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孤獨的行腳(關于生存 詩意與別離)(4)

  • 孤獨的行腳
  • 張暢
  • 4977字
  • 2016-08-17 09:36:05

她原本清脆的嗓音配上聒噪的打擊樂,竟然和這間酒吧的風格恰到好處地融合,變得無比性感和狂野。唱歌的時候,藍色的光打在她身上,看起來冷酷無情,其實身上暖暖的,足以療傷。臺下昏暗,正好什么都不見。她于是想象著自己身處茫茫的雪地里,對著蒼穹高歌。白天,她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報紙上發(fā)些豆腐塊大小的八股文章,在租來的不到八平方米的小房間里休息。晚上她成了野獸,時而在屬于自己的舞臺上嘶吼,時而和一起賺錢的同伴喝得爛醉。

她不敢停下來,懼怕失眠、懼怕思念。因為一旦給了自己哪怕一點的空隙,他的影子就會鋪天蓋地地將她吞噬。連夢都在欺辱她!他會進入她的夢中,一次又一次。奇怪的是,她從來沒在夢里看見過他的臉,只有他那堅實的肩膀、手臂和他那雙漂亮的手,還有他那絕情的語氣。

夢醒,驚坐起。

她記得他許過的那些承諾。可是除了記憶,她一無所有。若不是手機里的幾張照片還在,她會懷疑那個叫小軍的男人是否真的存在過。現(xiàn)在,它們早已被刪掉。她想一切都是幻覺吧,是上天的一個玩笑。

一年之間,在孤單和夜色的空隙中,是她佯裝無所謂的逞強。她和陌生人微笑的時候,在人群中也會無意間瞥見他的影子,熟悉而遙遠。走近才發(fā)現(xiàn)不過又是一次幻覺。就這么渾渾噩噩地過,學業(yè)荒廢,心力交瘁。她滿身疲憊地回到那座她熟悉的小城,湖水依舊碧波蕩漾,波光粼粼。人們不急不緩地生活。

她找到這間咖啡店。一個沒人的角落。黯然神傷。

有時候咖啡店的那只白貓會踩著肉墊輕飄飄地到她面前,仰著脖子看一會兒,再扭頭離開。就像他對她做的一樣,只是看一眼,叫一聲,然后永遠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她因為休學的緣故錯過了她的朋友們。和比她小一歲的人相處對她來說太難。她以前不知道他們的生活有那么大的差別,或許是她老了,或許是他們太過年輕,太無所畏懼。

三點一線的生活再次開啟,終于不必再瞞著家里人,因為她原本就是屬于這個校園的。遺憾的是記憶是個倔強的孩子,你越是想要將他趕走,他越是喜歡跳到你眼前向你證明他的存在。當她在校園里散步,或是急匆匆從教學樓到食堂吃午飯,她都會經過那一段有橋有水的安靜的小路。一年前,他就是在那里吻了她,那是她的初吻。她還記得他口中呼出的空氣灼燒著她的臉。

他真的忘記了嗎?她問自己。

波瀾不驚的校園生活并沒能繼續(xù)為她療傷。回到這個安靜而熟悉的地方,她反而覺得自己正在迅速地老去。她不相信愛情,鄙視牽著手的情侶,也厭倦那些在黑板前滔滔不絕的老師。其實他們或許根本不喜歡這個工作,他們只是和她一樣,必須活下去而已。坐在下面的這些學生,也未必覺得那些話有什么價值,他們太容易忘記。他們在她身邊聊天,在桌子上涂涂畫畫,肆無忌憚。她沒有朋友,只有自己。

走投無路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M城的遠房親戚R姨。她七八歲的時候,曾經在她家中寄宿一個月,她對她很和善。于是蘇素又一次從學校里逃出來,踏上M城的火車,書包里裝滿了她愛讀的書。

R姨是個道教徒,每日吃齋太極念經打坐不問世事,整個屋子彌漫著熏香的味道,沒有神圣感,只空余壓抑和窒息。偌大的M城日日流動著嘈雜的人群,全然沒有兒時記憶中的湛藍天空,只有夏日里散不去的汗臭和潮濕的空氣。每日的事情除了聽R姨艱澀難懂的傳道,一聲聲附和著,就是在躁動不安的馬路上閑逛,要么就是拼命讀書,一本接著一本。蘇素承認,她企圖用一件事填補另一件事,不知道這是不是日后Q君給她講授的記憶“空間泊位”。

這次到訪并沒有為她帶來片刻的安穩(wěn)。事實上,她和R姨的矛盾很快爆發(fā)。她不再待她如昨日,而是每日抱怨她不肯幫忙家務、只知道在外面閑逛。最要命的,是她常常以不可一世的態(tài)度評論她的母親。蘇素終于忍無可忍,她同她大吵了一架,最后嘶啞著嗓子離家出走。帶上三本書,全部是阿蘭·德波頓的隨筆。阿蘭·德波頓,這個英倫才子,一次次失掉愛情卻忠于創(chuàng)作的人,他的文字讓蘇素覺得安靜而純潔,如初雪。那張蓄著長發(fā)的照片,他露出詭笑,分外迷人。

那天M城天氣悶熱,整個街道躁動不安。沒有熟人也不可能求助,只能到附近的麥當勞里讀書。蘇素記得自己讀到了蘇格拉底的審判,看見他豎起的一根手指在正義的光暈中熠熠生輝,便即刻想朝這個世界豎起一根中指,卻徒勞無功。

夜深人靜,她跑到附近的電影院看無聊的國產片。因為想延長在外面的時間,她躲到另一個放映室,卻被前來巡視的保安發(fā)現(xiàn)。那時不至于落魄到沒有錢,而是羞于因為一部這么難看的片子向人掏錢。蘇素像一個走失的孩子一樣躲在電影院的黑暗里,等待人群散盡,號啕大哭。半是為難言的誤解,半是為漂泊不定。

當晚,她還是因為無處可去悻悻而歸,不再同R講話。回到那間房子,竟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簡·愛。

后幾日,七月接近尾聲。Y君蒞臨M城,舊友相見,自是喝酒吃肉。他戀著一個姑娘,和蘇素傾訴。蘇素卻連一個值得戀著的人也沒有,聽得兩眼淚汪汪,喝了一瓶就微微醉了。

這個姑娘真的很幸福,她想至少有這么一個人,念著她的存在,記掛著她。

天又下起了雨,兩人一路狂侃到了他的酒店。他們倒在床上看無聊的美劇,外面的雨聲愈發(fā)響亮。

那天Y君喝多了酒,錯將她當作他戀著的姑娘。或者他根本沒有看錯,只是借著她的存在撒野罷了。蘇素感到身后他的臉貼了過來,酒氣熏天。她借著電腦的微光扭過身端詳了他一眼,眉宇之間的憂郁讓她心生憐憫。

他親著她。她明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無力反抗。后來他睡著了。

蘇素酒醒了一半,決心離開,免得第二天悔不當初。她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外面已是大雨滂沱,看不分明。她遇上了M城罕見的暴雨!

人都在尋找安全和安穩(wěn)得以安身,再談立命,那一刻蘇素突然覺得自己如同婊子一樣活著,甚為惶恐和歉疚,所以自愿接受暴雨。

一個陌生的城市。如同洪水猛獸一樣在七月的夜里爆發(fā)。踏入雨中的時候憂郁了片刻,因為前一日剛剛淹死了幾個人。她叫了一輛車,開了足足一個小時才回到住所。一路上,她困乏極了,卻不敢閉上眼睛。她透過瓢潑大雨,緊盯著窗外的地面,唯恐水勢過大淹了那輛車。她還不想死。雖然活得頗為落魄,但她還沒有死的打算。住所的大門緊閉,她在大雨中丟了傘,憑著臂力越過高墻,萬分狼狽。決定“金盆洗手”,不再喝酒。

七月的最后一天,蘇素打點好行李,準備離開M城。小軍離開的時候,她曾在日記本里寫:“一座城市的記憶全部來自于你愛的人,若是那個你愛的人離開了,城也就空了。”她曾一度嘲笑自己的矯情,可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對的。

學校早已放假。去哪里呢?

她想起一個月前,她被一家留學機構騙了點錢,辦好了去美國的簽證。其實當時她只聽信了電話那頭語氣溫婉的接線員的一句話:你不希望改變現(xiàn)狀么?現(xiàn)在不是最好的時候么?錢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去美國做什么呢?她沒想。

那是最爽快的離開,不帶半點留戀。

誰想剛剛只身到了機場就得到飛機因故障停飛的消息,蘇素就被安頓在附近的賓館里等候消息。飛機途徑加拿大,同行的人都是在加拿大落腳的,且都有陪同。蘇素一個人拿著美國的簽證,不知道向何處去。

打了整整一天的電話,向航空公司、客服、機場……各種可以想到的求助方式。當時奧運會正酣,電視里放著10米跳臺的比賽,蘇素手里捏著電話,想起自己過去一個多月做的事情,大概是太不靠譜了,才得到如此的結果。于是真的發(fā)自內心懺悔起來。那時耳邊很詭異地想起了若干年前在倫敦圣保羅大教堂里響起的唱詩班的孩子們的歌聲,幾乎以為自己皈依基督了。最后終于在絕望中接到了航空公司的電話說只剩下一個座位留給她,讓她火速前往機場。

大包小裹地到達機場。心氣全無,對美國之行也不報任何期待。曾經在很多人面前肆意地談理想談抱負談未來,私下里才知道自己根本主宰不了未來,自己甚至掌控不了情緒。至多像個侏儒一樣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蕩。那種卑微感,讓蘇素難以言表。

途徑溫哥華。口袋里沒有加元。蘇素換了幾塊錢,卻連Subway都買不起。只好躺在椅子上睡覺。醒來時眼前一個日本女人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大意是快登機了。蘇素說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還好她還記得自己是中國人。

連續(xù)兩天,沒睡一個好覺。唯一的驚喜就是,從溫哥華到舊金山的途中,在飛機飛越太平洋時,蘇素從舷窗里清楚地望見了蔚藍如夢、一碧萬頃、宛若仙境的大海,水汽氤氳,煙霧環(huán)繞,水中島嶼錯落,海藍炫目,讓人迷醉。遠處天水合一、山脈的輪廓若隱若現(xiàn)。當飛機轉彎的時候,似乎可以感覺到自己就在太平洋上空的一處,專程來賞太平洋。有那么一瞬間,蘇素以為自己在夢里。

飛機到達舊金山的時候蘇素已經兩天沒睡。除了在溫哥華機場小憩,其余的全部都是明亮的白晝。走得越遠、陽光越耀眼,越覺得自己找尋的東西如天角晚霞般不可追逐。這東西究竟是什么呢?她無力思考。

幾經輾轉到達舊金山。氣溫很低,夏裝難以御寒。蘇素最后找到一輛愿意載她的車。車上遇見一位加州大叔,絮絮叨叨地講加州的好天氣,講這里每一幢房屋的歷史、每一個加州人日常瑣碎的生活。當車沿著機場大道駛入的時候,陽光恰好在遠處勾勒出一道金邊。那場景萬分熟悉,卻始終沒有記起。已經太久不回憶,不寫東西,不懷念過去,不強裝無聊或空虛。但是那一刻,心中唯有寧靜。蘇素想要自己永遠地停留在那片晚霞中,因為它仿佛曾經若干次地出現(xiàn)在徐志摩的詩里、特納的畫中、披斗士的歌聲,或者還有童年的夢境里。

汽車在U校附近停下來。

下車的時候,迎面走過來一群來U校參加暑期交流的同學,Q君也在其中。她于是和帶隊的老師商量,懇求她收留自己。因為恰好有一個同學臨時有事沒能參加,蘇素成了這個團隊的一員。

她走進花園一樣的U校。她花了很久才說服自己,有很多和她一樣年紀的人,就在這所學校里讀書、生活、戀愛。這里是和她讀的大學差不多一樣年歲的大學。在棕櫚樹陰涼的陰影下,她盯著湛藍的晴空,身上灑滿了香噴噴的暖陽。心中有什么東西在滋長。加利福尼亞的陽光用不著撐傘,也不必吹空調。涼風吹過的時候如同金秋十月,陽光灑滿土地的剎那便是明媚的春天。站在陽光中,頭頂就是純粹的天空,沒有云或者任何人工分割線。只有棕櫚樹在風中抖動碩大的枝葉,松鼠跳躍在綠草上。

當不斷嘗試讓生活變得粗糙時,蘇素體會到一切折磨都如同磨砂一樣讓人習慣、享受,甚至是快樂,如風如夢。倘若文字可以讓一切細膩的片刻如星斗般回放,極致的幸福感便可融化在靈與肉的每一個角落,呻吟歡笑,依舊如我。當誤解和尖刻阻礙了它們的回放,快樂便只能短暫地屬于你。若心虔誠,經得住筆觸揮霍,幸福便得以永久地存在。

那天在課堂上,Q君沖到黑板前,用不連貫的英語講芝諾悖論。蘇素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柔弱外表背后異常堅定的氣質。他幾乎知道老師給出的每一幅油畫的作者和創(chuàng)作背景;他在狄德羅的百科全書前自信地絮叨著歷史;他將貼身的一把題了字的扇子送給了那位可愛的墨西哥女老師,惹得她當場流了淚;在“愛麗絲·梅鐸”的課堂上,他提出一個絕好的問題引得老師大加贊賞。蘇素聽不懂他的問題,也不理解他熟練的英語,可是當她總能在人群的邊緣找到他沉默著的身影的時候,竟然感到難得的欣慰。

那天他們被帶去爬山。她只穿了一雙人字拖。走到最困難的一段,他恰巧在身邊,就很紳士地伸出手扶著她。蘇素感覺到Q君的手心涼涼的。那雙手雖然遠不如小軍的手堅硬、棱角分明,但卻格外溫暖。她不由得牽住了他的手。

后來他們慢吞吞地走在隊伍的最后面。撞見了夕陽。

余暉漫天,遙遠的天邊逐漸暗淡無光。世界一點點安靜下來。后來只剩蟲鳴。再后來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牽著她,小心翼翼,像牽著一個走丟的孩子一樣。他沒說什么額外的話,也沒做什么足以讓她沖動的事情,但她感到無比安穩(wěn)。她的手很小,放在他手心里,仿佛會融化。

日后她跌跌撞撞回國,繼續(xù)學業(yè)。在大學的最后一個年頭,蘇素和Q君走到了一起。他和她一樣愛書,想養(yǎng)一只智商不高的貓,喜歡喝著淡茶坐在湖邊賞風景。

那天,她過生日。他送她一本書,在書的扉頁上,他寫:“知道我為什么愛看大鵝在靜水里悠游嗎?那就好像我喜歡撫弄你的頭發(fā)一樣,都是用一種優(yōu)柔打攪了另一種優(yōu)柔。”

這無疑是她讀到過的最好的詩。沒有堆砌的辭藻、沒有千變萬化的花招、更沒有濫情和激情的挑逗。

蘇素不懂得過去的這段時日自己究竟是著了什么魔,渾渾噩噩地走到今天。可是每當她開始懺悔自己因為莽撞和無知犯下的過錯時,就想起Q君的一句話:我所思考的風景、建筑、記憶,都是綿延的東西。它們很美。

22歲生日那天,幾個好友為蘇素唱起了生日歌,Q君微笑著拍手。

五年后,Q君依舊陪著她,在這座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城市。

一聲貓叫讓她從回憶中驚醒。

主站蜘蛛池模板: 静海县| 高邑县| 仁布县| 应城市| 莫力| 祁门县| 大田县| 家居| 汉阴县| 贵南县| 咸宁市| 二连浩特市| 寻乌县| 永年县| 梧州市| 黑山县| 天全县| 海安县| 塔城市| 安溪县| 洛阳市| 富平县| 图们市| 乡城县| 积石山| 开鲁县| 衡南县| 特克斯县| 大足县| 日喀则市| 嘉义县| 靖州| 崇文区| 屯留县| 家居| 云林县| 大姚县| 当雄县| 朝阳区| 峨眉山市| 大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