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的人或許只是你生命中再普通不過的骨湯熗鍋面_
不奢華不精致但味道醇厚樸素能管飽_
最重要的是_
唯獨它能夠長長久久安安穩(wěn)穩(wěn)地陪在你身邊_
讓你心生溫暖心里踏實_
平淡生活里的刺
那天晚上,我照例和顧小野窩在沙發(fā)抱枕堆里聽歌,是宋冬野的《平淡生活里的刺》。結(jié)尾的時候,宋冬野用他一貫低沉磁性的嗓音說:一個人,一生中可以喜歡很多人。可心疼的,只有一個。
小野卻突然低低地笑了,哼。
1
顧小野是我見過做酸辣土豆絲最好吃的女人。
作為一個山東人,對濃油赤醬的熱愛是一切友誼的基石。那時候我和小野都剛到北京,我是窮光蛋,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們租住在酒仙橋一帶破舊的老公房里,我靠爬格子勉強混個生計,她在一家小軟件公司做出納。白天她剪干凈利落的bobo頭,穿講究合身的西服套裝,踩7厘米不高不矮的細高跟,擠公交車去大山子上班。晚上就換上緊身的皮夾克,背上鼓槌去三里屯打鼓。
沒錯,顧小野的業(yè)余愛好,也就是打個架子鼓。
所以總的來說,她掙得還是比我多的。
但掙得多其實也并沒有什么用,因為廁所堵了照樣還要我去拿著皮搋子去通,下雨屋頂漏了照樣要她挽挽袖子搬個水桶來接。
要說這生活的苦啊,半點不由人。顧小野唱念做打地感慨。每當(dāng)說起這話,就是顧小野開啟發(fā)瘋模式的時刻。
所以,對于兩個窮得一清二白的窮光蛋來說,平日里最大的消遣也就是宵想一下口舌之欲。顧小野掙了錢,就請我去巷子口的串兒攤過把癮。20串腰子20串羊肉,就一罐啤酒、半碟子花生下肚,這也是老北京的享受。可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們兩人還是悶在家里研究怎么把土豆、茄子做出花兒來。
再重復(fù)一遍,顧小野是我見過做酸辣土豆絲最好吃的女人。
后來顧小野研究出過一個標準,說最好吃的酸辣土豆絲功夫都在那個“絲”字上。什么叫絲?就是直徑不超過1.5毫米,那得是熟手才切得出來。在這個程度上,土豆不用腌漬也能入味,還恰到好處地保持了土豆的脆。急火爆炒出來,一嚼,滿口都是嘎啦嘎啦的脆生,老“帶感”了!
“你再看看攤子上那些土豆絲,”顧小野一臉恨鐵不成鋼,“那能叫絲兒嗎?啊?那得叫棍兒!”
我翻一個白眼。
可不管怎么說,顧小野都是我見過做酸辣土豆絲最好吃的女人。嗯,重要的事情得說三遍。
顧小野切土豆絲,那是專業(yè)級別。顧小野除了愛玩鼓,再有大概就是玩刀。笨重的葛家大菜刀到了顧小野手上,簡直如臂指使。別看顧小野也就155的細瘦架子,大腿還沒我胳膊粗,可拿起菜刀來簡直是另一個人。唰唰唰,刀子白練也似的施展開,就切了滿案子薄如蟬翼的土豆片。唰唰唰,再切,就成了絲。捻起來看,果然真真直徑不超過1.5毫米,端的是神技。
然后顧小野就揚揚得意地扔下刀子,對我頤指氣使:“去,把土豆絲炒了。”
哦,我忘了說,顧小野這貨會切會吃,不愛炒。
2
顧小野是有個戀人的,這事我們都知道。
顧小野跟韓則這檔子事,算一算,也真能說得上是青梅竹馬了。
顧小野跟韓則是高中同學(xué),不過不是一個班的。就像所有爛俗了的偶像劇,他們倆一個高高在上地在優(yōu)等生一班,另一個則憋憋屈屈地在普通班里吊著車尾。
說是憋憋屈屈,真是太慢待了顧小野的年少時光。
要說年輕時候的顧小野,在學(xué)校里也算是數(shù)得上的人物。雖不是老大的女人,身后卻有一幫小子等著幫拳。
也不是說顧小野從小就是個小混混,可大院出來的子女,多少都是打斷胳膊連著筋的。更何況顧小野從小就展現(xiàn)出了她非同尋常的領(lǐng)導(dǎo)才能。小野父母都忙,從小便只留了顧小野一個人跟著爺爺奶奶過活。爺爺奶奶年歲已高,又加上隔輩更親,便由著顧小野整日里在家屬大院瘋跑瞎鬧,呼風(fēng)喚雨。家屬大院里年齡相仿的孩子十幾個,別管是拖著鼻涕的小姑娘,還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小胖墩,竟一個個都被顧小野收拾得服服帖帖。于是幾年時光下來,顧小野以一介女流之身拳打敬老院,腳踢幼兒園,遂成此間一霸。
可韓則呢,可是正經(jīng)高知家庭教養(yǎng)出來的小孩,從小就白白凈凈、一本正經(jīng)。五歲讀詩書,七歲學(xué)鋼琴,韓則年少時幾乎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混跡在了少年宮與圖書館。于是一路走來,韓則順順當(dāng)當(dāng),成績永遠保持在年級前五,與只知道瘋跑瘋玩的顧小野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說,兩個人最后能勾搭到一起,那妥妥的是緣分啊緣分。
我一直私下懷疑,顧小野能勾搭到韓則,絕對是她垂涎人家的美色,于是先下手為強。可顧小野撒潑打滾賭咒發(fā)誓,這絕對是個意外。
好吧,那就權(quán)當(dāng)意外吧。反正,也不過是個俗套的美救英雄的故事。
沒錯,是美救英雄。聽說年少的時候,韓則雖然學(xué)習(xí)好,卻也不是只知道學(xué)習(xí)的“弱雞”。白白凈凈的韓則驕傲得像只鷺鷥,打個籃球投個三分什么的,還是很能吸引一些小姑娘目光。而耍帥太過的后果就是,明里暗里韓則不知招了多少人的恨。
球場上的摩擦本來是小意外,可抬頭一看,喲,撞人打手的這不是我們好學(xué)生韓則嗎?再加上周圍一圈“花癡”小女生不分場合的尖叫,得,原本推搡幾下就能散了的小場面可就輕易不能放過了。事態(tài)迅速演變成了兩方對峙,叫囂的、幫拳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就剩下一個韓則被孤零零圍在了正中央。
說來也是巧,當(dāng)顧小野萬年難得一次地路過那片操場時,正趕上對方一個籃球砸上了韓則的眉骨。要說顧小野和韓則雖然是同校同級的同學(xué),但其實也沒見過幾面。要真是硬扯關(guān)系,大概也就是迎新晚會上兩人的匆匆一面。所以我們都說,那天韓則能逃出生天,真心要虧了顧小野那天心情好。
向來自詡大姐大的顧小野見此情況,二話不說,抄起場邊的籃球,“咣”一聲砸向?qū)Ψ嚼洗蟮拿脊牵缓罄痦n則一路飛奔出了對方的包圍圈。
很久以后,韓則說:“顧小野,我這輩子再沒見過像你這么瘋的女人。”
3
韓則就這么進入了顧小野的生活。或者換句話更妥當(dāng),是顧小野就這么生猛不羈地闖進了韓則的生命,簡直堪稱濃墨重彩。
其實本質(zhì)上講,顧小野絕對是個好姑娘。她不抽煙,不喝酒,不說臟話。顧小野不動不笑不說話的時候,單看她精巧的下巴和白皙的皮膚,你會以為她是一個淑女。
但你又實在不能把她看成一個單純的乖乖女。顧小野的頭發(fā)永遠亂七八糟的像個鳥窩,臉上帶著惺忪的倦意。顧小野最不耐煩穿裙子,喜歡貼身牛仔褲配10厘米的細高跟鞋。顧小野最喜歡肆無忌憚地露齒大笑,或者毫無形象地四仰八叉。顧小野還好美人,愛快車,在美女品鑒這件事情上,她比一個男人還男人。
總之,顧小野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顧小野有一輛老式的復(fù)古摩托車,是她用從13歲就開始攢來的錢買的。當(dāng)我們還在騎著鳳凰自行車灰頭土臉地上學(xué)的時候,她早就騎了拉風(fēng)的摩托車風(fēng)馳電掣。而自從韓則從了顧小野,也義無反顧地坐上了顧小野的后座,頭上戴著的那頂藏藍色的小頭盔成了灰暗縣城的亮色。
顧小野其實是有一種來自骨子里的浪漫的,具體體現(xiàn)在她不定時的抽風(fēng)。她會拉著韓則逃課,在上午空蕩蕩的大街上閑轉(zhuǎn),坐在路邊馬路牙子上看美女的大腿,然后不正經(jīng)地吹口哨,活脫脫一個小流氓。她還會帶著韓則夜里十二點出發(fā),開三四個小時的車,驅(qū)車百余公里,只為趕上一個據(jù)說天氣絕好的清晨,然后在海邊凌晨四點的熹微晨光里為韓則彈一首新寫的情歌。
再后來,韓則也學(xué)會了騎摩托車,于是后座上的人就換成了顧小野。
他們趁著晚自習(xí)結(jié)束,宿舍尚未熄燈的那點空隙,偷偷翻出宿舍大門,然后顧小野坐在韓則的摩托車后座上,一起追一段火車尾燈黯淡的光。80邁呼嘯而過的風(fēng)里,是她和他散落的青春。
后來的韓則出落得極吸引人,尤其是女人。人們說韓則身上有一種致命的性感,在那么多灰頭土臉的男人里,只有他細節(jié)嚴整,瀟灑從容。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所有的情趣浪漫與灑脫不羈,都承襲最初的顧小野。
這樣的一個女人,是的,那時候的顧小野就很難稱之為“少女”了。這樣的女人,對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來講固然有種致命的誘惑,可對于少年的父母,就是不折不扣的邪門歪路。從兩人在一起之初,韓父韓母就旗幟鮮明地反對過。且不說高中生的早戀本就是禁果,單單憑顧小野的出身做派,就讓韓家父母看不上眼。這樣一個毛里毛躁的小丫頭,如何配得上自家品學(xué)兼優(yōu)的兒子?
從顧小野勾搭上韓則,韓家父母就少不了地橫挑鼻子豎挑眼。韓家父母早先是早一批的留學(xué)生,留過洋的二位是講究開明教育的,并不會明著給難堪。可對于韓則這個小女朋友,卻是從頭到尾都挑不出“滿意”二字。長相不夠甜美,學(xué)習(xí)不夠優(yōu)異,性格還過于彪悍。從韓則帶顧小野回家的那一刻,兩人就開始與韓家父母明里暗里打起了游擊戰(zhàn)。
“還好,韓則還是愛我的。”顧小野回顧這幾年的戀愛,無不感慨。
是啊,還好,韓則還是愛顧小野的。
大一到大四,韓則的癡情傳遍了整個校園。
沒人知道,顧小野是發(fā)了什么瘋。明明她是一個那樣自由散漫的人,卻在高三那年完全改了性子。韓則是學(xué)校出了名的好學(xué)生。顧小野呢,固然算不上很差,但成績跟韓則的成績相比卻只能是望塵莫及。老師家長原本想,高考之后,韓則必然是要考到魔都帝都的好學(xué)校去的,顧小野呢,也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本地,上一所不好不壞的大學(xué)。這段感情,倘若真能走下去就是造化,走不下去倒也沒什么壞處。
年輕嘛,誰沒個年輕的時候。
可誰承想,兩人卻一道發(fā)了瘋。顧小野固然改了吊兒郎當(dāng)?shù)男宰樱l(fā)憤圖強。韓則這般理智的人,竟也在最后關(guān)頭放棄了帝都名校,遷就顧小野去了不知名的外地大學(xué)。此舉一出,滿校嘩然。從此之后,韓家父母再也看不上顧小野。
但不管怎么樣,兩人終究還是如愿走到了一起。
4
顧小野生性愛自由,韓則就是能牽住她的那根地上的線。本質(zhì)上講,韓則確實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他說不了太多的甜言蜜語,他只是踏踏實實地愛著顧小野。
從大一到大四,從相聚到分離,韓則和顧小野沒有辜負每一刻的青春。那時候他們都很窮,雖然現(xiàn)在也窮,但那時候似乎更慘一點。因為韓則的自作主張,韓家父母斷了韓則的經(jīng)濟來源,于是兩人的生活費就全靠韓則打工掙來的錢和顧小野手中一星半點兒的生活費。
為了生計,韓則打過各種各樣的工,在學(xué)校食堂收拾碗筷,做過倒泔水的小工,到小飯館做切菜的幫廚,甚至是當(dāng)過宿舍樓道的衛(wèi)生員。韓則算不上有錢人家的少爺,可在這之前也是十指不沾泥的。當(dāng)顧小野第一次在食堂后廚里見到圍著圍裙、一身油膩的韓則時,這個整天就知道沒心沒肺、瘋跑瞎鬧的女人差點掉下淚來。
韓則扎煞著雙手,在廚房的煙熏火燎下原本堪稱白凈英俊的臉上汪起了一層油。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撲到自己懷里、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顧小野,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顧小野手忙腳亂地拿出家里寄來的存折硬往韓則手里塞,韓則才淺淺地嘆了口氣。
顧小野的父母每次寄來的生活費也就將將夠維持兩人基本的生計。韓則淺淺地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不多的幾張大鈔,然后和存折一起塞回顧小野的手心里。“女孩子是要好好打扮的,”韓則說,“別委屈自己,想買什么就買吧。”
“所以說,”后來的顧小野總結(jié),“買買買才是一個男人最動人的告白。”
這樣的苦日子,直到上屆學(xué)長介紹韓則去做了家教才有所好轉(zhuǎn)。韓則做家教的地方離兩人的住處有半小時的車程,為了省錢,韓則要走一段路程再乘車,以此省下轉(zhuǎn)車的一塊錢。省下的一塊錢,韓則就從小區(qū)門口買一個熱熱的茶葉蛋,密密地封好,然后放到顧小野的枕邊。冬天冷,顧小野就把茶葉蛋捂在手心里,像是一枚小小的暖手爐,照亮那間租來的、破舊的、陰暗的、潮濕的地下室。
人家說,貧賤夫妻百事哀。那段日子,是顧小野過得最艱苦、最貧窮,但也是最甜蜜的日子。
租不起好房子,兩人就找了破破爛爛的校工宿舍樓做歇腳之處。在校工樓陰暗潮濕的半地下室里,顧小野第一次學(xué)會了用報紙糊墻。
她從學(xué)校圖書館的看守大媽那里半哄半騙來一大箱過期報紙,一個人哼哧哼哧地扛回家,然后細細地貼上膠條,遮蓋住斑駁臟污的墻面。
為了省錢,顧小野剪掉了從初中時就留起來的長發(fā)。顧小野天生就帶著一點兒自來卷兒,于是短發(fā)里就總有一撮亂發(fā)不服帖地翹著,配上她瘦削的軀干,就仿佛一個發(fā)育未完全的小男孩兒。韓則總喜歡摸著顧小野的亂發(fā)親昵地喊“我的小孩兒”,如同顧小野真的就是那個他疼到心窩里,捧在手心里的小孩兒。
可小孩兒的軀干里卻可以迸發(fā)出非同一般的爆發(fā)力。韓則慣常是不在家的,顧小野就穿了韓則的舊襯衣,挽了松松的袖子,抓起放了兩人衣服的沉重大包,一個過肩就甩上了房梁。顧小野還接過私活,給小公司做賬。這樣的活計向來是量大時間緊,顧小野就挑燈夜戰(zhàn),一熬就是幾個通宵。
后來,顧小野甚至學(xué)會了做飯。顧小野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滿腦子的詩和遠方,有一天會變成滿腹的柴米油鹽。顧小野原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碰油鹽醬醋鏟瓢刀勺這樣的俗物,可之所以拿起刀,也不過是因為韓則無意中的一句“我媽喜歡會做飯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