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以屈求伸的日本 擺脫命運怪圈的探索(5)
- 大國轉型:大國角色變化的成敗
- 竇國慶
- 4821字
- 2016-10-16 15:53:11
當經濟與科技發展至世界領先地位時,日本的心態是復雜的,當然也是現實戰略格局的反映。一方面,日本想從美國控制下的有限的“空間”脫穎而出,享有更大的自由;另一方面,日本無法繞開美國的強大影響而成為一支獨立力量。這兩個方面的因素促使日本既要追求和平,又要突破《和平憲法》。這無疑是日本自從明治維新以來從未遇到過的重大挑戰。首先,日本從來沒有自己的原創性文化。日本在近代之前,以漢唐學生自居,通過學習漢唐文化,然后對其進行改造;自從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幾乎在文化和制度上全部模仿西方,雖然根植于自身歷史傳統的民族性格并無本質變化,但是始終并未在堅持民族特色與兼收并蓄中尋求有效平衡,以致在戰略上總有危險冒進之舉;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日本經過美國改造,然而僅限于政治制度方面。從這些歷史脈絡看,日本對于自身角色并無明確認知,除武力擴張之外,對于如何以和平方式實現崛起,可謂開拓了全新時代。所以,日本必須明確新的立國宗旨,在國際社會中應當扮演何種角色,怎樣扮演。中曾根時代之前的日本并無經驗可循。因為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幾乎都是在發展至“瓶頸”階段時冒險使用武力;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都是步調一致地跟隨美國,對于世界大勢的發展變化,一直處于被動應付局面,只能將臨時性的權宜之計當作長遠的戰略安排。在這個方面,近鄰的中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推動中、美、蘇大三角,使日本感到自嘆不如。
日本富于功利心的精明之舉往往使自己處于戰略被動,這是中曾根首相對日本歷史所作出的最深刻反思。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使日本結束了“武力求地位”的時代,并開啟了與強者為伍的時代,中曾根時代則是開啟了成為新興強者的時代。此時的日本,開始了各種復雜心態共同支配下的有些混亂的戰略。戰敗國地位長期化和美國改造并沒有徹底擯除日本民族中的危機感和榮譽感,但經過美國改造后,日本的民族心態中又新出現了和平主義。所以,從中曾根時代開始,日本始終在繼承傳統與追求和平的心態下忽左忽右。這樣的結果使得向往“正?!钡娜毡緩膩頉]有“正?!边^。
戰后處于美國管控下的日本,對于日本最大的傷害莫過于兩個方面:
一是使日本當權者出現兩個極端,要么對美國俯首帖耳,“喪失了為制定自己長期的國家戰略而創造穩定且牢固的政治基礎的覺悟和努力”[23]。要么因此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導致軍國主義余孽時有出現。前者使日本失去了主動設計日本戰略與命運的大師,而后者總是使日本在國際社會中處于道德低谷,難以清洗侵略國形象。無論哪個極端,都有利于美國強化對日本的控制。當日本失去了自我的戰略設計時,那么對美國的依賴自然會到難以想象的程度,而日本時常出現的軍國主義余孽,又使美國根本不需要過多的精力就能以防止軍國主義復活為借口來壓制和控制日本。
二是國民失去了對國家命運的關注和由此而導致的民族危機感。日本之所以由弱國變成強國,國民舉國一致關心國家命運是日本民族精神的支柱。而在戰后美國對日本進行“民主化”改造后,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在島國心態的作用下,異化為自私和冷漠,喪失了民族和國家的榮譽感與集體主義精神,對于日本而言,陌生、甚至從內心排斥的西方“民主”制度被強加于身后,日本并未完全接受,只是承認它對于戰后恢復的巨大作用和歷史意義,對于日本未來的政治制度,日本并未堅持。這是日本國民精神力量下降的必然結果。這樣的社會土壤使日本出現民族性的精神衰退和對國家命運關注度的下降。所以,當日本政治家提出新的戰略設計時,日本國民要么冷漠視之,要么高喊著極端口號簡單排斥。這是日本首相更換頻繁的國內原因。而且,在政治層面,日本首相由國會直接選舉而出,所以,圍繞首相人選成為各個黨派爭奪利益與“聲音”的焦點,首相便成為各個黨派和各方勢力的協調者,而不可能成為國家整體戰略的規劃者和設計師。
麥克阿瑟的《和平憲法》中的第二章第九條第二款是對日本最大的限制。中曾根首相提出堅決對其修改的主張,他是日本戰后首個對麥克阿瑟制定的《和平憲法》中部分內容公開提出質疑并提出具體修改意向的首相。這預示著日本的新型民族主義思潮正式成為官方主張:即將西方式的現代民主觀念與日本民族傳統思想,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種層面進行融合。這種融合成為日本新的轉型的起點性與基礎性戰略框架與基本指向。
但是,日本在國際社會中,“大量消費著資源,擁有強大的出口能力,掌握著大量的國際收支盈余”[24],已經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地必須轉變自身在國際社會中的作為。其中,日本與美國之間由利益交換變成利益融合,成為日本必須要完成的轉變,但這又不取決于美日關系,而是取決于日本在全球中的角色定位,尤其是在東亞的角色定位。
轉變需要日本的自我駕馭,盡管艱難,給日本造成了巨大的壓力,但是,日本推動自我轉變也對美國、中國等對其有重要影響的大國產生非常大的觸動。美日關系和中日關系出現諸多不確定性因素。雖然在可以預見的時期內,美日關系的性質和中日格局并沒有出現質變,但是卻實實在在地在培育導致質變的諸多量變。
日本要想成為政治大國和正常國家,美國可能是最大推力,也可能是最大阻力。東亞可能是首要舞臺,也可能是最后舞臺。美日關系和中日關系都是日本實現國家轉型無法繞開的強力因素。
美國要變成推力,日本就必須成為東亞的主導者,而日本僅僅是東亞的邊緣國家,那么美國很有可能變成阻力。這其中,中國的傾向對于美日關系的影響越來越大,促使日本對中日關系變得愈加敏感。
當美國極力維護冷戰格局而遏制蘇聯時,日本具有基石性意義,美國如果對日本失控,意味著美國在東亞對蘇聯的遏制戰略是失敗的,東亞的失敗會動搖美國對西歐的領導地位。每當日本增強了經濟和科技實力,而國際地位有所上升時,美國都要對其進行部分松綁,又要在另外一個方面加固。所以,日本能否真正地成為正常國家,取決于美國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美國衰落,才會出現日本走向正常國家的“跳板”。20世紀80年代,當中國成為冷戰格局中一股新的對抗蘇聯力量并日益明顯,中日之間因為現實利益而暫時將歷史問題和其他遺留問題擱置時,日本要走向“獨立”所面臨的基本條件也開始復雜了。美國成為日本走向獨立無法繞開的因素。美國強勢的實力地位產生了穩定的立場,不希望日本“失控”。中國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開始改革開放后,經濟開始快速發展,實力地位也隨之上升,成為日本心中一個無法預知的變數。當美國更加需要中國對抗蘇聯時,日本只能繼續在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基礎上與中國繼續友好,同時,日本也越來越緊迫地感到,有必要在將來潛在的中日危機中“未雨綢繆”。所以,中曾根時代使中日友好達到了戰后的高潮,而高潮的表象之下,日本也開始預防著與中國的未來爭奪。這預示著中日均受到現實格局限制,也都成為突破既定格局而存在著的越來越大的隱患。
中曾根在20世紀80年代將“不做軍事大國”[25]當作日本戰后實現國家轉型的基本原則之一,然而,當日本需要在政治領域內提高自身發言權時,重新走向軍事大國只是時機問題。20世紀80年代,日本突破軍費不能超過GDP總量1%的限制,這意味著日本戰后重新走向國際舞臺的第二個歷史階段。第一個歷史階段是通過單純地發展海外經貿與外向性科技來走向海外,而第二個歷史階段是以不斷在軍事與安全上打破限制為起點的。冷戰結束,日本并沒有因為敵人消失而失去發展軍事力量的借口,反而在美國全球戰略調整時開始走向海外。20世紀90年代的日本突破了專守防衛的國家安全發展,開始大步重新走向海外。
但是,因為中日之間的歷史遺留問題開始慢慢顯現,對中日雙方構成了巨大的壓力。本來,冷戰使中日之間本來通過經貿和文化交流導致可能實現的政治諒解和心理認同變得不可能。因為中日雙方當時處于冷戰格局中,各有角色和功能,當意識形態仍然無法逾越時,角色的不同,自然會阻礙雙方走向歷史性諒解。隨著美蘇之間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緩和,中國在美國遏制蘇聯的全盤戰略地位出現微妙變化時,中日雙方對對方的心態也出現微妙變化,但是無論多么微妙,中日雙方都對對方的長遠意圖難以接受。
中日雙方的歷史階段不同,也導致中日在友好的背后出現了越來越大的差異。中國是政治大國、經濟弱國,日本是經濟大國、政治小國。因為中國需要日本的經貿與科技、管理經驗,解決經濟發展的緊迫問題,日本不像中國那樣迫切地需要發展經濟,對它來說,更迫切的是爭當政治大國。所以,當冷戰行將結束時,日本時任首相海部俊樹致信美國總統布什,宣稱世界新秩序應以美、日、歐三極為主導時,這意味著中日兩輛列車“同軌運行”時代的結束,只是爭端并沒有顯現而已,但實際上已經出現僵局。
日本位于美國、俄羅斯、中國三個大國之中,日本的態度與立場對三個大國的影響都是巨大的,既可以成為跳板,也可以成為屏障,對于日本而言,如果三者之間存在對抗性矛盾,日本便可以在三者之間長袖善舞,而如果三者之間并無矛盾,甚至非常和諧,日本就必須避免與任何一個大國走向對抗,因為在三個大國非常和諧的情況下,與一個大國走向對抗,會導致自己極大的孤立,從海外進口所需能源和發展海外貿易便會受到極大約束。冷戰時,日本依附于美國并利用美國與蘇聯、中國的矛盾確保了安全,而當中日開啟正常邦交之后,美國、中國、日本同時對抗蘇聯,使日本的利益最大化,而當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美蘇開始緩和、中蘇開始正?;?,日本開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如果中美之間徹底超越意識形態,并且避免美蘇那樣的冷戰,那么日本極有可能同時成為二者的附庸。尤其是近在咫尺的中國,對于日本的命運具有決定性影響。日本與中國之間名為歷史問題,實為海權問題。獲得海權,必先控制島嶼。中日之間因為復雜的歷史遺留下來的實質問題的核心因素就是海島主權歸屬。
追究海島問題的歷史責任并無實質意義,最具實質意義的是如何在海島主權問題上占得先機,怎樣駕馭大局。中日之間從冷戰結束前開始的暗斗,也許在雙方并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就已經開始了。
此時,日本的優勢在于經濟,而劣勢是只有經濟,當日本經濟的騰飛帶來政治雄心時,日本的文化制約了本身在世界舞臺上的作為。日本作為資源稀缺和嚴重依賴海外的國家,要想成為政治大國,在軍事問題難以使美國松綁的情況下,必須增加海外對其文化和行為方式的認同。然而,日本卻在國際舞臺上表現得極為“精明”,過于計較現實利益的得失,除非有需要,日本才主動交往,沒有需要,日本便不予理會。這來自于日本文化中的狹隘與現實。當海灣戰爭時日本拿出130億美元的巨額資金資助多國部隊作戰時,日本被認為是花錢買石油安全,并不是在為國際社會出力。日本沒有,也不可能贏得國際社會贊譽。
然而,此時的中日關系,對日本有利的是,中國處于一個困難時期。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中國經濟發展出現一定程度的困難,而且因為蘇聯和東歐國家出現政治問題,中國受到深度的波及和影響,可以說,中國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和末期使日本得以在中日關系中獲取主動,不是因為日本的強大,而是因為中國處于經濟發展的瓶頸期。而當中國度過一段困難時期后,尤其是1992年開始向市場經濟轉軌時,中國又重新融入到國際社會當中,而且這次融合更深遠和更全面。中國經濟開始飛速發展,當然也使日本在開始受益的同時,也感到了來自中國前所未有的巨大競爭壓力。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中日之間經貿和投資飛速發展的同時,并沒有在政治層面出現與之相適應的熱度。但這不表示雙方對中日關系的認知出現差異。當然,如果要說差異的話,也是中日雙方對對方的期望存在差異,而不是對中日關系本身的認知存在差異,中日關系已經存在戰略博弈,只是雙方認為時機并不是對自己更加有利而已,所以中日雙方都沒有掀開自己的戰略底牌。
對于日本而言,由于“臺獨”問題的出現,中國在臺灣海峽上的軍事努力使日本在日益擔憂之下,加快了走向海外的步伐,而這又使中國更加擔憂日本。中日雙方因為日本走向海外而背離了親密,又在“臺獨”問題的催化下走向海權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