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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整新的社會主義制度,1956—1957年

1956年初期出現的新方針建立在對中國基本情況的再估計之上。根據毛澤東1月份的說法,社會主義改造的“高潮”引起了“政治形勢的根本變化”。《在最高國務會議上的講話》(1956年1月),載埃萊娜·卡雷勒·德昂科斯、斯圖爾特·R.施拉姆合編《馬克思主義和亞洲》[74],第292頁。這種看法(在1957年下半年有了改變)反映了正統馬克思主義對生產關系——即所有制——的關心。由于生產手段這時主要由國營或集體單位所掌握,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的勝利已經基本上決定。

許多有關的主張都來自這一分析。首先,雖然階級斗爭決沒有被消滅,但在新形勢下社會主義的敵人不再掌握重要的經濟手段,階級沖突將明顯地緩和,于是毛澤東在一年后指出:“革命時期的大規模的疾風暴雨式的群眾階級斗爭基本結束。”《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395頁;中文版,第5卷,第375頁。其次,這種形勢要求黨的重點應基本上轉到經濟發展方面。毛澤東在1月份發動躍進時概括了這種新形勢:“社會主義革命的目的是為了解放生產力……要在幾十年內努力改變我國在經濟上和科學文化上的落后狀況。”《在最高國務會議上的講話》(1956年1月),載《馬克思主義和亞洲》[74],第292—293頁。但是這個新的重點不僅僅是經濟推動的產物;這一年的晚些時候,在躍進運動被放棄后,黨的八大確定經濟的落后是“主要矛盾”的中心。

第三個主張是,在新修改的統一戰線中可以把最廣泛的社會力量集結起來,以支持發展的努力。在“調動一切積極因素”的口號下,領導集團不僅設法爭取社會中態度曖昧的社會成分的支持,而且鼓勵一切集團創造性地投入,特別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投入,這些人具有現代化所迫切需要的技能。最后,社會主義的勝利意味著一個不可避免地具有缺點和沖突——毛澤東稱之為“人民內部矛盾”——的新制度的建立。根據這個觀點,社會的緊張狀態主要表現為合法的利益差異,黨的任務是在完善社會主義新制度的同時,轉變為調停不同的經濟部門和社會集團的要求。

這些情況中的一個主要的創新是對待知識分子的新政策。在1955年,通過召開提出他們問題的座談會和獎勵最杰出的科學家,黨采取了爭取知識分子支持的步驟,但這些措施在反對反革命分子運動的背景下因打擊了諸如文學理論家胡風等人而受到了損害。但是在1956年,在更放松的政治氣氛中繼續采取接近知識分子的行動;政治氣氛的放松部分地是受到從1955年后期開始的蘇聯對待知識分子態度解凍的影響,但更主要的是受到社會主義改造后階級斗爭減弱的假設的影響。

1956年1月,周恩來在促進經濟躍進的背景下對新政策做了重要說明,中央委員會宣傳部部長陸定一在5月的講話中又采取了進一步的行動。周恩來主張增加工資,改善生活條件,提供更好的工作環境和資源,更快地提升和更容易地參加中國共產黨,而陸定一則解釋了毛澤東的新口號“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按照陸定一的說法,自由談論和獨立思考是避免學術上的停滯所必需的,對知識生活強加教條主義的束縛是與真正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相對立的。

進一步的措施是大力維護在1949年被吸收進入統一戰線的小民主黨派的地位。在“長期共存,互相監督”的口號下,這些由知識分子、前國民黨官員和工商業者組成的黨派被敦促去批評政府的表現和發展自己的成員和組織。盡管氣氛更加寬松,但所有這些措施都因以下幾點而受到限制:重申黨的領導的原則,號召知識分子繼續進行思想改造,堅持對像胡風那樣的持不同政見的人的處理是完全正確的。結果,在整個1956年,大部分知識分子謹慎地響應,不過仍有足夠尖銳的批評致使許多干部采取了阻礙的態度,盡管最高領導大力推動這項新的計劃。

對待知識分子的新政策持續到了1957年中期,但經濟躍進與社會主義改造的迅速步伐一起,到1956年春末造成了一系列需要作制度調整和政策糾偏的問題。到這時,中央的官員逐漸認識到了整個經濟中的種種失調和計劃混亂的現象,認識到了農民對實現農業綱要草案浪費力量和對新的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僵化所流露的失望。從1956年4月開始一直持續到1957年夏,黨在一個稱之為“反冒進”的計劃中采取了各種措施——包括堅持現實的指標,強調計劃工作的協調性和產品的質量,在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框架內部擴大農民私人生產的范圍,重建有限度的農村自由市場,縮小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規模,嚴厲批評農業生產合作社干部強制性的工作方法——來對付這些問題。這個計劃的主要制定者是周恩來和陳云,而黨內領導經濟的官員的廣泛支持很快就形成了。

毛澤東則遠不是那樣熱心。雖然他無疑同意計劃的某些方面(特別是增加對農民的物質刺激),并在最初接受了遏制過頭行為的必要性,但到1956年中期,他顯然因收縮措施終止了生產躍進而感到苦惱。盡管如此,毛澤東并不想對新的計劃提出異議,而是在那些他自己認為是缺乏能力的領域同意他的同事的觀點。在采取這個行動時,毛澤東堅持了在1949—1957年時期他通常遵循的一致性的作風,但他仍懷有懷疑和遺憾的心情,這種情緒在發動“大躍進”時將起關鍵性的作用。

修改蘇聯模式

當中共領導人為新形勢制定政策時,他們開始以一種更自覺的批判態度審查蘇聯模式。在此以前,毛澤東及其助手已經對蘇聯的榜樣做了重要的改變,并且發出了使蘇聯的經驗適合中國國情的一般號召,但他們并沒有在公開場合或在內部報告中細談蘇聯的缺點或中共的創新。的確,毛澤東晚至1956年1月仍公開表示中共不過是在蘇聯成就的基礎上進行發展,“我們現在講”的,并沒有什么新的觀點和理論”。《在中共中央召開的關于知識分子問題會議上的講話》[517](1956年1月20日),載《毛澤東思想萬歲》[507](1969年),第33頁。但是到那時,對蘇聯模式的系統檢查已在進行,這將很快地導致對蘇聯體制的缺陷進行鮮明而尖銳的批判。

這一切都將在1956年2月蘇共二十大召開后中蘇關系趨于緊張的背景中發展起來,但這種緊張關系并非導致對模式的復查的根本原因。總之,在整個1956年和1957年的大部分時間里,著重點仍放在向蘇聯學習,但是以一種摒棄蘇聯實踐的落后面的有高度選擇性的方式去學習。

蘇聯是在遠比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的工業基礎上起步的,可是只達到了似乎有點緩慢的發展速度,對這個事實的逐步加深的了解顯然為重新評價蘇聯模式創造了條件。這個活動包括政治局與34個中央經濟部門領導人的幾次討論,并導致毛澤東在1956年4月做了他的最重要的講話之一:《論十大關系》。如同毛澤東在后來所說的那樣,這次講話是根據前幾個月討論得出的總的結論,因此不僅僅代表毛澤東的個人觀點,它“開始提出自己的建設路線,[這條路線]原則和蘇聯相似,但有我們的一套內容”。《在成都會議上的講話》[511](1958年3月),載施拉姆的《毛澤東的講話和信件:1956—1971年》[634],第101頁。雖然在提蘇聯的缺點時涉及的范圍相當廣,但是在諸如農業等領域,中國的實踐一直有自己的特色。在毛澤東號召調整現行做法的一些領域,所提的變革也是溫和的,并且保留了蘇式的制度結構和經濟戰略。

中心的問題是以重工業為一方,以輕工業和農業為另一方這兩者之間的投資比重。毛澤東攻擊了蘇聯過于著重重工業的做法,但是又重申了對重工業對投放資金的要求是首位的,只要求“農業、輕工業投資的比例要加重一點”。《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286頁;中文版,第5卷,第269頁。這一點在1956年6月的確做到了,當時重工業與輕工業的投資比例從8∶1略為減到7∶1;9月為第二個五年計劃提出的建議稍為增加了農業投資,與第一個五年計劃相比,從7%增加到10%。

《論十大關系》的另一個主要關心的事項是經濟管理:“我們不能像蘇聯那樣,把什么都集中到中央,把地方卡得死死的,一點機動權也沒有。”《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292頁;中文版,第5卷,第275頁。在這里,毛澤東也是謹慎的:他號召更多地與地方商量,在中央統一領導的前提下擴大“一點”地方的權力,要進一步調查問題。這里所設想的是一種擺脫垂直的部的控制而向“雙重領導”形式的轉移,在這種形式中權力由部和大區當局分享,但關于實行的方法,沒有明確說明。

國務院后來召開了一系列會議討論怎樣限制過分的集中,而為第二個五年計劃提出的各項建議把更多的建設項目劃給了地方當局。此外有人還提出了反對過分集中的其他辦法,這些辦法強調間接計劃(只作參考的標準)和市場機制的使用。在這個方面,陳云在1956年9月的八大上提出了一些建議,在以后的幾個月,對加強企業自主和在市場進行有選擇的采購的方法進行了試驗。但是在1957年1月,國務院決定計劃分配的基本形式將在這一年繼續實行,因為任何改變都需要解決復雜的行政問題,并且無疑還有許多經濟計劃工作者反對。與此相似的是,盡管在整個1957年經濟雜志上出現了關于分散方法的熱烈爭論,但在那一年秋季前沒有作出重大的決定。

在關于怎樣修改蘇式管理方法的整個辯論中,當時蘇聯的發展是一個促進因素,指出這一點很重要。蘇聯在1955年中期已經采取了自己的分散措施,蘇聯經濟學家關于必須克服中央計劃工作的各種僵硬弊病的觀點對中國的爭論的主要參與者有重要的影響。的確,甚至在中共遠不像經濟計劃工作那樣取法于蘇聯模式的領域,蘇聯的改革也起著有影響的作用。例如,黨領導人在最初采用了蘇聯的拖拉機站作為擴大農業機械化的方法。這些拖拉機站是訂立合同為農業生產合作社服務的獨立實體,有許多不足之處,在工作時常常與合作社發生矛盾。1956年春當政治局委員康生代表中共參加東德黨代表大會時,對蘇聯和東歐拖拉機站的缺陷的批評,和蘇聯把拖拉機直接交由集體農莊管理的試驗已在進行。這個問題在那次大會上被廣泛地討論,康生回國后不久就立刻在中國進行調查。由此導致了11月的批判性的報告、1957年替代辦法的試驗和1958年終于把農業機械直接交給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決定,這一年,拖拉機站在蘇聯被撤銷。

修改蘇聯模式的另外幾個方面在1956年春季政治局討論中提出的另一個有分歧的問題——工廠管理制度——中表現了出來。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把最終決定權交給廠長的蘇聯的“一長制”在東北被廣泛地介紹推行。在1953年初期,這個制度向全國推薦,但沒有命令實行。1954年起,批評這個制度的氣氛日益加強,但也有人撰文為之辯護;在1954—1956年期間,在政治局作出決定之前,它作為企業管理的一種方式繼續被容許存在。在這個問題上一個起作用的因素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根本缺乏足夠的有才干的人,以使一長管理能夠發揮作用。這個制度不但一直沒有在整個中國占優勢,而且甚至在東北也只是部分地推行。此外,黨的干部也存在嚴重的抵觸情緒,他們反對限制他們的權力,對這個制度使出身于可疑階級的廠長擁有大權深為不滿。

此外,這些干部有力地指責這個制度破壞了中共的黨進行控制和由集體作出決定的傳統,也就是說“只有集中,沒有民主”。這種論點,連同實行一長制時人才不足和前幾年被吸收進工業并受過工業訓練的黨的干部數量日增等現象,在領導決定實行新的制度以提高廠黨委會的權力使之高于廠長權力時,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在向八大宣布這一決定時,負責工業的黨的官員李雪峰著重指出了黨的傳統的重要性。但是這個改變遠不是摒棄蘇聯的工業方法。的確,就在這個時期,蘇式的計件工資正在全國大部分地區擴大實行。

在修改蘇聯模式時,使中共的傳統成為中心分歧問題的另一個領域是人民解放軍的現代化。到1956年,黨的領導人顯然感到政治傳統正在被蘇聯援助的現代化工作所腐蝕,于是開始采取一系列措施以阻止這種傾向。這些措施包括:強化軍官的政治教育,加強解放軍內部的黨委會組織,攻擊過分專業化和過分重視軍階和軍銜的現象,增加解放軍參加生產的活動,削減高級軍官的工資,強調官兵之間的民主關系。用解放軍總政治部副主任譚政的話來說,通過這些措施,黨的領導人要求保證,“現代化建設不能改變我們的軍隊是人民軍隊這個特點”。“譚政同志發言”[693](1956年9月18日),載《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219],第2卷,第265頁。但這決不意味著貶低軍事現代化。例如,譚政批評了拒絕適應現代戰爭需要的那些人的“游擊”作風;以非教條主義態度吸收蘇聯軍事經驗的必要性繼續被強調;現代化措施的勢頭持續不減;1957年底公布了五年內全部軍官專業化的規劃。1956—1957年調整的基本目標仍是現代化,但要在解放軍傳統的范圍內進行。這將在全體軍官中引起一定程度的緊張,但黨和軍隊的領導人并不認為這個努力中有內在的排斥性。

1956—1957年的其他政策轉變體現了對蘇聯模式的修改。特別在1957年,注意力越來越多地放在中小型工業方面,這與蘇聯著重于資本密集型的大工廠不同。與此相似的是,在教育方面,成為蘇聯方式核心的那種培養精英的專科學院的發展也減緩下來了,并且又出現了重新重視社會興辦小型學校的情況(見第四章)。這樣,第二條低技術的腿正在取得日益突出的地位,但它只有在“大躍進”時“兩條腿走路”的口號下才成為中國發展戰略中的主要特征。這個規劃暫時顯然是從屬性的,并沒有對大規模的現代部門繼續占有的支配地位構成威脅。最后,對蘇聯模式的再審查體現了一種接受其他的外國思想源泉的新態度,新源泉不但包括共產黨的南斯拉夫,而且也包括西方的先進資本主義國家。但是,事實上幾乎沒有這種折衷主義的借鑒,直到1957年后期,蘇式的結構和戰略基本上依然保持適當的位置。

第八次黨代表大會

當1956年9月中共在11年的時期內第一次召開它的代表大會時,大會是以洋溢的自我慶賀和自我批評為其特征的。對1949年的勝利和對1955—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的成功,的確有充分的理由來慶賀。此外,黨在改造時期已經發展成為一個有1070萬黨員的龐大的組織,這時它已滲透到社會、經濟和政治生活的許多方面。但是黨的領導人也認識到,它仍有許多任務有待完成,而且新制度中還存在許多缺點;所以這次黨代會的特征是對政權面臨的各種問題進行坦率得驚人然而又極為自信的分析。

這次大會的政治決議所肯定的主要任務是繼續進行經濟發展的工作。為這個任務所定的方針路線詳細闡明了“反冒進”的主題思想,不過(也許考慮到毛澤東的情感)“右的保守主義”在官方所列應該避免的傾向中占有頭等重要的位置。周恩來宣布的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建議反映了平衡、溫和和現實主義,但建議仍號召稍多于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再投資比率。總的說,大會的綱領并不是一個后退的綱領,但重點肯定是放在穩步的發展上。

在許多方面,1956年的黨代表大會不像1945年的前一次代表大會那樣是毛澤東個人的勝利,1945年的那一次確定了他的黨的領導地位。在表面上,幾個事態發展降低了毛澤東的作用:關于他的思想是中共的指導思想的組成部分的提法從新黨章中被刪掉;大會大力強調集體領導。但是在1956年,出現了一些反對任何吹捧表現的因素,雖然毛澤東的地位基本上沒有受到挑戰。這個分析(參見泰韋斯《政治和清洗》[702],第226—230頁)與大會上“毛澤東的光芒在消失”的解釋(例如,帕里斯·張《權力和政策》[86],第29頁以下)以及強調毛澤東與其他領導人之間的沖突的解釋(例如,麥克法夸爾《文化革命的起源》,Ⅰ[495],第2部分)不同。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產生于國外的事件——赫魯曉夫在2月份的蘇共代表大會上譴責了對斯大林的“個人崇拜”。在這些情況下,對中國領袖的任何過度頌揚是不適宜的,毛澤東后來聲稱,他完全同意從黨章中刪掉他的思想的決定。

第二個考慮的問題是需要有秩序地安排接班,這說明毛澤東既有自信,也信任他的助手。毛澤東后來的幾次陳述表明,他在八大上為他最后退居“二線”采取了幾個具體步驟,即不再為日常工作作決定,這樣他的同事就能取得足夠的威信,以保證他死后的順利過渡,從而避免成為斯大林死后蘇聯政治特征的斗爭。為毛澤東的最后引退設立黨的名譽主席的職位;通過委托劉少奇作政治報告(1945年毛澤東充當的角色)來支持劉少奇作為接班人的地位;建立政治局常委會和擴大的書記處的強有力的集體機構。這一切都不意味著毛澤東放棄實權。他在1958年初期說,當他為他退居“二線”提出新措施時,“在將來國家有緊急需要的時候……我還是可以出任這種國家領導職務的”。《工作方法六十條》(1958年2月19日),載陳志讓編《毛澤東文集及書目》[110],第75頁。

與毛澤東的繼續統治有關的是領導穩定性的遠為廣泛的格局。這種穩定性不但反映在中央委員實際上全部重新當選這件事上,而且也反映在各級人事安排上。新的政治局常委會由組成原來的領導核心,即前書記處的五個人再加上青云直上的鄧小平組成。全部政治局的規模幾乎擴大了一倍,吸收了八大前的政治局委員,再加上原來不在政治局的解放軍的大部分元帥及除鄧子恢以外的全部副總理,鄧子恢顯然為他的合作化的觀點付出了代價。在最高集團內部,名次的排列有某些變動,但除了鄧小平的重要提升及張聞天(20世紀30年代毛澤東的老對手)和康生降到候補的地位外,這些變動相對地說是次要的。

與此相似的是,全部中央委員的人數增加了一倍多,不但包括了原來全部正式委員,而且包括了除三人以外的全部候補委員,他們被集體提升。此外,新的中央委員會增加了一百多名新委員——大致1/3為正式委員,其余的為候補委員;可是這170人的組織的背景特點卻與1945年的中央委員會明顯地相似。

新的中央機構還反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現的組織格局。與政治局和中央委員會的擴大同時出現的現象是,增選了政權的各個等級中的關鍵人物。結果,精英朝專業化發展的更廣泛的傾向被帶進了最高級的組織,從而使各大部門的觀點和利益都有人代表。特別重要的是,在政治局一級選進了負責經濟的三名主要官員:國家計劃委員會主任李富春,財政部長李先念,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薄一波(候補委員);他們這時在極其重要的決策機構中與陳云一起工作。這些任命進一步證明了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制度的集權性,因為在北京任職的中央委員人數幾乎三倍于在各省任職的人數。最后,新的最高層精英的組成還反映了1949年以后朝文官統治這一方向的轉變和這個體制中黨的中心作用。在政治局中,專職的黨、政文職官員的人數以2與1之比超過了解放軍領導的人數,在中央委員會內則以將近3與1之比超過,中央委員會中專職的黨、政、軍領導人之比為6∶5∶4。

新中央委員會組織上的代表性是中國政治趨于高度官僚化的表現。長期以來,黨的領導人已對形形色色的官僚主義做法——官樣文章,機構激增,不直接了解實際情況而在辦公室作決定——持批判的態度;到50年代中期,他們日益意識到,他們建立的越來越專業化的行政機器對他們的選擇權的限制。盡管采取了重新建立控制的措施(包括把黨的干部調到關鍵的部任職,加強政府各部門黨委會的作用,批評過分專業化的傾向),各級領導人仍發現,他們的觀點日益受他們工作的機構的支配。甚至最高層的多面手決策人也不能自拔;毛澤東在1958年抱怨說:“政治局成了一個表決機器……你交來一份完整文件,就必須通過它。”《在南寧會議上的講話》(1958年1月11—12日),載《毛澤東思想雜集》[508],第1卷,第80頁。盡管毛澤東和其他人為之不安,但除了不另組成新的統治機構外,八大的議程以各種方式體現了官僚政治的全面興盛。

由于革命改造時期表面上已經度過和經濟發展已成為主要任務,大會聽取了各部門領導的發言,他們就如何完成更廣泛的目標陳述了各自部門的意見。與此相似的是,調整新社會主義體制的機構的需要產生了促進特定組織的利益的建議。在有些情況下,當一些決定不利于某個有關的機構時,需要有一定程度的克制,但是即使這樣,仍有人為官僚利益陳述自己的意見。例如國防部長彭德懷就不能明確要求更多的資源,因為在第二個五年計劃中已經決定把國防開支從預算支出的32%削減到20%,但他仍強調了推行軍事現代化和加強防務的需要。

但是在政策未定的方面,要求本組織利益的呼聲常常是很強烈的。尤其地方黨領導人的發言更是如此,他們要求中央當局在資源和政策方針方面作出對他們有利的考慮。例如,山東的譚啟龍希望“中央的水利部門……在技術、投資等問題上給我們以支持”,還要求“中央有關部門在規定種植計劃時不要限制過死,使我們能夠根據……當地具體情況,進行合理的安排”。引自羅德里克·麥克法夸爾《中國共產黨第八次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的幾個方面》[497],提交給哥倫比亞大學現代東亞(中國)討論會的論文,1969年2月19日,第10、13頁。由于放松的政治氣氛和涉及工作的專業性,八大對表達大批官僚機構的觀點和利益來說,是一個合適的場合。

整風和“百花運動”

對制度內部缺點的批評不但成了八大的標志,而且成了1956年春季以來大部分官方評論的特征,它預示著一個通過黨的整風運動來克服缺點的更系統的努力的來臨。在最初,這場運動仿效1942—1944年的延安大整風的形式,后者以近似說服的方式去反對黨內意識形態和政治方面的危險傾向,以使黨能夠更成功地與日本人和國民黨進行斗爭。此時此刻,隨著在社會主義時期新問題和新機會的出現,黨將以一種像“和風細雨”那樣的基調更低的方式進行整頓,以使它成為經濟建設中一支更有效的力量。

整頓工作的一個主要對象是“主觀主義”,這種落后的思想狀況表現為不了解變動的情況,以致使黨的干部武斷地把不適當的概念和方法應用于當前的問題。這時所批判的一個特別重要的表現是教條主義地照抄外國(蘇聯)的經驗,所提出的糾正辦法是提高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總的理論水平,發展專門領域的知識,研究實際情況。

與“主觀主義”緊密相連的是“官僚主義”的罪過,它使官員脫離群眾和社會現實而成為一批享有特權的上層人物。這是特別危險的,因為黨員作為統治組織的組成部分,會去追求自己的好處而忽視人民的利益。為了防止這種弊病,需要各種形式的監督。

第三個受攻擊的主要弊病是“宗派主義”,這是一種黨員感到比非黨人士優越并在機關生活中歧視他們的傾向。對于有技術的知識分子,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百花運動”和互助監督政策就是為了克服這個弊病。

預示黨的整頓運動的具體步驟隨著1956年中期學習整風文件的計劃而開始,但是在八大會議上雖然經常攻擊三大弊病,整風仍不是優先討論的事項。國外的事件——波蘭的10月事件和未遂的匈牙利叛亂——迫使黨把整風放在更優先的地位。毛澤東后來聲稱,匈牙利和波蘭暴露的聽任問題惡化的危險使他相信了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必要性,于是在1956年11月的中央委員會全會上,毛澤東宣布在“明年”進行一次溫和的整風運動。

但是,東歐的教訓的意義是雙重的。一方面,由于官僚主義的敗壞而出現的民眾動亂——這種情況在較小的程度上也在1956年中國許多工廠的罷工中反映出來——有力地說明應該在事態失控之前處理這種偏差,因而加強了整風的重要意義。但另一方面,東歐這種局勢的爆發,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政治控制已被腐蝕,中共在分析這些事件時把“修正主義”——對正統的黨統治的挑戰——引作主要的危險。持這種立場的人在關于黨的整頓方面力主謹慎,因此在1月份,黨宣布了在1958年而不是在1957年進行全面整風的決定。

毛澤東顯然用防止據認為在1956年下半年出現的“反社會主義浪潮”的警告來推動這種較謹慎的方式,但同樣明顯的是,他也不是要完全停止整頓活動,或者恢復對待知識分子的那些專橫的方法。但是在1956—1957年冬季,當決定性的更加束縛人的氣氛出現時,許多中上層官員和一般干部就是企圖這樣做的。

到2月份,毛澤東斷定,如果黨的整頓不致被完全侵蝕,就需要采取大膽的行動;于是他做了兩次重要的講話進行干預。在講話中,毛澤東恢復了1956年的基本上抱有信心的看法。勝利已經取得,主要的任務是注意制度中的缺陷。知識分子基本上是一支能對經濟和文化發展作出巨大貢獻的忠誠的力量。國家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團結,缺點可以用非破壞性的方式予以克服。但是當毛澤東透露整風又定在1957年時,他又提出關于整風方法一些新的和令人不安的思想。不但馬克思—列寧主義沒有被定為批評的指導思想,而且知識分子被邀請在向黨提批評時擔任主要角色。這樣,“百花運動”就從鼓勵學術爭論的手段轉變為進行整風的一種方法。毛澤東設法使干部安心,表示知識分子的批評將是有幫助的,整風仍將按照“和風細雨”的方式進行。但是中共黨員直接受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批評的前景,足以使全黨精英因憂慮而戰栗。

毛澤東的這種創新的方式遭到不少的反對,雖然對反對的確切情況依然不甚了了。以下的分析及對下一節“反右運動”的分析取材于泰韋斯的《政治和清洗》[702],第6—7章。關于相反的解釋,見本頁注3所引的材料。毛澤東在4月份自稱,90%的“黨內同志”對重新修改過的“百花運動”持否定態度,又補充說:“我沒有群眾基礎。”《在上海局杭州會議上的講話》(1957年4月),載《毛澤東思想雜集》[508],第1卷,第67頁。在日常負責管理知識分子的中下層干部中,的確出現了普遍的反對。這些官員的直接權力和特權搖搖欲墜,所以與更加超脫的最高領導的看法不同。由于擔心運動的過程會失去控制,這些干部不去鼓勵知識分子進行“鳴放”,而是不加區別地攻擊他們的批評意見。

在更上層,有充分理由認為,既負責宣傳“百花運動”、又組織許多進行“鳴放”的知識分子會議的黨的宣傳機器領導人對新政策不那么熱心。很明顯,中央委員會的報紙《人民日報》在響應毛澤東的倡議時落到了后面,結果受到毛澤東的尖銳批評。這種明顯的抵制,可以用與下級干部的反對相類似的理由來解釋——作為平時負責管理知識分子的官員,他們很可能感到新方式的危險性超過了任何可能的好處。

政治局內部關于整風問題的沖突情況仍不清楚,盡管某些學者的分析認為毛澤東與他的同事有嚴重爭吵。認為整風及后來的“反右運動”是最高領導集團內部重大分歧的近因的主要分析有:麥克法夸爾:《文化大革命的起源》,第1卷[495],第3、4部分;理查德·所羅門:《毛澤東的革命和中國的政治文化》[674],第17章。本卷第七章也采用這種解釋。當然,讓無產階級的黨聽任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指責的這種創新的政策,可能引起黨的最高集團內部的爭論。有的材料聲稱,在這個問題上劉少奇和彭真反對毛澤東,但證據的總的內容卻無說服力。特別是彭真,他在公開的聲明中是“鳴放”的有力支持者,而劉少奇雖然在公開場合緘口不言,卻巡游各省,并在黨的內部會議上提出了與毛澤東一致的觀點。總之,即使在政治局內部表示了保留意見,它們并沒有使領導集團明顯地分化。毛澤東的權力及全體領導對在黨的會議內部可以自由討論但在黨外要有紀律地貫徹的義務這兩者結合,是抑制分裂的關鍵因素。其他的因素——對新形勢性質的廣泛一致;毛澤東沒有長期堅持推行可能形成反對派的那些激進的整風方法而是根據情況的變化而改變其立場的事實;最后,知識分子對毛澤東邀請的最初反應是有節制的,因此并沒有對黨的統治構成嚴重威脅的事實——也起了作用。

知識分子最初不冷不熱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這是由于1951—1952年思想改造運動以來他們的思想意識已被重新塑造。盡管擔心放松之后壓力又會隨之而來,但他們最后仍對官方再三的推動和對1957年整個5月中那些大膽發言的人沒有受到大量涌現的反批評的懲罰這一事實作出了反應。從一個意義上說,知識分子的批評基本上沒有危及黨的統治。大部分批評涉及與其作用和職能直接有關的問題和沖突。此外,在絕大部分的情況下,提出的批評與1956年以來官方媒介對“主觀主義”、“官僚主義”和“宗教主義”的責難相似。甚至一些體制改革的建議,諸如把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轉變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上院的想法,也反映了黨內最高領導人已經提出的想法。

但是從另一個意義上說,攻擊深深地令人不安。這與其說是由于某些意見(偏差可能是因某種原因而從制度內部產生的說法,甚至少數要求黨消亡的過激情緒)的結果,倒不如說是由于知識分子與黨的權威的日常對抗的抱怨情緒的升級和他們反映的不滿情緒的深度。從甚至上街陳訴其不平的學生行動中可以看出,情感的強度是很明顯的。通過集中攻擊黨的干部在其工作單位日常事務中的缺點,知識分子實際上提出了黨在社會主義建設新時期中是否有能力領導中國的問題。可是必須強調的是,這并不是對制度的否定。甚至幾名最直率的學生批評者仍支持公有制,歡呼毛澤東是“拯救中國的革命領袖”,并且向中共表示了即使是又恨又愛,卻是忠誠的態度:“我們需要黨的領導,但堅決反對黨單獨作出決定。”根據丹尼斯·J.杜林的《共產黨中國:學生反對派的政見》[205](第50、55頁)一書中的北京學生小冊子的譯文。“鳴放”的結果說明了對制度的主要綱要和中共建設新中國的綱領的繼續支持,但也表明有技能的集團對各種黨的統治的具體形式的嚴重不滿。到5月中,黨的領導對所發生的一切感到沮喪。在發展中已被委以重任的知識分子,特別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受到培養的學生的不滿程度使人深感苦惱。此外,黨的干部的士氣受到嚴重的打擊,因為他們被要求忍受批評的沖擊。

“百花運動”的試驗為什么失敗?說到底,失敗是由于對中國新形勢的某些根本性的錯誤認識。毛澤東假定知識分子本質上站在社會主義一邊,與制度沒有根本的利害沖突,于是他斷定,他們甚至對像黨的整風那樣敏感的事情,也能作出積極的貢獻。這樣就沒有考慮到以下的事實: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作為一個集團,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初期以來,一直受到沉重的壓力;他們所設想的自己的利益常常受到嚴重的侵害;他們與黨的干部的關系特征是互不信任。當毛澤東把知識分子推到整風的前列時,他實際上要求他們執行一項不可能做到的任務:大膽地批評他們常常害怕和厭惡的黨的當權派,可是在批評時又要本著“和風細雨”的精神。

黨的干部也被置于前所未有的地位上。實際上,他們正被要求重新確定黨的領導權力,要用過去從來沒有明確規定過的方式,去考慮非黨知識分子的觀點和才能。此外,他們本人也受到這些出身有問題和思想落后的人的批評,這種情況似乎是最不公平的。由于干部和知識分子之間潛在的緊張關系,任何加劇這些緊張關系的嘗試,不管是多么不自覺,必定會無法控制(進一步的討論見第五章)。

“反右運動”

雖然到1957年6月初期才發動直接的反擊,但在5月中,中共最高級領導人就作出決定,不受約束的“鳴放”正在不能容忍地削弱黨對知識分子的領導。毛澤東站在這個活動的前列,盡管他在此以前支持“百花運動”。毛澤東不但主動采取了開始轉變政策的關鍵性行動,而且整個1957年夏黨對“右派”(對非黨批評者的稱呼)的政策都受他的影響。此外,毛澤東對自己在一系列具體問題上180度大轉彎的態度毫不在乎。例如在4月,毛澤東為上海的《文匯報》刊登批評意見歡呼,而在7月份,他激烈地攻擊這份報紙為“右派”的喉舌。在2月份,他建議復查一批反革命案件,但在10月份,他因類似的建議而指責民主黨派的領導人羅隆基。

在這些和其他事情上如此毫無顧忌地大轉彎,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其最后的結果便是消除可能存在于毛澤東和其他領導人之間的任何分歧。隨著他對知識分子幻想的破滅,毛澤東堅決主張加強黨的控制來下臺階。

對批評者的反擊采取“反右運動”的形式。這次運動的調子是防御性的。它試圖反駁知識分子在春天提出的論點和恢復對主要進行“鳴放”的城市組織的控制。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由于知識分子對黨的高壓工作方法的批評,黨在進行“反右運動”的同時采取了組織措施,特別是把可靠的黨干部調到文教單位擔任領導,結果是與“百花運動”以前的情況相比,黨的控制大為增強。運動本身的主要對象是民主黨派的領導成員。這些人因在春天提出的溫和觀點,曾被學生批評者們尖銳地貶為“謹小慎微的老人”,可是這時他們被指責陰謀推翻政權。他們受到了報刊猛烈的攻擊,參加了大規模的斗爭會,并且被迫作出可憐的交代;可是到了1958年后期和1959年,大部分人在民主黨派中恢復原職,這表示對他們的最苛刻的指控沒有被認真看待。

然而,這些指控可以用作給運動定調子的有用象征,從7月中起,運動一般在知識分子的組織中物色“右派”。雖然非黨知識分子是主要對象,但那些在春季為其專業利益而不是為黨的利益直言的黨員知識分子也小規模地受到迫害。對中國知識分子總的沖擊是破壞性的:總共約有55萬人被戴上“右派”的帽子。斗爭期間的心理壓力造成了大批自殺事件,并且大規模地對這些人進行勞動改造。在毛澤東死后,運動的嚴酷已被視為一個“擴大階級斗爭范圍”的大錯誤,也許全部“右派”的98%是被錯劃的98%的估計及55萬右派的數字,見廖蓋隆1980年的報告:《歷史經驗》[447],教《問題和研究》[358],1981年10月,第80—81頁。1981年官方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北京周報》[568],27(1981年),第19頁)更謹慎地肯定了反擊“右派”的正確性,但認為打擊面過寬。(進一步的討論見第五章)。

運動的嚴厲性不應掩蓋以下的事實,即在1957年中,領導對知識分子的態度沒有轉為完全否定。在大力避免完全疏遠知識分子時,黨為運動所定的指導方針是,只有一小批知識分子是右派,主張采用總的寬大的處理方法。這反映出一個沒有中斷的信念,即知識分子盡管思想落后,但在中國的現代化中仍起著重要的作用。

毛澤東在7月攻擊知識分子不愿聽從黨,但仍指出爭取個別的“對我們有用的大知識分子”的必要性,以此表達了領導又恨又愛的情緒。《在上海市各界人士會議上的講話》[518],載《毛澤東思想萬歲》(1969年)[507],第121頁。“百花運動”的失敗,表明不能在政治上依靠知識分子,但它不能解決關于他們在經濟和政治發展中的作用的爭論問題。當1957年夏季開展“反右運動”時,總的經濟政策在最初依然像1956年那樣采取了溫和的路線,這條道路需要專業的知識發揮重要作用。所以很可能一旦黨的控制得以重建,黨仍會采用對知識分子讓步(除了黨的整風中的領導作用以外)的政策。但是,“反右運動”的嚴酷性無疑損害了知識分子投身于黨的發展目標的熱情。此外,領導這時有理由懷疑把動搖的知識分子置于如此重要的位置的策略。

其他因素也起了作用。通過政治的放松來緩和社會不滿起了相反的社會效果,經濟上產生了較大的分叉。農村的形勢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1956年官方助長的對農業生產合作社弊病的批判氣氛,導致1956年冬至1957年大批農民退社的后來所稱的“小臺風”。“百花運動”導致局勢的進一步惡化,因為據報道,不滿的農民受到報刊和無線電報道的城市“鳴放”的鼓勵,向農村的干部結構提出了挑戰,并且日益從事諸如把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職責分散給各個農戶、向國家要求更多的錢和糧食同時又少售余糧以及投機倒把等“自發的資本主義”活動。

特別令人不安的是,有些干部參與了“資本主義”行為,與農民一起策劃隱瞞或少報糧食產量。這種情況,再加上使糧食產量落后于人口增長率的另一次歉收,造成了嚴重的糧食供應危機。黨的領導人對此作出的反應是,在1957年夏作出了取締農村自由市場和發動一場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決定。這次運動在農民中普遍開展自稱為社會主義優越性的宣傳,逮捕了違法的前地主和富農,對從事不正當活動的農村黨員進行有限度的清洗,并且由于支持了集體部門,全面地恢復了干部對農民的權威。說服方法和強制方法的再次結合,再加上向新的農村精英利益集團的直接呼吁,在完成黨的目標時是成功的。

除了這類社會和政治問題,還有有關的經濟問題。農業部門不能令人滿意的表現,更因1956年和1957年連續兩年生產低于一般水平而突出起來。不但新的合作社結構未能促進生產,而且后來在農業生產合作社內對物質刺激的強調也不成功。農業的落后狀態對工業的發展產生影響,周恩來在1957年6月宣布削減20%的基本建設。遵循《論十大關系》的邏輯推論,領導集團在1957年適度地增加了國家對農業的總投資,但此舉也不能保證取得突破。隨著蘇聯的經濟戰略受到懷疑,另一個可能取代的戰略是集中力量逐步提高農業產量,同時接受降低全面增長速度的事實。但是由于黨的領導人視高增長速度為關鍵的目標,這樣的選擇不可能是一個長期的戰略。

這樣,到1957年秋季,一系列的壓力——覺察到的蘇聯模式的缺陷、知識分子成問題的可靠性、政治松動產生的社會的破壞性后果以及停滯不前的經濟——正集中于改變發展戰略一點上。此外,已經對蘇聯模式作出的謹慎而非主要的調整——對農業的關鍵的經濟作用的更深的認識、管理朝分散方向的發展、對小規模工業項目和地方辦教育的進一步重視——提供了可以發展成為更宏偉的創新戰略的前景和規劃。最后,毛澤東及其幾個領導層的同事可以從1957年下半年回顧前兩年的事件,并作出有點含糊的,但仍然是有影響的結論。

從積極方面看,毛澤東判定,雖然他最初關于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取得決定性勝利的看法是不成熟的,因為只在所有制方面取得了成功,但是整風和“反右運動”在政治和思想戰線上已取得了根本的勝利。因此,中國人民從沒有像現在那樣有準備地進行一場經濟和技術革命。從比較消極的方面看,毛澤東宣布“反冒進”政策是一個嚴重的錯誤,它不但挫傷了群眾的熱情,從而造成了經濟損失,而且還鼓勵“右派”發動他們的政治進攻。得出的結論是,1956年初期的躍進方法必須無保留地推行,以便維護工農的熱情。這些思想開始在1957年9—10月召開的中央委員會全會時期占了統治地位,到年底中國已在“大躍進”的道路上邁進了。

結論

雖然黨的領導人在1957年后期面臨著大問題,但是1949年以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總的政績是非常成功的。盡管對中共的一些具體表現有不滿情緒,但是政權由于在穩定社會秩序、推動經濟發展、改善生活條件和恢復民族尊嚴方面的成績,已得到了廣泛的民眾支持。同時,它已完成了基本的社會和制度改造,以至到1956年,中國已進入社會主義階段。

取得這些成就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如同本文的分析自始至終所強調的那樣,蘇聯的模式和領導的團結是至關重要的因素,這些因素將隨著“大躍進”而消失或削弱。特別是有了提供明確目標的模式,有了對官方的規劃產生強烈使命感的團結,對充分地利用在革命勝利中曾發揮主要作用的有紀律的黨的組織來說,條件是十分理想的。雖然幾乎不可能避免組織和政治上的缺點,但事實證明黨組織總的說能對重大的倡議和政策作出反應——有時作出反應還過分熱心。在1949—1957年時期,除了“百花運動”的短暫的試驗期外,中共的各項規劃加強了這個有紀律的組織的權威,從而提高了政權進行發展和改造的能力。

各項成就還由于中共領導人在取得服從時巧妙地把說服、強迫和具體的要求結合起來。經常用黨的觀點大力說服民眾的做法,使許多個人和集團相信共產黨政策的正確,并且甚至使更多的人對可以接受的行為方式有了認識。強制既被用來打破敵對集團的反抗,又使絕大多數人對黨是一支不能反抗的力量的事實有深刻印象。各種旨在改進主要社會集團——特別是貧農和正在成長的干部精英——物質利益的規劃,在明顯的私利的基礎上為中共提供了極為重要的支持。

另一個重要因素是應用了在革命時期十分有用的戰略和方法。在華北農村根據地發展起來的動員群眾的技術證明也適用于1949年以后全國的土地改革和農業合作化。此外,盡管1956—1957年估計錯誤,在抗擊日本人和國民黨時行之有效的統一戰線策略總的說成功地縮小了積極反抗的范圍,中立了動搖分子,把在中共統治下的支持擴大到了最大限度。特別重要的是,1949年以前的現實主義和對資源的謹慎安排在1949—1957年期間基本上占了上風。雖然最初時期各項雄心勃勃的規劃常常使組織資源處于緊張狀態,但它們很少把自己過分擴大到使各級官員再也不能有效地指導社會和經濟變革的程度。當這種情況確在1956年初期出現時,它在幾個月內就得到了糾正。

最后,最初八年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在中共追求的目標或使用的方法中不存在任何可以見到的不相容性。社會目標和經濟目的被視為互相加強的因素。農業合作社是解決生產問題所采用的方法,在意識形態上也是可取的,而現代部門的社會主義化既消滅了資本主義,也有利于計劃經濟的發展。與此相似的是,制度化和群眾運動作為為社會主義目的服務的適當手段都被接受。各項運動對社會改造的重大努力來說是合適的,而強有力的制度也需要用來指導計劃發展和管理社會主義社會。甚至在承認有緊張狀態的領域,如在軍事現代化和解放軍傳統之間,也以矛盾可以在不損害任何重要目標的情況下得到解決為先決條件。在以后幾年,當毛澤東和其他黨的領導人日益了解經濟目的需要付出重大的社會代價,強有力的制度能夠危及某些價值觀念而同時維護另一些價值觀念,以及“社會主義”的內容尚未確定時,沖突的潛在力量發展了,國家形成時期的相對順利的進展變得越來越難以維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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