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愛皇帝勝過愛自己
- 張鳴重說晚清民國
- 張鳴
- 1400字
- 2016-07-05 13:15:00
一個漢人們搞的清王朝的復辟,在某種意義上,其實就是一些戊戌變法時的維新人士,試圖找回他們的好皇帝。
歷朝歷代都有愛皇帝勝過愛自己的人,當然,清朝也不例外,梁鼎芬就是一個。此人少年登第,早早地點了翰林,卻因為彈劾李鴻章,被一擼到底,干脆辭官不做,自刻一章:年二十八而罷官,回家吃老米去了。當然,那個年頭敢罵李鴻章,而且因此而丟官的人,是餓不死的,自有人給他飯轍兒,這個人就是張之洞。
其實,梁鼎芬一點都不保守。張之洞的那點洋務事業,從辦學到辦新軍,都虧了梁鼎芬幫忙。張之洞帳下幕僚雖多,但梁鼎芬怎么說都是排第一號的。戊戌維新起,梁鼎芬相當熱心,只是,此公不喜歡康有為,覺得這家伙有野心,擔心他日后要做皇帝。一次,梁鼎芬跟章太炎談起此事,章太炎說,想做皇帝很正常,但是,康有為不是要做皇帝,而是做圣人。章太炎這樣一說,梁鼎芬倒是有點放心了。他最擔心的,是康有為謀朝篡位,因為他太喜歡光緒了。
戊戌政變后,康梁主張的新政全部廢了。但湖北張之洞名下的新政,卻還保留著。這里還是虧了梁鼎芬,湖北新學堂辦得好,后來的新軍也是全國一流的。別的地方挑新軍,個子大身體壯就行,湖北還得進行文化考試。新軍里面,還有圖書館,辦得像個學校似的。
庚子以后,朝廷辦新政,張之洞奉調進京做軍機大臣。梁鼎芬也以三品京堂候補,但是,他卻不去找張之洞,一直到張之洞死,他一直在候補。1908年,光緒和西太后一起死了,梁鼎芬哭得稀里嘩啦,死去活來。西太后的陵寢,多年經營,很是輝煌。但光緒這個傀儡皇帝,可憐蟲,生前受氣,死后的葬地也不像個樣子,地下地上,什么都沒有。山上光禿禿的,連樹都沒有幾棵。這事兒,成了梁鼎芬的心病,可是滿朝文武不管不問,他一個候補官兒能頂什么呢?一拖二拖,武昌起義,他梁鼎芬參與練的新軍,鬧了大事,清朝就完了。
小皇帝退位了,光緒陵草草完工,山上沒樹這檔子事兒,當然沒有人管了。但是,他梁鼎芬要管。他上了東陵,去種樹了。種樹也要銀子,他沒有怎么辦?他訂制了一批陶罐,每個里面裝了一點據說是光緒陵上僅有的幾棵柏樹上的雪,然后下山進京,找到前朝的王公大臣,挨家挨戶送,凡是收了陶罐的人,就得出錢,不出錢,他就堵著門大罵。就這樣,還真的把種樹的錢湊齊了,光緒的陵上從此不再童山兀兀了。光緒的陵,后來受西太后的連累,一并被孫殿英給盜了,但陵上的風景,還是不錯,這虧了梁鼎芬。
梁鼎芬后來進了紫禁城,做了廢帝溥儀的師傅。別的師傅,總是變著法地讓小皇帝賞他們古玩珍寶,但梁鼎芬卻不,什么都不要。還是溥儀打聽到梁師傅喜歡刻章子,特意賞他好些珍貴的石料。但是,這些石料帶出宮去,需要搜身。梁鼎芬受不了這個,只好讓太監替他送到家,但送到家的東西,每每被替換,他也受之不疑,從不計較。
當年的溥儀,身邊的人居心不良之輩頗多。但前有梁鼎芬后有王國維,卻是兩個實心人,一心想著小皇帝的安危。張勛復辟,小皇帝再坐龍庭。梁鼎芬沒有反對,但是心里卻一直打鼓,擔心此事不靠譜。雖說復辟抬出來的是宣統皇帝,他、王國維、鄭孝胥、沈增植這些遺老,心里最惦記的其實還是光緒。一個漢人們搞的清王朝的復辟,其實就是想回到戊戌。可惜,小皇帝溥儀,不是光緒載湉,而他們依仗的武人張勛,也不是什么燕人張翼德之后。復辟不成,幾個人都灰頭土臉,在北京的沈增植和梁鼎芬,尤其氣悶。不久,梁鼎芬就死了。他們的復辟,在某種意義上,其實就是一些戊戌變法時的維新人士,試圖找回他們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