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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孤獨的行腳(關于生存 詩意與別離)(1)

  • 孤獨的行腳
  • 張暢
  • 4999字
  • 2016-08-17 09:36:05

咖啡館桌子前面的那些人中

它在窗玻璃閃著霜的冬日正午的庭院

只有我一個人幸存

——米沃什《咖啡館》

孤絕是一指流沙——詩人之死

詩人其實沒有“事”,他只是開始懷念起孤絕的生活,沒有辦法擺脫那間破舊小房間的昏暗的燈光和窗臺上的落滿灰塵的仙人掌給他帶來的痛苦卻持久的寧靜。這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孤絕并不是無情的隔離,而是自由。讓他冥想和寫詩的自由,讓他徜徉在思維深處的惹人憐惜的自由。

世界之巔:詩人的序曲

曾經自以為可以在20歲之前站在世界之巔。那時所謂的世界之巔,無非是電視上報紙上時常見到的人物,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罷,總之是一個個閃耀于人世間的個體,讓人見到光芒,產生敬畏。如今詩人早已過了當初臆想的年紀,才慢慢懂得,真正的世界之巔上,并非如先前所想的那樣,鋪滿了征服者屈身而跪的尸體,或是眾多因為希望落空當空迸發的哀嚎,也并非如高昂的峰頂一般聳入云端,供人膜拜。

世界之巔,就是無論睡著或是醒著,行走或是靜坐都能體察到內心最深處的相互沖撞的一個個瞬間,然后用巧妙的心境逐一化解于無形。若真不可避免于陷入孤絕之境,那么就試著在孤絕之境中將自我從單一時空的寂寥中徹底拔除,連同拔除的還有那些散落在肉體與精神之上——即若離的依戀感、對過往羈絆的眷戀,以及身在人群中佯裝淡定的隔絕感。

雨夜,一座城市在氤氳著的水汽之中跌落到往常難以預想的死寂之中,空留漫天雨水澆灌,月色隱匿,樹影婆娑。將自身置于這樣一幅圖景之中,任由心頭的惶恐慌亂與孤單滋生、蹂躪、吞噬。

若你曾是喜歡群居、眷戀歡樂的動物,那么這幅圖景會將你送回到業已久遠的期待中的一個角落,執拗而偏頗。繼而斗轉星移之間換了時空,勾連起你內心眾多或許早已被凡塵瑣事湮沒了的支離破碎的瞬間和瑣碎的懷念。

漫步在這樣的雨中,看似是行走在當下最為平常的空間之中。實際上,雨早已憑借其粘連和含蓄的喻指將你的思維拉回到一個特定的時空中,充滿魔幻卻也實在——它讓你與久遠的自己相遇。

詩人在街頭的紅綠燈前駐足,看著它們在凝固的夜色里自顧自地變換著。曾經迎來送往的符號性意指在沒人留戀的空無之中亦走向無可救藥的空無。若說意義如余音繞梁般在人世間留存,那么唯一的意義就是你——一個渺小的個體——肉身之下隱隱爆發著外界難以預知的思想,深嵌入歷盡繁華的靈魂之中:你在想些什么呢?曾經因為等待而荒蕪了的年華,如同那不停變換色澤的信號燈一樣,四季輪回,綠樹紅花,紅顏霜發。詩人在想,若有一天,人類從賴以生存的環境中別離、隱退、消逝。那信號燈之下曾經的過客還會記得他們從前的言語和行為么?雪夜里讓人痛苦的擁抱和吻別、負擔著生活的悶悶不樂的上班族、驕陽下提著漁竿哼著小曲兒經過的漁夫、沉睡在襁褓中的未涉人世的嬰兒、懷抱著孩子心存暢想的母親、寄托在彼此甜言蜜語之間的情侶,以及如此這般千千萬萬個曾經無意經過那盞信號燈的凡人。

他們會記得嗎?

——等待是孤絕者最漫長的回答。

詩人在等待靈感中荒蕪了狂狷。舞蹈者在等待登臺之前已厭倦了練習。鋼琴家獨守琴鍵上散落的音符不情愿贏來了白發。以及千千萬萬個習慣了等待的人,因為無望,遂將等待轉化為唯一的目的,而最終忘記了自我救贖的意義。

當一個人被外界隔絕,主動或被動,都容易在心底產生對自己的唾棄。這種蔑視感深深埋入詩人的神經,卻并不時時發作,而是找準一個恰當的時機,如同荒原上強勁的風一般長驅直入,摧毀意念。

詩人明白,他可能在靜穆之中等待命運無意中帶來的轉機,也可能因為沒有盡頭的等待而選擇隱居,或者干脆就此向人世告別。貝克特為世界展現的種種荒誕乖謬的戲碼,實則不免是人類尷尬處境中最為真實的一幕。

弗拉季米爾和愛斯特拉岡,你們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轉機最終沒有出現,先前構想出來的一切意義都因為無法克服的隔絕和滅寂在一夜間崩塌,接著就是重構自我的誕生。這整個過程如同孕育生命,若是難產,則會發生死亡。對于那些不了解孤絕者的人而言,自絕和自棄都是不可理喻的,至少是可以轉移和克服的。這些人自以為聰明,心安理得,選擇偷生、茍活,摒棄意義。

只有孤絕者自己清楚,除非同時消滅肉體和意念,否則永遠無法實現自我拯救。或許會有人懷疑,自我拯救究竟有什么用?是不是太多的東西都為了有用而存在,為了淘汰無用而活躍于世,包括自我拯救所面臨的撕裂般的考驗。

據說,天才和瘋子之間只有一步之遙,因此許許多多卓越的靈魂都距離瘋癲最近。他們如孩子般抽搐著病怏怏的身體,不接受世人的勸慰和科技的救治,執念于同上帝相通,不經意間向人們傳達神的旨意。

可惜這世界上大多數的人不過是平常人,或者說是平凡人。也正是他們制定了這個世界的評判標準和行事規則,正是他們利用自己的好惡來斷定瘋與不瘋的區別。因此太多天才在無奈之余就此泯滅卓越的靈魂,再偷偷構建出另一個平庸的靈魂供世人消費和評判。這樣的天才無疑生存在痛苦的夾縫之中:一面裝作“正常”同庸俗對話,一面抑制內心的沖突任由才華干涸。當然也有大部分天才都選擇隔絕性的逃避,而非適應性的構建。他們自知他們僅僅能夠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里呼風喚雨,走出房間便不免成了落魄的乞丐,沿著物質的街衢乞討。于是他們選擇永不踏出這房間一步,甘愿自閉、寡言、抑郁和執拗。他們幾乎成了定義中“精神病”的代名詞。或者他們自身就是精神病的案例。

有誰想過去憐惜他們的處境呢?想過怎樣可以撫慰他們受傷的心呢?事實是,沒人覺得他們受過傷、正在受傷,而是自認為他們傷及的是無辜的大多數。總之,他們成為異類。滑稽的是當他們不幸離開這個折磨他們已久的人世,向另一個世界尋覓雄奇思想的安放之處時,他們的思想又往往被搬上高高壘起的神壇,接受原本讓他們避之不及的朝拜。

他們享有的,是世人最為不屑的“來世”的名譽和敬重。滑稽的是,恰恰是這些不屑于不可感知的名譽和敬重的人,決定了他們“今世”的地位。這對他們而言當然無關緊要。畢竟最為慘烈的痛苦與隔絕已然在人世之中經受,其余的奉承和贊譽都應該留給神明享有。他們得到了什么呢?除了虛無的名?

陷入孤絕:詩人的華章

一個詩人,寫一手好詩。他終于死了,人們才開始敬重。

于是他生前種種不可理喻的怪誕行為,那些有悖常理的心態,通通得到了原諒。連他飲酒過度、嗜酒成性和好色都成了值得贊揚的個性,成為他靈感迸發的源泉和他對這個慘淡世界的噴薄而出的愛。

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那些他食言過的人,得罪過的人,欺騙過的人,恨他的人和愛過他的人,都湊到一處讀他的詩,竟覺如飲醇醪。詩人終于獲得了原諒。他犯下的罪和惹過的麻煩一筆勾銷。他一夜之間變得圣潔如神,美如處子。

這又是為什么呢?

可憐詩人生前羞于將吟詩作為事業,襁褓里孩子的啼哭聲和老婆每日的埋怨聲深深刺痛他的心。他們原本是他的最愛,如今卻淪落到讓他在孤境中選擇放逐自我的借口。他們原本就是他欲念的凡身肉體誕生的產物,如今卻不得不成為他忍受和唾棄自己的犧牲品。

他愛她么?

或許曾經愛過。在他的詩情和欲望伴隨她的出現而噴薄的時候,在他站在自己的世界之巔的時候,她幾乎就成了他,甚至不是另一個他自己。

他為她徹夜寫詩,渴求透過詩行將自己的未來疊加到她的現實之上。當他同她合體的時候,他的身體在她之內戰栗。他欣喜地、愉悅至死地、幾近瘋狂地,在靈魂與肉體雙倍震顫之余,親手碾碎了陪伴他許久的孤絕之感。

孤絕感是一種再生物,它們頑強地在他體內生長,毫無吝惜。過不了滄海桑田,他厭倦了,重新回到屬于自己的孤絕感中。像個孩子。詩人從不在她面前談愛,因為在他的信條里,只有上帝有資格談論愛。妻子沒有離開他,并不是因為愛他太深,不舍得放棄,而是因為她習慣了自己以這樣的方式被愛。當她試圖離開這樣的方式尋覓新歡的時候,詩人曾經熾烈的詩行讓她踟躕難安。

詩人的感覺于是在詩中長久地存留下來,詩人也因此而毫不知情地留住了他的婚姻。至于那個曾經捆縛他們手腳的孩子呢?詩人看著他長成自己,也感覺自己逐漸向他靠攏。因為他吮手指時癡癡的眼神讓他心痛。就像他含著鉛筆寫詩的時候,那眼神讓妻子心疼一樣。

他們在外人看來,絕無共同點。若有的話,也是詩人的孩子和詩人之間的共同點更明顯。若有的話,就是他們都是因為彼此的孤絕而生活在一起。他們并沒有仰仗彼此而消除孤絕,哪怕是在肉體歡愉的片刻。他們彼此守候著歲月遺留下來的孤絕,把它碾成灰化成塵,吸吮在彼此的血液之中、骨髓之內。

對于詩人來說,讓他最為無奈的,還是周遭的流言飛語。他們說他腦子出了問題,說他瘋掉了。他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并沒有當真。可是時間久了,詩人覺得自己確實可能已經瘋掉了:他在寫詩的時候才是常態,因為無言,所以動人。詩人究竟瘋了沒有?詩人自己也不知道。他有時會失去記憶,對那些給他帶來過創傷的、讓他憐憫的細微部分,以及外界規定他應當如何的言論。

他只記得當他親眼目睹忍冬花由白色變成金黃的剎那,他的眼中灼燒著淚水;只記得從翻騰著的河水中一躍而起的魚在他的詩中化為一顆句點;只記得眾鳥高飛掠過天際之時無數兩翼的撲打聲悄然如夢讓他驚醒;只記得海濤卷著白浪混沌了天與地的分界讓他不由得陷入抑郁之中;只記得高懸夜空的星辰在他的詩句中訴說著神一般的語言;只記得他曾經站在微風中嗅到一顆種子的芬芳,然后在優美的意念中恬然入夢,他接著夢見一個在他的王國里綻放的春天,夢見一只白色的鳥從他的土地之上飛過,拖著長長的鳴叫……

詩人于是以為自己瘋了,因為他沒辦法證明自己沒瘋。

詩人愛上了酒。

他往往不勝杯勺,幾口酒下肚便覺出眩暈。在那種罕見的眩暈感中,詩人突然找到了自己:世人不會因為飲酒過度而嗔怪他,卻因為他的詩句中藏著不友好的酒氣而唾棄他;不會因為他因喝酒而造成的發瘋而遠離他,卻會因為他寫下的瘋癲狂妄的句子而嘲笑他;不會因為他面色紅潤口說胡話而說他壞話,卻因為他意念之中飽滿的生命和難以遏止的噴薄詆毀他。

他于是把自認為的最完美的狀態賦予了酒,和它共享,于是愈發放肆痛飲。在酒精之后的幻滅感中,他一次次完成了靈魂式的狂歡。他有時會胡亂在紙頁上信筆涂鴉,有時會對人講平時不敢講的話,有時就將那些從他身體里洶涌流出的詩寫在墻壁上。至于靈感與酒是否真的相通,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酒將他帶離了孤絕之境。殊不知正是酒讓他愈發孤絕。

詩人并不是不愛除了他妻子之外的女人,也沒有放棄過意欲同她們交歡的幻想。只是,他遇到的女人,都同他“創造”的女人相去甚遠。她們不是嫌棄他瘦弱的身軀和毫無性感可言的干枯的嘴唇,就是苛責他沒有萬貫的家財供她們揮霍和鋪陳青春,要么就是指責他的乖戾之氣過重影響了日常交流,要么就干脆鄙視他寫的東西,多么矯情和自戀的詩歌啊,女人怎么能忍受一個男人在自我世界中萎靡?

她們需要一個虛名來愛慕,需要他脫離才華以顯示世俗地位。準確地說,她們對于才華的理解太過泛泛,那不過是談話的本領或是甜言蜜語的資格。這些,詩人都沒有。雖然他相信斯卡采爾,相信他說“詩人并沒有創造出詩/詩在那后邊的某個地方/很久以來它就在那里/詩人只是將它發現”。但詩人并不相信詩中的女人就在后邊的某個地方,他有能力將她們發現。女人在詩人看來并不是一道不可解的謎題,而是答案本身。在你竭盡全力想要回答謎題的時候,答案就在那里招搖,讓人難以置信。詩人沉醉在難以置信的答案中,迷失、感嘆、彷徨、枯竭。

詩人愛書。

他喜歡傾聽那些原本在世界上存在過而今杳無音訊的人的囈語。他們也曾經如他這般自以為站在世界之巔,狂狷而驕傲地揮霍語言和文字,讓世人輕信他們。而如今,他們已經化作這世界的一部分,如同池塘邊的泥淖和他們書頁上散落的塵土一般。詩人幻想著自己終有一天也成為眾多生產意義卻最終被意義遺忘的人。讀到那些奇聞軼事的時候,都感嘆自己身后將不會留下任何讓人遐想的空間。詩人忘記了,那些樂于遐想的人原本就不是同他一道的人。詩人開始惶恐起來。他無疑是在用他所鄙視和排斥的人的語言來塑造自己未來的可能性。他痛恨自己變成了自己痛恨的人。

詩人不是沒有嘗試過走出孤絕。他尋了一份不算辛苦但也勞神的工作。他需要做的,就是在特定的時間里坐在一張桌子前。做了三天,他就借口有事離開了。后來詩人選擇去學校教書,他暗暗覺得教書同寫詩一樣,都是靠創造和想象。教了三天,他發現他實在缺乏將文字轉換為話語的能力,他開始厭惡那些對他不屑一顧的年輕人。他甚至嫉妒他們那么年輕。若是他也那么年輕,就不在乎死亡。而今青絲變白發,他開始靠喝酒來麻痹自己對死亡的恐懼。直到學校的主管要求他不許那么緩慢地吟詩,浪費學生的光陰,他在決定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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