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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多田便利屋,生意興隆(2)

多田看一眼行天。行天把變短的煙蒂用手指彈開,臉上浮現月牙般淺淡的一笑。

“你變了,行天。”

“是嗎?和你比還好了。”

“我開車來的,送你到車站吧。”

多田先向小皮卡走去。他早就注意到,跟在身后的行天搭配牛仔褲的是上班族穿的外套,這倒罷了,卻光腳套著雙茶色的保健拖鞋。多田生出相當不祥的預感。反正只要送他到車站,就此徹底別過。

手里抱的吉娃娃傳來微弱的暖意。不論怎樣,狗找到了就好。多田盡力不去注意身后傳來的某人鼻腔里哼出的歌聲。

行天坐上副駕駛座,把裝有吉娃娃的旅行箱抱在膝蓋上。

“哎,這小皮卡是多田你的嗎?你做什么工作啊?哎,哎。”

看樣子他如果得不到回答會一直這么嚷嚷著問下去。多田只好投降。他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摸出工作褲后袋里的名片夾遞了過去。行天從中抽出一張名片。

名片正面印有“多田便利屋多田啟介”,背面則是地址和電話號碼。行天把名片舉到眼前,借著窗外掠過的路燈光讀上面的字。

“你開了個面館?”

“這看起來像面館的名片嗎?”

多田覺得有必要給自己一點精神安慰,于是沒開窗就猛抽起煙來。行天伸過右手,多田把好彩煙盒遞到他手上。

“多田這名字,可不適合做生意啊。”

行天對著車頂緩緩吐出一口煙。“難道沒人和你說‘便利屋老兄,既然叫多田,就別收錢’之類的?”

多田回之以冷徹如鞭笞的沉默,但行天似乎毫不介意。他自顧自地往下說著。

“為什么不叫‘多田便利店’,要叫什么‘多田便利屋’?是因為讀起來不順嗎?要是叫‘便利屋多田’,聽起來也還是‘便利屋白給’。”

車正好來到通往真幌站前街道的路口。對行天的饒舌忍受了近二十分鐘的多田終于開口了。

“行天,拜托你件事。”

“盡管說吧。”

“到車站之前別講話了。”

“我會努力滿足你的愿望。但在那之前,也想讓你聽一下我的愿望。”

“什么?”

“今晚讓我住在你的事務所。”

“我拒絕。”

“哦。”

行天把多田的名片重新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后說了句:

“這么冷的夜里,小拇指疼得像要斷掉似的,真不好受。”

前方的信號燈轉紅,多田踩下剎車。靜止的車里能聽到的唯有吉娃娃細弱喉嚨間發出的聲響。仿佛為了安撫狗,行天輕輕叩擊旅行箱,隨即拉出車載煙灰缸,捻滅從多田這兒拿的第三支煙。

小皮卡繞著真幌站前的轉盤轉了一圈,抵達車站南口。人群正從車站里蜂擁而出,其中有像是剛去寺廟新年參拜回來的情侶,也有拿著福袋拖家帶口的人們。

行天卸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到人行道上,把懷里裝有吉娃娃的旅行箱擱回副駕駛座。

“我說笑罷了。小拇指啥事也沒有。既不疼,也能像原先那樣動彈。”

車門關上之后,多田卻沒有立即開車離去。行天在撒謊。多田知道,行天拉出煙灰缸時,小拇指不自然地僵硬著。他也不是沒注意到,行天伸出的右手唯獨小指格外慘白。

儀表板上擱著多田的名片夾。他伸手打算把名片夾放進口袋里,視線掠過副駕駛座上的寵物旅行箱。行天取出的名片扔在箱子旁。

多田下了車,跑上通往站內的臺階。他頂著和自己相反的人流奔向檢票口。那兒沒人。查看自動售票機周遭,也不見行天的蹤影。

說不定那家伙混在從月臺出來的人群里了。多田又回到檢票口,試著喊了聲:“行天!”

“在。”

聲音從身后傳來。多田愕然轉身,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那兒的行天背靠著車站的柱子,雙手插在衣兜里。赤腳上趿拉著的保健拖鞋嘲諷般一晃一晃。

“真是好人哪。我可沒想到你真會追來。”

多田生出被試探的怒氣,很淡。安心的感覺直抵胸口。能追上太好了。他長出了一口氣。

“就今天一晚。”多田說道。

行天走向小皮卡,淡然宣稱:“我本來打算要是你十分鐘后還不來,就直接跑你事務所去。”

“可你好像把我的名片忘在車里了。”

“我故意的。你忘了嗎?我可是土生土長的真幌人,就你那站前地址,掃一眼就知道大概在哪兒了。”

多田在睡夢中被自己酒氣沖天的呼吸給熏醒過來。他從床上支起身,瞇縫著眼打量室內。地板上的一堆東西宛如高塔林立的西洋城堡,柔和地反射出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

什么玩意兒啊。多田凝神細看,發現那原來是堆積如山的空瓶,腦海里隨即閃回昨晚的記憶。

行天把狹窄的事務所連犄角旮旯都檢視了一番。他確認了待客沙發的彈簧,掀起隔斷用的簾子,饒有興趣地查看了里面的居住區。

“沒有洗臉池呀。”

“灶臺旁邊不是有水池嘛。”

“泡澡呢?”

“走路八分鐘。車站對面的松之澡堂。”

“那個澡堂還沒倒閉啊。”

行天把吉娃娃從寵物旅行箱里放出來,蹲在地上觀摩了一會兒小狗銜著公仔嬉戲的情景。

多田往鍋里盛了水,趁等水開的工夫在水池邊擦了身。他打開廚房的碗櫥,拿出儲備的方便包食品尋思著。

“行天,咖喱和燉肉醬你要哪個?”

“都不要。”

行天站起身,說了聲“我去買換洗衣服和牙刷”,就走了出去。

的確,行天兩手空空。而且是赤腳穿著保健拖鞋。即便是回父母家也過于輕裝了。這打扮可不尋常。多田再次想道。

事務所的大樓旁邊有便利店。以為行天去了那里,可過了好久也沒見回來。直到多田吃完方便包里的咖喱,正在刷牙的當口,行天終于回來了。

行天去的似乎是站前街道盡頭的通宵營業的大型折扣店。他雙手都提著黃色的塑料袋。其中留宿的必需用品只有一點點,其他全都是酒。從塑料袋往外一股腦兒拿出酒瓶之后,行天說了聲“喝吧”。

兩人既不交談,也沒有下酒菜,只是一味攝入酒精。宛如把液體從燒瓶轉移到量杯中一般,行天面不改色地以一定的節奏一杯接一杯喝下去。

被拉著喝酒的多田不記得自己是在何時墜入了夢鄉,此刻也沒有宿醉之感。胃袋里,酒精成分原封不動地滯留著。

從床上下來,那感覺就好像在被誰搖晃著腦袋。多田呻吟著上完廁所,掀開簾子朝待客區看去。

行天似乎挺愜意地睡在沙發上,甚至還好端端地蓋著不知打哪兒翻出來的毯子。雖然膝蓋之下都伸出了沙發扶手,倒也在窄窄的沙發上有模有樣地平躺著。吉娃娃待在他的肚子上。

“毯子,難不成是吉娃娃……”

把動物小窩里的毯子拿來蓋。這等神經,多田無法理解。

就算想離開行天的肚子也下不來,吉娃娃看上去有些百無聊賴。它盯視著多田的臉,尾巴搖個不停。

啊對了,今天是歸還吉娃娃的日子!

多田一下子清醒過來。事務所墻上的掛鐘已經指向了十一點四十五分。

“行天,起床了!”

多田沖沙發怒吼一聲。毯子蠕動起來,吉娃娃用小小的爪子拼命站穩。多田不加理會,就著水池洗了臉刮了胡子,換上夾克衫,又把狗玩具和剩下的狗糧匆匆塞進紙袋。

“早。”

帶著亂蓬蓬睡相的行天抱著吉娃娃站在多田身后,手里還拽著毯子。多田轉身劈手抱過吉娃娃,塞進寵物旅行箱。

“抱歉,給你二十秒收拾東西走人。我要出門了。”

“去哪兒?”

“去還狗。”

“這狗不是你的?”

“是別人寄養的。”

“哦。”

襯衫下只穿著短褲的行天走進廁所。多田急不可耐地等著。

行天從廁所出來后宣稱:

“我也一起去。”

然后他開始洗臉穿衣。干嗎要跟來呢,用不著,你走吧。仿佛為了堵住一時語塞的多田的話頭,套上黑色大衣的行天說:

“走吧。”

說著,他打開事務所的門。這人仍踩著保健拖鞋,不過今天穿了雙新襪子。多田放棄了抗議的打算。總之把吉娃娃還回去才是當務之急。

十二點是絕對趕不及了。

多田一邊掌控著飛馳的小皮卡的方向盤,一邊把手機遞給行天。占據副駕駛座的行天膝上放著寵物旅行箱,他按多田的吩咐,往放狗用品的紙袋里摸索了一番。找出合同后,行天按照上面寫的號碼撥通佐瀨家的電話,把手機還給多田。

數著撥號音到第十五遍,多田掛上電話。

“你的主人好像還沒回來呢。”行天拿起箱子向里面的吉娃娃匯報道。

車速放慢,駛入看起來每一戶都很相似的住宅小區。佐瀨家面朝著幾乎沒什么游藝設施的小公園。車庫里停著家用型面包車和兒童自行車。

多田拎著寵物旅行箱下了車,按響門鈴。行天提著紙袋在稍遠的位置等著。

屋里似乎沒人。

“不行啊,果然不在家。”

“我們先回去一趟?也許對方往事務所那邊留了口信說晚些回來。”

“不要緊,事務所的座機轉接到手機上了。”

多田決定再多等會兒,讓狗在公園玩耍。他給吉娃娃系上紅色的狗繩,踩住繩子一端坐在公園長椅上。行天也在他身旁坐下,從口袋里掏出薄荷萬寶路。

“來一支?”

“我這兒有,不用了。”

多田不知該做什么,便拿出自己的煙來抽。

天氣很好。雖然空氣寒冷而干燥,但坐在向陽的長椅上也不至于冷得發抖。行天用脫掉拖鞋的足尖撓了撓吉娃娃的脖子下方,它一開始沒打算離開長椅旁邊,被撓得煩躁起來,轉身跑開了。狗繩被遠遠拉長,這會兒吉娃娃跑到了公園的草叢附近,不斷嗅著地面的氣味。

“你開了個多田便利屋,可真讓人意外。”

行天這樣說著,踩熄抽完的萬寶路。多田把它撿了起來,和自己的煙蒂一起收進便攜煙灰缸。行天毫不停歇地又開始抽第二根,于是多田把煙缸放到兩人之間。

“我總覺得,你會順順當當從大學畢業,進入穩當的公司,早早地和會做菜的女人結婚成家,女兒抱怨‘老爸真啰唆’,但大致算是闔家幸福,被妻子孩子和四個孫子圍著過世,留下亟需改建的郊外獨棟小樓作為遺產。你該過著這樣的日子,不是嗎?”

行天一口氣敘述了他虛構出來的多田的一生。多田略微笑了笑。

“有大概三分之一說對了。”

“你有四個孫子,郊外有房子?”

“順順當當從大學畢業,順順當當進了公司。不過,和我結婚的那個人,直到分手,菜都做得很爛。沒有孩子。既沒孫子也沒房子。”

“做菜差勁到讓你想離婚?”

多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還真能說,怎么讀高中的時候像塊石頭呢。”

“因為開口說話太麻煩唄。”

行天一本正經地回答。“可結婚之后,要是不說話就有些冷場。不知不覺就習慣講話了。”

“等一下。”多田愕然看向冷血動物般的行天的側臉。“你結婚了?”

“結過。也有小孩。現在大概兩歲左右吧……好像是女孩。”

“……你至少該記住孩子的性別吧。”

“我沒見過孩子。”

行天輕快地答道,他這回總算乖乖地在便攜煙缸里掐滅了煙。多田意識到,眼下將無可避免地觸及從昨晚以來盤踞心頭的巨大擔憂。

“行天,你這家伙,是沒地兒可回了吧。”

“嗯。”

“工作呢?”

“年底辭掉了,公寓也退掉了。存款全給了曾是我太太的那人,所以眼下一文不名。”

行天把右手伸進外套口袋,摸出皺巴巴的鈔票和零錢。多田嘆息一聲。

“你既然回了爸媽家,拿點壓歲錢也好。”

“說什么哪。”行天發出怪異的笑聲,那聲音讓人想起被掐死的爬蟲類。“我已經不是拿壓歲錢的年紀了吧。”

冷嘲熱諷對行天無效。過了拿壓歲錢年紀的人是不會像你這樣晃來蕩去的。多田想這樣說,可他知道說了也是白搭,又把話壓了下去。

“我父母家里,住的是不認識的人。”

拿著零錢的行天的右手,唯有小拇指微微僵直。行天用左手撓了下右手小指,那似乎不過是個無意識的舉動。感覺到多田的視線,他不自然地把右手插回口袋。

“然后我正想著該怎么辦呢,就遇到你了。”

行天嘟囔著“這么晚了”,從長椅上站起身,離開公園向佐瀨家走去。多田也抱起吉娃娃,拎著寵物旅行箱尾隨其后。

盡管明知沒人進出過,多田還是又按了一次門上的對講機。行天漫不經心地繞到屋子一側,隔著柵欄窺向朝著街道的凸窗里面。

“多田,等等。”

多田聞聲轉頭,只見行天的上身探入柵欄內側,眼睛湊到凸窗的窗簾縫隙間。

“喂,當心人家報警……”

多田粗聲呼喊,行天從他手中抱過吉娃娃,不作聲地指了指窗戶。多田磨蹭了少許,終于爬上柵欄去打探屋里情形,隨即不禁喃喃:“上當了。”

應該是客廳的房間里,幾乎不見家具的蹤影。

多田當即去敲鄰居家的門。“不好意思,我想打聽下佐瀨家的事。”雖然自報家門說“我是幫他們家照看狗的便利屋”,鄰家的主婦仍警惕著不打算開門。好不容易才隔著對講機打聽清楚,佐瀨家在元旦前夜不告而別,也沒有留下聯系方式。

“真麻煩。討債模樣的人老在這附近轉悠。”主婦說。

多田道謝之后,回到佐瀨家跟前。他倚著停在那里的小皮卡,思索下一步該怎么辦。

行天站在他身旁,胳膊上掛著紙袋,手里抱著吉娃娃,問:“你在煩什么呢?”

“狗怎么辦?我可沒有閑工夫養狗,但要是找新主人,佐瀨也有可能回來領狗,所以不能隨便處置。”

“這么丁點兒大的狗。”

行天輕柔地撫著狗的背,說:“把它勒死然后在倒垃圾的日子扔掉,也不會有人發現。”

他的聲音過于沉穩了,以至于多田遲疑片刻才接了句“大概吧”。

“你這話是認真的?”

“當然。”

行天繼續撫摸著狗,用他那只帶著宛如冰裂的傷痕的手。

“委托人不也希望你這樣做嗎?”

可能,正像他說的那樣。明明可以委托自己替狗找個新主人,可“佐瀨健太郎之妻”并沒有這樣做。是因為面子拉不下來嗎?佐瀨太太似乎沒法開口說“我們不能再養它了”。

截止到一月四日的照看期只是為了爭取時間。比寵物旅館更低廉的這筆費用就算是給狗的分手費。其用意很明顯,等多田發現了舉家出逃的事實,怎么處置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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