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驚蟄(張若昀、王鷗主演)
- 海飛
- 2087字
- 2017-06-16 10:56:14
第二天中午十點鐘,陳山晃蕩著走向羅家灣19號,向軍統局本部黨政情報處處長關永山報到。憑著對地圖的記憶,他像是一個去熟人家串門的客人。馬路上的景象,和陳山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如同在重溫一個夢境。所以陳山突然以為,他來到重慶可能是前世注定。見到第二處處長關永山以后,陳山按程序接受了局本部防諜科對他進行的身份甄別,同時周海潮即將到手的航偵科科長位置也理所當然的擱淺了。從防諜科接受問訊出來后,已經是黃昏。陳山又去找了副處長費正鵬報到,站在辦公室的門口,他看到費正鵬辦公室墻上不倫不類地掛著一張重慶地圖和一把琵琶。陳山還看到了一個穿著陰丹士林旗袍的女人,消瘦而安靜。已經有三年了,她一直沒有得到未婚夫的消息。在第二處下屬的黨政科里,她是一個28歲的老姑娘。她很少出門,因為少出門所以她看了大量的書。在陳山的眼里,她像一只輕手輕腳的貓。她看到陳山進來的時候,臉上露出了驚詫的神色。陳山明顯的覺得,她一定認識肖正國,而且非常熟。陳山笑了,說,張離。
陳山幾乎是在初春的這個瞬間,喜歡上了張離的頭發。陳山又說,張離,我記得你本來是短頭發的。
現在張離的頭發剛好及肩,松垮而柔順地披散著,卻又是那種恰到好處的長度,仍然能顯出她精干的樣子來。陳山想起荒木惟的話,余小晚有一個最要好的小姐妹叫張離,她在軍統第二處工作。而事實上,張離的未婚夫是一名中共,在三年前的一次圍剿戰中犧牲。
張離笑了一下,恢復了淡得像煙一樣的神情。她說正國你回來了。
張離是給費正鵬送一份秘密死刑的執行命令的,要被處決的是一名早年潛伏在軍統的中共特工。民國28年起,雖然一致抗日,但是國共摩擦不斷,上頭已經秘密下發了《限制異黨活動辦法》和《共黨問題處置辦法》。費正鵬有些悵然地合上了文件夾,他把文件夾遞給張離的時候說,總有一天我們和他們還會在戰場上相見的。
“肖正國”在離開重慶三個月零十七天以后,回到了他的組員身邊。憑著死記硬背記下的資料和旁敲側擊,他曉得了每一個組員的名字。當然,春天正在四平八穩地向前推進著,戰火年代的春天,和以往的春天并沒有兩樣。而副科長周海潮在這個春天里顯得異常的不安,他和關永山走得比較近,一直幫關永山在收集流落各地的名貴紫砂壺。關永山喜歡紫砂壺喜歡到快要瘋掉的樣子,他甚至有一把清代嘉慶年間楊鳳年做的竹段壺。正因為這樣,周海潮從沒有把分管他的副處長費正鵬放在眼里,他偷偷地開始調查陳山。直覺告訴他,三個月后突然出現的肖正國有點兒怪異和蹊蹺。但是周海潮不知道,他的每一根頭發絲在風中稍微顫動,都沒能逃脫費正鵬的眼睛。
費正鵬并沒有點破周海潮。他像一只烏龜一樣,在無數個漫長的下午靜靜地蟄伏在辦公室他的棋盤前,一動不動地想他的年輕歲月。在他的青春歲月里,有一個會彈琵琶的蘇州女人莊秋水。
他只有五十掛零,但是他覺得仿佛已經過完了一生。
作為余小晚父親余順年頂要好的多年好友,在余順年去世后,他經常來家里看望和照顧余小晚。他是一個中醫愛好者,經常研究各種草藥和穴位圖。他還有個拿手絕活搟面條,這種加了辣子的面條把陳山吃得熱火朝天。陳山覺得這面條里有姆媽的味道。陳山和費正鵬吃完面,都把碗往桌子中間一推。費正鵬說,我有一句話想和你說。
陳山就認真地聽。費正鵬說,死在別人手上沒話說,千萬別死在自己人手上。
陳山明白了費正鵬的意思,想了想說,誰死還不一定呢。
費正鵬說,真是年輕人。
費正鵬又笑著說,你和余小晚,是要好好過日子的。
陳山也笑了,他知道余小晚又去舞廳了,于是就說,好好過日子的人現在在哪兒?
費正鵬就不說話了。想了想說,下棋下棋。那天晚上突然遇上戰時應急停電,費正鵬就和陳山在桐油燈下下棋。余小晚是又出去跳舞了,跳得很晚才回來。她顯然喝了一點兒酒,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一只皮鞋的后跟斷了,所以她是光著腳回來的。陳山從棋盤上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的是余小晚光著一雙腳,左手拎著一雙皮鞋右手拎著一網兜蘋果出現在門口。陳山還聽到一輛小汽車遠去的聲音,他沉著臉拿起了一顆“炮”,重重地敲在棋盤上說,炮二進一。費正鵬一直在邊上看著陳山,陳山的臉上慢慢浮起了笑意,他轉頭看了一眼拎著一網兜蘋果回來的余小晚,說,他要是真有本事,應該背著你進屋。光著腳會受涼的。
那天半夜,陳山在桐油燈下認真地替余小晚修好了鞋后跟。他修鞋是因為宋大皮鞋會修鞋,他經常在寶珠弄的弄堂口看宋大皮鞋修鞋。余小晚倚在門邊啃一只蘋果,她看著陳山修鞋。陳山說,過來。余小晚就順從地走了過去,走到陳山的身邊說,你連鞋也會修。陳山抓過余小晚的腳后跟,把鞋子套在了她的腳上說,比當醫生簡單多了。
陳山后來躺在地板上,對著黑暗中的天花板說,喂,那個油頭粉面的混蛋要敢再纏著你,總有一天我會讓他連腸子也悔青。余小晚沒有說話,她在黑暗中睜著黑亮的眼睛,想著這個突然回來的肖正國,和以前的肖正國的脾氣不一樣了。她久久沒有入睡,能聽見陳山細若游絲的鼾聲,不由得在黑暗中笑了。后來她覺得有些渴,就下床倒杯水喝,當她倒了一杯水光著腳邁過陳山鋪在地板上的被鋪時,水不小心灑了下來,灑在陳山的臉上。陳山翻了一個身,含糊著又睡去了,嘴里模糊不清地說,小心著涼。
余小晚的心里,突然蕩起了一絲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