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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點篝火(2)

這個人吃完飯以后,裝上煙斗,不緊不慢、舒舒服服地抽起煙來。他抽完煙,戴上手套,用帽子的護耳緊緊地包住自己的耳朵,走上了左邊那條支流的雪道。那條狗很失望,戀戀不舍地回頭望了望那堆火。這個人不懂什么是寒冷。也許他祖上世世代代全對嚴寒,對真正的嚴寒,對零下六十度的嚴寒一無所知。但那條狗卻明白,它祖祖輩輩都知道,而且它也繼承了這點常識。它還知道,在這種可怕的嚴寒中到處亂跑可沒什么好處。這種時候應該蜷起身體躺在雪窩里,等到云幕拉起,把帶來這股嚴寒的天空蓋住再說。此外,那條狗和這個人之間也沒有親密無間的關系。它是為這個人賣命的奴隸,它得到的唯一愛撫不是鞭撻就是以鞭撻相威脅的恐怖的呵斥聲。因此那條狗也不想向這個人表達自己的恐懼。它才不關心這個人的利益呢,它是為了自己才對那堆火依依不舍的。但這個人吹起了口哨,還甩響了鞭子對它發號施令,所以那條狗才轉過頭,來到這個人的身后跟著他走。

這個人嚼起了煙草,繼續制造新的琥珀色胡須。而且呼吸中的水汽迅速給他的胡須、眉毛和睫毛罩上了一層白色的粉末。亨德森河的左支流上好像沒那么多的泉水,這個人在半個鐘頭的時間里沒有找到任何泉水的跡象。然后就出事了。在一個毫無跡象的地方,這里松軟平整的積雪仿佛告訴他下面是堅實可靠的,而這個人就在這兒陷了下去。他陷得并不深,當他掙扎出來走到堅實的雪面之前,只濕到了小腿肚子。

他生了氣,罵自己倒霉。他本來希望在六點鐘到達營地和小伙子們匯合,可這樣一來他就要耽誤一個小時,因為他必須點上堆篝火把鞋襪烤干。在這樣的低溫下,非這樣干不可——這一點他還是明白的,于是他轉身走向河岸,爬了上去。河岸上,幾棵小樅樹周圍的灌木叢里堆滿了汛期留下的柴火——主要是些木棍樹枝之類,也有很多枯枝和去年的干草枝。他揀了幾根粗大的樹枝堆在雪地上當作篝火的基礎,避免剛點燃的小火燒化積雪后熄滅。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片樺樹皮,拿火柴把樹皮點燃了。樺樹皮比紙還容易燃燒。把樹皮放在那個基礎上之后,他便小把小把地往里添干草和十分細小的干樹枝。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做著,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危險。隨著火苗慢慢地變高,他添上去的樹枝也越來越粗大。他蹲在雪地上,直接從灌木叢里把纏在一起的樹枝抽出來加進火里。他知道,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在零下六十度的嚴寒下,誰都不能在點第一堆篝火時失敗——當一個人把腳弄濕的時候,絕不能失敗。如果他的腳是干的,就算沒有點著火,他也可以在雪道上跑上半個小時,恢復血液循環。但在零下六十度的低溫下,弄濕了的腳會凍住,光靠跑步是不能恢復血液循環的,無論他跑得有多快,弄濕的腳也只會越凍越僵硬。

所有這些,這個人全都明白。去年秋天,硫黃河來的那個老北極跟他說過這些事,現在他真心感激這些忠告。他的雙腳已經完全麻木了。為了點這堆篝火,他不得不脫去了手套,結果手指馬上就麻木了。每小時四英里的速度讓他的心臟不斷地將血液輸送到身體的表面,輸送到四肢的最遠端,可他一旦停下來,送血的速度也就減慢了。來自太空的嚴寒襲擊著這顆星球未加防護的最遠端,而他呢,正處在那未加防護的最遠端,因此他承受著最沉重的打擊。他身體中的血液在嚴寒面前凝固了。血液是有生命的,就如同那條狗一樣,因此,血液也像那條狗一樣想躲起來,避開那恐怖的嚴寒。只要他以每小時四英里的速度行走,他就會不自覺地把血液送到身體表面;但現在,血液已經退了下去,躲進了身體的內部。身體的最遠端首先感到缺血。他打濕的雙腳凍得越來越快,雖然他露在外面的手還沒有開始凍結,但也麻木得越來越快。鼻子和臉頰已經在凍結,與此同時,全身的皮膚也因為缺血而發冷。

但他還是安全的。不管腳趾、鼻子還是面頰,只是遭受了輕微凍傷而已,篝火已經開始越燒越旺了。他開始朝火里添指頭粗的樹枝了。再過一會兒,他就能往火里添手腕粗的樹枝了,那時候,他就可以把濕鞋襪脫去,一邊烤鞋襪,一邊在火邊取暖,當然了,他得先用雪把腳搓一搓。篝火點成了,他也就安全了。他又想起了硫黃河來的那個老北極對他的忠告,他笑了。那個老北極曾極其嚴肅地立下規矩:任何人不得在氣溫降到零下四十六度之后單獨在克倫代克地區行走。他現在就在克倫代克,他遇見了意外,他獨自一人,但他還是靠自己救了自己一命。那些老北極也真夠娘們兒氣的,他們當中有些人的確很女人氣,他心里想。一個男人要做的就是保持頭腦冷靜,這一點他還行。不論是誰,只要他是條漢子,他就能夠單獨行走。不過,鼻子和臉頰那么快就凍了,這令他感到意外。而且他也沒有想到,手指會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沒有了知覺。手指半死不活,他幾乎無法并攏指頭去抓樹枝,手指好像遠離了他的身體,也遠離了他本人。在他摸樹枝的時候,必須用眼睛看看是不是抓住了樹枝。他與手指之間的聯系已經很弱很弱了。

所有這一切都不算什么。反正火是有了,火舌高躥、噼啪作響,火苗的每一次跳躍都帶來生命的希望。他開始動手解靴子。靴子上積著一層冰,厚厚的德國襪子凍到了小腿肚子,硬得就跟鐵皮刀鞘一樣,靴子帶就像烈焰燒過的鐵棍,彎曲著纏繞在一起。他先用麻木的手指解了一陣,后來才意識到這樣干很蠢,便將匕首掏了出來。

但他還未來得及割靴子帶就出了事。這都是他自己不好,或者說他犯了個錯誤。他不該把篝火點在樅樹下面。他本該把火生在開闊的地方。但生在樹底下,他能夠更方便地從灌木叢里取柴火,直接添進火里。然而,他就在這樣一棵枝條上掛滿積雪的樹底下做著這一切。已經有好多個星期沒有刮過風了,所以每根樹枝都積滿了雪。每當他抽出一根樹枝的時候,就會向那棵樹傳遞輕微的振動——對他來說是一次感覺不到的振動,但這振動卻足夠引發這場災難。在這棵樹的高處,有一根樹枝上的積雪掉落下來。積雪落在下面的樹枝上,又把下面樹枝上的積雪壓翻了。這個過程在繼續,且規模不斷擴大,波及整棵樹。最后發展成雪崩一樣,積雪猛然落了下來,蓋住了這個人和他那堆篝火,而那堆火居然被壓滅了!篝火燃過的地方蓋著一層新鮮的、亂糟糟的雪。

這個人驚呆了,仿佛聽到了對自己做出的死刑判決。一時間,他坐在那里癡癡地看著篝火曾經燃燒過的地方。接著,他又讓自己冷靜下來。也許那個從硫黃河來的老北極是對的。如果他真有個伙伴,現在也就不至于這么危險了。旅伴可以點起篝火。眼下只能靠自己來重新點火了,而這第二次就絕對不能再失敗了。即使成功,他也很可能會丟掉幾個腳趾。他的腳這時一定已經凍得十分嚴重了,而到第二堆篝火燃起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這就是他腦子里想到的東西,但他并未坐在那里干想。這些念頭在他頭腦中閃現的時候,他還在不停地忙著。他為篝火重新做了一個基礎,這次是在一片開闊地上,再也不會有不懷好意的樹木把篝火弄熄了。接著,他從汛期沖來的漂浮物里收集干草和細小的樹枝。他無法并攏手指抓這些東西,但他還能用手捧。他就這樣弄到許多枯枝敗葉,還有一些不能要的青苔,但他已經竭盡所能了。他做得很有章法,甚至還弄來一抱很粗大的樹枝,留待火頭燒旺之后再用。這段時間里,那條狗一直蹲在旁邊注視著他,眼里露出一絲企盼的神情,因為狗把他當作造火者,而那火卻又一直不來。

一切準備妥當之后,這個人把手伸進口袋,想再拿一片樺樹皮出來。雖然他的手指什么都摸不到,但摸索的時候他卻能聽見樺樹皮發出清脆的沙沙聲。不管他如何努力,但就是抓不住那片樹皮。而他自始至終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雙腳正在快速凍結。這種念頭都快要把他逼得手足無措了,但他還是抵抗著驚慌,保持著冷靜。他用牙齒把手套戴上,來回甩著臂膀,用全身的力氣把雙手往自己身上甩。他坐下來摔打,然后又立起來摔打;而那條狗卻一直蹲在雪地里,狼一般毛茸茸的尾巴放在前面,把兩條前腿暖暖和和地蓋了起來,兩只狼一般的尖耳朵直直地伸向前面,眼睛盯著這個人。而這個人呢,眼看著那條畜生有自己天然的防護,既暖和又安全,于是他一面掄胳膊甩手,一面感到一股強烈的嫉妒。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被自己摔打的手指隱隱約約地出現了恢復知覺的最初信號。那微弱的刺痛感越來越強烈,一直發展為難以忍受的刺痛,但這個人卻因此而滿意地歡呼起來。他拿掉右手的手套,掏出了那片樺樹皮。暴露出來的手指很快又麻木了。接著,他又把那包火柴拿了出來。但是,嚴寒已經奪走了他手指的活力。在他盡力把一根火柴和其他火柴分開的時候,整包火柴都掉在了雪地上。他試圖從雪地上把火柴拾起來,但失敗了。失去知覺的手指既摸不到東西也抓不住東西。他小心翼翼,把雙腳、鼻子和臉頰凍結的念頭從頭腦中驅趕出去,一心一意全都放在了火柴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用視覺代替了觸覺,當他看到自己的手指處在火柴兩邊的時候,他就把手指合了起來——事實上,是他的意志在把手指合上,因為神經聯系已經中斷,手指不再聽從指揮了。他給右手戴上手套,使勁地用那只手打自己的膝蓋。然后,他戴著手套,用雙手把那包火柴,還有很多雪,一起捧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然而,這樣也好不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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