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以屈求伸的日本 擺脫命運怪圈的探索(4)
- 大國轉型:大國角色變化的成敗
- 竇國慶
- 4550字
- 2016-10-16 15:53:11
然而,日本與西歐發展關系并不可能如美國和日本預料的那樣順利。如果單純從經濟領域來講,快速發展的西歐需要日本這個更大的市場,而希望擴大與日本的經濟與貿易,但是日本對西歐的出口和投資對西歐的本土企業與市場造成了巨大的競爭壓力,這是西歐對日本發展日歐關系最強的消極因素。西歐與日本成為競爭對手的同時,也受到了日本經濟強勁的競爭壓力。日本的企業和科技產品占據了絕對的強勢地位。日本要推動日歐關系,這一問題無法繞開。
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的西歐,特別是70年代的西歐也是出現最強烈的“獨立”于美國的傾向的時期,西歐對于日本的態度自然更加期盼:一方面,希望日本在經貿領域內讓步以減少經濟壓力,并獲得更多的市場;另一方面,希望出現新的日歐關系,使西歐可以繼續增強對美國的獨立性,從而獲得更高的政治地位。西歐的這些期待,自然與日本的期待有所重合,但日本仍不可能脫離美國的全面影響而完全與西歐步調一致。
西歐國家不希望日本獲得與之對等的政治地位,尤其是在日本經濟持續強勢之時。這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西歐國家認為日本是戰敗國,從歷史感情延續的心態看,西歐確實難以接受日本擁有與其對等的政治地位;二是西歐國家認為日本是一個受到美國嚴格控制的國家,并非正常國家,如果與日本處于對等的政治地位,等于是違背自身獨立傾向的訴求;三是如果西歐國家承認日本具有對等的政治地位,不僅增強了美國對西歐進行控制的心理優勢,而且意味著西歐在經貿領域將可能面臨來自日本的更大的競爭壓力。所以,更加緊密的日歐經貿關系會使本來就日益增大的經貿競爭壓力持續增大,而且日本帶著基辛格設想,等于就是“幫助”美國矮化西歐,日本必將困難重重。而且,日本在對待西歐的策略上也出現了很大問題,從而導致被動。
田中角榮訪問西歐的第一站選在法國是導致被動的開始。法國是西歐國家中獨立于美國傾向最明顯、與美國走得最遠的國家。法國自從經濟復興以來,一直強調以歐洲為中心,獨立于美國發展與蘇聯、東歐國家的關系,甚至不惜在美國的極力反對下與新中國建立正式的外交關系。所以當日本提出發展日法經貿關系時,尚可成為討論的問題,而當日本帶著極強的美國色彩進行提議時,自然會使法國認為,哪怕是有一絲松動的立場也會導致法國追求獨立地位的愿望受到外界質疑。所以,當蓬皮杜總統在會見田中角榮時,毫不客氣地指出:“目前是歐洲自主開展與美國對話的時期,關于是否與日本共同對話,還沒有考慮。”[15]日本也許有這樣的考慮,既然法國是西歐國家中獨立傾向最明顯的國家,那么只要軟化了法國的立場,其他國家的立場就更容易軟化了。其實,這反映了日本昧于西歐國家的政治現實和歷史文化,任何一個西歐國家都難以受到其他國家的影響而輕易改變自己的立場。
西歐當時的情況是:英國仍然遵守著美英特殊關系,并且在美國與西歐之間成為橋梁和矛盾的緩沖與協調者;聯邦德國是冷戰對抗的前沿,是諸多大國中受到冷戰格局的最大束縛者,聯邦德國實行“新東方政策”[16],旨在將自己由對抗前沿變成將影響力向東歐和蘇聯延伸的前沿;法國退出北約海軍甚至是軍事指揮體系,只保留在北約的政治成員資格,而且法國在20世紀60年代推動了法德和解,使法國與聯邦德國在西歐的作用舉足輕重,而且由于聯邦德國在冷戰格局中的地緣價值,聯邦德國對美國亦有較為重要的影響力。西歐三大國:英國、法國、聯邦德國各自不同的地位與價值,實質上都有自己穩定的立場,只是在美國的主導下進行協調罷了。日本首站選擇法國,只是增加了本就很大的難度。
也許,日本首站選在聯邦德國可能會獲得相對多的成果。因為聯邦德國比之其他西歐國家和日本不僅具有相似的心態,而且聯邦德國是受到日本經貿壓力最小的國家,抑或帶給日本的阻力不像法國那樣明顯。最為關鍵的是,聯邦德國對美國的影響比“鬧獨立”的法國要大。如果日本在西歐國家中,將重心置于聯邦德國,那么可能更容易獲得美國的支持。
但是,聯邦德國對日本的政治地位訴求的支持也是存在疑問的。那時的聯邦德國已經開始實行新東方政策,在西歐內部的影響力開始顯著上升。更加重要的是,新東方政策獲得了美國的支持,這意味著聯邦德國作為戰敗國,在戰爭結束后開始逐步取得應有的“獨立”地位了。然而,聯邦德國在冷戰后,可以以一個新型國家的身份與體系外國家發展關系,而日本卻不具備與之相應的外部條件和視野。這注定了如果日本要想仿效聯邦德國的做法,就不能生硬地將經濟優勢轉化為政治影響力,而是令經濟優勢自動生成政治影響力。日本主動找西歐不如讓西歐主動找日本。
日本主動找西歐,其擴大自身政治影響力的意圖路人皆知,剛好被西歐當作迫使日本作出經貿讓步的最佳時機。而且,日本首相出訪西歐比起西歐領導人來到日本更加令美國關注日本的舉動。美國希望日本與西歐在一定程度上擴大合作,但不愿意看到日本與西歐擴大合作會損害美國對它們的影響力。日本與西歐既愿意合作,又出現矛盾,美國自然樂見其成。
日本政府認為:“鑒于歐洲重要性的提高,日歐間合作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增大。”[17]這一判斷是符合當時的世界潮流的。但是,日本在執行對歐戰略中所表現出來的急功近利和視野的狹窄使日本只能達成部分目標。相反,日本在西歐問題上沒有完全成功,反而使日本難以利用經貿優勢像西歐那樣追求在美國領導體系中更加獨立的地位,日本越往外走就越需要美國,越受到美國的控制。
日本在西歐的努力并沒有換來實質性的成果,但是換來了一系列具有重要意義的表態。西歐表達了與美國、日本加強合作的意愿,雖然僅僅限于非軍事方面,甚至連聯合宣言都沒有制定,但的確是日本自戰敗以來,在重新加入新型國際社會后再試圖擴大影響力的新的更大的努力。如果說,日本與蘇聯恢復外交關系、與中國開始邦交正常化進程是日本在追求現實利益和利用戰略格局的應時之舉,那么日本主動發展與西歐的關系,是徹底改變戰敗國形象的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步。蘇聯和中國因為冷戰格局的束縛,并且在意識形態上與日本處于對立當中,分別與日本建立正常關系,實質意義只是現實需要,心理認同并不明顯。然而,日本與西歐之間經過重新構建關系,在意識形態上開始相似,這無疑對于日本在美國的控制下加入國際主流社會具有非常顯著的價值。日本開始逐步塑造自己的新形象。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在美國、中國、蘇聯、西歐等大國間四處樹敵,而當20世紀70年代美國歸還沖繩,并且中日實現邦交正常化后,日本在幾大力量之間可謂游刃有余地爭取最大利益,不僅是經濟利益,更主要的是政治利益。
日本仍然在所有事務中受到美國的影響,甚至可以認為日本的對外戰略完全是美國全球戰略的附屬物。日本一方面必須接受美國像主人般的地位,又要學會在有限的空間內爭取自己的獨立發言權。所以,田中角榮時期是中日邦交正常化的起點,雖然晚于中美關系正常化起點,但更加早于美國與中國實現關系正常化,這令美國非常難堪。而且當1974年爆發石油危機時,日本對于美國的一些呼吁置若罔聞,竟然“擅自”與中東產油國,甚至和蘇聯走近。這說明為了自身利益,日本已經具備一定的獨立性了。
日本的獨立性主要取決于三個因素:一是美國日益需要中國和日本,尤其是當美國、西歐、日本和中國四大力量構成了對抗蘇聯的一條線時,美國必須保證日本和中國有一定的獨立行動能力。所以,對于日本的獨立性既有壓制的一面,也有鼓勵的一面。二是日本對美國的經濟競爭,使美國不得不對日本的政治和經濟控制有所緩解。而且對于爭奪中國而言,日本具有先天的地理優勢,使美國可以利用日本對中國的經貿和投資來影響中國,甚至促進中國接受美國一直堅持的市場經濟和自由貿易。三是西歐的獨立性在增強的同時,美國一味僵化地堅持美日同盟關系,而不對日本進行一定程度的“松綁”,那么美國面臨的來自日本的國內激進力量的反彈壓力會更大。
中曾根時代:跨越歷史的門檻
中曾根時代不僅是中曾根任首相的歷史時期,而是從20世紀80年代冷戰結束后相當一個時期內,日本開始爭當政治大國的時代。提出“戰后總決算”[18]口號的中曾根時代是戰后日本“首次公開正式提出爭當政治大國的時代”[19]。中曾根首相在剛剛擔任首相的第一次國會施政演說中便雄心勃勃地提出:“我強烈地感到日本正處于戰后史的重大轉折點上,我們應該認真探討今后應向何處去,應確立新的前進方向;為了適應時代的激烈變化,對于過去的基本制度、結構等等,應以新的眼光,毫無禁忌地予以切實的更正。”[20]這意味著日本在先后實現經濟復興和經濟、科技崛起后的又一次跨越式轉型的樞紐。中曾根首相在他本人著作中認為:“所謂戰略,一般就是指對實現特定目的的過程與手段進行規定的綜合性判斷與計劃。社會生活當中有各種戰略,國家戰略從其目的上可以分為軍事戰略、外交戰略、經濟戰略、內政戰略等。”[21]在此之前,日本當權者從來沒有將戰略理解得如此全面,都是僅僅強調一個方面,雖然他們的舉措通常包含著復雜的綜合因素。明治維新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的戰略突出武力因素,冷戰開始后的戰略突出強調的是經濟和科技崛起因素,而至中曾根時代,日本的戰略已經在思維上突破了以前的局限性,成為日本整體國家建設的全面路線。不得不說中曾根時代是一個新的起點,這個時代使日本在戰后首次擁有了真正的轉型的各種基礎和設想,至此,日本完成轉型的舉動有了基本的藍圖。
日本在經濟和科技崛起之后,之所以沒有被認為是政治大國,而且也自認為并不是一個正常國家,主要源自于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戰后和平憲法規定,日本沒有對外宣戰權和不能擁有軍隊,并且用于自衛隊的經費不能超過GDP的1%上限。二是日本在國際舞臺上的政治地位與經濟地位極不相稱。日本的經濟科技實力名列前茅,但并不是聯合國常任理事國,而且受到“聯合國憲章中敵對國條款”[22]的約束。
任何一個在經濟、科技上取得超群成就的國家都必然會產生追求更大作為的“雄心壯志”。作為冷戰的最大受益者,日本成為政治大國的心態其實是正常之變。事實上,日本不僅具有成為政治大國的強大的物質基礎,而且還遇到了令聯邦德國和意大利都感到羨慕的外部條件。當美國脫離越南戰爭泥潭后,正好處于國力的衰退期,蘇聯正處于力量和冷戰態勢的頂峰階段。聯邦德國作為戰敗國,雖然經濟復興,而且在政治上從國際社會獲得了比日本更多的諒解。但是,聯邦德國面臨比以前更大的安全壓力,而且對美國的安全依賴日益嚴重。當對蘇聯執強硬立場的里根成為美國總統后,美蘇立即陷入僵化,而且隨著蘇聯領導人頻繁更換,作為冷戰中心的歐洲,其形勢出現比以前更多的不確定性因素。
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需要比以前更加倚重日本來向蘇聯施加新的壓力。日本在美國冷戰格局中的地位不斷提升,而且更主要的是,自從中日邦交正常化以來,中日雙邊經貿與科教交流快速發展,中日之間的歷史積怨被雙方現實利益需求所掩蓋,日本處于國際位勢中最佳時機。中曾根時代的日本,沒有與周邊的“麻煩”,而且日益被美國倚重。日本在經濟上對美國構成的競爭壓力使美國不得不在政治上出現讓步和松綁的跡象。然而,美國聯合日本,甚至是東亞地區,雖然是以遏制蘇聯為目的,但又不希望出現一個獨立性明顯而且擁有強大的經濟、科技與軍事實力的日本,脫離美國主導的同盟體系,甚至與蘇聯親近。所以,只要美國對蘇聯保持強勢遏制,日本便不可能獨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