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朋回到驛館,用過晚餐,來到檻車旁,管仲神情木然地坐在檻車之中,閉目養神,聽到聲音,睜開眼睛,見是隰朋,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隰朋輕輕地對管仲說:“管太傅請自重!”
管仲說道:“謝過隰朋大夫。魯侯不是守信之人,雖然將我交給你,定會后悔,說不定現在就已經后悔了??磥恚沂呛茈y活著離開魯國。”
隰朋驚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若要逃過此劫,只有連夜起程,越快越好,出了魯國國境,才能脫離危險。否則,今夜我就在劫難逃?!惫苤賾n慮說。
隰朋臨來魯國時,已得到鮑叔牙的囑咐,要他絕對保證管仲和召忽的生命安全,如有不測,定要追究責任。他也素聞管鮑之交。鮑叔牙之能已見,如此賢能的鮑叔牙,竟對管仲推崇有加,可見管仲絕非等閑之輩。他決定采納管仲的意見,來個不辭而別,連夜起程。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留下兩名副將,以料理善后之事。
魯侯放了管仲,事后果然后悔,又召來施伯商議。施伯建議說:“不如今晚派人到驛館去,一刀結果了管仲性命。若追究起來,我們死不認賬?!?
魯侯贊同施伯之計,并命施伯組織刺殺行動。施伯挑選了幾名武功高強的魯國武士,夜半潛入驛館,專殺檻車中的管仲。誰知派去行刺的人回來報告,驛館早已人去樓空。
第二天一早,施伯進宮,將行刺失敗之事向魯莊公作了匯報。魯莊公聞報,立即派公子偃與施伯點戰車五十乘,追殺管仲。
且說隰朋帶著齊國使魯的一眾人等,連夜啟程,悄無聲息出了曲阜城東門,命令兵士押著檻車,以最快的速度踏上歸途。
此時雖是初秋,但盛夏之酷熱并未見有所減緩,倒是那似火的驕陽,曬得大地發燙,一陣陣熱浪撲面而來,仍然使人熱得透不過氣來。管仲坐在檻車之內大汗淋漓,熱不可耐,推檻車的兵士,則更是苦不堪言。管仲口干舌燥,頭熱得要炸開一般,向兵士哀求道:“兄弟,請賞口水喝行嗎?”
兵士將管仲要喝水之事報告于副使豎刁,豎刁早就對管仲看不順眼,聽說管仲要喝水,坐在戰車上呵斥道:“快要死的囚徒,想要水喝,架子倒不小。”
“豎刁將軍,行行好,就喝一口,實在是渴得受不住了?!惫苤賰裳鄱⒅鴴煸隈R鞍上的水袋,哀求地說。
豎刁跳下戰馬,取下水袋,走到檻車邊,管仲以為是給他送水,連忙伸手去接,不想豎刁擰開水袋的口塞,自己先喝了幾口,然后將水嘩啦啦地全都倒在地上。
管仲舔舔干裂的嘴唇,憤怒地說:“豎刁,你不得好報?!?
“好你個死囚,竟敢罵人?活得不耐煩了?!必Q刁從一個兵士手中奪過一桿大棒,伸進檻車,對著管仲的頭頂就是一棒,管仲雖側身避讓,終因身困檻車,讓無可讓,一棒砸在額頭上,頓時被打得頭破血流。
隰朋見車隊停下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趕過來察看,見管仲血流滿面,一把奪過豎刁手中的大棒,扔在地上,怒斥道:“豎刁將軍,你要干什么?”
“一個死囚,還敢造反,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必Q刁大聲說。
隰朋不理會豎刁,沖到檻車旁,先替管仲揩干臉上的血跡,掏出藥敷在額頭傷口上,又將身上衣服撕下一塊,為管仲包扎好。隨即解下身上酒袋遞給管仲:“管太傅,請喝吧!”
管仲接過隰朋遞過來的酒袋,咕嘟、咕嘟地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豎刁賭氣地說:“隰朋大夫,何必要伺候一個死囚?”
“豎刁將軍,臨行前,鮑太傅特別交代,主公要活的管仲,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如何向鮑太傅交代?”
管仲此時才明白,隰朋一直維護自己,原來是鮑叔牙的特別關照,他從心里感激這位生死之交的兄長。
豎刁不聽,對管仲吼道:“你活不了幾天了!白水之濱,你射主公一箭,主公在宮門外豎起了恥辱柱,留下了你的箭,要用你的箭,將你釘在恥辱柱上,以報一箭之仇。到時,誰也救不了你?!?
隰朋對推檻車的兵士道:“管太傅是主公點名的犯人,我是正使,誰要再敢動他一根指頭,莫怪我事先沒有說明?!?
推檻車的兵士點頭答應,偷偷地看了豎刁一眼,心里想,為什么正副使兩人的意見不統一。豎刁不服氣地白了隰朋一眼,賭氣地走到一邊。
遠處,兩匹快馬一路狂奔,來到隰朋面前,馬上騎士拋蹬下馬。隰朋見是留在魯國驛館的兩個人,詫異地問:“為何跑得如此之急?”
兩騎中的一位說:“果然不出大人所料,昨晚驛館來了數名蒙面刺客,潛至檻車旁對準檻車中的草人連刺數刀,發現是草人后,連呼上當,迅即離去,說要趕回去稟報施大夫?!?
另一個接著說:“若不是大人早有預見,管太傅此時恐怕成了一堆肉泥?!?
隰朋向管仲投去敬佩的眼光,管仲看了一眼隰朋說:“隰朋大夫,施伯詭計多端,昨夜行刺失敗,必定惱羞成怒,心有不甘,若再追來,我命休矣!”
隰朋見說,大聲喊道:“將士們,加把勁,無論如何,天黑之前要離開魯國之境?!?
豎刁抱怨地說:“大家跑了一天一夜,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再這樣跑下去,都要累死了,何必如此著急呀?”
隰朋抽出寶劍,厲聲吼道:“事情緊急,刻不容緩!天黑之前,必須趕到汶陽,如有怠慢者,殺無赦!”
兵士們實在是累得不行,見隰朋下了死命令,只好推著檻車繼續上路,一步一挪,速度很慢。
隰朋跳下馬,與兵士一起推動檻車前進。兵士們實在是太疲勞了,一天一夜,除了進食,一刻也沒有停步,誰能受得了?
管仲坐在檻車之內,有勁不能使,見兵士推著檻車氣喘如牛,卻又幫不上忙,心里干著急。他料定施伯決不肯善罷甘休,追兵不久將至,若以此等速度前進,定難逃脫魯軍追殺。靈機一動,立即編了一首《黃鵠之歌》,手拍檻車桿,教兵士唱起歌來:
黃鵠黃鵠,戢其翼,縶其足,不飛不鳴兮籠中伏。高天何局兮,厚地何!丁陽九兮逢百六。引頸長呼兮,繼之以哭!
黃鵠黃鵠,天生汝翼兮能飛,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網羅兮誰與贖?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漸陸。嗟彼弋人兮,徒旁觀而躑躅!
這是一首齊風樂曲,兵士們既得此詞,一邊唱,一邊走,唱歌提起了精神,唱歌忘記了疲勞,兵士們的步伐明顯加快。
且說魯國公子偃與施伯,點戰車五十乘,風馳電掣般追了上來。一路上,施伯高擎寶劍,拼命地催促:“快!再快一點!”
五十乘戰車一路狂奔,原野掀起一片塵土。遙望前面塵土飛揚處,定是齊國戰車無疑,施伯揮劍大喊道:“快快,追上去,殺管仲者得黃金千兩!”
兵士們聽說有重賞,拼命揮動馬鞭,戰車似旋風般一路狂奔。
隰朋見后面塵土飛揚,知是追兵將至,對管仲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抽出寶劍,大聲吼道:“將士們,快,快!前面就是汶陽,過了前面那道山梁,便是汶陽地界,就是咱們的天下,將士們,加油啊!”
管仲見追兵已近,手拍車桿打著拍子,拼命地大聲唱著《黃鵠之歌》,兵士們和著歌聲,齊心協力地推著檻車,一路狂奔。
汶陽境內,齊國大將王子成父率領齊國將士站在兩國交界的齊國境內,見隰朋率領齊國兵士推著檻車在前面拼命地奔跑,后面不遠處塵土飛揚,知是魯軍追到,他立即命令身后的齊兵大聲吶喊,為隰朋他們加油。
“隰朋大夫,加油!”
“齊國將士,加油!加油!”
一時間,加油之聲震耳欲聾。隰朋和他的將士們見遠處的齊軍將士站在齊境之內吶喊助威,全身爆發出無窮的力量,唱著歌,推著檻車,如風似的向齊國境內奔跑。
施伯站在戰車上,揮舞手中鐵劍,大聲呼叫:“快,追上去,殺掉檻車中的管仲!”魯國的兵士揮鞭抽打奔馬,戰車快速地向前推進。
齊國境內,書有“汶陽”二字的界碑已遙遙可見,大將王子成父率戰車和將士們站在齊境一側,向隰朋揮手道:“隰朋大夫,快!本將軍奉鮑太傅之命,在此恭候多時了!”
隰朋劍指后面說:“王子成父將軍,快,擋住后面魯國的追兵!”
王子成父大聲回答:“沒關系,這里就交給我了?!?
檻車沖過齊、魯兩國國界,安全地沖入齊國境內,推車的兵士們全都虛脫,一個個癱軟在地,拼命地喘氣。
管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仰天長嘆道:“我管仲終于生還齊國也!”
隰朋見檻車已安全地進入齊境,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王子成父催動戰車停于大道中間,隰朋也催轉車頭,同王子成父并排站在一起。
施伯見檻車已進入齊境,知道殺掉管仲的最后機會已經喪失,忙令戰車放慢速度,最后停了下來。他從內心發出一聲感嘆:大事去矣!放虎歸山,必成大患,管仲必將成為棟梁之材,齊國稱霸諸侯不遠矣!
隰朋看著停在不遠處的魯國戰車,站在車上一抱拳,調侃地說:“施伯大夫,何必如此盛情,親自率戰車前來送行?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還是請回吧!”
施伯強裝笑臉說:“魯侯聞隰朋大夫不辭而別,深恐有所得罪,特令公子偃同施某趕來送行,只是遲了一步,放了個馬后炮而已?!?
“?。≡瓉砣绱?,我以為是強盜打劫,才率部狂奔,如果知道是施大夫趕來送行,一定會停下來與你同行。”隰朋冷笑著說。
施伯尷尬地笑了笑說:“隰朋大夫真會開玩笑,魯侯可是治國有方,境內從未聞有強盜之說?!?
“昨夜驛館就有不速之客造訪,難道不是雞鳴狗盜之徒嗎?”隰朋冷嘲熱諷地說。
施伯反問道:“有這種事?我回去一定查查。”
“不必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那就告辭了?!壁襞罄淅涞卣f。
施伯、公子偃懊喪地看著齊軍推著檻車離去。有詞為證:
施大夫包藏禍心,管夷吾料事如神。
隰大夫不辭而別,公子偃長途送行。
隰朋押著檻車安全抵達汶陽后,在汶陽宿了一晚。王子成父告訴他,鮑叔牙已知公子糾伏誅,料知無大礙,已先期離去,囑咐將管仲送往臨淄。
第二天,隰朋別了王子成父,命兵士推著檻車,繼續向臨淄進發。隊伍行至綺邑(山東蒙陰縣西)時,由于行路太急,大家又饑又渴,恰好綺邑的封人(行政長官)聞隰朋大夫一行過境,忙備酒席款待一行眾人。
管仲見封人從檻車前經過,說道:“封人,能否給口飯吃,給口水喝?”
綺邑封人知道檻車里的管仲是太傅鮑叔牙的至交,是個人才,此次回到齊國后,一定會得到齊侯的重用。見管仲討食,非常熱情地拿出最好的食物,跪在檻車旁給管仲進食。
綺邑封人自認為對管仲有一飯之恩,進完食后,來到檻車旁,悄悄地問管仲:“管太傅,如果你回到臨淄,幸免于難,且又被齊君重用,你將如何報答我?”
管仲看著綺邑封人,笑著說:“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當然是聽真話!”封人笑容可掬地說。
管仲正色地說:“如果真能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將要任命賢能的人,使用有才能的人,評定有功勞的人。你說,我能用什么報答你呢?”
綺邑封人聽管仲之言,氣得兩眼直瞪,沒好氣地說:“你這個人真是個死腦殼,虛委幾句又有何仿?何必說得如此絕情?”
管仲哈哈笑道:“人無信不立,明明辦不到,卻要故意虛言搪塞,豈不是蓄意失信于人嗎?此非我管仲所為?!?
綺邑封人先是一愣,突然雙手一揖道:“人說管仲乃濟世之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剛才在下只不過是一句戲言,請別當真。”
“綺邑果然乃藏龍臥虎之地?!惫苤俟恍?,“你若真有才,到時就證明給我看,否則,你還是安心做好綺邑封人吧!做好了,也能造福一方?!?
綺邑封人雙手一揖:“領教了,管太傅一路走好!”
檻車過了綺邑,繼續東行,向臨淄進發。
這一天,檻車行到堂阜(今山東蒙陰縣西北)境內,隰朋見推車的兵士累得夠嗆,指著前面一片樹林說:“前面有片樹林,到那里停下來,喝口水,喘口氣?!?
隊伍行至樹林停下不久,忽見從堂阜城方向奔來兩騎快馬,來到隰朋的隊伍前,馬上之人勒住馬問道:“來者可是隰朋大夫嗎?”
隰朋見問,站起來答道:“我就是隰朋,不知軍爺有何見教?”
馬上之人跳下馬,走近隰朋,低聲說了幾句話。隰朋馬上對大家說:“大家起程啰!今晚在堂阜落宿?!?
堂阜城驛館的院子里,隰朋親自打開檻車,恭敬地對管仲說:“管太傅請下車,今天在此過夜?!?
管仲覺得奇怪,一路上,盡管兵士們對他的態度都還不錯,但吃住都在檻車之中,從未離開檻車一步,為何今天請自己出檻車呢?管仲正在猶豫之際,隰朋補了一句:“管太傅請下車?!?
管仲扶著攔柵走下車來,伸展雙手,痛快地伸了個懶腰,感嘆地說:“車外真的是很舒服喲!”
一名侍候在側的驛卒恭敬說道:“管大人請隨我來!”
管仲向隰朋望了望,隰朋狡黠地一笑說:“去吧!”
管仲從隰朋的臉色中似乎讀出了點什么,知道隰朋在賣關子,問也是白問,只好跟在驛卒的身后,走進驛館。
驛卒將管仲帶進一個小房間,管仲邁步跨進房門,見屋中間放著一個大木盆,木盆裝滿了正在冒著熱氣的熱水。驛卒做了個請的手勢說:“管大人,請沐?。 ?
“為何如此客氣?”管仲不解地問。
驛卒恭敬地說:“請管大人沐浴,我們是奉上命行事!”說完,幫助管仲脫去身上沾滿污垢的破衣裳,將管仲扶進熱水盆中,然后不停地給管仲淋水。管仲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渾身輕松。站起來正欲穿衣服,驛館人員卻說:“管大人別忙,還要沐浴二次。”
管仲吃驚地問:“洗干凈了呀!為何要沐浴三次?”
“上面是這樣說的。”驛卒突然覺得自己說得太多,忙剎住話頭,悶聲不哼地倒掉盆中的污水,再也沒有說多余的話。門外早有人提來幾桶熱水,倒進木盆中。驛卒做了個請的手勢說:“請管大人沐浴!”
管仲見驛卒突然打住了話題,連忙問:“上面是誰?”
驛卒微微一笑道:“管大人,請沐??!”
管仲見問不出個什么,干脆一言不發,跳進木盆再洗,邊洗心里邊想,沐浴三次,這是給剛出牢的囚犯舉行的除災儀式,洗去一身晦氣。有誰會給自己舉行這樣的儀式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唯一能給他舉行此等儀式的人鮑叔牙已先行回了臨淄,除了鮑叔牙,他還真想不出會有第二個能為他舉行這樣隆重的除災儀式的人。
沐浴三次后,驛卒拿來干凈的衣服讓管仲換上。早有一名驛卒候在門口說道:“請管大人隨我來,有人要見你?!?
管仲迫不及待地問:“在哪里?”
驛卒手一指:“客廳!”
管仲聽說有人要見他,心里想道,為自己舉行除災儀式,而又要召見自己者,唯有一人而已,一定是這個人又回來了。他三步并作兩步跑向會客廳,尚未進門就大叫道:“叔牙兄,是你嗎?我知道是你,兄弟想死你了?!?
鮑叔牙從屋內走出來,哈哈大笑道:“夷吾弟,怎知道是我?”
管仲沖上前去抱住鮑叔牙,兩眼含淚地說:“除了兄長,誰能為我舉行除災儀式,誰能這樣關心身為囚犯的管仲?”
鮑叔牙拍拍管仲的背,動情地說:“天佑兄弟無恙,只是讓你受苦了?!?
管仲突然一把推開鮑叔牙,緊張地說:“未奉君命,怎能輕易將我放出檻車?叔牙兄,不可為兄弟之情而違君命呀!”
鮑叔牙拉著管仲的手說:“無妨,我正在向主公極力推薦兄弟,普天之下,無人不知管鮑之交,主公讓我前來,也是有意讓我們兄弟敘敘舊?!?
管仲見說,迫切地問:“齊侯的意思如何?”
“主公仍記恨那一箭之仇?!滨U叔牙見管仲臉露失望之色,忙安慰說,“兄弟不要灰心,愚兄拼死也要保你。你能活著離開魯國,也是主公的主意,否則,你有十個腦袋,也不能活著離開魯國一步?!?
管仲傷感地說:“我與召忽同事公子糾,既不能將公子糾奉以君位,又不能追隨公子糾于地下,已失為臣之氣節,如果再來侍奉小白,召忽在九泉之下,豈不笑我是反復無常的小人嗎?”
鮑叔牙說道:“成大事者,不顧慮于小恥,立大功者,不拘泥于小節。兄弟乃濟世之才,只是未逢其時、未遇明主而已。主公是一個有遠大抱負的明君,若能得到你的輔佐,讓你執掌齊國大政,何愁齊國霸業不成。到時,你將功蓋天下,名顯諸侯,怎么能夠守匹夫之小節,而行無益之事呢?”
“談何容易,誰叫我暗箭射殺小白呢?現在,我還是一個囚犯啊!”管仲嘆了口氣,“此乃天命,天命不可違喲!”
“兄弟切莫灰心,我鮑叔牙就是拼掉一命,也要保你無事?!滨U叔牙見管仲仍是情緒低落,勸慰地說,“能活著從魯國回來,這就是個好兆頭,沒有翻不過去的山,我對主公是有信心的。他一定會有這個度量。”
“空有鴻鵠之志,卻無用武之地,天滅管仲啊!”管仲一聲長嘆,黯然淚下。
鮑叔牙在出發前,向齊桓公保薦管仲,誰知齊桓公仍記恨管仲那一箭之仇,鐵了心要殺掉管仲以報一箭之仇,能否消除齊桓公心中的仇恨,鮑叔牙心里也沒有底,見管仲如此傷感,心里一時倒沒了主意。管仲本乃絕頂聰明之人,一點即通,過多的寬慰,反而更令人傷感,于是,他換了一張笑臉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愚兄昨晚卜過一卦,雖不是上上之象,卻也是個中平,雖不是很好,卻也不甚壞,別灰心,集我們二人之力,一定能越過這道坎?!?
管仲仍然是愁眉不展。
“好了,今天就不談這個了,走,喝酒去!”鮑叔牙拉著管仲,一起去了餐廳。
是晚,鮑叔牙同管仲同榻而臥,幾乎是徹夜未眠。
第二天,鮑叔牙先回臨淄,臨行前,他特別關照管仲,到臨淄后,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泰然處之,切不可失了信心。
管仲聽到鮑叔牙的話,心中更是沉重,內心里燃起的希望,降到冰點。重新鉆進檻車,由兵士推著,繼續向齊國都城臨淄進發。
臨淄城西門,兩隊兵士手持兵刃分列兩邊,兵士的背后人頭攢動,圍觀的人群翹首以待,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恰在此時,不知誰喊了一聲:“你們看,來了!來了!”
眾人舉目望去,對面山腳拐彎處,出現一小隊人馬,四名兵士推著一輛檻車走在隊伍最前面,兩名兵士推著裝著兩個木匣的小車緊跟其后,再后就是一小隊齊國武士。
檻車越走越近,城門口兩邊看熱鬧的人群越擠越攏,最后只剩下僅能讓一輛車通過的路面。不一會,檻車走近城門,走進人巷。
一名壯者指著檻車中的人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管仲?怎么如此狼狽,成了階下囚?”
一位老者說:“聽說公子糾有兩個師傅,一個就是檻車中的管仲,一個叫召忽。召忽在魯國觸柱而死,追隨公子糾于地下,召忽真乃忠臣也!”
另有一個不屑地說:“你看車中這個人,貪生怕死,茍且偷生,主子都見了閻王,怎么還有臉活著回臨淄來?!?
人言可畏,字字如錐,像鋼針一樣扎進檻車中管仲的心里,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檻車還在繼續向前走,人群緊跟在后面一起移動,來到宮城恥辱柱前,跟在檻車后的豎刁大叫一聲:“停車!”
推車的四名兵士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連忙停下車,管仲也為這一聲喊叫所震動,不知豎刁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豎刁坐在車上,手指恥辱柱對檻車中的管仲說:“管仲,你睜開狗眼看看,這就是主公親手豎起的恥辱柱,主公對天發誓,要用你射他的那支箭,親手將你射殺在恥辱柱上,以報一箭之仇。你還能活嗎?”
管仲兩眼盯著恥辱柱,白水之濱那一幕仿佛又展現在眼前:自己佯裝撤退,突然翻身一箭,小白口噴鮮血倒在車上……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打死這個暗箭傷人的小人!”話聲剛落,小石頭、土疙瘩如雨點般飛向檻車。
管仲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所震驚,他沒有想到不明事理的百姓在豎刁的煽動下,竟對自己有這么深的憤恨。恰在此時,一塊小石頭砸在管仲的額頭上,頓時血流滿面。管仲憤怒地跪在檻車中,怒睜著雙眼注視著人群,眼中射出狼一般的兇光,他欲痛罵幾句,以消心頭之恨,然后一頭撞死在檻車之中,免受此奇恥大辱。突然,鮑叔牙在堂阜臨別之時對他說的話響在耳邊:“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泰然處之,切不可失了信心?!痹瓉?,這一切早在叔牙兄的預料之中,他專門停駕堂阜,對自己預作交代,就是要自己忍辱負重,堅強地活下去。想到這里,管仲如獅子一樣怒吼一聲,痛苦地坐下,閉上雙眼,任由額頭上的鮮血流下,任由車外的石頭、土疙瘩擊打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