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茅（四川）2614

第一次進入羌山茂縣，是十六年前一個滴水成冰的日子。我與文金經安縣、北川，顛顛簸簸、澀澀滑滑，時走時停。小店的火塘邊，就著干香的牦牛肉干，品著濃香殺喉的玉米酒，與身著黑色鑲花邊棉袍的羌族老人閑話。殷殷勸酒中，第一次感受到了那個曾經十分遙遠的民族，血，依然是那么的熱。

羌山絕少陰霾，盆地中，天已灰暗得如同鍋底，沉重得如千鈞鐵板，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而羌山，天依然是那么高，那么藍，太陽光與地面的冰雪相映，白亮亮的，使得羌寨沒有一點陰暗。

同樣亮堂的還有羌人的心。在茂縣，無論你要到哪兒去，無論你要購買什么，你向羌人問詢，絕對不用擔心被騙被訛。

在一位羌族朋友的引領下，我們尋找到了六十多年前，紅四方面軍長征途經茂縣時留下的幾處遺跡。在“蔣介石命令鄧錫侯剿滅松理汶茂番民”的石刻標語前，羌族朋友告訴我：半個多世紀前，攻占茂州城，粉碎幾路軍閥的圍剿，在共同戰斗、生活的數月中，羌人與紅軍建立了兄弟般的情誼。至今，還有許許多多參加了紅軍參加了八路參加了新中國建設的羌人，依然還在為國家做作貢獻。

原來，羌人與我們并不遙遠。

回來時，我們攜帶了羌山特產，同時攜帶回來的還有羌人濃濃的情。

第二次進入羌山茂縣，是在九年前流火的七月。山外，太陽炙人，連同風也如呼啦啦的火，熱得讓人難以忍受。

進入茂縣，真正進入了一個清涼世界。我與明耀君應邀來到南店坡老魏家。老魏是村支書，經營著大片果園，有蘋果、有梨，太陽朗照清風潤澤中，珠寶般沉甸甸的掛滿枝頭，紅撲撲水淋淋的。

比水果更紅潤更水淋的是老魏的女兒魏桃。魏桃是我的學生，三年前的一個黃昏，她只身來到我的辦公室。開學一周多了，學校已經停止招生，可聽她訴說著自己的抱負與理想，我十分感動，一個姑娘，能夠沖破阻撓克服家庭困難翻山越嶺來求學，作為教師，我有資格拒絕她嗎？更讓我驚訝的是：學生情況表民族欄中，她填寫的是“羌族”，這就讓我想起了羌山上那個不屈的民族，想起了紅軍標語前那一位羌族朋友，想起了許許多多羌族志士。

魏桃很純潔很秀美也很努力，三年后，她如愿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學，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她與家人邀請我和明耀君到羌山做客。

老魏很率直，也很能干。這些年，克服了許多困難，撫養著女兒，經營著家庭，管理著整個村。看著自家果園的盛景，看著村民的怡然，看著女兒的成功，老魏將心底濃濃的喜悅溶進了滿滿的酒盅，羌家漢子爽朗的笑聲，直惹得藍天上那一團白云為之鼓掌。

老魏也有苦惱，“果子成熟了，運出去艱難哪！道路不通，時時處處有塌方。一整車水果，光運費就得去掉三分之一；如果堵在路上幾天，還會爛掉不少。”

我十分慚愧，我很想幫助老魏，很想幫助羌山上的羌族同胞，但是，我無能為力。

帶著老魏一家人的盛情，帶著對老魏對羌山無盡的祝福，幾天后回到了山外火熱的世界。繁忙的工作之余，時時牽掛著羌山上的老魏一家，牽掛著羌山通往外界讓若許羌人充滿希望又充滿擔心，在云中盤旋的那條路。

第三次進入羌山茂縣是今年端陽節。端陽節恰恰又是羌人的“瓦爾俄足”節，“瓦爾俄足”節是羌族婦女節。受茂縣招商局的邀請，我陪同小勇君參加了這個羌人十分隆重的節日。

由于地震，經安縣、北川進入茂縣的302公路已完全損毀，我們便繞道成都、都江堰、汶川而入茂縣。沿途，江河、公路多已改道，兩岸大山如被鋒刀利斧砍削過一般，傷痕累累，路上隨處可見飛來巨石。這一切，都在默默地向人們訴說著兩年前大地震給羌山帶來的巨大創傷，然而，新修的高等級公路、漂亮的羌族風格的民居，又向人們訴說著黨、政府和援建省市對災區的無私關愛。

晚上九點，累極的小勇與我到了茂縣，茂縣招商局的領導還在辦公室等我們。

這次進入羌山，給我更多的是驚訝與震撼。

沒有料到，僅僅兩年，地震極重災區的羌山茂縣已迅速地走出了陰影，看干干凈凈的街面，看簇新的幢幢大樓，看羌山市民自信滿滿地工作生活，讓人難以想象這就是曾經震驚世界慘不忍睹的地震中心。

“瓦爾俄足”節前夜，夜啤酒攤前，我們與老板，一位羌族少婦的閑聊，讓人感受到了羌人的頑強與樂觀。

也許那場災難曾經奪去過她親友的生命，毀壞過她的房屋與財產，我們不敢揭那剛剛止血的傷疤，我們選擇了一些輕松的話題。

“這個夜啤酒燒烤攤，一天能賺多少？”

“不多，也就幾十塊百來塊吧。有收入就行了！”

“你們吃的口味，怎么都與內地漢人一樣呢？”

旁邊一位羌族大嫂接過了話頭：“嘿嘿，羌漢一家嘛！”

“明天的節日你們參加嗎？”

“參加，怎么不參加呢？”羌族大嫂搶著回答。

“就穿這身漢裝么？”

“那哪能呢？”少婦有些靦腆。

“那一定穿你們羌族的服裝了？你這么能干，繡制的服裝一定十分漂亮！”

“明天不就看見了？”

第二天，“瓦爾俄足”節慶典現場，人山人海，處處都見節日盛裝，紅如三月櫻花，藍如羌山天幕，綴上五顏六色的刺繡和亮閃閃的銀器，美不勝收，讓人目不暇接。可我怎么也沒有看見那位自信謙和而又靦腆的羌族女老板。

慶典的表演，又讓我感受了另一種震撼：舞臺上，近三千名羌族兒女，在大祭司和歌舞仙子的引領下，伴著“咚咚”羊皮鼓，跳起了精美絕倫的羌族舞蹈。羌族的舞蹈絕無不相干的做作，表現的全是勞動與生活的歡樂，或栽種、或收割、或狩獵、或婚嫁、或趕集，舞姿之優美，場面之宏大，演員之眾多，是我從未觀看過的；更讓人震撼的是節目主持人，茂縣縣長高加軍的幾句話，“參加演出的演員，全部是從各村寨組織起來的，剛剛完成了夏播農活的地地道道的羌族農民。”

這是羌人原生態的展示，是真正的羌魂！

觀眾席中一位羌族干部告訴我：“這些羌族農民演員，年齡大的已經年屆八十，小的還不足十歲。就是這群不是演員的演員，演出十分到位，得到了專家的好評，去年，參加全國少數民族文藝匯演，還獲得了一等獎呢！”

最讓人震撼的是下午，茂縣副縣長徐光輝的一席話：

茂縣的建設，已經步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關鍵期，目前，政府劃撥、全國各地的捐贈，茂縣有了足夠的建設資金。由于有得天獨厚的羌文化，有九頂山的原始自然風光，有藏漢區域交接的樞紐地利，再加之213、302兩條公路即將全線貫通，茂縣至綿竹公路的穿山隧洞已經開工，成都至蘭州的鐵路、成都至松潘的高速公路也將開工，再過兩年，茂縣將成為阿壩州最大的城市，將成為全國唯一的羌族文化風情旅游目的地。

這么一塊黃金寶地誰肯放過？而今，各路英豪已經云集羌山茂縣。

消息讓人震撼興奮，在主人的熱情勸說下，我破天荒連干了兩盅車李子酒。

回來的路上，我與小勇許久許久未發一聲，我們都在為善良、勤勞、勇敢、熱情的幾十萬羌族同胞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