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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群體的感情和道德觀

  • 烏合之眾
  • (法)勒龐
  • 11754字
  • 2016-07-14 17:51:57

確實,原始人比我們更簡單也更幼稚,無論在善還是惡的方面都是如此。

★榮格

不,集體無意識絕非一個被壓縮的個人系統,它是全然的客觀性,既和世界一樣寬廣,又向全世界開放。

★榮格

席勒說過,“每個人當他獨處時,還有點機靈和敏銳,當他們組成集體時,他們簡直都成了傻瓜。”

★弗洛伊德

總的說來,一個個人在集體中會做出或許那些他以前在正常生活條件下所避免的事情,這并不是很出乎意料的現象;從而,我們甚至可望略微澄清一下通常為“暗示”這個謎一樣的詞所掩蓋著的含混不清之處。

★榮格

因之,我們將同意下述觀點:暗示(更正確地說應是暗示感受性)實際上是一種不能再分解的原始的現象,是人的心理生活中的一個基本事實。

★弗洛伊德

正像在夢和神經癥中一樣,在一個群體的心理活動中,檢驗事物真實性的功能較之有其情感貫注的愿望沖動的力量,變得微乎其微了。

★弗洛伊德

如果我們在集體恐懼的意義上使用“恐慌”一詞,我們就可以確定意義深遠的類似性。

★弗洛伊德

耶和華是一個表示上帝的概念,包含處于尚未分裂狀態之中的對立面。

★榮格

英雄神話發展到頂點就是英雄的神圣化。

★弗洛伊德

在此我們必須發問:我是否擁有任何宗教體驗、擁有與上帝的直接關聯,從而獲得一種確然性,使我做為個體免于消融于群眾之中?

★榮格

勒龐描述的一些特征清楚地表明,集體的心理與原始人的心理之間的一致性具有十分充足的理由。

★榮格

道理隸屬于心理動力范疇,通常叫做主觀,并被看成是純粹的個人的事情。但是這樣想,便會“誤入歧途”。這個時候,我們便無法區分,這種表述到底只是個人動機驅使下的孤島,還是群體動機驅動下的群島。

★榮格

勒龐自己也曾打算承認:在某種場合,一個集體的品格要高于構成它的那些個人的品格;而且,唯有集體才能產生高度的無私和獻身精神。

★弗羅伊德

在對群體的主要特點進行簡單地說明之后,我們還要針對這些特點的細節作進一步的研究。

應當指出,群體的某些特點,如急躁、沖動、沒有判斷力、缺乏理性和夸大精神、批判感情等,大多能在野蠻人、婦女和兒童等低級進化形態的生命中看到。但對這一點我并不打算進行深入探討,因為本書的重點不在這里。更何況,這對于熟悉原始人心理的人用處不大,也很難被那些對此事一無所知的人所接受。

我現在就對大多數群體中都存在的不同特點逐一進行討論。

1.群體是沖動、多變和急躁的

在研究群體的主要特征時我們曾說過,群體幾乎全部都受無意識動機的指揮。群體的行為不只受大腦,同時也受脊椎神經的影響,就這一點來說,群體與原始人非常相似。但就其表現來講,群體的行動可以十分完美,可這些行為并不受大腦的支配,而是由個人根據所受到的刺激因素來決定自己的行為。所有刺激因素都對群體有支配作用,而且它的反應會不斷地發生改變。孤立的個人與群體中的個人一樣,也會受刺激因素的擺布,但同時他的大腦也會告訴他,受沖動的支配是錯誤的,因此他會控制自己不受支配。我們可以用心理學語言對這個現象做如下描述:孤立的個人具有決定自己的反應行為的能力,群體則缺乏這種能力。

依據群體興奮原因的不同,群體所服從的大多數沖動可能是豪爽的,也可能是殘忍的、勇猛的或懦弱的,這種沖動總是特別強烈,即使為了個人利益,甚至是為了保存生命,也難以抑制。刺激群體的因素多種多樣,群體一直都屈從于這些刺激,因此群體也特別多變。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總會看到,群體可以瞬間就從最血腥的狂熱變成最極端的寬宏大量和英雄主義。群體會輕易地做出劊子手的舉動,同時也會輕易地慷慨就義,也就是說,群體會為了每一種信仰的成功而不惜舍生取義。若想了解群體在這方面能有什么作為,根本無需回顧英雄主義時代,因為它們在起義中從不吝嗇自己的生命。就在前不久,一位突然聲名鵲起的將軍,可以輕易地找到數萬人,只要他一聲號令,他們就會為他的事業拋灑熱血。

因此,群體根本沒有預先策劃。他們可以被最矛盾的情感所激勵,但是又經常受當前刺激因素的影響,他們就像被狂風卷起的樹葉,朝著各個方向飛舞,接著又落在地上。接下來我們在研究革命群體時,也會列舉一些他們感情多變的事例。

群體的多變性使它們難以統治,特別是當他們擁有公共權力的時候。只要日常生活中各種必要的事情不再對生活形成看不見的約束,民主就不會長時間持續下去。另外,盡管群體有著各種狂亂的愿望,但是它們依然不能持久,因為群體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深思熟慮。

群體不僅沖動而且多變。如野蠻人一樣,它不會承認,當自己的愿望和這種愿望的實現之間出現任何阻礙時,它根本沒有能力理解這種中間障礙,因為它認為數量上的強大已經使自己勢不可擋了。對于群體中的個人來說,不存在不可能的概念。他們也很清楚,在自己孤身一人時,盡管受到像焚燒宮殿或洗劫商店這種誘惑,也能很清醒地去抵制這種誘惑,但是當成為群體中的一員時,他就會意識到,群體人數給予的力量,足夠讓他產生殺人劫掠的欲望,并且會立刻向這種誘惑低頭。各種障礙都會被殘暴地毀滅。人類的機體確實可以產生大量狂熱的激情,所以說,愿望受到阻礙的群體形成的正常狀態就是這種激憤狀態。

種族的基本特點是我們一切情感產生的不變來源,正如它會影響到我們所研究的一切大眾感情一樣,它也總是會對群體的急躁、沖動和多變產生影響。一切群體總是急躁而沖動的,但程度卻各不相同,如拉丁民族的群體和英國人的群體就有非常明顯的差別。法國歷史中的具體事件為這一點提供了形象的說明:在25年前(即1870年),僅僅是一份據說某位大使受到侮辱的電報被公示出來,就立馬觸犯了眾怒,結果引起了一場恐怖的斗爭。[3]幾年后,關于諒山一次不足掛齒的未成功的電文,又一次激起人們的怒火,致使政府立刻垮臺。與此同時,英國在遠征喀土穆時經歷了一次特別嚴重的失敗,但是只引起了輕微的影響,連大臣都未被撤職。不管哪個地方的群體多少都有些女人氣,拉丁族裔的群體中女人氣最多,只要獲得他們信任的人,命運也會立刻發生重大改變。可是這樣做,無異于是在懸崖邊上行走,說不定哪天稍不注意就會跌入深淵。

2.群體極易受到暗示和輕信

我們在對群體進行定義時講到,它有一個普遍存在的特征就是極易受人暗示,我們還提出了暗示的傳染性在一切人類集體中所能達到的程度;這個事實解釋了群體感情向某個方向快速轉變的原因。不管在人們看來這一點多么無關緊要,群體往往都處在一種期待被關注的狀態中,因此很容易受人暗示。開始時的提示,借由互相傳染的過程,會快速影響到群體中的所有人,群體感情的一致傾向很快會變成一個既定事實。

正像一切處在暗示影響下的個人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存在于大腦中的念頭很快就會變成行動;無論這種行動是放火焚燒宮殿還是自我犧牲,群體都會奮不顧身。這一切都來源于刺激因素的性質,而再不會像孤立的個人一樣,完全取決于受到暗示的行動與全部理由之間的關系,后者可能與采取的行動完全對立。

于是,群體永遠在沒有意識的范圍內漫游,會時常聽從于一切暗示,顯露出不為理性的影響所動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它們喪失了一切判斷能力,只剩下了極端輕信。在群體中間,不存在不可能的事,如果想理解那種編造神話和傳播捕風捉影的故事的能力,就必須牢牢地記住這一點。舉例來說,我們能在巴黎遭受圍困的事件中,看到無數群體輕信的事例。本來只是頂樓上的一線燭光也會立刻被人當成是向圍攻者發出的信號。但是稍加思考就能明白,數里之外怎么可能看得見燭光。

一些可以在群體中廣泛流傳的神話之所以能夠發生,不僅是由于群體的極端輕信,也是由于事件在人們的想象中被做了錯誤的解釋。明明是在群體眼前發生的最簡單不過的事情,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變得面目全非。群體是用形象來思維的,而形象自身又會立刻引起與它沒有任何邏輯關系的一系列形象。我們只需想一下,有時我們會因在頭腦中想到的某件事而產生一系列的幻覺,也就不難理解這種狀態了。我們的理性提醒我們,它們之間什么關系也沒有,但是群體卻對這一事實視而不見,執意將帶有歪曲性的想象力所引起的幻覺和真實事件聯系在一起。群體很少對主觀和客觀加以區分,它把大腦中的想象也當作現實,盡管這種想象出來的景象和觀察到的事實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表面看來,群體用來歪曲自己所看到的事件的方式似乎既多且雜,各不相同,因為在群體中的個人具有的傾向差異很大,但事實并非如此;由于互相傳染,群體所受到的歪曲是相同的,所以群體中所有個人表現出來的狀態也是相同的。

群體中的某個人對真相的首次歪曲,是傳染性暗示過程的開始。耶路撒冷墻上的圣喬治出現在所有十字軍官兵面前之時,在場的人中肯定有某個人首先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在暗示和互相傳染的作用下,一個人歪曲出來的奇跡,很快被所有人接受了。

這種歷史上經常出現的集體幻覺向來如此。這種幻覺仿佛具有公認的真實性,因為它是無數人觀察到的現象。

假如想找出理由來辯駁上面的說法,那我們無需在意組成群體的個人的智力品質,因為這種品質無關緊要。自從成為群體一員開始,博學之士和白癡便一塊兒喪失了觀察能力。

這個論點也許有些說不通。要想去除人們心中的疑慮,必須研究大量的史實,而即便多寫下幾本好書,也達不到這種目的。

但我也不想讓讀者認為我的這些見解并未得到證實,所以有必要在這里列舉幾個實例;這些實例是從無數個可以引用的事例中隨意挑選出來的。

下面是一個典型的群體成為犧牲品的集體幻覺的實例。這些群體中的個人,既有無知愚昧的人,也有博學之士。一名名叫朱利安·費利克斯的海軍上尉在他所著的《海流》一書中偶爾提到了這件事,《科學雜志》也曾對此事加以引用。

護航艦“貝勒·波拉號”在外海巡邏,搜尋在一場風暴中與之失散的巡洋艦“波索號”。當時陽光燦爛,值勤的士兵突然發現了其中一艘船只遇難的信號。船員們順著信號指示的方向望去,所有官兵都清楚地看到發出遇難信號的船拖著一只載滿了人的木筏,然而,這只不過是集體共同產生的幻覺。德斯弗斯上將放下一條船去救助遇難士兵,在將要接近目標時,船上的官兵看到“有一大群活著的人,他們伸著手求救,還能夠聽到許多混亂的聲音在哀號”。但是當到達目標時,船上的人卻發現自己不過是找到了幾根從附近海岸漂過來的長滿樹葉的樹枝。在事實面前,幻覺才消失了。

在這個事例中,我們很容易就能了解集體幻覺的作用機制:一方面,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滿懷期待的群體,另一方面是值勤士兵發現海上有遇難船只發出的信號這樣一個暗示,在互相傳染的過程中,所有官兵都接受了這一暗示。

歪曲真實發生的事情,無關的幻覺代替了真相——群體中出現這種情況,不一定要有很多人。只需幾個人集合在一起就能組成一個群體,盡管他們都是博學之士,但他們仍然會拋棄專長,表現出群體的所有特點。群體中的所有人很快就會喪失原本具有的觀察力和批判精神,針對這個問題,一位敏銳的心理學家達維先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有趣的例子,這件事在最近出版的《心理學年鑒》中也有提及。達維先生召集了一群出色的觀察家,其中包括英國最著名的科學家之一華萊士先生,然后讓他們一一檢查目標物,并按照各自的意愿做上標記,然后在他們面前演示了所謂的招魂術:顯靈,并讓觀察家們自己把看到的一切記錄下來。結果,這些出色的觀察家得出了一致的結論:他們只能用超自然的手段解釋觀察到的現象。達維先生向觀察家們表示,這只不過是最簡單的騙術產生的結果。“這是達維先生的研究中最讓人感到驚訝的一點”,這份文獻的作者說,“是外行目擊者所提供的報告極端虛假,而不是騙術本身很神奇”。很顯然,眾多目擊者同時列舉出了一些完全錯誤的條件關系,所以,如果他們的描述是正確的,那么就不能用騙術來解釋他們所描述的現象。達維先生發明的方法十分簡單,人們感到非常吃驚的是他竟敢采用這些方法,但是他具備支配群體頭腦的能力,他能讓群體相信,他們看到了自己并沒有看到的事情。這里我們遇到的依舊是催眠師對于被催眠者的影響力。由此可見,連對那些頭腦特別謹慎,事先就要求其持懷疑態度的人,這種能力都可以發揮作用,那么,對于它輕易就能蒙騙普通群體,也就沒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與此相似的例子還有很多。當我寫下這些例子的時候,報紙上到處都是關于兩個小女孩在塞納河溺水身亡的報道。五六個目擊者非常肯定地說,他們認出了這兩個孩子,所有證詞完全一致,迫使預審法官不再有任何懷疑,簽署了死亡證明。但就在為孩子舉行葬禮時,一個偶然事件讓人們發現,這兩個孩子原來還活著,并且和溺水而亡的人之間毫無相似之處。就像前面列舉過的“波索號”事件一樣,第一個目擊者本身就是幻覺的犧牲品,他的證詞足以傳染給其他目擊者。

在這些事件中,暗示的起點一般都是某個人頭腦中存在的模糊記憶所產生的幻覺,當這一最初的幻覺被肯定了以后,就會引起互相傳染。假如第一個觀察者特別沒有主見,相信自己已經辨認出的尸體,有時會出現一些特征(不包括某些真實的相似之處),比如一塊傷疤,或是一些讓其他人產生同感的穿著上的細節,由此產生的同感在肯定過程中會變成一個核心,理解力會被它征服,判斷力也會因它而窒息。觀察者這時看到的已經不是客體本身,而是他頭腦中產生的幻覺。下面這個曾經被報紙登載過的案例可以很好地解釋這一現象,在這個案例中,母親認錯了自己孩子尸體,你可以從中找到我剛剛已指出其作用的兩種暗示。

另一個孩子認出了這個孩子,但實際上他弄錯了,然后沒有根據的辨認過程又開始了。接著發生了一件令人吃驚的事:在同學辨認完尸體的第二天,一個婦女來到現場喊道:“天哪,那是我的孩子。”

她走近尸體,看看他的衣服,又看看他額頭上的傷疤,說道:“這肯定是我兒子,他去年七月失蹤了,一定是被人拐走殺害了。”

這女人姓夏凡德雷,是福爾街的看門人。她把她的表弟也叫來了,問到他時,他說:“那是小費利貝。”住在這條街上的好幾個人,其中包括孩子的同學,也認定這個在拉弗萊特找到的孩子就是費利貝·夏凡德雷,依據是那孩子佩帶的一枚徽章。

但是,表弟、同學、鄰居和當媽的全都搞錯了。六周后那孩子的身份得到了確認:他是波爾多人,在那里被人殺害,一伙人又把他運到了巴黎。

應當說,會誤認的往往就是婦女和兒童這些最沒有主見的人。同時他們也向我們表明,在法庭上這種目擊者會有什么樣的價值,特別是兒童,絕不能拿他們的證詞當真。地方長官經常說童言無忌,可哪怕他們只懂一點基本的心理學就會知道,事實恰恰相反,兒童一直就在撒謊。盡管這種謊言很無辜,但它依舊是謊言。正如如我們所熟知的那樣,如果被告的命運取決于孩子的證詞,還不如靠扔錢幣來得合理。

接著說群體的觀察力這個問題。我們的結論是,這種集體觀察很多時候都是錯的,它所表達出的大多是在傳染過程中影響著同伴的個人幻覺。

有很多證據可以證明,群體的證詞是非常不可靠的,甚至有時能達到嘆為觀止的程度。25年前的色當戰役[4]中,有數千人參加了著名的騎兵進攻,但如果你聽取那些目擊者們的互相矛盾的證詞,就永遠都不能確定這場戰役的指揮者到底是誰。英國將軍沃爾斯利爵士在近期的一本著作中證明,關于滑鐵盧戰役中一些最關鍵的事件,直到今天一直有人在犯下最嚴重的事實錯誤——這些事實能找到數百個證人加以證明。大家知道這場戰役是如何發生的嗎?我對此深表懷疑。我們知道侵略者是誰,也知道被侵略者是誰,但僅此而已。德哈考特先生在他親眼目睹并參與過的索爾費里諾戰役[5]中所說的一席話,可能也適應于一切戰役:“將軍們(當然是在了解了數百位目擊者以后)提出他們的官方報告;勤務官對這些文件進行修改,讓表述變得更明確;參謀長提出反對意見并在新的基礎上重寫一遍。隨后它被送到元帥那里,結果元帥看完后說:‘你們全搞錯了’,于是他用一份新文件取而代之。而原來報告中的內容已經所剩無幾。”德哈考特提到這個事實,是想告訴我們,即使是那些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觀察最充分的事件,其真相也未必就是我們知道的那樣。

這些事實向我們證明,群體證詞基本上沒有任何價值。一般情況下,探討邏輯學的文章都要經過無數證人進行證實,因此屬于可以用作支持事實準確性的最強有力的證據。然而群體心理學的知識讓我們明白,事實上,討論邏輯的文章很有必要重寫。那些被嚴重扭曲的事件,必定是那些目擊者人數眾多的事件,而如果一件事同時被數以千計的目擊者所證實,通常也說明這些公認的記述與真相大相徑庭了。

由從上述情況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史學著作大多是由憑空幻想產生的,它們是對觀察有誤的事實所做的沒有根據的記錄,同時還夾雜著一些對結果的解釋;寫這樣的東西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如果歷史沒有給我們留下它的藝術、文學和不朽之作,我們便無從得知以往時代的真相。關于赫拉克利特、釋迦牟尼釋或穆罕默等在人類歷史上有過巨大作用的偉大人物的生平,我們能找到一句客觀真實的記錄嗎?甚至連一句也沒有。不過實話實說,他們的真實生平對我們也不是那么重要,因為群體想要的,是我們的偉人在大眾神話中的形象,讓群體為之感動的是神話中的英雄,而不是一時的真實英雄。

可惜的是,神話雖然被著書立說詳細記載,但它們本身卻無持久性可言。歲月匆匆,特別是由于種族的緣故,群體的想象力在不停地改變著它們。《舊約全書》中那個嗜血成性的耶和華與圣德肋撒[6]愛的上帝有天壤之別,在中國受到膜拜的佛祖,與印度人所供奉的佛祖也沒有什么共同點。

群體的想象力使英雄的神話發生了變化,英雄遠離我們而去不再需要數百年的時間;轉變經常就發生在幾年之內。我們在自己這個時代便能發現,歷史上某個偉人的神話,在不到50年的時間里被更改了數次:在波旁家族統治的年代里,拿破侖是卑賤者的朋友,田園派和自由主義的慈善家。在詩人們的想象中,他注定會在鄉村人民的記憶之中永久留存。可是,這個和藹的英雄在30年后,又變成了一個殘暴嗜殺的暴君,他為了篡奪權力毀滅了自由,之后又為了滿足一己私欲而讓300萬人喪失生命。現在,我們發現這個神話又在發生改變了。數千年之后,如果這些難以自圓其說的記載讓未來的博學之士看到,他們一定會像我們現在懷疑釋迦摩尼的真實性那樣懷疑這位英雄是否真正存在過。關于拿破侖,他們只能看到一個光彩照人的神話或一部赫拉克利特式傳奇的演變。但面對這種缺乏準確性的情況,毫無疑問,他們會覺得很正常,因為與我們相比,他們更理解群體的特點和心理。他們明白,歷史只能保存神話,除此之外,幾乎無法保存任何其他記憶。

3.群體情緒中的夸張與單純

不管群體表現出來的感情是好是壞,其最明顯的特點就是特別簡單而夸張。就像很多其他方面一樣,群體中的個人在這方面與原始人非常相似,因為在他們眼里事情就是一個整體,他沒有作細致區分的能力,看不清它們中間的過渡狀態。群體情緒的夸張也被另一個事實強化,即無論什么感情,一旦它表現出來,通過暗示和傳染過程而極其快速的傳播,它所明確贊揚的目標就會實力大增。

群體情緒的簡單和夸張導致群體不知道什么叫懷疑和不確定。它會像女人一樣,瞬間便陷入極端,將懷疑一說出口,立刻就會變成不容置疑的證據。如果孤立的個人反對什么或對什么心生厭惡,那不會產生太大的力量,但是如果這一切是發生在群體中的個人身上,他馬上就會暴跳如雷。

尤其是在異質性群體中間,群體感情的狂暴會因責任感的快速減弱而強化。因為意識到肯定不會受到懲罰(而且人數越多,這一點就越肯定),以及人數眾多而瞬間產生的力量感,群體會表現某些出比孤立的個人更強烈的情緒和行動。在群體之間,低能兒、傻瓜和心懷妒忌的人不會再覺得自己卑微無能,同時還會突發出一種短暫、殘忍但又巨大的力量。

悲哀的是,群體常常把這種夸張的傾向用在一些惡劣的感情上。這些惡劣的情感源自原始人的本能隔代遺傳的遺留,孤立而負責的個人因為害怕受罰,往往會選擇約束這些情感,而群體則很容易就能做出最惡劣的極端勾當。

然而,這并不代表在某些巧妙的影響之下,群體不會表現出獻身精神、英雄主義或最崇高的美德,他們甚至比孤立的個人更能夠體現出這些品質。這個問題我們會在學習群體的道德時再來討論。

由于群體善于把自己的感情夸大,所以只有極端的感情才能打動它。想要感動群體的演說家,必須出言無狀,指天誓日,而演說家常用于公眾集會上的演說技巧則包括:穿鑿附會、言過其實、反復游說,絕對不以說理的方式證明任何事情等等。

更確切地說,群體對于他們自己所推崇的英雄的感情,同樣會做出類似的夸張。群體總是把英雄所代表的品質和美德夸大;早就有人明確地指出,觀眾會希望舞臺上的英雄具有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勇氣、道德和美好品質。

已經有人正確認識到了在劇場里觀察事物時所需的特殊立場的重要性。這種立場確實是存在的,但是它的原則與邏輯、常識基本上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盡管打動觀眾的藝術普遍品位不高,不過這的確也需要特殊的才能。幾乎沒有人能通過閱讀劇本就斷定一出戲的成功。一般來說,劇院經理在接受一部戲之前,也并不知道它能否取得成功,因為假如想對這事做出判斷,他們必須有能力把自己變成觀眾。正因如此,一些被所有劇院經理拒之門外的作品,往往會在偶然被搬上舞臺之后大獲成功,也就沒什么難以理解的了。大家都知道道科佩的《為了榮譽》最近聲名鵲起,可盡管作者本人很有名望,但這個劇本在過去10年里一直被巴黎主要歌劇院的經理拒之門外。另外,曾被所有劇院拒絕過的《夏萊的姨媽》,最后也是因為一個股票商的出資才能夠與大家見面,結果,它在法國演出了200多場,在倫敦演出了1000多場。如果不做上面的理解,即劇院經理不可能代替觀眾,我們便無法解釋這些既有資格又十分謹慎的人為什么會判斷失誤。這里,我不便對這個話題詳加討論,但是,如果熟悉劇院生活的作家也是個細心的心理學家,這個問題倒是值得他好好考慮一下。

這里我們可以進一步的解釋來證明種族因素具有壓倒性的影響。一部歌劇之所以能在某國掀起熱潮,但在其他國家卻只是反響平平,就是因為它不具有作用于另外一些公眾的影響力。

群體的夸張傾向對智力沒有任何作用,僅作用于感情,關于這一點無須贅述。我已經指出,個人一旦成為群體的一員,他的智力水平馬上就會大大下降。塔爾德先生是一位有學問的官員,他在研究群體犯罪時也證明了這一點。群體只能夠把感情提升到或是極高,或是極低的境界。

4.群體的偏執、專橫和保守

群體只懂得極端而簡單的感情:面對不同的意見、信念和想法,他們要么全部拒絕,要么全盤接受;不是將其當成絕對真理,就是當成絕對謬論。用暗示的方法加以誘導但不是做出合理解釋的信念,古來有之。而與宗教信仰有關的偏執及其對人們的頭腦實行的專制統治也早就為人們所熟知了。

因為真理與謬誤不容混淆,再加上清楚地認識到自身的強大,群體便為自己的理想和偏執加上了專橫的特點。群體絕對不會像個人一樣承認矛盾的存在,也不會通過討論解決問題。在公共集會上,哪怕演說者只進行最輕微的反駁,馬上就會引來怒吼和粗野的叫罵。在一片噓聲和驅逐聲中,演說者很快會被驅趕下臺。而如果現場沒有當權者的代表這種約束性因素存在,反駁者甚至經常會被打死。

專橫和偏執是所有不同種類的群體的共性,其強度各有不同,在這個方面,支配人們感情和思想的基本的種族觀念,會再次表現出來。特別是在拉丁民族的群體中,我們可以看到專橫和偏執幾乎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實際上,這兩種態度在拉丁民族群體中的發展,已經徹底打破了盎格魯-撒克遜人[7]所具有的那種強烈的個人感情。拉丁民族的群體只關心他們所屬宗派的集體獨立性,認為應該讓那些與他們持不同意見的人馬上拋棄自己的信念,這是他們對獨立性的獨特見解。在各拉丁民族中,從宗教法庭時代至今,各個時期的雅各賓派對自由始終只有一種理解。

專橫和偏執是群體有著明確認識的感情,他們不難產生這種感情,而且只要有人在他們當中帶動起這種情緒,他們隨時都會將其變為現實。群體對強權俯首聽命,幾乎不會為仁慈心腸所動,他們覺得那是軟弱可欺的另一種表現。他們的同情心從來也不聽從于作風溫和的主子,而是只低頭于嚴厲欺壓他們的暴君,他們總是為這種人塑造最壯觀的雕像。不錯,他們喜歡踐踏被他們剝奪了權力的專制者,但那是因為在失勢之后他也變成了平民百姓,因為他不再讓人害怕,所以他會受到蔑視。群體心目中的英雄,永遠像愷撒一樣,他們被他的權杖所吸引,因他的權力而恐懼,因他的利劍而敬畏。

群體面對軟弱的人可隨時發起反抗,但面對強權卻又低聲下氣。假如強權時斷時續,而群體又被極端情緒所左右,他們就會表現得出爾反爾,一會兒為非作歹,一會兒又阿諛奉承。

然而,如果以為群體中的革命本能占據的是主導地位,那就完全誤讀了他們的心理,而我們之所以會犯這種錯誤是他們的暴力傾向造成的。群體爆發反叛和破壞行為的時間總是十分短暫,因為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受無意識因素的支配,會輕易服從于世俗的等級制,所以難免十分保守,只要對它們不聞不問,它們很快就會厭倦這種混亂,依本能變成奴才。當拿破侖壓制了一切自由,讓每個人都對他的鐵腕感到切膚之痛時,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些最傲慢不羈的雅各賓黨人向他發出了歡呼。

如果想理解歷史,特別是民眾的革命,就必須研究群體的深刻的保守本能。不錯,他們也許愿意改朝換代,為了取得這種變革,他們有時也會發動暴力革命,然而舊制度反映出的是種族對等級制的需要,所以依然能夠得到種族的服從。群體的多變,只能作用于一些很表面的事情。其實他們就跟原始人一樣,有著牢不可破的保守本能。它們對一切傳統有著絕對意義上的崇敬與迷戀;所有可能改變自身生活基本狀態的新事物都會誘發他們無意識的卻又發自內心的恐懼。如果在發明紡織機或出現蒸汽機和鐵路的時代,民主派已經掌握了他們今天所擁有的權力,那這些發明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就算實現至少也要付出不斷殺戮和革命的代價。幸好,群體掌握權力這件事發生在只是在偉大的科學發明和工業出現之后,對于文明的進步來說,這絕對值得慶幸。

5.群體的道德

如果“道德”一詞代表的是不斷克制私心的沖動,持久地尊重一定的社會習俗,那么顯然,既多變又容易沖動的群體就不可能是道德的。反之,假如我們把舍身忘我、無私奉獻、不計名利、追求平等也算作“道德”的內容,那么可以說,群體常常會表現出很高的道德境界。

少數心理學家只把群體的犯罪行為作為研究重點,在發現這種行為經常發生后,他們總結到,群體的道德水平非常低劣。

那么,為什么在群體中會經常發生犯罪行為呢?因為我們自原始時代繼承而來的破壞性和野蠻的本能潛伏在我們每個人的身上,具有這種本能的孤立個人固然十分危險,但是,當他進入一個不負責任的群體時,因為知道不會被處罰,這種本能便會得到更加徹底的釋放。在生活中,因為不能將這種破壞性本能發泄在自己的同胞身上,于是我們便把它發泄了在動物身上,群體在參與集體捕獵時所表現出的熱情與兇殘就源自于這里。沒有反抗能力的犧牲者被群體慢慢殺死,呈現出的是一種特別柔弱的殘忍,但在哲學家看來,這種殘忍與獵人們聚集成群用獵犬追捕和殺死一只不幸的鹿時所表現出的殘忍,簡直是異曲同工。

群體可能作惡多端,但是也能表現出舍身忘我、無私奉獻、不計名利等特別偉大的言行,而這些崇高的行為是孤立的個人完全做不到的。當群體以名譽、光榮和愛國主義的名義發出號召時,最容易受到影響的就是群體中的個人,他甚至愿意為此而付出生命,如1793年的志愿者和十字軍遠征那樣的事例,歷史上極其常見。不計名利和勇于獻身的精神只有集體能夠表現出來,群體會為了連自己都不甚了解的信仰、言語和觀念,就英勇地面對死亡,這樣的事例簡直不勝枚舉!就拿那些不斷舉行示威的人群來說,他們這樣做更有可能是為了聽命于一道命令,而不只是為了增加一點養家糊口的薪酬。對于孤立的個人來說,他的所有行為幾乎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私人利益,但這很難成為群體的強大動力。在以群體的智力無法理解的多次戰爭中,私人利益很難支配群體——在這種戰爭中,他們就像被獵人催眠的小鳥一樣,心甘情愿地面對屠殺。

哪怕是一群十惡不赦的壞蛋,有時也會表現得很注重道德紀律,究其原因,只因為他們也是群體中的一員。泰納提醒人們注意這樣一個事實:“九月慘案”[8]中,罪犯將從受害者身上找到的錢包、鉆石等很容易就能拿走的貴重物品放在了會議桌上。1848年革命期間,攻占了杜伊勒里宮的群眾,并沒有碰那些讓他們興奮不已的物品,而其中不管哪件都抵得上他們多日的生活所需。

群體對個人的這種道德凈化作用雖然不是一種必然現象,但也時常可見。甚至在我剛剛提到的那些嚴重的環境之外,也是可以看到的。我在前面說過,劇院里的觀眾要求作品中的英雄有著不合常理的美德,我們常常可以看到,即使某些人品質惡劣,在集會中也會表現得道貌岸然;而某些放浪形骸、舉止粗魯、甚至是拉皮條為生的人,當身處有些敏感的場合或談話中時,也常常不會再大吵大嚷,盡管與他們習慣了的場合相比,這種場合不會帶來太多的傷害。

盡管群體經常放縱自己低劣的本能,但同時也樹立了很多崇高道德行為的楷模。如果不求名利、順從和對真實或虛幻的理想無私奉獻,這些都可稱得上是美德,那么,我們說,群體的確經常具備這種美德,而且就其水平來說,連最聰明的哲學家也無法企及。群體顯然是在無意識地實踐著這些美德,然而這不會有礙大局,我們無權對群體吹毛求疵,責備他們不善于動腦,經常會被無意識因素的操縱,要知道,在某些時候,如果他們真的開動腦筋考慮起自己的當前利益,那我們這個地球上就不會有文明的存在,人類也不會有自己的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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