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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造,1953—1956年

由于城鄉進行了各種形式的群眾運動,政治控制大大地加強,在此基礎上,中華人民共和國在1953年進入了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造的新階段。在這一年,全國性的經濟規劃開始了。起初,由于中國原始的計劃和統計能力、朝鮮戰爭的需要、與蘇聯關于經濟援助的談判的明顯拖延,中國只可能制定年度計劃。但是在1953年中期隨著朝鮮戰爭和與蘇聯進行的援助談判的結束,更全面的計劃工作可以開始了。最后在1955年年中,從1953—1957年的第一個五年計劃被批準。

社會主義改造——農業、手工業、資本主義工商業從私營向國營和集體所有制的轉變——與有計劃的建設同時進行。對改造的新的強調發生在1953年年中制定“向社會主義過渡的總路線”和10月份公布總路線之時。這一總路線在幾個方面反映了與前一個時期的延續性。第一,它的特征是漸進主義;工業化和改造都要在大約15年的相當長的時期內逐步實現。還有,總路線仍在統一戰線的基礎上實行。特別是民族資產階級,將繼續起主要作用。過渡的最早階段將是“國家資本主義”,私營成分在其中日益與國營成分發生聯系,但資本家仍將保持約1/4的企業利潤。但是,由于中共統戰政策的性質,改造的過程自然包括威脅資產階級的幾個方面,雖然威脅的形式不是大張旗鼓的。如同劉少奇在1954年9月所說:“那種認為我國已經沒有階級斗爭了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但是可以]用和平斗爭的方式來達到[限制資本主義剝削的]目的?!?img alt="《劉少奇選集,1945—1957年》(英文)[470],第292—293頁;中文版,第2卷,第15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9683E/73061321031975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08328-ntHiW0jKL6jAnq3Cmwt4SxxNIUHxPTUu-0-605506d4ca38dd4fdb54b44a7610a722">

盡管有延續性,總路線仍意味著它是一項多少更加激進的政策,它反映了向社會主義而不是向資本主義過渡的概念。此外,1953年采用總路線時的政治形勢表明,在領導集團內部存在著幾年前就已產生的分歧,即究竟使社會主要集團安心的做法應強調到什么程度,控制和改造它們的做法又應強調到什么程度。雖然毛澤東看來沒有像以往在朝鮮戰爭、農業集體化和“百花運動”的決定中那樣發揮個人的主動性,但毛澤東這時在把重點更明確地轉到改造方面起了主要的作用。在1953年夏的一次重要的財經工作會議上,毛澤東講了幾個問題,其中包括對富農的讓步和在發展社會主義農業時的猶豫不決。但是與高崗事件(下面討論)糾纏在一起的最尖銳的問題是新稅制,它在1952年12月被財政部長薄一波所采用,旨在減輕私人資本家的納稅負擔。毛澤東宣稱,它的基礎是“有利于資本主義,不利于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思想”。《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104頁;中文版,第5卷,第91頁。

對薄一波的抨擊可以用來警告其他有類似觀點的人,以使他們了解加快變化過程的必要。這個警告是有效的,沒有引起破壞,因為號召的政策轉變是比較溫和的,而且毛主席強調了既防止“右”又防止“左”的傾向的必要性。此外,對薄一波問題的處理是為了黨的利益而限制精英沖突的一個例子。在會上,毛澤東宣布薄一波的錯誤不是路線錯誤,并號召團結。雖然薄一波作為財政部長下了臺,但是過了一年多一點,他又被指定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重要的經濟職務。

到1953年,中共已經積聚了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造賴以開始的大量資源。從經濟上說,到1952年后期,70%—80%的重工業和40%的輕工業為國家所有。國營貿易機構和合作社的營業額占總營業額的50%以上,同時政府在其他部門所起的杠桿作用,由于合營企業和整頓過的工會的發展而增強了。從組織上說,除了從培訓工作和群眾運動中涌現出來的大批干部和積極分子外,由于始于1951年和在1954年初期結束的“整黨和建黨”運動,中共已加強了力量。這次改造和吸收黨員的運動清除了約10%的中共黨員(約58萬人),他們或是與敵對階級有聯系而受到腐蝕,或是對黨綱完全缺乏信仰或認識;同時,這次運動以比較慎重的態度吸收了約128萬名新黨員,從而到1953年年底黨員總數達到了650萬。

到1952年后期,中共在另一次有關組織方面的運動中已擴大了它的組織網絡,覆蓋了大部分城市居民和部分農民。除了1951—1952年的運動所起的作用外,黨通過逐街發展居民委員會,把它的控制擴大到城市的基層,這個過程最后在1954年成形。同時單位之間的連接進一步加強了中共在城市中的組織方面的控制。通過對大部分官方機構的工作人員提供工作、宿舍和社會交往的條件,以及通過建立正式的政治儀式,其中包括全體單位成員參加的諸如學習文件和在小組中互相批評等有指導的活動,單位就成了政治控制的強大的力量。

此外,最初在1949年作為全國性團體而組織的用來教育和動員主要民眾群體的“群眾組織”已經具備很大的規模。到1953年,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已經發展了900萬團員,工會會員達1200萬人,婦聯至少有760萬人正式登記參加。雖然這些及其他的群眾組織在其實際活動中常常是被動的,但它們仍然是提供與黨的政策保持接觸并具有某種民眾參政意識的引人注目的機構。毛澤東在1955年指出,這種“絕大多數……都在某種組織生活中”的組織規模在幾千年中從未出現過。但是,他宣稱,結果是這種情況已經使人們常哀嘆的中國的那種“散沙狀態”變成了全國的統一。《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173—174頁;中文版,第5卷,第158—159頁。

在集中這些資源發展經濟時,中共贏得了被改善生活條件和提高國家榮譽的諾言所吸引的人民的真心支持。在領導集團內部,他們一致同意計劃建設是唯一可以接受的方法——它不但是意識形態上的選擇,而且比“混亂的”資本主義發展更有效率。強調計劃工作的一個重要結果是,它在經濟目標和社會改造之間創造了一個關鍵性的連接紐帶。規劃中的所有制形式的改變,不但剝奪了可疑的階級的財產,而且能使國家直接控制經濟資源,沒有經濟資源,計劃工作就不起作用。這樣,雖然對這個連接紐帶的確切的性質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但是在不但要現代部門社會主義化,而且要農業社會主義化這一點上是根本一致的,因為用國家計劃委員會主任李富春的話來說:“社會主義不能建立在小農經濟的基礎上,而只能建立在大工業經濟和集體大農業經濟的基礎上?!?img alt="《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報告》[443](1955年7月5—6日),載《1955—1959年的共產黨中國:政策文獻,附分析》[186],第4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9683E/73061321031975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08328-ntHiW0jKL6jAnq3Cmwt4SxxNIUHxPTUu-0-605506d4ca38dd4fdb54b44a7610a722">在進行第一個五年計劃時,對中共領導來說,在經濟目標和政治目標之間顯然沒有根本的矛盾。

計劃精神的另一個結果是在生活的一切領域中推動了正規化。在總的制度方面,這個結果表現在1953—1954年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選舉及1954年召開大會時它通過的正式國家憲法上。從行政上說,正規化意味著集權化。1952年后半期設立了國家經濟委員會和新的負責經濟的部,大區的各種權力隨之縮小,而另一些權力則直接收歸中央。后來在1954—1955年,大區的行政機構和相應的黨、軍機構被撤銷,理由是它們與計劃建設的需要不相適應。鑒于長期以來不斷地加強中央控制,這個解釋是有說服力的,雖然有跡象表明在時間選擇上可能受到高崗事件的影響。更廣義地說,正規化影響著使行政工作、組織機構、吸收干部、培訓和工資等方面法規化的大量活動。到1955年,新的體制表出現,以使以前各不相同的行政建制規范化;協調有關司局工作的辦公室被設立;新的記錄保存制度和會計制度被采用,以提供全面計劃的基礎;干部任用的程序完成了從專門培訓班和個人推薦向正式的學校制和正規鑒定的做法的過渡;以往現金工資和供給制不協調地混合實行的辦法讓位于不同類別國家工作人員的固定的和十分連貫的工資級別。一項有特別意義的發展是1955年采取的一系列軍事專業化的措施,包括采用肩章領章、軍階和工資等級,這些措施顯然大大地改變了解放軍的不正規的和平均主義的傳統。很明顯,新的計劃社會包含著與中共革命歷史不相符合的因素,但是沒有什么證據能證明,在那些滿懷希望的日子里,黨的領導人對這些不一致的現象表示特別的關注。

計劃經濟建設的開始還加深了蘇聯模式的影響;毛澤東在1953年初期說道:“我們要在全國范圍內掀起學習蘇聯的高潮,來建設我們的國家?!?img alt="《人民政協第一屆全國委員會第四次會議閉幕詞》(1953年2月7日),載K.范編《毛澤東和林彪:革命以后的著作》[234],第10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9683E/73061321031975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08328-ntHiW0jKL6jAnq3Cmwt4SxxNIUHxPTUu-0-605506d4ca38dd4fdb54b44a7610a722">從1949—1950年或更早開始,中國的部分情況是,模仿蘇聯模式,學習蘇聯理論,聘請蘇聯專家在關鍵的部、企業以及軍事、科學和教育機構擔任顧問,派中國學生和專家去俄國,翻譯出版大量的蘇聯教科書;但是即使是原始的中央計劃工作的出現,也大大地提高了這些現象的重要性。當然,決定性的因素是斯大林式的經濟戰略,它表現為高的再投資率,著重資本密集型的高技術項目,把農業作為發展工業的一個重要資金來源,優先向重工業投資。雖然關于計劃的細節和計劃內資源的分配問題繼續有爭論,但當第一個五年計劃在1955年遲遲地制定出來時,它原則上緊緊地仿效蘇聯的模式。蘇聯對成為計劃核心的現代大工廠提供的財政和技術援助也具有重要意義。

但是,蘇聯政府的模式和援助的重大影響沒有消除中國的獨立思考。有的部討論了由于倉促地采用蘇聯模式而引起的問題;在中國官員感到特別擅長的一些領域,他們因抵制蘇聯模式而為人所知。可是在與現代部門打交道的許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行政官員和專家中間,總的趨勢卻是另一種態度。毛澤東在后來抱怨說:“在許多工作中產生了教條主義……不管(蘇聯)文章正確不正確,中國人聽了都奉行?!?img alt="《在成都會議上的講話》(1958年3月),收于施拉姆《毛澤東的講話和信件,1956—1971年》[634],第98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9683E/73061321031975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08328-ntHiW0jKL6jAnq3Cmwt4SxxNIUHxPTUu-0-605506d4ca38dd4fdb54b44a7610a722">但是在1953—1955年的時期,最高層很少有改變這種狀況的跡象。

高崗事件

在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造開始后不久,中共發生了1949—1957年時期唯一一次重大的清洗領導的事件。1954年初期,撤掉高崗和饒漱石在黨和國家內的重要職務,一年后隨之又把他們正式開除出黨,這不但標志著此事是這一時期最嚴重的上層沖突,而且是性質不同于其他精英摩擦事例的沖突。這些重要人物都屬于政權中最有權力的人:高崗是政治局委員、國家計劃委員會的首腦、東北黨、政、軍的最高官員;饒漱石是控制高級任命的中央委員會組織部部長、計劃委員會委員、華東的最高黨政領導人。東北和華東的七名較低級官員也與他們一起被揭露,而“文化大革命”的材料把十幾名高級的中央和地方領導人與這個事件聯系起來,不過可信的程度不同。

長期以來,高饒事件一直是中共黨史中最模糊不清的篇章。當代材料的數量和內容都有限,而且這個事件在“文化大革命”中只受到較少的注意。在缺乏大量情報的情況下,許多分析家們提出了推測性的解釋,強調諸如可能產生的政策分歧、地方主義、所謂的高崗與蘇聯的關系和毛澤東的健康等因素。對高饒事件最詳盡的記述是弗雷德里克·泰韋斯的《中國的政治和清洗:1950—1965年的整風和黨的準則的衰敗》[702],第5章;文中強調毛澤東日益惡化的健康是影響高崗的間接的關鍵因素。其他解釋包括:弗朗茲·舒爾曼:《共產黨中國的意識形態和組織》[637],第4章(強調政策分歧);約翰·W.劉易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毛澤東以后的接班:緊張形勢的估計》[437](強調地方主義);中嶋嶺雄:《高崗事件和中蘇關系》[541],載《評論》,1977年3月(強調與蘇聯的關系)。雖然這些解釋多少是適當的,但都不充分。幸運的是,毛澤東死后新材料變得可以到手了,以至能對一度危及黨的來之不易的團結的政治權術作出更詳細和精確的了解。依靠毛澤東死后材料作出文中下面解釋的主要有:陳詩惠:《關于反對高崗、饒漱石反黨陰謀活動的問題》[111];政治學院中共黨史教研室:《中國共產黨六十年大事簡介》[168],第397—400頁,第405—409頁;《鄧小平文選》[704],第257—258頁;廖蓋?。骸稓v史經驗》[447],載《問題和研究》[358],1981年10月,第79頁;與中國官員和學者的討論。

高饒事件的實質是他們試圖把劉少奇和周恩來從中共的第二和第三的位置上拉下來。主要的目標是劉少奇,他作為公認的毛澤東的接班人,是高崗實現野心的主要障礙。雖然高、饒二人在正式的黨的會議上耍過花招,但他們基本上是在組織外面進行活動,并且與政權的最高級人物私下談判。當1955年官方宣布這個事件的結論時,他們的活動簡直可以稱之為“陰謀活動”和為加強個人權力而進行的“無原則”活動。

從1953年6月至12月與所進行的這些活動的直接有關的情況,既包括當時已在進行的集中化和正規化過程,又包括圍繞貫徹新的總路線的爭論。前一件需要考慮的事情涉及組織機構的變化,從而涉及在新機構任職的人員的變化,這是為了適應計劃經濟建設的需要。除了新的國家機構外,還正在醞釀召開八大,會上需要選舉新的黨領導。這種形勢所包含的權力再分配的可能性在年末增大了,當時希望減輕其職責的毛澤東提出了把領導分成兩線的問題,以便讓其他人分擔他的一些責任。第二件事,即涉及總路線的爭論,意味著政策討論是在隱藏分裂的政治氣氛中進行的。雖然政策的分歧事實上是比較小的,但對有野心的政治家來說,存在著試圖把分歧擴大為路線問題的機會。

如果這些形勢造成了沖突的可能性,那么高崗奪權的關鍵因素是他對毛澤東態度的估計。雖然據報道高崗不愿意離開他的地區權力根據地,把持大區權力是官方對高崗在東北成立“獨立王國”的指控的關鍵。據報道,高崗設法把東北的一切權力置于其親信之手,而不把實權交給第二書記林楓及其他官員。這并不意味著東北采取了一條獨立于中央的路線;事實上東北大力地貫徹中央的指令,所以它屢次因帶頭大力實行新政策而受到表揚。盡管迅速貫徹中央的政策,毛澤東后來還是把高崗非法利用大區行政制度的缺點引作最后撤銷各大區的一個理由。見《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293—294頁。關于對大區問題的進一步分析,見泰韋斯《政治和清洗》[702],第184—191頁。但他在1952年后期來到北京時,他既擔任了計劃委員會的領導而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權力,又重溫了他與毛澤東的親密的私人關系。在延安時期,高崗與毛主席友好相處。毛澤東尊高崗為西北革命根據地的創始人,認為他是一個善于掌握基層實際情況的地方干部。兩人還很合得來。1949年以后,由于高崗在東北的成就,毛澤東對他的印象更為深刻,認為他是能夠加強中央委員會工作的一個干練的領導人。對高崗的這種贊賞態度與對劉少奇、周恩來工作的某種不滿——特別是他們在經濟建設和發展農業合作社方面所持的態度比毛澤東期望的更為謹慎——是一致的。毛澤東在1953年初期與高崗的幾次私下談話中表示了這種不滿。不管毛澤東的意圖是什么,高崗把這看成是一種信任他的信號和反對劉和周的機會。

助長高崗野心的另一個明顯的因素是蘇聯在斯大林死后接班的最初結果,年紀較輕的馬林科夫取得了領導大權,盡管資格更老的莫洛托夫和卡岡諾維奇也有此權力。通過對比,高崗從表面推斷,他可以取代代表中共領導人中稍老一代的劉和周。到了這時,高崗已得到饒漱石的支持,后者已相信,高崗上升的地位是他取代劉少奇而成為接班人的一個前奏。饒漱石不愿支持失敗的一方,盡管他自己與劉少奇在歷史上有聯系。事實上,歷史關系反而更使饒漱石接受高崗的奉承,因為在中央組織部中的饒漱石的副手安子文與劉少奇的關系比他與劉少奇的關系要親密得多。饒漱石顯然感到自己沒有完全控制他的新職務,這樣就助長了他在反劉少奇活動中與高崗同舟共濟的意愿。

雖然1955年和毛澤東死后的官方結論都聲稱高、饒陰謀活動沒有任何政策內容,但嚴格地說,情況并非如此。高、饒沒有提出自己的全面政策綱領,但他們確實利用了圍繞著新的總路線的爭論去攻擊其他人的政策。關鍵的事例是1953年7—8月在財經工作會議上對薄一波征稅政策的攻擊。高崗首先發難,把薄一波的政策比作布哈林的和平改造。毛澤東似乎對高崗的理論非常感興趣,也參加了批評。但毛澤東不愿把這件事推到高崗含蓄地提到的極端,所以在會議結束時下了結論:不存在路線錯誤,至關重要的是捍衛黨的團結。但是,還不清楚毛澤東在這個階段是否了解了高崗活動的全部含義。正像后來9、10月組織工作會議上饒漱石攻擊安子文的事件一樣,高崗攻擊薄一波的矛頭實際上是指向薄的后臺劉少奇。總之,毛澤東似乎滿足于號召團結,沒有直接批評高崗。

高崗還設法通過與蘇聯建立良好關系來支撐他的地位。作為東北的黨的領導人,高崗自然與蘇聯的人員有密切的工作關系,但這些關系卻朝陰暗的方向發展。他顯然與駐東北的蘇聯領事館工作人員和莫斯科因公派來的柯西金發展了特別密切的關系。在與這些人討論時,高崗把劉、周二人描述為與自己相反的反蘇人物。后來,他一旦在政治上被擊敗,對這些聯系的揭露被用來制造反對高崗的輿論。雖然他與蘇聯的關系被視為不正常,但不能認為這就是在為蘇聯工作。有的西方解釋認為高崗是斯大林在東北的代理人,但與此相反,高崗顯然試圖在他加強權力的斗爭出現風云突變的形勢時依靠蘇聯。由于這個時期與蘇聯的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聯系,莫斯科一方的贊賞的態度能成為一個政治上的有利因素。但是由于中共領導人對維護民族獨立的強烈使命感(對它再也沒有人比毛澤東更為強烈了),這是一場勝負難卜的賭博。結果,高崗與蘇聯人建立的關系在他的陰謀活動或他的垮臺中沒有發揮重要作用,但它仍是總的策劃中的部分內容。

比批評劉、周及其盟友的表現或追求蘇聯支持更為重要的是,通過答應高級領導人在新的高崗政權內擔任顯赫的職務,煽動其革命經歷主要在紅軍和農村革命根據地的領導人反對在敵后白區工作的專家(如劉少奇和周恩來),以大力爭取對他事業的支持。后一件需要考慮的事情在即將來臨的職位再分派的背景中似乎有巨大的影響力。安子文草擬了一份據說劉少奇不知道的新政治局的名單,這給高崗提供了機會,名單少給了軍事領導人的名額,給白區人物以不應有的突出地位。從軍事干部的觀點看,主要的偏頗是安子文的名單包括了他白區的同事薄一波,但沒有包括杰出的軍事領導人林彪。雖然這些人能夠同意劉少奇作為第二號人物的地位(因他對革命事業作出許多貢獻),但對不顧解放軍領導人的利益而給予彭真和薄一波突出地位的情況憤憤不平。

以這些問題為武器,高崗在夏天南下度假,以爭取更多的人支持其事業。他通過饒漱石已經取得了華東,還有他自己的東北,所以他預計在六大行政區中,除了彭真和薄一波控制的華北外,能把它們全部爭取過來。在進行時,高崗顯然聲稱他已得到毛澤東的同意,這個做法——再加上安子文的名單引起的不滿——收到了效果。中南的林彪和西北的彭德懷都同意高崗的改組黨和國家、重新分配領導職務的觀點。高崗在與另外兩個關鍵的領導人鄧小平和陳云打交道時就不那么成功。雖然西南的關鍵人物鄧小平顯然發現,高崗的請求非得進行“正式談判”不可,但他最后拒絕談判,根據是劉少奇在黨內的地位“是歷史形成的”。《鄧小平文選》[704],第257頁。被提出在高崗返回北京就擔任黨的副主席的中央經濟主宰陳云看來甚至比鄧小平更不接受高崗的請求。

當陳云和鄧小平顯然分別行動,提請毛澤東注意高崗的行動時,轉折點出現了。不管毛主席在年初與高崗進行個人談話時的用意是什么,他這時對高崗的“地下活動”表示憤怒。在12月的政治局會議上,事態的發展達到了高潮,在會上毛澤東提出他要去度假,根據當時的做法,在毛澤東缺席的情況下由劉少奇負責。在高崗的活動透露給毛澤東以前,他出于幾個原因,已在計劃度假:健康不佳,希望對新的國家憲法進行思考,因他的一個兒子死于朝鮮而心情不佳。但在這次政治局會議上,他向高崗發難;高崗提出輪流領導,而不要把權力交給劉少奇,并表示自己希望當黨的副主席,或是總書記,或是總理。毛澤東于是做了在財經工作會議上沒有做的事——對高崗進行尖銳的批評。這次會議,再加上他實行他的度假計劃和委托劉少奇組織1954年2月的強調黨的團結這一主旨的全會,有力地粉碎了高崗和饒漱石的計劃。

在結束這個事件時,團結的確得到了重視。毛澤東顯然希望高崗能被挽救,以便在將來擔負重要的責任,但高崗在2月全會期間試圖自殺,最后在1954年8月得逞。林彪和彭德懷沒有因同謀關系而受到處分;出現的另一種情況是,他們斷言他們因相信高崗有毛澤東的支持而受騙,這樣的解釋就被認為是足夠了。但是緊張關系暗中繼續存在。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劉少奇有力地支持毛澤東反對彭德懷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劉少奇對彭德懷在高饒事件中的作用耿耿于懷。此外,修復安子文名單對團結造成的損害的必要性已被認識,于是林彪同鄧小平一起在1955年被提升而進入政治局。

高饒事件既說明黨的團結的重要性,又說明了它的脆弱性,人們從中可以吸取幾個教訓。從政治上說,高崗不能指望與有巨大實力的劉、周二人較量。這兩個領導人不能隨便地被列為白區人物;他們的事跡與整個中共黨史中的重大經歷,包括根據地的武裝斗爭是分不開的。的確,劉少奇,特別是周恩來,與解放軍領導人的接觸,要比高崗廣泛得多,高崗在1935年以前的南方革命階段沒有發揮作用??墒歉邖彵M管有這一內在的弱點,仍設法贏得了中國六大行政區中四個區的支持。當軍人在新領導結構中的名額有可能減少時,黨的團結開始受到損害。另一方面,陳云和鄧小平維護黨的團結的使命感,對打亂高崗的計劃起了關鍵性的作用。這些人珍惜黨紀,反對高饒進行的那種秘密派別活動;他們擔心,如果這些活動得逞,黨會受到損害。

但是這個事件的最大的教訓無疑是毛澤東的關鍵性作用。毛主席對高崗的私下談話,不管談話的用意是什么,都助長了高崗的野心,推動了他的活動。毛澤東支持高崗最初的行動的說法,足以使高崗所試探的人遲疑或使高崗從他們那里得到支持。最后,當毛澤東與高崗面對面地交鋒時,陰謀實際上毫無抵抗就失敗了。毛澤東從高崗饒漱石的事件中顯露出,他是維護領導穩定的必不可少的支柱。但這個事件的整個過程也表明了他對黨的團結構成威脅的潛力。

憲法和組織形式

1954年9月,中華人民共和國通過了國家憲法,以代替1949年所作的臨時安排。嚴格地說,這不是一部永久性的憲法;它的目的是滿足社會主義過渡時期的需要。但由于這個時期的長期性,人們預料它會延續很多年。憲法明確地維護與過去的延續性:“這個憲法以1949年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為基礎,又是共同綱領的發展?!?img alt="《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188](1954年9月20日),收于哈羅德·C.欣頓《1949—197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獻概覽》[299],第1卷,第9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9683E/73061321031975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08328-ntHiW0jKL6jAnq3Cmwt4SxxNIUHxPTUu-0-605506d4ca38dd4fdb54b44a7610a722">除了共同綱領中的統一戰線立場外,憲法與1949年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制定的機構安排在結構上有某些基本相似點。但那些安排相對地說是不夠的,所以憲法制定了遠為明確的國家結構。這些重大變化反映了1949年大局未定的形勢和進行計劃發展的新時期之間的差別。1949年許諾的、理論上是最高國家權力機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這時正式建立了。

具有更大政治意義的是,在最初幾年出現的從軍事統治向文官統治的轉變也正規化了。例如,根據組織法,以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為形式的軍界原來與政務院平級,直接歸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領導。但這時,國防部成立,置于新的內閣國務院之下,與其他34個部和委員會平級。

雖然毛澤東在1954年中期宣稱憲法“是以自己的經驗為主,也參考了蘇聯和各人民民主國家憲法中的好的東西”,《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143頁;中文版,第5卷,第127頁。但事實上這部憲法基本上遵循1936年的斯大林憲法的模式?;窘Y構包括從地方到全國的“選出來的”各級代表大會,它們在理論上任命各級政府行政機關。這些行政機關在法律上對任命它們的代表大會和上級行政機關都負責。此外,一個表面上獨立的法院和人民檢察院的司法制度也建立了。

這一切,以及所列舉的類似的公民權利和義務,都可以在1936年的蘇聯憲法中找到。在確實存在的差別中,有的——如中國人不能保證蘇聯選舉制度中全民平等和直接的秘密投票——被歸因為條件比蘇聯落后這一事實,而且的確常常反映了更早的1924年蘇聯憲法的條款。但在少數幾個重大事例中,中國的領導人顯然因不合國情而沒有接受蘇聯的做法。例如,少數幾個國家機構和職務在蘇聯是沒有的。最重要的是設立一個顯然獨立的、十分顯著的國家主席(結果毛澤東擔任),而不是簡單地依靠代表大會制(蘇聯最高蘇維埃)的最高級官員履行國家元首的職能。在這一點上,中共領導正在采用帝國時期的做法,像在他們之前的國民黨,他們顯然也感到中國的傳統需要這樣一個職務。

新憲法有意識地擺脫蘇聯先例的另一個方面是拋棄少數民族地區可以分離的假設。中華人民共和國被宣布為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少數民族自治區是國家領土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在蘇聯,分離的“權利”可以追溯到革命以后的內戰時期,當時這是對付暫時控制大部分少數民族地區的白軍和外國勢力的有效武器。此外,以后幾十年少數民族發展到蘇聯人口的一半的事實使撤銷這個“權利”既不適宜,也無必要。在中國,這個問題在本質上就沒有那么大的危險性,因為少數民族只占總人口的6%。但是這仍是一個關鍵性問題,因為少數民族地區占全國領土的60%,它包括最具戰略意義的邊境,蘊藏著大量礦藏和畜牧資源,又是共產黨之前的歷代政權全神貫注的重大目標。

在歷史上,漢族通過吸收妨礙他們的“夷狄”少數民族或把它們趕走,已經擴大了他們從華北平原向外發展的控制范圍。怎樣對付這些“夷狄”于是成了帝國政策的一個重要問題。這個政策最突出的一點是進行最低限度的控制;它的目的無非是不侵犯和取得向帝國朝廷效忠的含糊的保證,另一方面則盡可能少地干涉地方的生活方式。與此相反,受西方民族主義觀念影響的國民黨政權采用了不承認少數民族自治的更具有同化主義色彩的方法,但是這個政權的內在弱點迫使它妥協,或者制定疏遠少數民族而不是對他們強行控制的政策。

當中共執政時,它有避免國民黨這種無成效的做法的動機,但它的長期目標所需要的不僅是最低限度控制的帝國政策。如同其他事務那樣,中共領導人認為蘇聯的做法是適當的模式。雖然沒有搬用分離“權”(它的確早在1938年就被拋棄了,這很可能是對共產黨員在長征時遇到的少數民族的敵對態度和外國列強對獨立運動的鼓動的反應),但蘇聯關于“自治”地區的基本制度設想成了中國政策的基礎。從省到自治鄉一級的行政區劃被授予“自治”地位,它們常常使用傳統的少數民族名稱;本地語言和文化在這些自治地區得到發展;少數民族人士被安插擔任官方職務,不過實權依然留在通常是漢族的黨的干部手中。

雖然自治的原則一直是蘇聯模式的一個不變因素,但中共賦予的內容更多地反映了20世紀20年代的溫和的蘇聯道路,而不是1929年以后斯大林時期的同化主義的方式。例如,它把重點放在“民族化”方面,這個過程不但包括采用少數民族的形式,而且包括吸收少數民族干部,以當地的方式大力訓練漢族干部,真心實意地與“愛國的上層人士”——既有地方威望和專業才能,從而又能保證與民眾的和諧的關系的傳統的領導——合作。

這些政策與尋求逐步加深中共控制的另外一些政策是有聯系的,后一類政策包括:發展與漢族地區的交通運輸聯系;漢族向有些,但不是全部少數民族地區遷移;謹慎地努力改善經濟環境而又不破壞地方的習俗;發展新的行政機關以代替傳統的機構;進行強調少數民族是中國偉大祖國的組成部分的政治教育;在大部分民族區按照漢族地區的發展形式進行社會改革,但鑒于當地條件,進行得更為緩慢。總之,中共的政策是設法將少數民族逐步地納入中國的主流;這些政策的目的在于根本改造,但在速度和方式上注意到地方的習俗和避免不必要的破壞。

中共運用這些政策,十分成功地把廣大少數民族地區置于中央的控制之下,并且開始了社會改造的進程,但是在歷來對漢族抱有敵意和有“落后的”社會結構的地區,這類努力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緊張形勢。盡管采取相對溫和的途徑,但在50年代初期,當漢族干部因機械地應用中國的做法而疏遠了地方民眾時,關于“漢族沙文主義”的報道出現了。在始于1956年并在1957年的“百花運動”中有所擴大的放松時期(見第五章),官方大力鼓勵批評黨的缺點的行動招來了對漢族干部的不當行為和更主要地對自治的種種限制的大量攻擊,甚至引起了分離主義的要求。少數民族疏遠的最極端的表現是1956年四川藏族地區反對引進改革的叛亂。一個后果是難民大量涌進西藏本土,這些人后來成為范圍較大的1959年西藏叛亂的一個重要因素(見第七章)。很明顯,甚至1949—1957年的各項精心調整的政策也沒有消除對中國控制的抵制;但是總的說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少數民族地區已經取得了遠比以往歷朝政權更為牢固的立足點。

從少數民族問題可以看出,在執行中的實際組織形式比憲法的規定更有重要意義;在這里,與蘇聯的做法既有相似點,也有重大的差別。從根本上說,這是一種黨和國家兩種等級系統平行的制度,而在憲法中沒有提到的黨則是權力的最終所在。在這方面,中國制度更多地模仿蘇聯的正式關系,而不是斯大林的實際做法。對斯大林來說,黨在理論上雖然處于最高地位,但不過是包括實際上獨立的秘密警察(他個人可以利用它來保證他的統治)在內的幾個等級系統之一。在忠于列寧主義的中國,黨的領導有更具體的現實內容。最終決策權操于中央的黨組織——特別是政治局和書記處——之手,同時在地方一級,黨委比人民政府權力更大。黨的控制又因雙重身份而有了保證:主要的黨的書記又身兼行政要職;這種做法與蘇聯有幾個更明顯的等級系統(甚至在斯大林死后)的情況不同。的確,當用于計劃建設的組織形式正在控制中國時,蘇聯的黨才正在斯大林死后的俄國逐漸地重新樹立它的統治。

但是在另一方面,機構關系基本上受蘇聯模式的影響。蘇式的中央管制經濟需要一整套能加強國家結構的相對地位的中央集權的做法。雖然黨對政策的最終權力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大量與經濟管理有關的行政決定由國務院及其下屬機關作出。占支配地位的行政形式是垂直統治,即現代部門的單位直接置于中央各部的領導之下,這樣就繞過了地方的黨委。當毛澤東宣布“中央委員會抓只包括革命和農業的大權,其他的權力歸國務院”時,他敏銳地抓住了這種情況的要點。《在南寧會議上的講話》(1958年1月11—12日),載《毛澤東思想雜集》[508],第1卷,第84頁。在中央一級,日常工作的決定日益落到了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的蘇聯模式所需要的專家手中,中央的行政官員直接控制下屬各級的技術人員。這不但支撐了周恩來的地位,也支撐了像陳云、李富春、李先念和薄一波等主要經濟官員的地位。

在現代部門的基層單位,即工業企業,這種情況常常使黨組織處于相當靠邊的地位。廠黨委會經過最初一段十分混亂和不一致的時期以后,到1953年的趨勢是把它們的職能限于教育和宣傳方面,而廠長則負責全面的經營管理。下面將要談到,這種情況到1956年有了變化,但是在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初期,廠黨委會常常不過是企業內另一個職能組織。總的說,黨依然高于一切,但是在1953—1957年期間,國家的權力常常超過了特定的黨組織的權力。

國家機器的另一個關鍵部分——法院、起訴人(檢察員)和警察的“政法工作制度”——深受蘇聯模式的影響,雖然它在幾個重要方面違反了斯大林的做法。如同蘇聯一樣,法院和檢察院不但在憲法上被宣布為獨立,而且到1954年它們采用了使它們享有很大程度職能自主權的蘇式行政做法。作為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全面地強調正規化和專業化的部分內容,這些機構,以及理論上屬于公安部的政府組成部分——警察,越來越多地處理個別案件,而不受地方的黨委會或政府委員會的干涉。當然,政法部門最終要服從中共的權威,這表現在基本政策由中央的黨組織制定,而且這些政策緊密地與官方路線的總的目標相配合。此外,地方黨委會對這個敏感的領域保持總的監督,這樣,當一些部門試圖樹立國家政策準許的自主權時,有時就引起了與這些黨委會的摩擦。

警察顯然是政法部門中最重要的。雖然有關公安機器的確實情報十分缺乏,但它從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時起作為一個維持公共秩序和控制的工具,顯然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除了一般的警察職能和作為政治警察的不明確的角色外,公安力量管理一個巨大的懲罰系統,包括關押人犯無疑達數百萬的勞動營,并且為國家提供了可觀的經濟資源。雖然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改造制度的材料顯然很少,但在鮑大可的《1949—1955年的早期共產黨中國》[23](第60—67頁)中可以看到有用的描述。在包若望(讓·帕斯夸爾尼)和魯道夫·切爾明斯基的《毛澤東的犯人》[18]中可以看到第一手的材料。兩個材料推測性地估計勞動營的人數有數百萬,包若望和切爾明斯基(在第10頁注)提出的一個大概的數字超過了1000萬。警察掌握這樣的資源,需要黨的牢固的控制。前面已經指出,毛澤東不像斯大林,他提出要確保警察不會作為能夠破壞黨和國家機器的完整的一個獨立的高壓機器而活動。在1955年的反對反革命的運動中,黨組織又像1951—1953年的行動那樣實施嚴格的監督。對警察的日??刂朴晒膊块L羅瑞卿負責,他是黨的高級官員,但地位低于政治局委員。羅瑞卿直接向毛澤東和彭真報告,彭是與政法工作關系最深的政治局委員。外國觀察家曾推測,在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初期與公安工作關系很深的政治局委員康生在1949年以后繼續控制警察,但情況并非如此。在1945年第七次黨代表大會后,康生被解除了公安工作的職責,后來在1949年告病假不出,據認為他是為饒漱石被授予華東局的最高職務而生氣??瞪诟唣埵录髲统?,但力量集中于理論工作方面。只是在“文化大革命”以后他才又與高壓的統治工具發生關系。見仲侃《康生評傳》[160],第83、96、106—112、114、191、284頁。雖然領導公安機關無疑會給個別人物提供有利于精英內部斗爭的有潛力的強大工具,但是在20世紀50年代的條件下,它是一種其用途受到嚴格限制的資本。

雖然黨和國家的等級系統顯然是最為重要的,但是各種群眾組織也起著一種重要的輔助作用。這些團體是按照列寧的“傳送帶”的概念成立的。雖然傳送帶發揮著向黨的領導當局反映它們成員觀點的作用,但是根據列寧和斯大林的做法,它們的主要職能是向它們所代表的群眾灌輸黨的各項政策。在新中國成立的初期,在最重要的群眾組織中華全國總工會中曾就這兩種作用的相對重要性進行過一場有重要意義的爭論,但是問題在1951年底得到解決,正統的蘇聯做法占了上風。

在這場爭論中,顯然以李立三為首的工會中的許多人爭辯說,不論在私營企業或是國營企業中,工會對資方或廠方已經變得太唯命是從了,結果就疏遠了工人。這些干部堅持,工會的基本任務是維護工人的利益,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一定程度的業務自主是必要的。1951年底,黨的領導人進行干涉,指責這些觀點是“經濟主義”和“否定黨對工會的領導”,1952年在改組最高層的工會干部時,李立三的工會領導地位被取代。雖然李立三個人的挫折是有限的(他保持了勞動部部長和中央委員的地位),而且也許與他在20世紀30年代初期曾是毛澤東的主要反對者之一的事實有關,但是這個事件的最后結果是使工會組織牢牢地依附于黨的領導。這種標準的蘇聯做法也應用于其他群眾組織,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甚至變得更加明顯,當時所有團體實際上都把它們的活動集中在實現計劃上。

農業合作化

1956年底農業合作化的勝利完成,從以下幾個方面說是整個第一個五年計劃最重要的發展之一。首先,它是把絕大部分中國人置于社會主義組織形式之下的社會和制度改造的一個巨大成就(這個任務從根本上說比現代部門的社會主義化更加困難),因此僅根據這個理由就需要對其成就進行詳盡的考察。其次,雖然二十多年前的蘇聯集體化在許多方面是合適的經驗,但是中共領導人發展了他們自己的途徑和方法,這樣造成的破壞過程就遠不如俄國發生的嚴重。此外,作為一項政策分歧,合作化是領導內部熱烈辯論的問題,雖然這些辯論并沒有從根本上損壞黨的團結。最后,這個分歧的解決是毛澤東在1955年中期呼吁加快農業合作化步伐的個人倡議的結果。

正如副總理陳毅所述,毛澤東的干預“解決了過去三年的爭論”。《人民日報》[362],1955年11月13日。最后,合作化完成之快,遠遠超過了以往的想象,雖然它的步伐也大大地超過了毛澤東的預計,而且有些方法常常違背了他的指導方針。總之,人們普遍把1956年后期農業部門幾乎全面社會主義化的成就既看成是黨的偉大成功,又看成是毛澤東個人為之辯護的結果(關于這個發展的更具體的經濟分析,見第三章)。

朝社會主義化的農業發展的行動甚至在新中國成立之前的華北根據地,隨著互助組——農民勞動力合伙經營的安排方式——的發展就已經開始了。1949年以后,互助活動在新老解放區發展起來,這樣到1952年底,全部農戶的40%左右都組成了互助組。同時,試驗性的農業生產合作社也被建立,但它們在1952—1953年才大量出現。從1952年直到1955年毛澤東進行干涉時為止,合作化的速度幾次加快和放慢。如表1所示,在1952—1953年及1954—1955年的兩個冬季,合作社的登記數激增,但各在下一個春季,增長率降低,并且有的合作社解散。這種格局顯然與正在進行的爭論有關,但它也反映了無組織和計劃混亂、干部生硬的工作方法、由于想急于實現計劃而造成脫離富裕農民等問題。對比之下,在毛澤東干預下,運動不但越來越快地向前大發展,而且在1956年的春季出現了把合作社改組成高級的或完全集體化的組織行動,以開始一個新的鞏固時期。

表1 農業合作社:發展和目標

續表

a.農業生產合作社數;1955年12月前初級農業生產合作社,以后分成高級和初級合作社,1956年農業生產合作社數下降,這是由于高級合作社規模更大之故。

b.(%)指參加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農戶。

材料來源:史敬棠等編:《中國農業合作化運動史料》[657],第989—991頁;《共產黨中國的農業合作化》[1],載《當代背景材料》[735],第373頁;《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139—140頁;《1955—1959年的共產黨中國》[186],第120頁。

中國的政策包括了對蘇聯經驗的幾大修正。首先,合作化被計劃成逐步的、一個階段接一個階段的過程,而不是蘇聯采取的突然的和混亂的形式。中共的政策設想了三步走的過程:第一步為互助組,勞動力入股,但農民個人保持土地和其他生產要素的所有權;然后是低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生產性財產這時由集體控制,但每個農民根據他拿出的土地、工具和牲畜的多少分紅;最后是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或者是完全集體化的合作社),這時取消分紅,嚴格地按勞取酬。

另一個重要的差別是限制而不是消滅富農的政策。與俄國驅逐和殺害富農的做法不同,中國的富農看到他們的經濟地位被不同的方式所削弱,而且被用作政治動員的目標,直到這個運動的以后幾個階段,那時他們才獲準參加農業生產合作社。這樣,雖然富農仍是階級斗爭的對象,但他們所受的相對溫和的待遇限制了蘇聯運動中突出的混亂和對經濟資源的破壞。

對農村局勢也有改善的第三個特征是,中共避免斯大林一心一意地強調抽調剩余農產品去支持工業化的做法。中國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也嚴重地依靠農業對工業的支持,但中共領導人認識到,中國農村可以抽調的剩余農產品遠遠少于俄國的農村。結果,在整個第一個五年計劃中,官方的政策著眼于增加農業產量,這樣既滿足了國家工業發展計劃的需要,又提高了農民的生活水平。雖然現在還不清楚實現這個目標的一貫性如何,但黨對農民生活的關心有助于減少抵制和爭取支持。最后,一個更嚴格的經濟和技術上的修正是1954年中期出現的一個政策,它規定,鑒于中國的落后的工業基礎,集體化應先于農業機械化,而不是兩者同步發展。

但是脫離蘇聯模式的實質性變化并不意味著對蘇聯經驗的全面否定。相反,不但對各種各樣的蘇聯著作進行研究以支持官方對合作社的立場,而且按照1935年模范集體農莊法的規定而發展起來的蘇聯集體農莊是中共基本采用的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具體形式。此外,從發展過程看,蘇聯經驗給中共內部爭論各方都提供了教訓和支持的根據。那些為反對迅速發展而爭辯的人引用了斯大林在過頭行為危及蘇聯計劃時提出的不要被“勝利沖昏頭腦”的警告。但是其他的人,如毛澤東在1955年7月則爭辯說,蘇聯的經驗表明,迅速糾正錯誤和按照更樂觀的進度完成合作化是可能的。

在1955年頭七個月爭論的關鍵階段的某些方面——其中包括毛澤東的決定性作用和爭論的性質——是清楚的,但是真正的政治形勢就比較模糊了。正文的以下敘述與取自“文化大革命”材料的解釋略有不同,后者強調了以毛澤東為一方與以一批中央官員為另一方的分歧。例如見帕里斯·張《中國的權力和政策》[86],第9—17頁。本文所作的分析,除了1954—1955年的文獻材料外,還取材于:《共產黨中國的農業合作化》[1],載《當代背景材料》[735],第373頁;肯尼思· R.沃克:《回顧集體化:1955年秋至1956年春的“社會主義高潮”》[760],載《中國季刊》[133],第26頁(1966年);特別是毛澤東死后內部發行的文獻:《黨史研究》[695],1981年2月28日,即鄧子恢:《在全國第三次農村工作會議上的開幕詞》[709](1955年4月21日)1981.1,第2—9頁;強遠淦、林邦光:《試論1955年黨內關于農業合作化問題的爭論》[124]。前面已經談到,在1955年初期,在合作化對經濟目標及社會和政治目標的可取性上意見無疑是一致的;7月公布的第一個五年計劃再次強調了建立農業生產合作社對計劃經濟發展的重要性。在較后的時期,還就集體化先于機械化這一問題取得了一致意見,雖然對社會主義化過程究竟應走在機械化前面多遠,還存在著分歧。此外,對中共面臨的問題存在共同的認識。在社會和政治方面,大家普遍認為小農生產的繼續存在會產生農村資本主義,從而危及社會主義的鞏固。在經濟方面,所有參加爭論的人都認為,農業發展不能與工業化的計劃發展速度同步,這會危及整個第一個五年計劃,因為農業生產在很大程度上決定工業發展的速度。

由于沒有什么跡象表明任何主要的決策者主張按比率削減工業目標,怎樣增加農業生產就成了主要的關注點。爭論的中心是成立農業生產合作社的速度。在這幾個月中,主要由中央委員會農村工作部及其領導鄧子恢,會同政治局的主要經濟專家陳云提出了一條謹慎的道路。這條道路不但得到劉少奇,而且也得到毛澤東本人的支持。鄧子恢著重指出了伴隨1954年及1955年春農業生產合作社迅速發展而出現的計劃雄心過大、干部過頭的行為和更有生產力的農民的失望等現象。按照這個觀點,如果農民的敵意還沒有嚴重到損害農業生產,那么就要求謹慎地鞏固現有的農業生產合作社和到1956年秋目標為100萬個合作社的未來的適度發展速度。在實行這項政策時,鄧子恢命令解散兩萬個新近成立但組織很差的農業生產合作社。那些主張進一步發展合作化這一政策的人反對這條道路,理由是農業生產合作社已經表明具備增加生產的能力,能夠更容易地為國家取得剩余農產品,還將遏制由于私有農業仍占壓倒優勢而似乎正在發展的農村階級分化的傾向。

前面已經談到,毛澤東最初支持鄧子恢的政策。3月,毛澤東提出了“停止,收縮,發展”的口號,這反映出在新的發展之前進行鞏固的重要性。但在5月中,毛澤東轉到了對合作化的步伐不滿的立場上,隨之發生了與鄧子恢的激烈的爭論。當鄧子恢堅持農村工作部提出的到1956年10月農業生產合作社達到100萬個時,毛澤東對這條消極的道路提出警告,并且堅持130萬個的目標。毛澤東的目標是他在7月31日關于合作化的發言中提出的,但顯然已在5月份與鄧子恢爭論過。見《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187頁;強遠淦、林邦光;《試論1955年黨內關于農業合作化問題的爭論》[124],第13頁。前后考證,似乎是毛澤東在5月下半月的倡議,而不是學者們通常引用的他的7月31日關于合作化問題的發言,不借助于毛澤東死后的材料的分析家們在寫毛主席5月份的活動時,常常著重談毛澤東7月份發言的突然性和決定性,因為它的目標顯然比毛澤東講話前發表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中的目標更加激進。例如見斯圖爾特·R.施拉姆《導言:從歷史角度看文化革命》[633],載斯圖爾特·R.施拉姆編《中國的權力、參與和文化變化》[632],第39頁。但是這種分析忽略了一個事實,即第一個五年計劃制定的“到1957年”全部農戶的1/3參加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目標,未必比毛澤東提出的1958年春達到50%的目標保守,因為1957—1958年之間的冬季將肯定是一個有重大發展的時期。在導致政策變化時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農業合作社的數字不但在6月和7月再次增加,而且中央在5月份還發動了新的反對反革命分子的運動——它的一個重大目的是讓整個社會中反對集體化的人保持沉默。此外,由于在毛澤東發言以前的日子里出現了說服、改變立場或觀測的情況,像農業部長廖魯言和鄧子恢以前的盟友陳云這樣一些領導官員都旗幟鮮明地為集體化辯護。

毛澤東的始于1955年5月并在他的7月發言中達到高潮的干涉作為政策的創新,不如作為一個決定性的政治行動具有重要意義。從政治上說,雖然在以后14個月把建立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數字翻一番,大大地增加了運動的強度,但是毛澤東的計劃并不過于激進。它號召為新的合作社做細致的準備工作,容許農民退社,或者甚至解散不令人滿意的合作社,并且警告在合作化時既不要冒進,也不要膽怯。此外,雖然毛澤東的目標大大地提高了在此以前農村工作部所定的目標,但增加率不如1954年初期到1955年初期達到的比率,而且增加的絕對數只是稍大一些。的確,毛澤東為1956—1957年定的目標比鄧子恢在1954年中所作的預測保守。

但是如果說毛澤東的規劃不是過于激進,那么它的政治沖擊卻是激進的。毛澤東指出發展是思想意識上唯一正確的路線,以此結束了前幾個月的徘徊不前的局面。他在7月的發言中首先批評說:“我們的某些同志卻像小腳女人,東搖西擺地在那里走路”,《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184頁;中文版,第5卷,第168頁。并在整個這個時期,給繼續持保留意見的鄧子恢戴上了“右傾”的帽子。面對毛澤東對這個分歧問題所下的尖銳的政治定義,幾乎沒有官員再堅持己見;大力實現合作化的運動展開了。

毛澤東的勝利首先無疑是由于他無可爭辯的領袖地位,但其他幾個因素也有利于他。一是他的規劃的相當溫和的性質和規劃的論據。雖然7月發言的政治調子是極為決定性的,但對調查數據的整理和嚴密的推論也具有相當大的力量。另外有助于毛澤東的一個事實是,他的規劃至少是在千方百計地解決農業部門所面臨的嚴重的問題,而更為保守的方法幾乎沒有希望突破這些問題。在政治上,毛澤東不是一個人在說話,而是表達了相當大的一部分精英的意見,這個事實給予他的建議一個重要的幫助,就像那些即使反對迅速增加的人也同樣認為農業生產合作社出于經濟和社會的原因是可取的這一事實給予的幫助那樣。雖然在以后幾年有人提出反對對鄧子恢使用“右傾”的標簽,但在當時對精英內部持不同意見的人采取的傳統的溫和方式也有助于使隊伍緊跟毛澤東。鄧子恢只被要求作自我批評和暫時削減權力,但從未喪失職位。最后,運動加足馬力,毛主席目標的超額完成似乎使相反的觀點受到了懷疑。

的確,到1956年底幾乎全部建立完全集體化的農業生產合作社之舉,更多的是由于黨組織對運動的熱情貫徹,而不是由于毛澤東的規劃。中國整個農村的干部對毛澤東的發言及肅反運動造成的壓力作出反應,最后得出了“寧左毋右”的結論。從7月的發言直到1955年底為止,中國經歷了一個循環,即毛澤東和黨中央定出目標,各省超額完成這些目標,中央往上調整它的目標,各省再次超額完成。甚至在那年年底,毛澤東預計將再用三至四年才能基本上完成農業生產合作社的高級階段。但是在1956年,各地再次大大地超過他的目標。不管怎樣,在這個過程中毛澤東曾在1955年謹慎地提出的分階段發展的政策被放棄。全部農戶的1/4以上加入農業生產合作社而沒有先組成互助組,一個越過低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廣泛趨勢總的說已經出現了。雖然毛澤東繼續在1955—1956年秋冬對“左”的過頭行為提出了警告,但他主要是為這種迅速進展而歡欣鼓舞。這種危險的高速度將引起1956—1957年中嚴重的調整問題,但是根本的體制上的突破已經完成。

相對地說,中國合作化的完成,遠比蘇聯合作化順利,但是除了公開的叛亂外,幾乎俄國所發生的一切農民抵制形式——退社、減少生產性投資和活動的水平、屠殺牲畜、散布謠言——都在中國出現了,雖然程度較輕。

各種不同的因素解釋了這種較順利的過渡。有意識地朝著漸進主義和緩和社會緊張形勢的方向修正蘇聯的做法,這當然是很重要的。農村有紀律的黨組織也是關鍵的因素,蘇聯在合作化時這種組織力量要薄弱得多,甚或根本不存在??h一級的堅強的黨委會有能力組織大批工作隊并指導村的根本變革。尤其重要的是中共在村內的存在。到1955年初,全部鄉的70%有黨支部,到年底則達到了90%。

這種農村精英的基礎是土改時期涌現的干部。除了這個基礎,還從以下兩種人中吸收新干部:合作化運動時期的積極分子,吸收的過程在1955年加強,并且日益集中吸收貧農;復員軍人,當解放軍在1954—1955年加強了現代化的措施時,就有可能使用這些人了。反復實行培訓計劃和向這支農村干部力量灌輸社會主義的原則也同樣重要。雖然在土改結束時存在干部尋求獨立耕作生活的明顯傾向,但這種傾向被不斷加強的努力——設法把一切官方任務與社會主義改造的觀念聯系起來——所遏制。決不能讓農村的領導結構像蘇聯在20年代所發生的那樣完全受小農生產的支配。

中國規劃取得相對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共精心制定的農村經濟政策不但給大多數農民帶來好處,而且也使全體農民除了合作外幾乎沒有其他的選擇。信用合作社、供銷合作社以及糧食和其他主要商品的計劃購銷,都日益限制了富農的私有經濟機會,并把經濟資源優先納入合作部門的渠道,從而增加了參加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吸引力。

政策的制定明確地著眼于保護在1955年中期以前常常在農業生產合作中占支配地位的相對富裕并有生產能力的中農的利益。除此之外,基本的宣傳要求是強調提高生活水平,強調官方政策總的能力至少能避免生活水平的下降,盡管在1953—1954年的情況是由豐收到歉收,這就使農民有相當理由指望從農業生產合作社取得物質的成果。當1955年中期在豐收的背景下發動合作化“高潮”時,中共政權已在土改時期建立起來的經濟方面的可信性仍在為它起作用。

在土地改革及合作化初期,行政壓力、公式化的號召、強制和物質成果已經取得顯著成績,這幾方面的有力結合在“高潮”時期開始發揮作用。物質利益這時日益集中在貧農身上,以致使較為富裕的中農受到損失,這種情況與前一個階段明顯地不同。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取消土地分紅,意味著經濟資源在這兩個集團之間的直接轉移;由于較窮的人占絕大多數(估計占農民的60%—70%),一個要求變革的強大的利益集團形成了。公式化的號召仍然與繁榮的諾言緊緊聯系在一起,結果對窮人特別有吸引力,不過即使在這個集團內,那些猶豫不決的人也常常是被迫成群地參加農業生產合作社。對生活較富裕的中農施加往往近似于強制的壓力,對包括某些富農在內的“反革命分子”使用了逮捕和群眾斗爭等形式進行徹底的強制。

在這一切活動中,干部仍然是響應這類壓力的動力。按照1955年晚期的吸收干部辦法而越來越多地從貧農中產生的村領導,同時也是各種教育活動的對象、帶有強制性的行政壓力的承受者和地方改革的主要受益者。向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轉變不但使干部像較貧困的農民那樣受益,而且減輕了他們的行政任務,因為他們再也不用計算制造不和的土地紅利了。這種轉變通過削弱中農還加強了貧農的政治支配地位。有著這個被高度激發起來的主要集團,有著大多數有理由指望取得物質收益的農民以及在嚴密的控制下處于不利地位但還沒有受到消滅威脅的集團,迅速的集體化證明是勢不可擋的。

現代部門的改造和第一次躍進

到1955年秋,合作化取得重大進展的日益明顯的跡象容許毛澤東及其同事將他們的一部分注意力轉向對工商業的改造。“三反”和“五反”運動是在土地改革基本成功后才開展的。與此相似,隨著廣大的、難以控制的農村這時正在向社會主義迅速邁進,黨的領導人感到在現代部門中使用他們巨大的勢力的時機已經來臨。在此之前,關于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速度的爭論與建立農業生產合作社速度的爭論相似。

有些人認為需要向前推進以利于中央的計劃工作,而另一些人則力主謹慎,理由是條件尚未成熟,過于匆忙的社會主義化將破壞生產和壓垮國家初步的計劃能力。但是在1955年秋,出現了全面的一致意見,即現代部門的社會主義化必須與合作化保持一致。雖然在1955年年中,社會主義化的工商業遠遠走在合作化的前面,但第一個五年計劃只號召到計劃終了時“較大部分”的私營工商業采用某種“國家資本主義”形式,在這方面,它的目標是溫和的。

但從10月底到1月,毛澤東和其他領導人接見一些著名的資本家,表面上征求他們的意見,其實是為了加深他們對加快改造步伐的必要性的認識。在這些接見中,毛澤東如同他對農業合作社問題的態度一樣,警告不要過分冒進,甚至宣稱他比陳云更加謹慎,但是被邀請的工商業家仍舊抓住了這個本質性的啟示,很快保證支持加速的規劃。在這些保證的基礎上,訂出了到1957年底完全改造成公私合營企業的新目標。

以后發生的一切與超額完成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目標的情況相似,但其形式甚至更加令人吃驚。陳云組織了幾次省領導人的會議,以推動實現新的目標,但他很快被另一個政治局委員、北京市市長彭真的行動所超過。在12月,彭真訂出1956年底是北京完成目標的期限;在1月份的頭10天中改造完成。其他城市也不愿表現落后,到1月底,所有大城市中心的改造過程已經基本完成。很明顯,像這樣極為迅速的改造是膚淺的。它不是一種能使國家控制經營的精心準備工作中的一個規定的過程,而等于正式宣布所有制的改變而對人員或內部組織不作任何改變。為了避免破壞生產,國務院在2月初期下令,現存的經營活動在改造后的6個月內不變。接收存貨和經濟改組的實際工作是逐步進行的,并且深深地依靠私人資本家,他們的技能在干部依然嚴重短缺的現代部門中仍是需要的。

雖然從農業擴大到工商業的迅速的社會主義化是預料得到的,但是在毛澤東尋求經濟建設的“躍進”時,出現了一個不那么能夠預料的發展。在12月,毛澤東攻擊了廣泛的工作中的“右的保守思想”:“現在的問題……有農業的生產,工業……和手工業的生產,工業和交通運輸的基本建設的規模和速度,商業同其他部門的配合,科學、文化、教育、衛生等項工作同各種經濟事業的配合等等方面。在這些方面,都是存在著對于情況估計不足的缺點的,都應當加以批判和克服?!?img alt="《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240頁;中文版,第5卷,第223—22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9683E/73061321031975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08328-ntHiW0jKL6jAnq3Cmwt4SxxNIUHxPTUu-0-605506d4ca38dd4fdb54b44a7610a722">在1955年后期和1956年初期,毛澤東顯然看到了機會,可以像攻擊社會主義改造的落后狀態那樣攻擊經濟和文化的落后狀態。盡管毛澤東繼續提出防止“左的冒險主義”和“右的保守主義”的警告,但在他的7月講話到1955年底的這段時期內,毛澤東的思想出現了朝激進主義方向的微妙轉變。見廖蓋隆的《歷史經驗》[447],他對毛澤東的“左”的思想根源一直追尋到1955年后期的《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的序言。這在他對一部論述合作化的著作的按語中表現得特別明顯,他宣稱:“這是大海的怒濤,一切妖魔鬼怪都被沖走了”;如果“六萬萬窮棒子……掌握了自己的命運……任何人間的困難總是可以解決的”。《毛澤東選集》(英文)[502],第5卷,第244、250頁;中文版,第5卷,第227、233頁。

毛澤東在越來越多的問題面前,將很快從這種高度樂觀的立場后退,但在當時,在最高層的領導圈子內幾乎沒有值得注意的反對跡象。不管是因為對社會主義化的進展有真正的熱情,還是因為不愿意對一個意志堅決的黨主席進行挑戰,其他領導人都參加了大力推進中國第一次“躍進”的活動。

在1955年11月,毛澤東就具體政策,提出了若干旨在提高農業生產的長期措施,這些措施作為1956—1967年的12年農業發展綱要的草案而在1月份被擴充和批準。這個綱要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目標,其中包括農業產量增加100%到140%,而毛澤東在前一個秋季曾對此表示過懷疑。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規定農民勞動力和農村的財政資源應起主要的作用。但是綱要還特別強調科學和技術的投入以及物質刺激。在實現這個綱要時,與社會主義改造的情況相同的現象出現了——下級單位大大地提高綱要草案的目標,并且開始以盲目的、破壞性的方式來貫徹綱要的各項措施。與此相似的是,在毛澤東要求取得“多,快,好,省”這一結果的口號的推動下,各級官員都提高了工業和農業生產的指標,以便提前一年努力完成第一個五年計劃的目標。不同的工業部把它們1956年的指標提高了25%或更多;周恩來提出糧食生產增加9%,作為這一年的最低目標;而有些鄉領導號召糧食增產40%。這也導致了經濟失調,因為行政制度再度證明自己對上面壓力的反應太敏感了。由“高潮”和“躍進”引起的這些失調和其他問題很快迫使領導層去注意它們,于是對它們的處理就成了隨之而來的調整時期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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