人付的價格稍高,這似乎反映了較高的運輸費用,而不是價格上的不公平。不過中國方面反映了一種意見,認為盧布和人民幣之間的匯兌率估高了蘇聯通貨的價值,對中國人不利。可以確定的是,如果與這幾年蘇聯盤剝東歐國家的方式相比,中國所受的待遇看來也是較為優厚的。
但是,中國人對他們與蘇聯的經濟關系的性質依然感到失望,因為他們必須償付他們接受的貨物和援助。雖然蘇聯援助的工廠對中國工業的結構和地域性改造都是主要的,但只有一小部分是通過信貸獲得的,而蘇聯人又從不以無償形式提供援助。毛澤東在1949年后期第一次出國前往莫斯科,在那里為蘇聯的援助進行了幾乎兩個月的談判。結果是得到了兩筆經濟發展貸款中的第一筆。但貸款金額只有3億美元,據說只是毛澤東謀求數額的一小部分。第二筆1.3億美元的貸款是在1954年秋尼古拉·布爾加寧和尼基塔·赫魯曉夫率代表團來北京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五周年時宣布的。
與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投入工業的250億元人民幣相比,這兩筆貸款金額就相形見絀了。按照官方的匯兌率,貸款的價值只有工業總投資的4%。此外,貸款的期限是比較短的。1950年的貸款由1951—1955年每年分貸6000萬美元的貿易貸款組成,從1954年起,將在10年內每年增值歸還。根據早期的還款規定,到1957年中國的純信用地位是負數,這意味著中國在與蘇聯進行貿易結算時必須保持順差。
中國與蘇聯的經濟關系的其他方面一定同樣令人失望。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中國人和蘇聯人建立了一批合資公司——例如大連造船公司、開采有色和稀有金屬以及在新疆提煉石油的幾個公司、一條在華北和西北以及在兩國間運行的航空線。但是到1954年,中國人要求解散這些公司,雖然原定建立它們要經營30年。從一開始,中國人對蘇聯在東歐把類似的合資公司用做一種剝削手段相當敏感,到1954年毛澤東顯然感到,讓另一國在中國國內享有特權地位的做法不再適宜了。
對中蘇同盟來說幸運的是,斯大林死后的領導——眾所周知的有赫魯曉夫——同意了,所以問題沒有產生大的怨恨就得到解決。這些公司在1955年1月正式解散,但是蘇聯人堅持要收回他們投入的價值約4億美元的資本。蘇聯人答應中國人以10年為期償付這些轉讓的財產,實際上放了一筆貸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