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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狼祭

  • 雙面諜妃(合集)
  • 依秀那答兒
  • 12036字
  • 2016-11-07 14:43:53

東都城外,連綿起伏從西往東是落云山系,高聳的山脈,極為險峻,仿佛蜿蜒的巨龍,擋住風沙與寒氣,使山腳下東都成為一片溫潤的綠洲。

天將亮,紅日初升,東方天空泛起淺紫色的霞光。遙望山頂冰雪如玉龍橫倒,陽光揮灑,如耀眼水晶光芒四射。

鳳秦國與東宸國,本以落云山為界,天然屏障,難以逾越。如今鳳秦國二度占據東都,等于扼住東宸國咽喉,只待揮兵南下。滅了東宸國,踏平新羅國與紫竹國便如探囊取物,一統江山指日可待。

鳳秦國的狩獵,不,應當說是屠戮。千軍萬馬蹄聲隆隆,大地騰起煙塵,大隊開拔,潮水般涌向落云山腳下。

鳳秦國當朝皇帝鳳翔率先鋒部隊一馬當先,絕塵而去,由鳳絕押后。

清幽縱馬跟隨在鳳絕身后。今日鳳絕穿著鳳秦國服飾,一襲窄袖黑袍,領邊、袖口滾著狐絨,墨發梳成鳳秦國塞外樣式,綴以狐貂裝飾,一截發梢垂蕩胸前,系著細小的鈴鐺,隨著他的縱馬時不時輕響。

騎上小坡時,鳳絕與清幽之間已拉開距離。

倏地,鳳絕勒住韁繩,回身望向清幽,因前晚失血過多,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他凝眉問:“你跟得上嗎?”

清幽有內力護體,休息一整日,加上蕭楚送來靈丹妙藥,身子已恢復許多。她抬首望向高坐馬上的鳳絕,晨陽灑在他寬闊的肩上,映照得他五官輪廓更深刻,渾身充滿男兒豪氣,不似東宸國男子溫文儒雅。而這個霸氣的男人,此刻正俯瞰著她,如同他是天地間的主宰,主宰著她的命運。他的眼神,像沙漠中的龍卷風,能將一切東西都卷進去,充滿魔力。不知緣何,這樣的眼神,竟令她腦中空白片刻。沒回答他的話,她輕揚馬鞭,縱身越過他,徑自離去。

馬兒輕快地跑著,天高云淡,風簌簌,自耳邊刮過,好似刀刃輕輕割著。

趟過一條清淺的小河時,鳳絕已超過清幽,突然,他勒馬停頓。

清幽瞧見鳳絕舉起彎弓,伸手自背后取出一支銀箭,但聽一聲清嘯,他手中銀箭似一道追日之光,急速飛出。

不遠處,一抹白色掙扎幾下。有騎兵撿回獵物,恭聲贊道:“王爺好箭法!”

清幽無意中瞟了眼,心中亦吃了一驚,那是只極美的白狐,毛色光滑,鳳絕的銀箭剛好射穿狐貍雙目,沒傷到一點皮毛,精準至極。

鳳絕看了眼白狐,唇邊竟微微一笑:“嗯,天將涼,剛好用來給王妃……”,微一側頭,他瞥見清幽就在身旁,她永遠都是面無表情,他的笑容僵在唇邊,突然改口道:“拿回府中給元淇做件披肩?!闭f罷,他手中犀角長弓一轉,復背于身上,疾馳而去。

清幽眉目間依舊是云淡風輕,縱馬跟上,又行了數里,突然聽到陣陣鼎沸人聲,遠處隱隱約約能看到一線黑灰色,似有不少人馬。滿眼飄飛的皆是鳳秦國的旗幟,被山風吹得展開來,像是一條條浮在空中的魚。

近到跟前,騎兵們為鳳絕與清幽讓出一條道。清幽入了其中,才發覺面前是一處山坳,用堅固的籬笆圍起,而另一頭,是望不到盡頭的綠樹叢林。

清幽跟隨鳳絕登上一座臨時搭建的看臺。看臺地上鋪著紅色絨毯,一襲明黃龍袍,正負手背立之人,正是鳳秦國的皇帝——鳳翔。

鳳翔聽到身后動靜,徐徐轉身,見是鳳絕與清幽,笑容稍有僵硬,道:“三弟,你來了。就等你開始呢。”他的目光自清幽面上掠過,卻沒多作停留。

鳳翔此人,清幽有所耳聞,東宸國人稱鳳翔“玉面鳳凰”,因鳳翔生得俊美,行事卻狠辣,頗有手腕。鳳翔與人稱“鐵血黑鷹”的鳳絕,并非一母所生,兄弟關系卻極好。亂世之中,為避免皇室奪位,兩個大國有各自的辦法,鳳秦國素來由長子繼承皇位,東宸國則由嫡子繼承皇位。

鳳絕見鳳翔臉色不佳,近前幾步,關切道:“皇上,你有心事?”

鳳翔神情煩躁,“昨夜,夜都與柳雁兩城送來八百里加急。白蓮教屢屢鬧事,襲擊兩城糧草儲備,我們損失慘重。這白蓮教著實令人頭疼,認定我們是外邦入主中原,非要跟朝廷作對。聽說白蓮教教主是名女子,武功出神入化,幽冥琵琶的天籟魔音更是獨步天下。”

鳳絕眉心微蹙,頷首道,“的確,目前白蓮教是我們的心腹大患。他們來無蹤,去無影,組織紀律嚴明,在民間有一定聲望。”停一停,他遲疑了下,聲音小心翼翼,像是試探著問:“皇上,聽聞你囚禁了東宸國東都守城江遠道之女江書婉,她也許知道白蓮教底細?;噬蠜]問出來?”

當鳳絕提到江書婉三個字時,鳳翔雙肩一顫,臉色陡轉陰霾,腦中想起江書婉不屈服的絕色容顏,他的心上下沉浮,再難平靜。他的確抓住江書婉,也用盡手段逼迫江書婉屈服,可江書婉就是……想到這,他恨得咬牙切齒:“她愚忠,什么都不肯說。”

此時,臺下籬笆拉開一道口子,十多個身穿囚服的東宸國俘虜被推進去。他們衣衫襤褸,每人手中拿著一柄長棍,神情茫然,像等著生,亦或等著死。

鳳翔緩緩舉起一手,示意祭祀開始。

“轟隆隆”,鼓聲咚咚擂響,仿佛滾雷自天邊碾過。

清幽不知鳳秦國的皇帝鳳翔究竟想做什么,疑惑地朝祭臺下望去。突然,她愣了愣,視線被俘虜中一道纖柔的身影吸引,想不到俘虜中竟有一名女子。適逢那名女子轉身,朝祭臺望過來,她又愣了愣,竟還是名絕色女子,眉畫新月,櫻唇一點,秋眸盈盈生波,說不出的溫柔婉轉,道不盡的媚骨天成,活脫脫的尤物。

其實,這名絕色女子正是東宸國東都守城江遠道之女江書婉。

江書婉本望向鳳翔,卻見鳳翔一雙黑眸不知看向何處。美眸微斂,她心中涌出酸澀。鳳翔終于下定決心要殺她了?他囚禁她,強占她,折磨她,逼迫她,她都沒屈服。她的確知道白蓮教教主是誰,可鳳翔永遠別想從她口中知道。她別開眼,目光遇到清幽時,驚呆了,整個人瞬間石化。自從東都失守,她一直被鳳翔關在皇宮,幾乎與外界隔絕,只聽說東宸國送來公主和親,怎會是白蓮教教主白清幽?究竟怎么回事?不想被人瞧出異常,她飛快地收回目光,心“怦怦”猛跳。

清幽望著底下東宸國俘虜們,心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冷聲問鳳絕:“不知王爺今日叫本公主來,有何目的?”

鳳絕眼底亦有濃重的疑惑,沒回答清幽,轉而望向眸光飄忽不定的鳳翔,問道:“皇上,該不會……這樣不太好。”狼祭可是鳳秦草原上廢黜多年的祭祀儀式。

鳳翔薄唇緊抿,痛聲道:“父汗一輩縱馬草原,茹毛飲血,爭戰天下。朕有幸入主中原,為得民心,本不當如此行事。可眾位開國前輩亦不能得罪。我們雖奪回東都,可二弟右賢王戰死,朝中怨聲載道,整日叫囂用狼祭懲罰俘虜,朕也是無奈?!?

鳳絕心中猛地抽痛,二哥右賢王鳳炎之死,亦是他無法碰觸的硬傷。他嘆息一聲,目光瞟向祭臺底下,瞥見江書婉,不由一驚,“是江書婉,皇上,你連她也……你真舍得?”其實他早就聽說,鳳翔抓住江書婉后,盤問是假,囚禁是真,夜夜寵幸,日日流連,甚至有幾次誤了早朝,朝中大臣頗有微詞。他以為鳳翔定是十分喜愛江書婉,竟也能痛下殺手。

鳳翔轉首,俊顏隱在陰影里,聲音卻掩不住沙啞,“朕是皇帝!”

鳳絕愕然,不語。頭頂陽光似給周圍一切鍍了層金色,眼前萬千細小灰塵浮動著,點點竟似金針,扎得他眼里、心里都疼。鳳翔身為皇帝,許多事比他更無奈。

他們的對話,清幽雖不能完全理解,卻大約明白,定是鳳秦國朝中眾臣要求處死俘虜,祭奠在虎平峽一役戰死的右賢王,也就是鳳絕的二哥鳳炎。

就在此時,祭臺底下突然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嚎聲,緊接著是俘虜們驚懼的叫喊聲,此起彼伏,令人極度不安。清幽雙眸圓睜,瞧清楚竟是十數條狼從叢林中躥出,幽藍的眸中冒出條條金線,露出滿口森森利齒。

草原里的狼群最是可怕,它們成群結隊,敢與獅子抗爭。現在是秋季,正是水草豐美的時候,狼群食物充足,不應在這出現。顯然有人故意放出狼。

清幽聯想起剛才聽到的“狼祭”二字,驚得魂飛魄散,猛地望向鳳絕,厲聲控訴:“你們什么意思?叫本公主來看你們屠殺東宸國子民?你們這么做,對付手無寸鐵之人,與禽獸何異?”

鳳絕面無表情,冷聲道:“他們手中有棍棒,贏了狼群就能獲得自由。我們鳳秦男兒,試問哪個不是從狼群中拼打出來?是你們東宸國人,懦弱無能!”

清幽神情難掩鄙夷,她從未如此生氣,哪怕鳳絕再殘忍對待她,都不及她此刻憤怒的萬分之一。她從不知,強烈的怒氣竟能令她全身發燙,身子竟飄起來。她字字震聲:“本公主理當與東宸國子民共同進退!”

她眼里決絕的神氣,令鳳絕心中涌上不安。他想要抓住她,可惜晚了一步,尚未來得及抓住她的衣角,她已飛身躍下祭臺。

清幽其實本想從祭臺奔下去,足尖剛一踮起,意外發覺自己身子一輕,竟踏上清風,整個人若一泓秋水,橫蕩開來,朝下飄去。這是失憶后她初次意外地運起輕功,有點生疏,以至于落地時,她踉蹌兩步才站穩。

山風,如刀劍般割面,卷起滿地枯黃落葉,紛紛揚揚。放眼望去,滿目皆是沒有生命的枯黃色,更顯蕭索凄涼。此時狼群逼近,俘虜們開始四下逃竄。

清幽沖到慌亂的人群前,望著面前步步緊逼的狼群,厲聲大喝:“全部不許跑!我是東宸國寧和公主!”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顫抖,說不害怕是假??梢幌氲进P絕嘲笑東宸國人懦弱無能,她就覺有股熱流直沖腦門,渾身都要炸裂開來。

眾人早嚇得魂飛魄散,聽到清幽大喝,皆愣在原地,倒也沒再四處狂奔。他們不住地顫抖,牢牢握住手中棍子,仿佛握住最后的希冀。唯有江書婉自始至終站著不動,只靜靜瞧著清幽背影。

清幽快速向后掃一眼,又是厲聲大喝:“全部向我靠攏,大家聚在一起!將棍子對著狼群!”

眾人依舊茫然害怕。

清幽展開雙臂做出保護的姿勢,一任狂風鼓起白袍飄飛,大聲吼著:“你們越害怕,越是性命不保,只有我們齊心協力打倒狼群!才能回家!”

清幽凜冽的聲音激蕩在山坳之中,聽到“回家”二字,所有人仿佛受到鼓舞,齊齊向清幽身后聚攏,手中棍子指向逼近的狼群。

簇擁一起的氣勢,果然令狼群止住腳步,開始觀望。

眾人膽子大了些,不再像先前那般顫抖無助。

清幽知曉狼群正在觀察,估量何時撲上來撕咬。深吸一口氣,她下令:“所有人列成兩隊,呈弓狀。后隊之人注意狼群越過我們頭頂自后面襲擊!”

逐一吩咐,指派每個人的防線與職守,清幽仿佛熟稔此事,有種坐鎮千軍萬馬之中,臨危不亂的氣勢。

周遭圍觀的鳳秦騎兵,鴉雀無聲,連原先擂鼓之人,都情不自禁丟下手中槌棒,等著瞧即將發生的精彩。

祭臺之上,鳳翔暗自松口氣,情況有變,也許用不到他暗中出手。他終究舍不得江書婉,可作為皇帝,他必須給朝臣交代,他并非真想要俘虜們的命。不過,寧和公主的氣勢與膽識完全出乎他意料。他覷一眼身旁鳳絕,沉聲道:“東宸國真是人才輩出,先有靜王軒轅無塵,再有莊王軒轅無邪,如今又多寧和公主。真是殺不盡,趕不絕。我們想要一統江山,路尚且遠?!?

鳳絕此刻眼里只有清幽白色身影,與狼群對峙的她,微仰著頭,雙唇有著清冷疏離的弧度,既艷且冷,說不出的炫目迷人,他被她深深吸引住,沒回答鳳翔。

對峙片刻,狼群蠢蠢欲動,來回躁動。

突然,一聲渾厚的狼嚎在山澗響起,狼群像是接到命令般,瞬間興奮,眸露恐怖的血紅,朝俘虜們瘋狂撲去。

俘虜們開始騷動,拼命揮舞手中棍子。突然,一陣凄慘叫聲響起,濃烈的血腥氣迅速蔓延,有人的胳膊被狼咬住。頓時,驚呼聲連連,人心開始慌亂。

清幽大叫著:“頂住!圍成圈!頂住!”

終于,俘虜們擋住狼群第一波攻擊??上а任端纳?,令畜生們獸性大發,狼們原地打轉兩圈,再度張牙舞爪撲來。

此時清幽面前是一頭全身毛色黑亮的巨狼,比尋常野狼大一倍,眼圈長著雪白的毛,張著血盆大口,仿佛隨時準備將人吞噬。她知這定是狼王,她很想試著再運起內力,卻不知該如何提氣。

白眼狼王幽藍的眸中冒出簇簇鬼火般光芒,雙足前點,縱身向清幽撲去。

那一剎那,鳳絕只覺心提到嗓子眼,右手聚攏真氣,猶豫著該不該出手。若是出手,鳳翔就站在身邊,只怕會……

生死一線間,圍觀眾人忽覺眼前紅光一閃,卻見清幽滿頭青絲如瀑布陡然飛瀉,未待看清那妖嬈風姿,又是一陣紅光閃動,清幽長發已盤好如初,一條鮮艷奪目的紅色發帶蜿蜒在發髻上,閃耀奪目。白衣烏發,唯有一點紅色裝飾,仿佛白墻黑瓦間盛開一朵帶刺薔薇。

眾人再看白眼狼王,口吐白沫,氣絕倒地。

狼王一死,狼群頓時如一盤散沙。俘虜們見形勢扭轉,想起只要贏了狼群就能回家,精神大震,揮舞著手中棍子朝惡狼拼命打去。一時間,畜生們四處逃竄,哀嚎陣陣。

贏了狼群,便能離開。這是狼祭規矩,亦是神的旨意,無人能違背。

鳳翔望著底下江書婉,心內酸楚翻涌,她自始至終神情漠然,仿佛生死對她早是身外之物,無半點留戀。他的心狠狠抽痛著,宛若缺少了什么,再也縫合不起來。俘虜們贏了狼群,今日她終于可以離開。嘆了口氣,他轉眸問鳳絕:“三弟,你看清寧和公主是怎樣殺死狼王?”

鳳絕右手凝在半空,將真氣逼回,搖頭敷衍道:“太快,沒瞧清楚?!彼趺赐浟耍逵挠芯p腹毒蛇保護,白眼狼王是被毒蛇咬死。

祭臺底下,俘虜們將狼群擊退,正在歡呼。突然,無數利箭從遠處峽谷山頂射下,好似一陣亂雨,密密麻麻朝俘虜們射去。清幽驚愕轉首,瞥見其中一支箭正朝江書婉飛去,她縱身一躍,猛地將江書婉撲倒?!皳溥辍币宦暎鳑]入她肩胛,銀白箭頭自后洞穿,鮮血不斷涌出來。

此時,天色明凈如一方通透琉璃,七色絢爛。

清幽雖中一箭,卻不覺得疼。只因,在她抬頭那一瞬,眼前景象令她徹底怔住,忘了呼喊,忘了呼吸,也忘了疼痛。

一地凌亂羽箭,遍地橫尸,滿目只有一種顏色,鮮血的紅色。起初還有微弱的呻吟聲,最終都歸于可怕的平靜。靜到能清晰聽見自己心跳聲,跳動一下,停了停,過很久又跳一下。

江書婉從驚嚇中回神,伸手推了推清幽。

清幽茫然地望著江書婉,“姑娘,你沒事吧?!?

江書婉愣住,清幽竟不認識她?難道清幽失憶了?她面上沒表現出異常,只輕輕道:“江書婉多謝寧和公主救命之恩。”

風沙嗚咽,孤雁掠過荒涼的山坳上空,悲鳴嘶嘶。

清幽緩緩起身,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凄楚,笑得悲愴,笑得淚水染濕雙頰,笑得滿地枯葉紛紛揚揚。都死了,全都死了!誰說贏了狼群,就能回家?如今他們永遠回不去了。狼祭過后,還有暗箭等著將他們趕盡殺絕!那她所做一切,有何意義?她只想讓他們回家,竟連這樣小小的心愿,都不能如愿。

此時,江書婉亦站起身,朝一具頭發花白的尸體走去。她整個人輕飄飄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下一下,將心慢慢凌遲。終于走到,她雙膝跪下,聲音極輕,像怕吵到腳邊之人,“爹爹,你守東都這么多年。國事、家事,總有操不完的心,女兒知道你辛苦,好好睡一覺吧。東宸國還有莊王,現在又有寧和公主,一切會好的,爹爹放心去吧?!彼焓趾仙辖h道猶是圓睜的雙目,又取出絹帕小心地擦拭著江遠道唇角鮮血,絕色的臉龐竟浮起欣慰的笑容。

清幽怔怔望著江書婉凄然的背影,頭頂日光暗黃,映得眼前一切如同一個虛幻漂浮的夢,無絲毫真實感。

狼祭之后怎會有暗箭?鳳絕不明所以,望向鳳翔,只以眼神詢問。

鳳翔俊顏慘淡,望著江書婉跪在風中的柔弱身影,搖頭輕輕道:“不是朕……”

鳳絕深邃的眸子陡然暗沉,不是鳳翔命人放暗箭,看來是有人想殺人滅口,會是誰?對方事先埋伏在對面峽谷山頂,用一種射程極遠的弓箭,伺機而發,將俘虜們一網打盡,手段歹毒!此時去追毫無意義,對方有備而來,計劃周密,必定全身而退。

突然,狼嚎聲再度響起,滿地血色中騰起兩頭僥幸沒被殺死的狼,也許是獸性本能,也許是失去狼王、失去同伴的哀嚎,它們狂嘯著朝清幽撲去。速度那樣快!

清幽本能一避,胳膊仍被鋒利的爪子割開血痕。痛嗎?她早感覺不到。忽然,一把匕首自空中拋下,穩穩落在她腳邊。這把匕首她認得,猶記得前日鳳絕為給蘭元淇解毒,將這把匕首遞給她。她仰頭,望向高高站在祭臺上的鳳絕。

鳳絕別開眼,看不清表情。

丟給她匕首,是他的施舍?還是害怕她死了,東宸國那不好交代?清幽冷冷一笑,抬腳將匕首踢飛數丈遠。

鳳絕眼角余光瞥見,猛地轉身,不敢相信清幽竟將救命的匕首踢飛。兩匹狼已瘋狂,他記得蕭楚說緋腹毒蛇一日只能攻擊一次,清幽受了傷,又沒有利器,要怎么辦?

此時兩匹窮兇極惡的狼相繼撲向清幽。圍觀眾人屏住呼吸。

清幽從容不迫,反手伸至身后,眸光里透出決絕,牢牢握住射入她肩胛的箭尾。

一頭狼撲上來。“哧”一聲,清幽將羽箭從身體里拔出,霎時肩后鮮血如注噴涌。她一揚手,羽箭直直刺入狼的咽喉。惡狼雙腿猛蹬幾下,終無力垂下。

最后一頭惡狼撲上來,清幽另一手死死掐住惡狼脖頸。她不屑別人施舍,身為東宸國公主,卻不能保護國人,這是她的恥辱。憤怒,滔天躥起;熱流,洶涌四竄。掌心越來越熱,“咔嗒”一聲,她猛地發力將惡狼喉嚨擰斷。猶嫌不足,她將滿腔怒意集中在掌心,用力再用力。那一刻,她滿頭秀發因憤怒四散張揚。

眾人瞧見一團白色霧氣自清幽掌間騰起,待霧氣散去,再看時,惡狼已在清幽手中粉身碎骨。強勁的內力,絕世的武功,令人震驚。此時,騎兵們胯下之馬不安地騷動。

山風甚大,烏云閉日。

清幽凝立風中,神情冷若冰霜。風云變幻,生死在面前沉浮,仿佛是一場噩夢。

鳳絕揮手示意騎兵按秩序撤離,馬蹄聲轟隆過后,四周只余寂靜。安排好一切,鳳絕最先走下祭臺,眸色復雜。

清幽見鳳絕遠遠向她走來,想要調轉身離去,可她失血過多,頭暈目眩,眼前一切竟漂浮起來。才走出一步,她已被他拉入懷中。他點住她的穴道,止住鮮血流逝,他的手臂緊緊束縛著她,不容掙扎,她也無力掙扎。突然,她神情僵住,只因她瞧見鳳翔竟也走下祭臺,正朝江書婉走去。

此時,濃墨般的黑暗自頭頂潑灑而下,絲絲冷雨滑落,綴在鳳翔前額發梢上,越發襯得他俊秀絕倫。他離江書婉幾步遠處停下腳步,俊顏隱在晦暗里看不分明。

江書婉孤零零跪在江遠道身邊,朦朧夜色勾勒著她單薄的身影,愈顯凄楚。

鳳翔久久凝望著,僅僅幾步遠,卻似隔著整個天涯。突然,他猛地奔上前,冰冷的指尖觸上江書婉被淚水浸濕的臉頰。出乎意料,她竟沒躲開,只以看徹生死的淡然目光望著他。

良久。江書婉輕輕地問:“皇上,我可以走了?”

鳳翔一僵,無力感油然而生。明明觸摸到她單薄皮膚下淌著溫熱的脈息,可她的人卻總是冰冷的。在他面前,她永遠不會笑,沉默不言。

江書婉慢慢起身:“爹爹一定不想離開東都,所以,我不想讓他留在這?!?

鳳翔眼里浮起蒼涼,薄唇微動,“婉兒,我……”他突然止住話,他能解釋什么?她的爹爹江遠道是東都守城,多年來一直阻礙鳳秦國攻城,朝臣皆有怨氣,就算今日他能保住她,可迫于壓力,日后他必須處死她的爹爹江遠道。他是皇帝,他有他的無奈,他有他的責任。

細雨飄飛,似在每個人面前籠上一層雨霧。朦朦朧朧,明明伸手可及,卻像是相隔千萬里。

江書婉俯身,欲背起江遠道。她試了一次,沒能站起來,又試了一次,再一次。終于她站了起來,艱難地向前挪動,身后留下深深的腳印。

山風侵蝕入骨,冷雨瀟瀟,落葉叢中偶有小小白花盛放,卻在風雨中苦苦掙扎。

看著江書婉一步一步離去,鳳翔眸中溫潤的琥珀色漸漸黯淡,突然,深深的恐懼涌上心頭,他兩步追上去,“婉兒,我們重新開始?”

江書婉微微凝滯,腳下卻跨出更沉重的一步。她回眸一笑,恬靜的笑容似一江春水流逝,只說了八個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八個字,簡單明了,卻承載太多。

不再看鳳翔,江書婉單薄的身影在風雨中瑟瑟飄搖,愈來愈遠。

“婉兒!”鳳翔彷徨伸出手,卻只來得及抓住一縷清風,還有冰涼的細雨。她終于對他笑了,這抹微笑多像他初次見到她時。猶記得攻下東都,他帶兵闖入城樓,手中寶劍閃動著森冷寒光,橫在一名膽小官員脖頸之上。他厲喝一聲,聲音帶著來自地獄的震懾力,“誰是東都守城江遠道之女江書婉?”

疊樓之后,銀鈴輕響,彩帶飄飄。她身穿一襲月白色水波紋長裙,外罩蓮青披肩,頭發松松挽著,只斜插一支墨色簪子,從內堂緩緩步出,宛若一朵初夏蓮花悄悄綻放。

驚艷的容貌,婉約的氣質。那日她也是這般恬靜地微笑著,“我就是江書婉?!?

他一直懷念這抹笑容,百般回味,誰知再見竟是分別。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一切再回不去。

雨越下越大,冰涼的雨水似要將天地間一切吞沒,鳳翔頹然立在厚厚的枯葉上,只覺自己的心,也同枯葉一般了無生氣。他能用強勢留住江書婉,可何必呢?他是皇帝,他有責任,一名女子而已,他怎能深陷?讓她走,總有一日他能忘掉她。

清幽目不轉睛望著這一幕,心中不解,究竟鳳秦國的皇帝鳳翔與江書婉有怎樣的恩怨糾葛?

鳳絕亦望著這一幕,鳳翔素來穩重,明明深陷卻依舊保持清醒,放江書婉離去。他忽然想起昔日自己若能做到,豈會鑄下大錯?

情愛,夾雜在家國仇恨之中,便是這般無奈。

想恨,卻又愛著。

想愛,卻不可以。

鳳絕突然轉身,將清幽強行拽上馬,揚鞭啟程。身前的人,神情依舊冰冷,連身體都是冰冷的,冷得可怕。他夾緊馬腹,奔馳在天地間。地上積蓄著深深的水塘,隨著他們縱馬奔騰踩踏,身后揚起重重雨幕,將鳳翔與江書婉仍在雨中掙扎的身影盡數掩蓋,再看不見。

養傷的日子,平淡且無趣。

寒風漸烈,一天天冷下來。

清幽坐在爐膛邊,炭火暖意融融,她的手卻依舊冰涼。狼祭那日鳳絕將她送回,喚了御醫前來替她治傷,之后再沒來過。

爐膛中,一塊燃燒的竹片突然爆裂。接著“啪”一聲響,清幽一驚,抬首卻見一枚飛鏢牢牢釘在她身側床柱上,飛鏢上懸著一張泛黃的紙。

清幽取下,凝眉看過后,將紙丟入爐膛。火苗騰然躥起,頃刻將紙吞沒。

亥時,夜寒風冷,月色照得惜園里金琉璃瓦閃閃發亮。

就著皓月清輝和屋內燭光,清幽換上一襲窄袖白衣,輕身一縱,身形拔起,踏上屋邊柳樹,借力一升,在空中連踏數步躍上對面屋頂。她身姿輕盈,在暗夜疾行,不多時便到了城郊處雙水客棧。自從狼祭時意外施展輕功,她回來后私下試了幾次,如今已收放自如。

靠近雙水客棧,清幽瞧見客棧二樓雅間雕花窗楞處隱有星點燭火閃動,她縱身一躍,剛想上前,耳畔忽聽得異常響動。她面色微變,忙攀上一棵楓樹,身形隱入黑暗之中。

老舊的木階梯嘎嘎作響,月光透過樹枝,灑在來人面上。來人面容覆著黑紗,唯見一雙黑眸散出冷戾之色。

清幽知曉此人定是軒轅無邪,靜候片刻,只待秋夜寒霜慢慢爬上雙足,才躍上客棧,輕輕靠近廂房門口。方想上前,門陡然打開,一柄長劍凜冽遞來,氣勢如虹,她只覺一股寒意迎面撲來,本能側身,避過一招。

軒轅無邪看清來人是清幽,一驚,收回軒轅劍,將清幽拉入房內,反手關上房門,他冷聲質問:“不是約好明日?怎么今日就來?”

清幽不答,視線落在廂房里間的繡花帳幔上。紗帳朦朧,紅燭輕搖,漏出幾分旖旎光線,隱隱可見一女子正披衣起身。她不料撞見此幕,神色微異,冷嘲道:“皇兄好興致。東宸國忠義之士盡損,皇兄竟有心情享艷福?!?

軒轅無邪薄唇微動,俯身低頭,剛要開口,適逢清幽仰頭,兩人面容離得極近,能清晰地在對方眸中看到自己。她眸中冷意毫不掩飾,他渾身一僵,心情莫名復雜。

此時,尖細的女聲響起,打斷他們的對望。

“喲,我當是誰,原來是寧和公主。怎么,沒按約定,半夜偷偷前來,你又想接近王爺?”

軒轅無邪臉色頓黑,薄怒道:“紅焰舞!誰讓你出來!”

清幽打量著眼前這名妖嬈艷麗的女子。紅焰舞,人如其名,一襲火紅色長襟窄裙,艷麗如天邊彤云。狹長的丹鳳眼,柳眉帶著誘惑,紅唇嬌艷。不知為何,紅焰舞似對她充滿敵意。

紅焰舞慢慢走近,輕狂笑道,“王爺生氣了?焰舞好奇她是否真的失憶,說不定是裝的?!蓖蝗桓┥?,她湊近清幽耳邊,“你這只破鞋,離莊王遠點。”

清幽秀眉微蹙,淡淡道:“請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她的嗓音低沉,話中冷意讓人不寒而栗。

燭光被雕花燈罩一篩,如片片枯葉落在地上,斑斑駁駁。

紅焰舞面色一僵,仍是嘲諷:“哼,半夜找王爺,你能安什么心?告訴你,你這只破鞋,別妄想上王爺的床!”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赫然響起。

清幽這一巴掌極用力。她雖失憶,不知自己與軒轅無邪有何過往,可也不容紅焰舞肆意侮辱。

“你打我?”紅焰舞不可置信地望向清幽,耳垂上妖美的珊瑚珠被方才一巴掌震得撲簌直晃。突然,她不再說話,眸中殺機頓起,五指倏地收攏,偷偷朝清幽擊出致命一掌。

軒轅無邪眼角余光瞥見,出手阻止,一揚袖將紅焰舞掃開幾丈遠,大怒道:“紅焰舞!”

紅焰舞中了軒轅無邪一掌,口吐鮮血。見軒轅無邪動怒,她忍痛跪地,顫聲道:“屬下知錯,還望王爺寬恕?!?

“滾?!避庌@無邪冷冷吐出一字。

“是!”紅焰舞憤然離去,臨走一瞥,怨恨的眸光似要將清幽生吞活剝。

軒轅無邪見紅焰舞走遠,伸手欲撫上清幽肩頭,“你沒事吧?!?

清幽避開他關切的碰觸,冷了語調:“我有一事,不問清楚,日夜難安寢?!?

軒轅無邪稍愣,“何事?”

清幽忍不住露出激憤之色,質問道:“鳳秦國狩獵那日,山頂暗箭是你命人放的?”狼祭之后,她打聽到鳳絕派人去山上反復查探,卻未找到蛛絲馬跡,思前想后,她覺得殺人滅口這種事,只有軒轅無邪這種邪毒之人才做得出來。

軒轅無邪也不否認,“是!”

清幽猛地后退一步,眸露慘痛之色,啞聲道:“他們都是忠于你的人,你怎能下手?簡直是……”她說不下去,憤然抬首,卻望見他雙眸亦是沉痛,里面交織著復雜的情緒,不知是真是假。

軒轅無邪聲音飽含悲愴,“禽獸不如,是嗎?清幽,東都已失守,他們知曉太多七莊城的城防機密,只要有一人招供,七莊城便危如累卵。若我們再丟了七莊城,九江以北便無據點,與喪家犬何異?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只能這么做?!?

清幽訕笑一聲,突然問:“當時我也在其中,你若知道還會命人放箭?”

軒轅無邪低首,看著她蒼白的面容上有著憤怒的紅暈。他愣一愣,薄唇間吐出一字,“會!”

一個字,卻好似一把利劍,直直插向清幽心口,只覺五臟六腑都涼透。

屋外,蒼穹漆黑如墨,幾點寒星若隱若現。

屋中,一燈如豆,卻無一分暖意。

昏黃迷蒙的光線中,軒轅無邪神色凜冽,字字道:“沒人能阻止我匡復故土,一統江山!”

清幽心一沉,五指收攏,憤然瞪大眼。

夜更深,明月隱于烏云之后,四下里漆黑一片。

時至丑時,清幽才返回惜園。她輕身一縱,越過高墻,飛旋轉身,翩翩墜地。北風呼嘯,吹得窗戶隱隱作響。她上前將窗戶拉開一條小縫,寒風卷著她靈巧的身姿一同躍入屋內。

待近到床前,她猛然一個激靈,只覺渾身從腳一路戰栗至頭皮。月兒西沉,漸出云層,借著窗楞間漏下的朦朧月光,她瞧清楚有個高大身影正坐在床榻上,竟是鳳絕!

“半夜三更,你去哪了?”鳳絕淡淡開口。

清幽緩緩垂下雙眸,按捺住幾乎躍至喉口的心跳,低低道:“我睡不著,出去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為何要爬窗?”鳳絕冷哼。窗子并沒關好,此刻又被夜風吹開,涼風涌入,撩動清幽滿頭青絲,輕輕拂過他的面頰,亦送來一抹馨香,令他微微失神。

清幽轉身將窗子關好,掩飾著慌亂,小聲解釋:“金玲睡眠淺,門軸聲音大,怕吵醒她。前幾日金鈴徹夜照顧我,沒好好休息過?!闭f罷,她走了幾步,在離鳳絕稍遠的床尾坐下。足上繡鞋被露水濡濕,她不動聲色脫下,踢入床底下,問道:“王爺來了很久?”

鳳絕回道:“沒來太久,半盞茶功夫。”他偏過頭,瞧見清幽上了床榻,徑自蓋上錦被。她烏發披散,鋪在潔白錦衾之上仿若潑上水墨畫般美。

清幽心中詫異,明明借口拙劣,鳳絕卻一反常態,也不深究。無瑕細想,她作勢打了個哈欠,道:“王爺若沒急事,請回吧,我困了?!闭f罷,她蜷著身子縮入被窩。身旁響起窸窣聲,鳳絕似在脫鞋,而后她只覺身上一輕一冷,竟是鳳絕掀開被子,躺下睡在她身側。她倏地起身,不可置信道:“王爺要在這就寢?”

“本王的府邸,本王想上哪睡就上哪睡!”鳳絕閉上雙眸,也不理她。

混亂、氣惱、尷尬種種情緒堵在胸口,清幽幾乎咬牙切齒,“王爺為何不去蝶園,那里溫香軟玉,一定正等著王爺!”

許久,無人回答。

清幽秀眉緊蹙,推一推鳳絕,“王爺,你快去別處!”

鳳絕紋絲不動。

漸漸,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清幽微愕,難道鳳絕睡著了!借著窗間漏下月光,她瞧清楚,他睡得很沉,眼圈烏黑,很累很倦般。高聳的鼻梁下,本是近乎殘忍的薄唇,此刻卻有著溫潤的弧度。他睡得這般沉,毫不設防,就不怕她一刀要了他的性命?那樣的話,東宸國收復疆土,指日可待。她腦中亂亂想著,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今晚她來回奔波,困頓至極,漸漸支撐不住,可她又不愿跟鳳絕同床共枕,干脆下床,趴在床尾迷迷糊糊睡過去。

次日,晨陽耀眼,不知名的鳥兒長鳴一聲,清幽猛地驚醒,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睡在床上,身側空無一人,一套干凈的衣裳整齊地放在床頭。若不是枕間尚留有鳳絕身上男子氣息以及幾根碎發,她幾乎以為昨晚只是一場夢。

穿衣起身,步出園外,清幽視線被對面園中鳳絕身影吸引過去。對面園子喚作怡園,平時園門總用一把大銅鎖鎖住,今日不知為何打開。她情不自禁向怡園走去。

秋風吹過,送來縷縷菊花清苦氣息。

這里一草一木,都精心修剪整齊,如此用心打理,看來怡園曾住過一位很重要的人。

鳳絕紫衣飄揚,正在怡園楓葉林中舞劍,舉手投足皆從容優雅,風流俊逸更勝平日。只見他右足勁點,身形如飛鳥疾掠,點上一棵楓樹,再一騰縱,閃身間已擲出手中冷劍,寒光暴閃,劍氣如紫虹貫日,掃過層層楓葉。頓時,紅紅黃黃碎葉飄飄灑灑,揚滿半空,好似落下一場繽紛花雨。

鳳絕果然一身好武功。清幽并未多瞧,腳下似無法控制,來到怡園主屋,屋里靜得恍若一池無波秋水,每樣擺設,都精致得像是一卷畫。在這里,時光仿佛將所有綺麗、所有的溫情都凝固。

這里看起來曾住著一位女子,清幽心中更疑惑,恍惚抬頭,但見煙霞白的窗紗外一樹紅楓如泣血般,窗下一張黑檀長案幾上,擱著一襲精致的琵琶。

琴頭雕成鳳尾樣式,綴著一顆碩大的黑珍珠,白玉調音桿,黑色琴弦,白與黑搭配完美,這是她見過的最美的琵琶。純凈的白玉,清亮得仿佛不沾染任何俗塵氣息;黑色珍珠,黑色琴弦,有著超脫塵世的空靈。

若說唯一可惜的,便是琵琶琴弦已斷,琴絲軟軟垂落,像是無聲地傾訴著過往,令人忍不住去探究。

像是中了魔般,清幽伸手去觸摸琵琶。

“別碰它!”一聲暴喝響起。

清幽一驚,手猛地縮回,卻不慎將琵琶碰落。尚未來得及驚呼出聲,她只覺身側紫光一閃,下一刻,她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般飛出,撞在門邊。劇痛潮水般襲來,她捂上自己心口,唇邊溢出一縷慘烈的鮮紅,順著唇角蜿蜒而下。

眼前,鳳絕已將琵琶穩穩接住。他小心翼翼地抱著琵琶,仿佛懷中抱著整個世界,他的眸子黑亮如漆,目光只流連在斷裂的琴弦上。

屋中更靜,靜得連窗外屋檐上風鈴聲都能聽清,細細的,一聲又一聲,將整個空氣都攪碎了。

許久許久,鳳絕始終抱著琵琶,枯坐在冰涼的地上,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攪動著斷裂的琴弦,一圈又一圈,細長的黑絲繞在他指間,愈繞愈緊,漸漸他的手指漲成青紫色,他卻渾然不覺,一味無意識地纏繞著,一下又一下。

清幽咬著唇,雪白的牙齒深深陷入紅唇中,沒說一句話。她明白,這琵琶對鳳絕來說,定有特殊意義,包括怡園,包括這里曾經住過的人。她極緩地自地上爬起,轉身離開怡園,片刻身影消失在泣血楓紅之中。獨留鳳絕一人沉浸過往,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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