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軍做鄰居

在南充住了一年多，重慶由于太平洋戰爭，美國對日宣戰，美國空軍陳納德在重慶參戰，日軍對重慶轟炸漸漸少了。我們回到重慶住在李子壩半山腰上的“和豐公司”那座別墅里。這一兩年父親投資房產，在和豐公司下面修了一棟大的三層樓房，在美軍援華空軍進駐重慶后，被國民政府征用了。大概給了一些成本費。這座房子就在我家下一級臺階上，樓頂與我家花園齊平。大約是1943年，這里住了很多美國空軍校級軍官，經常在房頂平臺上光著上身曬太陽。我父親有時傍晚邀請美國人到花園里來喝茶，他們用英語談得很投機，父親一高興叫母親拿出蘇州出產的緞面繡花被面，送給美國人。有一天美國人把我帶到他們那里的客廳去玩，拿出了很多巧克力、口香糖之類的糖果點心請我吃，又拿了很多美國畫報叫我看，里面有很多日本人用刀屠殺中國人的照片，非常可怕。

美國軍人在這里生活很特殊，他們吃的東西，比如牛肉、面粉、水，都是美國運來的。在住房下邊路旁有一間餐廳和一個大廚房，是中國廚師做飯菜，這里無形中成了附近中國人的超市，可以買到牛肉、冰淇淋以及牛奶面包等，當然是中國廚師們偷著在賣。雖然門口站著美國衛兵，但他們弄不懂中國話，也想不到中國人會干的事，當然也管不住。我家就經常去買一桶打好的冰淇淋招待朋友。有一次有人跑到美國廚房大聲叫買兩斤牛肉。門口的美國兵還大咧咧地學說“兩斤牛肉”，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要出門不讓他看見東西就行。美軍的供給物資太豐富了，他們大咧咧的，一點不當回事。現在回想，在這里的美國空軍軍官大概就是陳納德他們。這些美國人無事特別喜歡逗小孩，總是拿了巧克力、口香糖給小孩，我們都很喜歡這些美國大兵。

1944年后，重慶社會上傳言日本人從廣西攻入貴州獨山縣，弄得人心惶惶，我父母也老說這件事，不知道該怎么辦。我雖很小，但也知道日本兵亂殺人，把小孩撕為兩半的兇殘，小小的心中十分駭怕。記得當時街上有道士跪在衣服上面，口中念念有詞，“跪（貴）得爛，穿（川）不爛”，弄得氣氛更為緊張。

一天下午，五點多鐘，天還未黑，我們突然發現那些美國人吚里哇啦地躁動起來，并且發動了吉普車沖向了街上，進城去了。一會兒就聽到全城放起了鞭炮，人們都在奔跑大叫“日本投降了！”這天正是1945年8月15日。戰爭結束了，生活一下子輕松起來，那些美國空軍很快就都走了，回家了。這幢房子，后來歸國民黨的一個中央委員居住，戒備森嚴，但這個委員很快去世了。有一天軍警封鎖了這幢房子。我家在上面，花園的石欄桿邊上可以看到下面，我是小孩，軍警不管我。我在欄桿邊看到了蔣介石來吊唁，他很瘦，高高的，披著黑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