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今天除了召開座談會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完成,就是發簽約定金。當然,這是讓所有人歡喜的事,也許只有汪子厚不大高興。終歸是掏錢割肉呀。
忙完簽約,予末藤抽空去了一趟廁所。隔間里傳來“唰唰唰”很奇怪的聲音,老鼠咬東西?不像。予末騰推了一下格子門,門被一個身體牢牢擋住,予末藤看到一沓紅色的鈔票在門縫里一閃,還有那件標志性的多兜馬甲。接著,傳來方嘯的詢問聲,“誰呀。”
予末騰馬上明白了,方嘯書房里那個指頭捻紙的動作立即盤旋在腦海。方嘯在廁所清點剛剛到手的兩萬塊錢呢。予末藤發現這個秘密有點詫異,他沒有想到方嘯會這樣熱衷于數錢,轉眼的功夫就到廁所干這個來了,難道怕少給他幾張或者擔心有假鈔。予末藤實在不能理解他的行為。予末藤趕快走出了廁所,內急也沒有解決,他不想在此與方嘯碰面,那會既尷尬又難堪。
剛才,領到錢的方嘯口袋里像揣著一只跳動的兔子,手按了幾次,終于忍不住躲到廁所數錢來了。數完了,心里踏實許多,一種滿足感、喜悅感油然而生。
予末騰看到喜滋滋的方嘯從廁所出來。哎!他心里禁不住感嘆,好歹您也是一個名人,一個在眾人面前德高望重的人,這樣的舉動實在是一個不和諧音符。
座談會完畢,大家三三兩兩穿過川流不息的大街,去漁陽飯莊吃飯。予末騰沒有看到那個找托尼的墨鏡女人,也許托尼早把她打發走了,因為托尼來電話說已經在包間等待大家。
走在陽光充足的街上,羌荻走在方嘯和沈時導演中間,把頭轉左邊與方嘯說一句,又即刻轉向右邊與沈時導演說一句,然后自己饒有見解地補充一句,忙得脖子恨不得按個轉動的軸。
走進餐廳包間,托尼趕快起身站起,一臉笑容地說:“我早早給大家點菜來了,我這個后勤部長合格吧。”
“嗯,不錯!服務保障做得不錯。”汪子厚的方下巴明顯變圓了。他不知道,其實這個餐廳是托尼的北京相好小珊子開的。小珊子是土生土長的北京女孩。人爽氣,喝酒講究大杯干,長得大臉大塊頭,說不上漂亮,談不上溫柔。她對托尼無比好,從金錢到衣物到軟中華無微不至地關懷,包括給托尼染頭發這種事。予末藤一直不解的是,托尼這樣的人品到底哪里吸引了小珊子對他這樣癡情。予末藤對托尼也有不解,他認為托尼找女人一定會特別注重外貌,或者對女人不會長性。但托尼對小珊子的情感還是一直維系著,這是他們的愛情還是各取所需。予末藤想不明白。
托尼坐在唐婉身邊,伸著筷子給唐婉夾了一片鮑魚。唐婉的另一側是方嘯,方嘯把軟中華放在左手邊,鍍金打火機落在煙盒上。他自己抽出一支點燃,對身旁的唐婉說:“小唐抽煙!”
“謝謝!方老師,不會!”
方嘯居然認為自己抽煙,唐婉不太理解這種錯覺,難道讓人產生誤解和偏見了。
“方老師,我抽呀,怎么不問我呢。”羌荻伸出了手。
“現在很多時尚女孩子抽煙,大街上,經常看到芊芊玉手的女孩夾著細煙,踩著高跟鞋,邊走邊抽,特有范兒,特有風韻。”柳永貞對大家說。“女作家,與其他時尚美女更不同,多了一份知性、理性和另類,深夜提神,不可置否、順理成章。好!有范兒!”柳永貞對吸著煙的羌荻贊許地伸了一下拇指。
“方老師你讓人家女孩子抽煙干什么。愛美的女孩子都怕損害皮膚。現在時髦的是喝紅酒。”予末藤對方嘯說。
“看我還誤解你了。以為時尚的女孩子抽煙。不抽煙好,這不是好習慣。真是個好孩子好同志啊。”方嘯對唐婉說。
“我熬夜一般吃黑巧克力提神。”唐婉說話聲音不大,黑黑的眼睛十分清澈有神。
柳永貞撇著嘴指著唐婉說:“這么漂亮的女記者哪能不喝酒抽煙,羌荻入流,我認識的美女作家新小青,那小說的發行量讓人佩服,酒量更了得,我們作協開會吃飯她把男作家灌趴下,真厲害,用有的男作家的話說,這個老娘們真厲害,誰敢娶回家。”柳永貞說完哈哈笑了。“你們要喝一杯紅酒才行,陪在座的老師。”柳永貞的鼻頭紅紅的,腦門興奮得更亮了,酒,似乎激發了什么,他說話的興致極高。
“你們文人在一起挺有意思。什么話都講。”汪子厚也插了一句。
“什么不說啊,文人也是人啊,你以為都說陽春白雪呢。沒有那么多高雅的話題。也要調劑調劑。還開作協主席玩笑呢,比如說有什么難解決的事,讓她在老干部面前撒撒嬌,就一切全解決了。有時候女人比男人好辦事。”柳永貞說。
予末騰也開玩笑地對汪子厚說。“你看才子大多風流,不是風流就是酒鬼,不然沒有生活激情,李白斗酒詩百篇,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近代的郁達夫、郭沫若風流不風流咱們不說,他們哪個娶的妻子不比自己小很多,包括最正人君子的魯迅,不是也娶了自己的學生嗎。還有近期的那個大文豪,叫什么來的,那幾篇流傳的美文,都是與文藝女青年同居時寫出來的,激情肆意。我這是開玩笑呢,大家樂呵一下。”
方嘯似乎也來了興致。“永貞,你的名字怎么與風流才子柳永幾乎同名呀,不能當個柳永似的風流才子呀。”
予末藤對柳永貞說:“您至少要寫出與柳永、柳三變一樣名留千古的詩詞,不然對不起這個名字。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可惜風流才子都沒有好下場,仕途坎坷、生活潦倒、倚紅偎翠,死后還要靠歌妓捐錢安葬。”予末騰繼續說:“我發現古代的歌妓比現在的妓女講職業道德,講義氣,有才情,小鳳仙能提筆成文,現在的妓女能張嘴罵人。隨便說的話,在座的女同胞有點對不起了,包涵、包涵。”
唐婉聽后忍不住笑了,聽得一席話也很有收獲呀。予老師太有學問了。唐婉想。
予末騰的話引來柳永貞的撇嘴贊嘆。
“他們是風流文人的代表,才情可以比擬,個人生活作風可不能并論,比不了、比不了,甘拜下風。”柳永貞端起了酒杯對方嘯說:“老夫少妻很正常,文人需要生活的激情不然寫不出偉大的作品。方老你要不也激情一下?”柳永貞的酒沒有喝多少,怎么有了醉語。
“咱們還是別來這個激情了,第一,寫不出偉大的作品,第二,家中的老革命同志可不是吃素的,惹不起,被管制一輩子了。別風流了,弄不好再把老命搭里面,還是清凈活幾年吧。老老實實做個讀書人、做學問吧。”方嘯“哈哈”大笑。
“肯讀書,做學問的人也不多了。”柳永貞說。
“確實這樣,所以中國文化界近期難出大家,民國時期出了多少大家,梁漱溟、胡適、王國維,現在最主要的是愛讀書的人少,文化氛圍很重要。哎,一個手機一個微信一個網絡就夠了。”予末騰感慨地說。
“很多人讀穿越、讀玄幻。”看來網絡寫手葛清博這方面有發言權。
托尼正給唐婉夾鮑魚片,“吃這個不會長胖,我是海邊人,知道的,相信我。”托尼加重了港臺腔,又夾了一只甜蝦,沾好青芥放在唐婉碟里。
“見了美女就這樣殷勤,我們丑女就沒有人關照。”羌荻不滿地說。
“誰說的,都是美女,我馬上。”托尼恨不得把一盤菜端給羌荻。“我泡這個湯已經吃了五碗飯。”托尼伸著自己的大巴掌。予末藤心里鄙夷,吃貨似的,吃那么多還好意思講,看那五碗米飯撐起的肚子,扣個豬八戒面具,扛個耙子全齊整了。
托尼給羌荻和唐婉獻完了殷勤開始甜言蜜語地發言。“我們這兩位美女,將來在片子的新聞發布會上,記者們一定誤認為是演員。是不是已經是你們圈子里的名人了。”
“沒有人認識我,那么容易成名人,名人早成災了。”唐婉還找得著北,沒有被托尼煽暈。
“這輩子還不知能不能成名呢,難啊!出了兩本三十萬字的書,還是國家重點出版的書籍,誰認識我呀。”羌荻對大家說。
予末藤看了一眼羌荻,幾十萬字的書予末藤要了兩次也沒有看到。
“寫篇文章寫本書,不見名不見利,遠沒有唱首歌,銀屏上露個臉出名。不過,等你寫完了這部紀錄片,至少潮海人民知道你,感謝你。”汪子厚習慣性地用拇指和食指從鼻翼兩側沿著嘴角向下抹,兩個手指在下巴處匯合成一點,拖住他的肉下巴。
“真正的文人我們在座的誰也稱不上,這個尊稱不是隨便可以承擔的。不要以為上個大學,寫過幾本書,有了點膚淺的知識就能成為文人。古人早把文人的定義界定得很清楚。飽讀詩書,貫通古今,這八個字誰能得到,哪個文人飽讀書了,讀過幾十本書可談不上飽讀。古書就更不用提了。臺大教授蘇雪林不是給今天的文人拉了一張長長的讀書清單嗎,從詩經、楚辭、漢賦、魏晉六朝的五言詩,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傳奇,屈原、司馬、班固、陶淵明等名家精讀,什么桃花扇、長生殿,先秦、諸子、五經四書100部以上的中國書,國學奠定了基礎,才算一個中國文化人,還有外國的西洋文學史、希臘神話、文藝復興、古典主義等各時期的代表作,荷馬兩大史詩、但丁《神曲》、莎士比亞戲劇,讀完她列的書單,這輩子就過去了,一頭銀發了,死翹翹了。所以文人我們也別指望當了。”予末藤的這席話聽起來似乎很令人震撼,葛清博驚耳駭目,唐婉瞠目結舌。
“聽她的就成死讀書的書呆子、書癡了,咱們在座的誰當不了文人方嘯也當之無愧,要不中國就沒有文人了,是不是這道理方老。”柳永貞對大家說。
“不敢當、不敢當!我書是讀過不少,但比起這個書單還是差那么幾本。”方嘯與柳永貞一起哈哈大笑,這笑聲里的音域與聲調像出自同一個人。
予末藤最不會講奉承話,最討厭別人滿嘴阿諛奉承,最討厭別人做事拿腔拿調。一個真字就是他說話、做事、為人的縮影與人生總結。予末藤知道,柳永貞未必把方嘯放在眼里,別看他一句一個方老,叫得這么親熱,把他捧得這么高。
方嘯呢,當然總端著高高的姿態,似乎中國撰稿界就他這支筆在抒寫凱歌。
“汪總,你請方老當總撰稿可請對了。絕對的。”柳永貞伸著大拇指撇著嘴。“英明!絕對英明的一件事。請了他等于你這部紀錄片就成功了。什么五個一工程,央視,海外,海峽,你問問方老跟央視什么關系,你問問他跟中宣部什么關系。他給遞上一句話,那還不是容易的事。好歹也是中宣部出來的,想上央視不用什么周折。還有國內頂級女高音歌唱家,讓她唱了主題曲這片子可火大發了。方老可以給你聯系,別人不行,他你要相信。人家是什么家庭出身呢,紅色的種子好發芽。”柳永貞這一通宣傳煽動,似乎不僅請來了撰稿第一人,他還有通天的本領。聽著柳永貞的話,方嘯也快飄飄然了,樂呵呵一臉春風拂面。汪子厚也裂開了嘴,手指不知在鼻翼兩側劃了多少個圈。一臉的肉兜成了四方型,眼也瞇成了笑眼。吃飯的氣氛喜氣洋洋。
聽了柳永貞的話不知方嘯是想給大家吃個定心丸,還是證實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實力派,反正他清了一下嗓子,拿起了汪子厚遞上來的中華煙,汪子厚的打火機要為方嘯點煙,方嘯謙虛地示意汪子厚先來,兩個人幾乎同時噴出了淡白的煙霧,幾乎同時瞇起了煙霧下的眼睛。噴出的青煙緩緩地飄游到了餐桌中心,漸漸散成一綹扭曲的煙線。
這時,方嘯必須要說點什么,這是方嘯這么多年在黨政工團政府機關、宣傳部門、官場、會場中培養出來的一種能力和習慣。
“還是叫同志們比較順口,雖然現在這個詞已經落伍,或者說被人曲解它意。但我還是想給大家鼓鼓勁,用過去的話講叫樹立士氣。”
方嘯說到這里,用食指點著圓桌。“這件事不僅僅是為汪總而做,也是為地方做,說得更大更高一點,那是為后代為我們中華民族來做。”
予末藤感覺像召開組織會議。唐婉認為太上綱上線。
托尼的心思不在這里,方嘯的這席話他怎么可能聽得下呢,他開始擺弄手機點發信息,只聽得唐婉和羌荻的手機都在響,予末藤知道,托尼把工作人員手機號碼存在通訊錄。
汪子厚咧著嘴靜聽方嘯的話,不是頻頻點頭就是咂嘴贊同。
“片子插曲我建議請大腕來唱。”方嘯似乎胸有成竹地吐了一口煙對汪子厚說。
“請太大的腕沒有必要,我認為中等程度即可。當然資金充裕想大制作更好。一部優秀的片子是綜合產物,畫面不美,內容空洞,立意不好,都會影響整體效果。到了這種程度的名家,請他們不是錢能決定的,他們恐怕只唱些大主題大旋律的東西了。我們這兩點都沾不上。”予末藤認為方嘯的這席話有些不靠譜,虛了點。難道邀請彭麻麻和閻維文。開什么國際玩笑。
予末藤的這些話汪子厚和方嘯不一定愛聽,他們和大家一起,已經被這種氣氛抬得飄了起來,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覺。予末藤的這些話似乎與大家的心態背道而馳。其實所有人都忽略了最主要的資金問題。汪子厚一個人能投入多少資金,他肯不肯投入太多,商人首先是以賺錢為目的,漂亮話不一定務實。所以,予末藤潑了這些人一些冷水。但這點毛毛雨對于已經飄起來的他們,無疑只是幾點灑落在鼻尖的涼雨點。
沒有人接予末藤的話茬也沒有人反對,好像他們根本沒有聽見。予末藤并不在乎別人的反應。他轉入了另一個話題,是開玩笑,也是提醒。
予末藤指著托尼對唐婉和羌荻說,“你們要注意,這個壞蛋不能沾,他打你們的主意呢,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予末藤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我今天喝多了,醉話,你們兩個美女愛聽就聽不愛聽就算了。”
羌荻搶著說:“愛聽愛聽。予老師放心。”羌荻的話反而讓予末藤不放心,他擔心羌荻在利益驅使下難免不被托尼騙。
唐婉只是輕輕笑笑沒有說話。心里想,予老師也太小覷我了,托尼,我怎么可能與他混在一起。
“予老師在誣陷我。他吃醋了。”托尼拖著潮海腔對唐婉和羌荻說。
吃完了這頓賓主盡歡的聚餐,大家走出餐廳散去。方嘯已經上了自己的車,羌荻還在車窗與他說話,一股戀戀不舍的樣子。
“方老,哪天我去看您好不好?”
“隨時隨刻歡迎美麗小姐。”
葛清博讓唐婉搭他一半順風車,可以把她扔到東直門。兩個人剛剛準備啟動車子,“歪帽”收款員伸著胳膊拿著收據,攔住了葛大爺的黑寡婦。
“咋不交錢就想溜。”“歪帽”收款員的河南口音在攔路。
“多少錢?”葛大爺一副得意洋洋的款樣。
“散屎(三十)。”
“什么什么?”葛大爺眨著眼睛似乎沒有聽清楚是“散屎”還是三十。
“歪帽”管理員耐心地又一次伸了三個手指,再次提高了八度:“散屎。”
“宰人啊,這么貴,什么停車場,路邊打劫吧。不給,十塊,愛要不要。”葛大爺使出闊人性子,甩出十大毛欲駕著黑寡婦疾馳而去。停車人嚷:“鉗前害挺哼,腳欠、腳欠!”(欠錢還挺橫,交錢、交錢。)
他伸著胳膊攔住車,擺開陣勢。眼見一場街頭活話劇就要開幕,為了不當這個女主角,唐婉像吐錢機器一樣趕快掏出二十塊錢,遞給了那個伸出的長胳膊。“歪帽”即刻咧嘴順利放行。
唐婉心里懊惱,這順風車搭的,還不如自己打車呢。哎!以后就是倒找錢也堅決不坐葛大爺的黑寡婦。倒霉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