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4章 心之憂矣,如匪浣衣(3)

  • 和氏璧
  • 吳蔚
  • 4997字
  • 2016-12-13 17:48:09

沒過多久,齊國興兵犯楚。楚國素來看重戰功,甚至連歷代楚王多有領兵出戰者,楚宣王寵愛熊發,便派他為將,抗擊齊兵。大戰之前,熊發覺得齊軍來勢洶洶,擔心楚軍難以抵擋,不免憂心忡忡。正在這個時候,偷者筼筜道:“下臣有小技,愿為將軍效勞。”連夜潛入齊國軍營,摘下了齊國將軍的帳鉤,回來獻給熊發,齊軍上下毫無知覺。熊發派人將帳鉤送去齊營,稱是有人高價叫賣,自己花大價錢買下來的。

第二夜,筼筜又再次潛入齊軍軍營,將齊國將軍的枕頭偷了回來,熊發又派人送了回去。令齊國將軍迷惑不解的是,自從他丟了帳鉤后,特意加派了衛士守衛營帳,如此戒備森嚴,怎么還會被人偷去枕頭呢?為了防止楚國再派人下手,第三夜,齊國將軍不只在營帳內外增加了更多的衛士,自己也披甲掛劍,在帳中坐了一夜。可到了第二天,楚軍又派使者送了東西來,叫齊軍將士更吃驚的是,這次送來的竟是齊將軍頭上的發簪!

齊國將軍愈發大惑不解。他一夜都沒有合眼,僅僅是在凌晨時伏案打了一個小盹。即便如此,他的四周站滿了當值的衛士,怎么可能被偷去發簪而沒有發現呢?他越想越是心驚,楚國有這樣的能人,要割他的腦袋不是舉手之勞嗎?坐立不安之下,終于下令撤軍。于是楚軍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齊軍趕走了。熊發大喜過望,如實經過上奏楚宣王,筼筜從此成為楚國的傳奇人物。

可惜自古以來功臣大多沒有好的結局,有一段時期內,郢都的權貴家中多有閉門失竊事件發生,人人都說是神偷筼筜所為。熊發當面質問,他居然也不否認,只說自己技癢難耐。楚宣王經受不住大臣們一再上書,終于下令驅逐了筼筜。不久后楚宣王去世,太子商即位,是為楚威王。熊發雖是新王親弟,卻因為名望太高、權力太大而受到猜忌,遂遣散門客,辭去官職,從此隱居在云夢某地,人稱“云夢君”。

孟說擔任宮正幾年,只見過熊發兩次,料想他必是聽到華容夫人遇刺的消息,趕來王宮探望兄長,當即讓到一邊,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君上。”

熊發只略微點了點頭,便徑直進宮去了。

孟說遂來到大司敗府拜見大司敗熊華。

熊華道:“孟宮正,你昨晚派人送到郢都地方官府的墨者唐姑果的尸首,郢都司敗命人驗過了,那人不是被鞭打致死的,而是被人從后腰一刀殺死。不久前老夫正好遇到南宮正,他聽說后,讓老夫盡快將這件事告訴你。”

孟說吃了一驚,心道:“昨夜我一路跟蹤公主到那處宅子外,翻墻而入,親耳聽見公主一進屋就厲聲質問,可見她并不知道唐姑果已死。公主既然留著他的性命有用,她的家奴自然也不會殺他,那么殺死唐姑果的一定另有其人。”想到公主總算跟唐姑果之死撇清了關系,不由得略舒了一口氣。

熊華道:“怎么,這件事當真如南宮正說的那般重要?”孟說道:“還不好說。”

正說著,有小吏來稟報道:“有一名隨姓老嫗在宮門吵嚷,說她丟了重要物事,一定要見大司敗。”熊華皺眉道:“丟失物事,應該去找郢都的地方官員,郢正或者是司敗,來找老夫做什么?不見!”

小吏道:“那老嫗一定要見大司敗,說不見就不走。”熊華冷笑道:“那就讓她等在那里好了,誰有空理她!”

孟說心念一動,問道:“隨姓老嫗?會不會是前日在城門被搶去包袱的老婦?”小吏道:“正是。宮正君認得她么?”孟說道:“不認得。只是略微聽屈司馬、屈莫敖幾人提過。”

媭羋用賽跑斷案抓獲盜賊一事已經傳遍全城,熊華也立即想了起來,道:“原來是她。”當即笑道:“快去領她進來。”

孟說便道:“大司敗請自去忙公務,我想去看看唐姑果的尸首。”熊華道:“尸首停放在板橋東邊的倉庫里,宮正君請自己去看吧。”孟說道:“好,多謝大司敗君。”

出來官署,孟說卻不直接趕去倉庫,而是先來到路寢找醫師梁艾。

這梁艾也是頗有來歷之人。他原本是趙國人,因得罪趙王趙肅侯淪為刑徒[6],在著名的徒人城[7]服苦役。他設法逃到楚國,適逢楚威王患了癱病,經他醫治,得以痊愈,他由此成為王宮的醫師,官拜大夫。趙肅侯得知消息后,想用五十金將梁艾從楚國買回,繼續執行其徒役。但趙國使者五次來楚國相商,楚威王都不同意。趙肅侯又提出用趙國一城之地與魏國北方一城交換,再由魏國以南方一城與楚國交換,以此換回梁艾。趙國大臣多認為太不值得,趙肅侯卻道:“國家不在大小,而在法治。如果法治嚴密,老百姓都知法守法,即使三百家的小國,也能強大起來。趙國雖然失去一座城池,但對國家不會有太大損害。如果若聽任刑徒逃脫法令制裁,使刑罰不能執行,國法受到損害,即使多十座城池,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一定要不惜代價將梁艾追回,繼續執行對他的處罰。但即使是可以白得一座城池,楚威王仍然沒有答應。梁艾愈發感恩戴德,全心全意地服侍楚王。楚威王也更加信任他,命他居住在王宮中,日常起居都要倚重他。

孟說跟梁艾并無多深交情,但畢竟都是長期在王宮內當差,知道對方有一些本事——梁艾的確醫術高明,尤其是對外傷很有一套辦法,往往一看傷口就能判斷出是被什么兵刃所傷,八九不離十。

堂堂楚國第一勇士來找醫師幫忙,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梁艾倒也有些受寵若驚,爽快地應道:“大王要與云夢君敘舊,我有些空閑時間,正好隨宮正君走一趟。”

孟說遂帶了纏子和庸芮兩名衛士,與梁艾一起趕來板橋倉庫。

板橋倉庫是一座糧草倉庫,正是昔日熊發擔任令尹時被茅草商人放火燒掉的那一家,熊發智破縱火案后,又在原址修建了新的倉庫。只因為這里位于朱河、龍橋河、新橋河三河的交界處,是郢都城中水陸交通最方便的地方。

唐姑果的尸首就停放在倉庫的門房中,已經僵硬發青。看守倉庫的衛士將尸首翻轉過來,果然見后腰褲帶處有一道細若魚線的刀傷,寬不過一寸。由于正好在褲帶處,傷口又極窄極細,出血很少,江羋公主及孟說均未發現端倪,公主的家奴還以為是他們虐待拷打死了唐姑果。

梁艾從懷中取出針袋,拈出一根銀針,探入傷口,深達四寸。他略一思忖便道:“兇器應該是一柄鋒利的匕首,寬不過一寸,徑長不會超過七寸。”

纏子道:“這樣尺寸的匕首很少見。既然驗得傷口只有四寸深,梁醫師如何能肯定匕首的刃長不會超過七寸?”

梁艾道:“你看死者傷口,皮肉平滑,沒有任何翻卷。實話告訴各位,我擅治外傷,生平見過的傷者無數,但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整齊的傷口,如縫如隙,可見兇器鋒銳異常。通常來說,刀刃長超過一尺的話,算上刀柄怎么也會超過一尺五,握刀在手,勢必先回肘才能刺出,臂力加上腕力,又是如此罕見的神兵利器,必然要將死者身體刺穿。既然死者腹部并無傷口,可見兇器是柄極精巧的短匕,挺手就能刺出,刃身加上刀柄不會超過一尺,刀柄至少要有三寸,那么刃身就只有七寸了。”

孟說聞言很是佩服,道:“梁醫師當真是好眼力。”

梁艾笑道:“我還可以告訴宮正君,兇手個子不高,武藝也不算強,應該連宮正君手下最普通的衛士也及不上。但這人一定是個老手,下手非但在要害之處,而且分寸拿捏得極好,剛好致命,不露痕跡,非冷靜縝密之人不能做到。他手里能有如此鋒利的匕首,也絕不會是普通人了。”

孟說心道:“當晚我到十里鋪客棧見唐姑果,交談后我立即進宮稟報大王,隨即出宮去客棧逮他,前后不過一個多時辰。本來以為他已經逃走,誰知道卻被公主派人綁去。唐姑果的下落只有寥寥幾人知道,誰也想不到一名墨者會住在郢都最昂貴的客棧中。公主是在我稟報大王時留了心,倒也不足為奇。但這兇手居然能跟蹤到公主家奴的外宅,在那些家奴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殺人,當真可驚可怖。梁艾只知道兇手心思縝密,卻不知道他能殺人于無形之間,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怕當世也沒有幾人。能請得動如此高手,大概也只有本國中的顯貴了。”一念及此,不由得又開始懷疑太子一方。

唐姑果的價值雖然有限,但卻處于相當微妙的位置,因為他的口供能夠確認刺客行刺對象是大王和華容夫人中的某一個。江羋公主派人拷打唐姑果,無非是想知道真相——如果刺客行刺的對象的確是楚威王,那么公主會遷怒是他那一撲導致華容夫人被射死,也許會就此殺了他。但就算公主不殺他,如果確認是因為他的緣故導致華容夫人被殺,他也一樣會被極刑處死,因為國君夫人神圣不可侵犯;如果刺客行刺的對象是華容夫人,唐姑果的口供將對太子槐一方十分不利,公主一定會千方百計地讓他活著,好當眾指認太子槐。事實是,唐姑果一直被關押拷打,可見他并沒有說出任何口供,公主既然不知道真相,當然不會殺了他,可又不能輕易放了他,只好一直將他秘密囚禁。

唐姑果死,對江羋公主沒有任何益處,但對公主同父異母的兄長太子槐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

紀山行刺案發生后,本來按照常理來推斷,人人均理所當然地認為楚威王是行刺的目標,不過是被唐姑果那一撲,導致弩箭偏離,誤殺了華容夫人。有這個前提的話,刺客很可能是敵國所派。但自從江羋公主在高唐觀當殿提出疑問后,太子槐一方就變得嫌疑很重。公主人在王宮中,必然通過侍從內外傳遞消息,兇手能輕易找到唐姑果的囚禁之處,說明公主一方的動靜早已被人監視。除了太子槐一方的人,還真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太子槐雖然莽撞無謀,但他的寵妾鄭袖卻是個促狹厲害的角色。也許是鄭袖一方聽到孟說正派人搜尋唐姑果的下落,擔心他的供詞對太子槐不利,所以派人殺他滅口。

孟說心中自忖思索一番,也不對旁人說明自己的看法,見天色已然不早,便叫眾人散了,自己往令尹昭陽府上趕來。

郢都是天下名城,城池宏偉,城內碧波蕩漾,綠樹成行,景觀為諸侯國王都之楚翹。但其風采最迷人之際還是在傍晚時分暮色降臨的時候——一層輕煙般的薄霧籠罩了整個郢都城,氤氳遮蓋住了流水秀麗婀娜的身影。朦朦朧朧的溫情中,驀然生出無數星星點點的燈火,在波心中眨巴著眼睛,閃動著歡愉。東南一帶的鳳凰山則顯出深沉的輪廓來,靜謐中更平添了幾分神秘。

楚地風氣開放,郢都并沒有像中原諸侯國那般在王都實行夜禁制度,即使是入夜后,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但這種市井的繁華只限于市集和平民區,一到鳳凰山一帶的貴族居住區,便見不到絲毫喧鬧的景象了。

剛拐過鳳凰山,孟說便見到一名有些駝背的車夫正拉著一板車柴禾躑躅前行,有一名年輕男子從后面幫手推車,正是南杉。

孟說跳下馬來,問道:“南宮正這是在做什么?”南杉道:“噢,是孟宮正。沒什么,這位大哥正要送這車柴禾到令尹府上,我也是順路幫把手。”

那車夫本不知道南杉身份,聞言慌忙停下車子,趕過來道:“原來是兩位宮正君,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連連作揖賠禮,無論如何都不敢再讓南杉幫忙推車。

那車柴禾堆得雖高,但有一半是茅草,也不算沉重。南杉便也不再勉強,跟孟說一道趕來令尹府。

昭府背倚鳳凰山,坐西朝東。東大門前有一條筆直的大道,直通郢都的東北城門,位置極佳。府邸規模不小,除了昭陽一家居住外,還建有許多客舍,供門下的舍人即門客居住。養士是當時的風氣,為各國國君、權貴廣泛采用,這本來就是一舉兩得的美事——既能為自己招攬心腹,又能防止人才為對手所用。

站在門前迎客的正是最得昭陽信任的舍人陳軫,見兩位正、副宮正一齊到來,慌忙引了進去。

昭陽正在正堂中會客,起身笑道:“二位來得正好,本尹這里剛有貴客到來。”

南杉一眼認出那貴客正是曾在紀山桃花夫人墓前見過的田忌,想到衛士曾監視到他在華容夫人遇刺當夜暗中溜去了齊國質子田文府上,不由得轉頭去看孟說。

孟說心中疑慮也頗重,先上前行禮,寒暄幾句,才問道:“君上何時來了郢都?”

田忌道:“有幾日了。本來是要進宮拜見大王的,但聽說大王三日內不見外臣,只好暫時來令尹府上叨擾。”昭陽笑道:“求之不得。”命仆人設座置酒,招待賓客。

本來按照周朝禮儀,服喪期間不得飲酒作樂,而今華容夫人新喪,正是服國喪期間,按禮酒肉音樂之類都是禁物。但楚國風俗歷來有別于華夏諸國,從無酒肉忌諱,飲酒風氣更是諸國中最盛,到了嗜酒如命、無酒不食的地步。昔日楚晉戰于鄢陵,酣戰一日后不分勝負,預備次日再戰。結果當晚楚軍主將熊發喝得酩酊大醉,楚軍不得不連夜撤退。熊反酒醒后,受到楚王責難,不得不引疚自刎。春秋戰國因主將醉酒而打敗仗的事,僅此一例,由此可見楚人嗜酒的風氣。楚國王宮中甚至建有專門的地下室,內中懸有編鐘,專供王公大臣們飲酒作樂,夜飲狂歡。之所以設在地下,就是要避人耳目,不受禮俗約束。田忌雖略微覺得不妥,但想到入鄉隨俗的道理,便也欣然依從。

席間少不得要議論起紀山高唐觀一事。田忌道:“聽說大王命屈莫敖和孟公正調查華容夫人遇刺一案,不知道案子查得如何了?”孟說道:“這個……臣慚愧,暫時還沒有什么眉目。”

昭陽道:“既然君上問起,孟宮正不妨將查案的經過講出來,說不定君上會有什么建議。”

對方是總領文臣武將的令尹,孟說只得應道:“遵命。”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临朐县| 邓州市| 京山县| 体育| 萍乡市| 赤壁市| 独山县| 盐亭县| 雷波县| 宜城市| 桂东县| 广东省| 蛟河市| 宁明县| 太康县| 慈溪市| 永年县| 讷河市| 石家庄市| 比如县| 徐州市| 马龙县| 福州市| 内丘县| 罗定市| 榆社县| 深圳市| 大理市| 沧州市| 大竹县| 洛阳市| 鄯善县| 偃师市| 吉安市| 布尔津县| 霞浦县| 遵义市| 顺平县| 灯塔市| 营口市| 乌拉特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