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糾、公子小白避禍他國后不久,齊國果然發生了內亂。
齊僖公有個同胞弟弟叫夷仲年,夷仲年的兒子叫公孫無知。齊僖公在世時,對此子寵愛有加,無論是衣物還是禮數,都享受著與太子諸兒同等待遇。心胸狹窄的諸兒在做太子的時候,就對此極為不滿。齊僖公臨終之時,曾囑咐齊襄公,要他善待無知。齊襄公并不以為然,即位之后,立即削掉公孫無知的特權,削減了公孫無知的俸祿,公孫無知雖然不滿,但卻敢怒而不敢言。
齊襄公十一年(公元前687年),齊襄公自幫助衛惠王復位、放走黔牟之后,恐周王前來討伐,于是命令大夫連稱為將軍,管至父為副將,領兵鎮守都城西邊的葵丘,以遏制東南之路。二將臨行之時,連稱奏道:“戍守邊關,將士勞苦,臣不敢辭,請問主公,以多長時間為期?”
齊襄公正在吃瓜,拍拍手中的瓜,順口說道:“現在正是瓜熟之時,明歲瓜再熟的時候,就派人把你們替換回來。”
齊襄公本是一句搪塞之詞,根本就沒將這句話當成一回事。連稱、管至父二人可不同,他們將這個“瓜熟之約”牢牢地記在心上,盼望明年瓜熟之期早日到來,好從葵丘換防回到都城臨淄,過那種逍遙自在的生活。哪知第二年瓜熟之期已過,齊襄公早將當初的許諾忘得一干二凈,沒有派人去換防。
管至父久不見人來換防,對連稱說:“瓜熟而代,是主公親口諾言。時間長了,恐怕主公忘記了,不如派人到臨淄去向主公獻瓜,提醒主公瓜熟之約,若是請而得不到許可,到時候,兵士們不會怨恨我們,仍然可為我所用。”
連稱連聲稱善。于是,派遣一名能干的小頭目,帶幾個隨從赴臨淄,向齊襄公獻瓜。齊襄公見到香噴噴的甜瓜,高興得不得了,與左右分而食。獻瓜的小頭目適時地說:“君上,連將軍、管將軍囑卑職向主上說,別忘了瓜熟之約!”
齊襄公早將瓜熟之約忘得一干二凈,聽罷小頭目之言,先是一愣,進而想起似乎有這么回事,但他并沒有將葵丘據軍換防的打算,破口大罵道:“混賬王八羔子,等候寡人的旨意,怎么能自請換防,再候瓜一熟吧!”
“君上……”小頭目欲申辯,因為他也盼望著換防,好回到都城來。
“去、去,別再啰嗦。”齊襄公不耐煩地下了逐客令。
小頭目灰溜溜地返回葵丘,將見齊襄公的情況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連稱、管至父二人聽說齊襄公斷然拒絕了他們換防的請求,而且派去的小頭目還挨了一頓臭罵,又續了一個瓜熟之約,頓時心生怨恨,此恨一生,也為齊襄公乃至齊國埋下禍根。正是:
君王金口乃御言,許諾豈能不當真?
從來失信無好報,禍由口出莫怨人。
連稱、管至父二人聞換防之請被齊襄公斷然拒絕,且還挨了一頓臭罵的情況后,恨聲不已,頓起叛逆之心。連稱問管至父道:“有什么辦法能出這口惡氣?”
管至父道:“欲行大事,必須先要有一個名義,這叫做師出有名,然后才能成事。”
連稱道:“我們怎樣才能做到師出有名呢?”
管至父道:“公孫無知,乃公子夷仲年之子。先君僖公以同母之故,寵愛有加,愛屋及烏,公孫無知也跟著沾光,從小養在宮中,衣服禮數皆與世子同。先君臨終之時,曾囑世子要善待公孫無知。主公即位之后,并未遵從先君遺囑,不但疏遠公孫無知,而且還罷黜了公孫無知的官職,俸祿也裁減大半。”
連稱道:“主公為何要這樣做?”
管至父道:“聽說無知過去曾在宮中與主公角力,無知用腳勾倒主公,主公惱羞成怒,甚是不悅。又有一次,無知與大夫雍廩爭道,主公怒斥無知無禮。所以,主公即位之后,疏遠無知,罷黜無知的官職,裁減無知大半俸祿。”
“無知呢?”連稱道,“無知有何打算?”
管至父道:“無知懷恨在心已久,每思作亂,只是恨無幫手。我們不如秘密與無知聯絡,打著誅除暴君的口號,內應外合,一定能夠成功。”
連稱道:“何時起事為宜?”
“主上若在宮中,我們是很難接近的。但主上性喜用兵,又好游獵,只要他出了都城。猶如猛虎離穴,就容易制服。但必須預先探知他的行蹤,方好行事。”
連稱道:“我有個遠房堂妹在宮中,失寵于主公,內心亦存怨恨。通知無知秘密與她取得聯系,一旦主公有所行動,迅速將情報送出來,我們再預作安排。”
兩人密謀之后,修書兩封,遣心腹潛入臨淄,一封密送給公孫無知,一封密送給連妃。
臨淄城內,公孫無知在府中正同嬪妃們嬉鬧,突聞家奴來報,有人在門外求見,無知不知何人求見,吩咐將來人帶進來。來人進來后,無知并不識來人,正自驚疑,來人卻道:“小的從葵丘來,請公子借一步說話。”
公孫無知屏退左右,來人跪拜道:“小的是管至父、連稱二位將軍差來的信使,將軍有書信二封,一封給公子,一封請公子轉交。”說罷,呈上書信一封。
公孫無知接過書信,展開一看,只見信中寫道:
賢公孫受先公如嫡之寵,一旦削奪,路人皆為公鳴不平。況君淫昏日甚,政令無常。我等葵丘久戍,本有瓜熟之約,然君上出爾反爾,瓜熟而不換防,猶說再候瓜一熟。三軍之士,憤憤思亂。都城如有機可圖,管、稱等愿效犬馬之勞,竭力推戴以事公。稱之從妹連妃,在宮中失寵懷怨,天助公子以充做內應,機不可失!
公孫無知得書大喜,即刻修書一封,信中寫道:
天厭淫人,得蒙二位將軍伸張正義,無知欣喜之至,定當與二位將軍合而謀之,望時刻戒備,靜候佳音。
公孫無知重賞送信之人,并將復信交其一并帶回。
公孫無知一面給連稱、管至父復信,一面又暗地使女侍與宮中的連妃取得聯系,并以連稱之書給連妃看。許諾若事成之日,立連妃為夫人。
連妃得此信息,大喜過望,爽快地同意為內應,成為公孫無知的盟友。
齊襄公素好游獵,襄公十二年(公元前686年)冬十月,聞知姑棼(即薄姑,今山東博興縣東北)之野有座貝丘山,山中禽獸云聚,是個極佳的天然獵場,于是安排人準備車馬糧草,準備于次月初旬往彼處田獵。
連妃立即派遣宮人送信,將這個消息告訴公孫無知。公孫無知獲信后,立即派心腹星夜趕往葵丘,通知連、管二將軍,約定十一月初旬,齊襄公狩獵之時,一齊舉事。
連稱、管至父接公孫無知的傳書,緊急商量對策。
連稱道:“主上出獵,臨淄一定空虛,我們率兵直入都城,擁立公孫無知為君如何?”
管至父道:“主上同鄰國睦鄰友好,如果我們攻打都城,他定會向鄰國借兵來討,我們能夠抵抗嗎?不如伏兵于姑棼,先殺昏君,然后擁立公孫無知即位,這樣就可以控制朝廷軍政大權,這才是萬無一失之策。”
連稱同意管至父的計策,密傳號令,各隊軍士準備干糧,往貝丘行事。葵丘戍卒,因久役在外,無不思家。聞知有變,無不樂而從之。
且說齊襄公于十一月朔日,駕車出游,只帶力士石之紛如及幸臣孟陽等一班近侍,架鷹牽犬,準備射獵,不用一個大臣相隨。
他們先至姑棼,姑棼原本建有離宮,齊襄公在姑棼游玩數日。當地居民饋獻酒肉,齊襄公歡飲至夜,留宿于姑棼離宮之中。
數日后,起駕往貝丘進發。一路上,但見樹高林密,雜草叢生,齊襄公駐車高阜,傳令舉火焚山,驅獸出林,然后合圍射獵,縱放鷹犬。火點著之后,正值大風驟起,火借風勢,風助火威,越燒越猛。藏在林中的狐兔之類,東奔西逃,紛紛逃出樹林。忽然,一只野豬從火中奔出,徑直奔上高阜,蹲踞在齊襄公的車駕之前。時眾人都分頭射獸去了,只有孟陽一個人站在齊襄公身邊。
齊襄公對孟陽道:“你替寡人將這頭野豬射殺掉。”
孟陽瞪大眼睛看著野豬,突然大驚失色地叫道:“這不是野豬,這是公子彭生。”
齊襄公害死魯桓公,卻讓彭生做了替死鬼,本來就做了虧心事,聽說是公子彭生,不由心中大怒,呵斥道:“彭生何敢來見我?”隨之奪過孟陽手中弓箭,親自射之,連發三箭不中。那只野豬卻像人一樣站起來,放聲而啼,哭得非常凄慘,聽起來使人毛骨悚然。
齊襄公本就心懷鬼胎,見此兇悍野豬,更是嚇得心驚膽戰,驚慌之間,從車上倒撞下來,扭傷了左腳,又丟掉了鞋,野豬沖上前,銜著鞋,忽然就不見了。正是:
魯侯昔日死車中,今日車中遇鬼雄。
枉死彭生化厲鬼,諸兒空自引雕弓。
孟陽喊來徒人費及從人,扶起齊襄公,使其臥在車中,傳令停止狩獵,架車回姑棼離宮住宿。齊襄公自覺精神恍惚,心下煩躁,且左腳又疼痛難忍,輾轉不能入睡,對孟陽道:“你扶寡人出去慢慢走走!”
齊襄公在驚慌之中墜車,匆忙之間,沒有發現鞋子掉了,待要下地穿鞋時,忽覺鞋子不見,問道:“寡人鞋子何在?”
徒人費道:“鞋子被野豬銜去了。”
齊襄公聞說大怒,呵斥道:“你既跟隨寡人,怎么沒有看到寡人鞋子掉了?既知被野豬銜去,當時為何不說?”隨手抓起身邊的皮鞭,在徒人費的背上一頓亂抽,將徒人費打得渾身流血,方才罷手。
徒人費被鞭撻,含淚出門,正遇連稱引著數人打探動靜,見徒人費出來,架住他拖到一旁,連稱低聲問道:“你是誰?”
徒人費回答說:“我也是襄公的仇人,不信,你們看。”說罷,脫掉衣服,讓管至父等人察看剛剛被襄公鞭打的背傷。眾人果然信以為真。
管至父問道:“無道昏君在哪里?”
“在寢室。”徒人費獻計道,“不過,你們不能硬闖,若驚動衛士,昏君一定會乘亂跑掉,不如讓我先進去將衛士支開,你們再乘機攻入,方可一舉擒拿昏君。”
管至父信了徒人費之言,放開徒人費,命令他在前引路,眾人悄悄跟隨。行至宮門口,徒人費突然縱身躍入門中,正遇石之紛如,急切地說:“快,連稱、管至父作亂。”接著沖進寢宮,大聲疾呼:“主公,連稱、管至父作亂,已至宮門口。”
齊襄公聞警,頓時嚇得驚惶無措,面無人色。
徒人費道:“情況危急,可使人偽裝成主公,臥在床上,主公藏在門后,等待機會脫身。”
幸臣孟陽連忙說:“臣受主公隆恩,愿假扮主公躺在床上,替主公去死。主公快躲避去吧!”說罷,翻身上床,面向內,側臥在床上,拉過臥單蓋在身上。
齊襄公親自解下身上的錦袍蓋在孟陽的身上。隨之藏身戶外,問徒人費道:“現在怎么辦?”
徒人費道:“臣當與石之紛如拼死拒賊。能否逃過此劫,就要看天命了。”
齊襄公問道:“你的背還痛嗎?”
“臣死都不怕,還怕苦痛嗎?”
齊襄公嘆道:“真忠臣也!”
徒人費將一些雜物堆在齊襄公身上,轉身出了寢宮,命令石之紛如帶領眾人堅守中門,自己單槍匹馬迎向賊眾,欲刺殺連稱。
此時,眾賊已經攻進大門,連稱挺劍當先開路,管至父帶兵守在門外,以防有變。徒人費見連稱來勢兇猛,上前一步便刺。誰知連稱身披重鎧,刀刺不入。連稱反手一劍劈去,劍斷徒人費二指,再補上一劍,劈下徒人費半個頭顱,死于門中。石之紛如挺矛來斗,約戰十余合,連稱步步緊逼,紛如邊戰邊退,一不提防,腳下被石階絆住,一個踉蹌,連稱趕上一劍,結果了性命。
連稱帶人沖入寢室,侍衛早已驚散,見床上臥著一人,錦袍遮蓋,貌似齊襄公,連稱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手起劍落,床上之人立即身首異處。舉燭察看,見所殺者乃一年少之人,知道不是齊襄公。立即命令眾兵士,分頭四處尋找昏君。卻是不見蹤影。
連稱自己舉燭四處尋找,忽看見門檻之后露出一只鞋,知道戶后藏躲有人,用劍撥開遮蔽的雜物,見里面蹲著一人,正是齊襄公。只見那昏君因腳痛蹲做一堆,一只腳穿著鞋,一只腳卻是赤腳。
原來那露在外面之鞋,正是野豬銜走的那只鞋。既然被野豬銜走,為何又到了此處,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連稱上前一步,老鷹抓雞似的一把將齊襄公提出來,擲之于地,大聲喝道:“無道昏君,你也有今日?”
齊襄公驚恐地蹲在地下,顫抖地說:“連稱,你欲將寡人怎么樣?”
管至父聞知齊襄公已經抓到,帶著甲兵一齊圍了過來。
連稱大罵道:“無道昏君!你連年用兵,黷武殃民,乃為不仁;違父之命,疏遠公孫,是為不孝;兄妹淫亂,公行不忌,是為亂倫無禮;不念遠戍,瓜熟之約視同兒戲,是為無信。仁孝禮信,四德皆失,何以為人?何以為君?我今日為魯桓公報仇!”說罷,手起劍落,不可一世的齊襄公立即血濺當場,身首異處。
連稱殺死齊襄公后,用被褥裹著他的尸體,連同孟陽的尸體,一起埋在屋后荒山上。
連稱、管至父弒君之后,恐防走漏消息,先派人騎快馬趕往臨淄告知公孫無知,然后立即整頓兵馬,星夜長驅直入,馳往臨淄城,欲擁立公孫無知為齊國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