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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民國二十年(1931)(3)

值得注意的是,人們讀周作人的散文,多講其清淡的素質、低回的趣味、絮語般拉家常式的風格,卻忽略他散文中長存的溫暖的人性和人情。

“北平是我的老家”——老舍拓寬了小說題材的疆域

梁實秋在《關于老舍》一文中,曾提到老舍為了文學創作和工作,是非常注意體育鍛煉、強健身體的。老舍曾給梁實秋的女兒梁文薔題詞曰:“身體強學習好才是最好的公民。”梁實秋說:“雖然是泛泛的鼓勵后進的話,但也可以看出老舍之樸實無華的親切態度,他深知‘身體強’的重要性。”老舍自己也在《自譴》中說:“沒有身體,便沒有一切。”故老舍一生大凡條件允許,都注意鍛煉身體。

筆者的同事、老舍的大女兒舒濟大姐在《從父親老舍的滿族籍和習好說起》一文中,介紹老舍1930年夏從英國途經新加坡時,做了幾個月教師,然后再經上海回到北平,“住在他的同學、好友白滌洲家中”。“一天,北平學生畫報社記者陳逸飛去拜訪他,他正在屋中練拳,他對陳逸飛說,他練的是昆侖六合拳的內家拳,專重氣功,是為了養生防身。陳不信可以防身,兩人一過手,一下子就把陳擊敗。”

1933年5月,老舍離開北平去濟南齊魯大學教書,因腰背痛,求醫難愈,遂拜山東第一槍馬子元為師,先學太極,“繼以練步,重義潭腿”,練查拳、洪拳、六路短拳等,“又習及槍劍與對擊,多外間鮮見之技”。一年多來學會二十多套,而且病痛痊愈,氣色紅潤,精神飽滿。老舍為此特贈師傅馬子元折扇一把,將習武經歷,盡寫扇面之上。次年全家搬到青島,老舍在山東大學任教。一日,詩人臧克家到老舍位于金口二路的寓所拜訪,見門樓墻壁上掛滿刀槍棍棒十八般武器,知老師老舍乃一練家子(見臧克家《老舍永存》)。

1935年,在山東大學春節辭舊迎新晚會上,老舍特為師生表演了一套劍術,天津《益世報》以“廢年·除夕·青島·山大一夜狂歡,笑神老舍大顯身手”為題,做了報道。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老舍棄家小,孤身逃至武漢,加入抗日隊伍。時任國民黨中央副主席的馮玉祥將軍,見老舍寫文章宣傳抗戰,又每天打拳練武,便在最寒冷的冬天對手槍隊的士兵說:“你們看見舒舍予先生沒有?他每天早晨穿著單衣打拳,沒有一天不是這樣。”勉勵士兵向老舍為抗戰而習武的精神學習。

正是老舍一生不間斷地習武,戰勝病魔,強健身體,他才能以充沛的精力,投入抗日戰爭的繁重工作。1945年從美國回中國之前,老舍還應賓夕法尼亞州女作家,后以小說《大地》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賽珍珠之邀,在為受傷的“二戰”軍人舉辦的盛大晚會上,表演了出神入化的太極拳,顯示了他的自尊和自信。

賽珍珠在她的《中國的過去和現在》一書中,記載了這次晚會:

老舍的表演精彩非凡,簡直是美妙無比的舞蹈,深深地贏得了大家的贊嘆。

老舍善于講演。講演既是腦力勞動,又是體力活。舒濟在《老舍講演集·后記》中說,他曾有一百七十多次的講演記錄。1936年在北京大學做《閑話創作》講演,第二天《北平晨報》報道:大禮堂里“俱無立足之地了”,“可以說打破了歷來公開講演的盛況”。沒有好身體支撐,是辦不到的。

1952年,在北京東城迺茲府豐盛胡同十號自家的四合院里,已五十三歲的老舍還拜皮鞋廠李經理為師,學習太極氣功。

最為精彩的是,1965年春,老舍率中國作家代表團訪日的一個月間,結交了不少日本文學界的朋友。一次聚會,在未經安排的情況下,老舍與日本年輕的劇作家城山三郎進行了一次交手武術表演。后來城山三郎回憶道: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瘦小體弱的老舍先生,走路離不開手杖,居然一出手,就差點使我跌倒,敗下陣來。不知老舍先生體內蘊藏積蓄了精氣,真有功夫啊!

六十六歲的老舍,繼承了自己民族強烈的崇尚武功的精神,一生習武,堅持不懈,使他強健身體、精力充沛,為實現文學夢想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撐。可惜,從日本回國的第二年,一生“練武學文,扶危敬老”的老舍,連自己都救不了,在“文化大革命”的風暴中,為抗議非人性的政治迫害,也為自尊,而自沉太平湖。

1932年8月,老舍開始在《現代》雜志上連載長篇小說《貓城記》。次年4月連載完,歷時八個月。《貓城記》這部寓言體式奇幻小說,是老舍創作生涯中重要的小說之一。

《貓城記》以貓城影射國民黨統治下的黑暗中國,是對當時中國“政治、軍事、外交、文化和教育諸方面”的深刻思考。用王瑤在《關于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工作的隨想》一文的話,主要是寫“國民性弱點……與改造國民性有聯系”。又有人說,“貓人在很大程度上暴露出被吳敬梓到魯迅這一系列作家所鞭撻過的‘國民性’上所有的那些弱點”。

鞭撻“國民性”,這是個極嚴肅的主題。魯迅在小說創作中關注過,老舍也予以極大的關注,并終其一生都在努力地思考和表現這一課題。老舍的小說、話劇所包含的他對于民族心態中一些消極癥候的真切把握,以及憂慮與批判力度上,甚至超過魯迅。

《貓城記》正在《現代》連載的12月,胡風應《文學月報》主編周揚的邀請,撰寫了一篇題為“粉飾,歪曲,鐵一般的事實”的長篇評論,發表在《文學月報》第一卷的第五、第六期上,署名谷非。胡風在文中稱,他所批評的是在《現代》雜志第一卷上,張天翼、魏金枝、穆時英、杜衡、施蟄存、沈從文、郁達夫、巴金、靳以、馬彥祥、沉櫻、汪錫鵬、嚴敦易、彭彤杉等十四位作家所創作的“全體二十三篇(除掉未完成的《貓城記》)創作”。

胡風寫道:

我們的作者們以為站在第三種人的中立的客觀立場上,可以把握到客觀的真實,殊不知他們的認識大大地受了他們的主觀的限制。為了他們“藝術”的前途,我們誠懇地希望作者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和新興階級的主觀能夠有比現在較好的接近。

胡風初登文壇,便以“左傾”機械論指導上的“政治藝術一元論”的霸道,“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一干優秀作家如巴金、沈從文等十四位作家全部打成“第三種人”。聯系后來他與周揚之間長期的殊死爭斗,不難看出,他們的分歧只在宗派主義,在文藝理論上并無差異,都是“政治的正確就是藝術的正確”那套歪曲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的謬論。

即便在當時,胡風的文藝觀,也遭到迎頭痛擊。蘇汶在他的《一九三二的文藝辯論之清算》(《現代》第二卷第三期)一文中,一針見血地批評胡風擺出一副無產階級批評的架勢,實乃以階級劃分作家的“左傾”宗派主義,毫無道理地把進步作家打成“第三種人”的謬論。

巴金的反批評《我的自辯》(《現代》第二卷第五期),也批評胡風“拿出一個政治綱領的模子”來機械地套作品,只講政治,而根本不顧及“構成一個作品的藝術上的諸條件”。

《貓城記》尚未連載完,故老舍因“未完成的一篇”,僥幸逃過胡風的批判。老舍雖未對胡風進行反批評,卻以另一種方式,表達了對胡風的鄙視。1934年,他在小說《抓藥》中,塑造了一位名叫青燕的“只放意識不正確的炮”,把作家往死路上逼的評論家。該小說別具匠心地借用一個叫二頭的農民的嘴罵他“揍死個狗東西”,意味深長,讓人會心一笑。

抗戰初期,胡風仍視老舍為中間派,對老舍能被任命為政治部設計委員一職深為不滿。他認為這一差事是軍委會政治部為延攬國內外知名人士而特設的。此乃每月有二百元車馬費,“掛名拿錢”的美差。

1939年,胡風主編的《七月》發表了老舍的《“五四”之夜》,這是《七月》唯一發表的老舍的作品。胡風評價說,老舍“寫了一點現象,沒有內在的東西,只好把開頭的一段空話去掉發表了,應一應景”(《胡風全集》)。

李廣田卻非常推崇老舍的《“五四”之夜》,是極具眼光的。即便今天重讀《“五四”之夜》,也不能不贊嘆,老舍是用他的眼睛、耳朵和“心靈”,記錄和呈現了重慶遭受日寇轟炸時,中國作家周文、羅烽、趙清閣、宋之的等瞬間的行為、心靈的反應,為抗戰的知識分子留下了一幀珍貴的剪影、一段珍貴的故事。

1944年4月17日,重慶隆重召開了“老舍創作二十年紀念會”。胡風做了題為“祝老舍先生創作二十周年”的發言,對老舍的創作、人品,第一次做了正式的評價。他認為老舍在抗戰前期的作品,“所走的道路不僅僅是‘舊風流’,那里面還有著流到現在以至將來的血脈”。他對老舍抗戰時的創作評價也不高。他認為老舍在抗戰初期,利用舊形式來做“救急”的工作,是“落進了當時一些理論家所犯的誤解”。雖然,胡風的文藝觀念由“政治文藝一元論”改為二元論,政治與藝術分論,可見受到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影響。但他對老舍的成見,似并未改變。一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胡風身陷囹圄,也未改變對老舍的看法。不過,胡風看不上老舍的作品,只是透明、干凈的文藝之爭,與個人恩怨無關。

熟悉故都北平城的老舍,對這座日漸衰敗的古都里的平民百姓的生活更為了解。清朝已滅,八旗再無金鼎玉食,城市平民多以當警察、拉洋車、街頭賣藝、做小買賣甚至淪落八大胡同做皮肉生意為生。因此,老舍的創作實踐中,常常對這些平民的命運予以關注。

1934年寫的長篇小說《離婚》,是老舍自己較為滿意的作品。小說通過一群在政府供職的公務員無聊的生活圖景,揭露官僚機構的黑暗腐敗,小說后面部分還從側面抨擊了特務制度的丑惡,開拓了小說一個新鮮的疆域。

老舍將幽默筆法注入小說創作,乃是他的藝術特色,但在初期把握尚欠火候,并因此遭到非議。他并沒有因此放棄那種在本民族生活環境下與生俱來的幽默藝術個性。早期他之所以遭到批評,是因為他把幽默只當外加的笑料,附麗而不是融于作品之中。

創作《離婚》的過程中,老舍內心就有矛盾。他在《致趙家璧函》中說:“時局如此,而我又非幽默不可,真是心與手違,含著淚還要笑,笑得出嗎?不笑,我又不足得勝!”最后,他還是堅持這部長篇“返歸幽默”(《我怎樣寫〈離婚〉》)。他把幽默作為表達主題的有機成分,使幽默諷刺變成敘事和塑造人物的藝術手段,較深刻地寫出了一群小公務員自私、庸俗、茍且偷安又相互傾軋的靈魂。或許他的幽默諷刺還未達到出神入化的水平,卻在含淚的微笑中對這些人物做了批判,發揮了幽默的藝術效果。

《離婚》取材于北平的日常生活,小說中的人物和他們生活的場景,都是老舍極為熟悉的。通過生活細節的描寫,讓讀者看到下層市民的人情世故、悲歡離合,讓讀者看到一幅幅生動形象又生趣盎然的市井、世態、風俗畫卷。說到底,小說的基本審美范疇是塑造人物。《離婚》寫出了小市民生活的沉落與心靈的空虛,當中個個都是活靈活現的人物形象。

史家們都說老舍以長篇小說見稱,或以話劇為人所樂道,其實老舍的中短篇小說也很精彩。如《月牙兒》寫本分的母女兩代為生活所迫淪為暗娼的悲慘命運。天真無邪,對皮肉生涯一無所知就沉淪毀滅,使悲劇意味更為強烈。《月牙兒》是以一種富有抒情意味的語言,講述兩個善良女性被毀滅的悲慘故事,使悲劇性更濃烈。

長篇小說《駱駝祥子》是以北平城里的平民為原型,創作出來的優秀作品。《駱駝祥子》寫于1936年,是老舍辭去山東大學教授之職,成為專業作家后的首部長篇。對于小說主人公祥子,老舍早就聽坊間說,有個車夫買車賣車三起三落的經歷,非常熟悉車夫生活的老舍,以他小說家的藝術敏銳,認定這個車夫具有典型意義,“這頗可以寫一篇小說”,便“入了迷似的去搜集材料”,最后寫成關于一個車夫從上進好強而淪為自甘墮落的悲劇命運,從而揭露舊社會把人變成鬼的罪行的《駱駝祥子》。

新文學肇始以來,胡適、魯迅、聞一多、郁達夫等作家都寫過人力車夫。從對人力車夫的深刻了解,小說《駱駝祥子》在局部生活細節體察入微和從其靈魂深處的喜怒哀樂的把握上,以及祥子們與社會生活多方面的聯系,融會貫通的體驗、展示上,是遠遠超過胡適、魯迅、聞一多、郁達夫的。說到新文學史上稱得上典型人物的,與魯迅的阿Q、巴金的覺新相比較,祥子算是最具光彩的文學典型了。

除了祥子,大膽潑辣、有點變態的老姑娘虎妞,霸道兇殘的車主劉四,欲起又落的二強子,忍受迫害的曹教授,一步步走向毀滅的小福子,也都個個鮮活,成為“陌生的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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