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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講 失誤行為 Ⅱ

女士們,先生們!上一講,我們將失誤行為與受它影響的正常行為之間的關(guān)系放在一邊,單獨研究失誤行為,得出了初步結(jié)論:有些失誤行為本身就有一定意義。如果可以全面證實這一點,研究這種意義顯然比研究失誤行為如何產(chǎn)生有價值得多。


讓我們先就心理學(xué)中“意義”的定義達成一致。意義無非是指行為的目的,或在心理過程中的地位。大多數(shù)研究中,我們都可以用“目的”或“傾向”來替代“意義”一詞。我們認為失誤行為具有一定的目的性,這究竟是被表象所蒙蔽,還是在刻意美化失誤呢?


繼續(xù)以口誤為例再多看一些例子,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很多案例中,口誤的目的(或者說意義)十分明顯,尤其是當事人把話說反的時候。議長在致開幕辭時說“我宣布會議正式結(jié)束”,其目的不言自明:他這番話的用意顯然是希望會議盡快結(jié)束。我們可以說“這是他自己說的”,他說什么我們就信什么。“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位議長其實是想宣布會議開幕而不是結(jié)束,他本人作為最高權(quán)威也證實了這一點。”請不要用這類話反駁我。不要忘了,我們的前提是僅就失誤行為本身進行研究。它與受其影響的本來目的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稍后再談。否則,你們就犯了把剛要拿來研究的問題又重新拿開的邏輯錯誤,這在英文里叫“乞題(begging the question)”。

即便在當事人沒將話說反的例子中,口誤也能表達一定的不同意愿。“我不愿意評價前任的成就。”在這里,“愿意”并不是“適合”的反義詞,但這顯然也將說話人的言不由衷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其他一些例子中,口誤會在句子的原義上加上第二層意思,使整句話聽上去像是多句話縮略、刪減和整合之后的結(jié)果。比如那位強勢的女士說,我想怎么吃喝,他就可以怎么吃喝。這番話就好比是在說,他想怎么吃喝,就可以怎么吃喝;可他能有什么想法呢?最后還得我來拿主意。這樣的省略在口誤中屢見不鮮。例如,一位解剖學(xué)教授在做完一個關(guān)于鼻腔結(jié)構(gòu)的報告后,詢問聽眾是否聽明白了。得到肯定答復(fù)后,他接著說:“我真不敢相信,因為即便在百萬人口的大城市,能真正了解鼻腔結(jié)構(gòu)的人,也一指……對不起,屈指可數(shù)。”這番口誤顯然話有所指,這位教授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是:只有我一個人真正了解鼻腔結(jié)構(gòu)。


當然,在某些例子中,口誤的意義可能并不明顯,甚至與我們的期望相差甚遠。顛倒專有名詞,或者說出一些不存在的音節(jié)組合都是常見的口誤,乍一看,這些口誤似乎并沒有明顯的意義。不過只要進一步研究,會發(fā)現(xiàn)這其實很好理解:沒錯,意義模糊的案例與之前那些意義清晰的案例并沒有明顯區(qū)別。

一位先生被問及馬匹狀況時回答:“嗯,還要再悲續(xù)(draut)……持續(xù)(dauert)一個月。”當被問及他到底想說什么時,他解釋說,自己以為這是一個不幸的故事,將“持續(xù)”(dauert)和“悲傷”(traurig)兩個詞聯(lián)系在了一起,所以無中生有地說出了“悲續(xù)”(draut)這個詞。(引自梅林爾和馬耶爾)

還有一個人在說到一些讓他感到不滿的事情時說:“接著,事實終于出惱(Vorschwein)了……”在之前的論述中,他曾將這些事情稱為“惱人的事”(Schweinerei)。于是,“出惱”(Vorschwein)這個詞作為“出現(xiàn)”(Vorschein)和“惱人的事情”(Schweinerei)兩個詞的結(jié)合物,就這樣誕生了。(引自梅林爾和馬耶爾)

諸位應(yīng)該還記得那位想“陪辱”一位陌生女士的年輕人吧,此前我們講過,將這個詞拆解為陪伴和羞辱兩層意思,現(xiàn)在看來,這種解釋顯然是正確的。從這些例子,諸位可以看到,即便那些乍看意義模糊不清的口誤,只要我們排除言語干擾,就能分辨出其背后兩層不同的含義。區(qū)別在于,在把話說反的情形中,一個目的徹底取代了另一個目的;而在另一種情況下,一個目的只是扭曲或者修飾了另一個目的,兩者以結(jié)合體的面目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但或多或少都有意義。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解開大多數(shù)口誤的秘密了。如果認同這一點,我們也能理解其他更為神秘的口誤情況。比如,說錯名字的情況,被弄混的兩個名字不一定總是相似的,但說話人的第二種意圖不難猜到。事實上,說錯他人姓名的情況不止在口誤中,在日常生活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有時候,說話人故意將某個名字歪曲得十分難聽,或者附加上某些下賤的含義。這種侮辱他人的方法十分著名,有教養(yǎng)的人被要求避免說這樣的話,但許多人依然樂此不疲。所以,它常常以低俗笑話的方式出現(xiàn)。舉一個不太雅的例子:有人把法國總統(tǒng)普恩加萊(Poincaré)的名字歪曲成豬排(Schweinskarré)。同樣,這類情況在口誤中出現(xiàn),貶低當事人的意味十分明顯。這種解釋也適用于某些滑稽乃至荒唐的口誤。“我請諸位,一起為老板的健康打嗝!”此話一出,原本歡快的氣氛立刻變糟了,與會者興味索然。從某些臟話帶來的經(jīng)驗看,說話人顯然極不想恭維自己的上級,他說話時心里一定在想:千萬別把我的話當真,我是騙他的!有些口誤賦予了一些中性詞傷風敗俗的含義,也可以用這種觀點解釋,比如將“順便說一下”(Apropos)說成“順便摸屁股”(ApoposPopo是俗語中屁股的意思,Apopos這個詞本身在德語中并不存在。),或者將蛋白片(Einwei?scheibchen)說成蛋白女(Einwei?weibchen)。(引自梅林爾和馬耶爾)

我們注意到,許多人為了逞一時之快,會將中性的詞語故意扭曲得很猥瑣。這看上去似乎很有趣,但要真有人說出這樣的話,我們必須首先弄明白他的動機,看他是有意要講個下流的笑話,還是的確出現(xiàn)了口誤。


看來我們沒費太多周折,便揭開了失誤行為的秘密!它們不是巧合,而是一種嚴肅的心理活動;它們有自己的意義,由兩種意圖共同作用——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相互作用產(chǎn)生。不過我清楚,在慶祝得出第一個結(jié)論前,你們肯定已經(jīng)憋了一肚子疑問,需要我解答。當然,我也不希望諸位在疑惑還沒有解開之前先入為主地全盤接納我的結(jié)論。且讓我們來逐一解答諸位的問題吧!

你們會問什么?這個結(jié)論是否適用于所有口誤,還是僅僅適用于一部分?同樣的解釋是否也適用于誤讀、筆誤、遺忘、誤放東西、錯拿東西等其他失誤行為?身體疲勞、情緒激動、分心,這些影響注意力的生理因素對失誤行為還有意義嗎?還有,我們看到,失誤行為中兩種相互競爭的意圖有的明顯,有的并不顯而易見。怎樣才能發(fā)現(xiàn)后者?發(fā)現(xiàn)它后,又如何證明它不只是可能存在,而是唯一正確的存在呢?諸位還有別的問題嗎?如果沒有,那就由我繼續(xù)補充。我想提醒諸位,研究失誤行為,主要還是看它在哪些方面能夠為精神分析理論所用。所以我的問題是:那些對其他目的和傾向造成干擾的目的和傾向究竟是什么?它們與被干擾的目的和傾向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只有解決了這個問題,研究才能繼續(xù)下去。

這種解釋是否適用于所有口誤?我十分傾向于認可這一點,主要原因是我們每次研究口誤案例,都會得出類似結(jié)論。不過我們還無法證明,如果沒有類似的作用機理,口誤一定不會出現(xiàn)。這當然不是沒可能,但對于我們的精神分析引論來說,這一點在理論上并不重要,因為即便只有一小部分口誤案例能印證我們的觀點,我們的結(jié)論便成立了,更何況符合情況的案例實際上不止一小部分。對下一個問題,即口誤問題上得出的結(jié)論能否延伸到其他的失誤行為,我也傾向于先回答“能”。將來我們接觸到筆誤、錯拿錯放之類的例子,諸位肯定會被事實說服。不過從技術(shù)的角度看,我建議諸位將這件事先放一放,且待我們將口誤先研究徹底再說。


如果采納現(xiàn)有結(jié)論,那一些專家百般強調(diào)的循環(huán)障礙、身體疲倦、情緒激動、分心等因素以及注意力理論對我們還有什么意義呢?這個問題值得深究。諸位應(yīng)該注意到,我們其實并沒有反駁這種觀點。精神分析理論很少反駁其他理論提出的觀點。通常,它只在現(xiàn)有觀點的基礎(chǔ)上再增加一些新內(nèi)容,而有時候,這些從前被人忽略、現(xiàn)在重新加上的內(nèi)容恰好是最為緊要的。我完全同意身體不適、循環(huán)失調(diào)、精神疲憊等生理因素會對口誤的出現(xiàn)產(chǎn)生影響,許多日常和個人生活經(jīng)驗都可以證實這一點。但這種觀點其實根本沒有解決問題!首先,生理因素不是失誤行為出現(xiàn)的必要條件。健康正常的人,完全有可能口誤。身體因素只是給造成口誤的心理機制帶去了一些便利。我曾用一個比喻來解釋這層關(guān)系,既然還沒有找到更好的例子,就讓我將這個比喻再復(fù)述一遍。諸位想象一下,我深夜在偏僻處行走,遭到一個無賴攻擊,他搶走了我的手表和錢包。因為沒看清劫犯的面容,所以在就近的警察局報案時,我只好這樣說,偏僻和黑夜搶走了我的東西。這時,警察局長可能會這么跟我說,您這可真是忙中出錯。讓我們還是實事求是地說吧。在黑夜的掩護下,一個未知的劫犯利用偏僻的地形,搶走了您的貴重物品。所以在我看來,您這個案子的關(guān)鍵是找出劫匪。那樣的話,也許我們能讓被搶的東西物歸原主。

情緒激動、分心、注意力不集中等心理生理學(xué)因素對解釋失誤現(xiàn)象往往沒有太大本質(zhì)性的幫助。它們更多是一種托詞,像一道屏風,我們的目的應(yīng)該是看到屏風后面的東西。我們更應(yīng)追問,情緒激動以及分心到底會帶來什么后果?發(fā)音的影響、詞語的相似性以及由詞語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固然重要,它們使口誤更容易出現(xiàn),好比為它指明了一條道路;但如果有一條路在前面,我就一定會沿著這條路走嗎?還需要一個驅(qū)使我選擇這條路的動機和推我向前的動力。發(fā)音和音節(jié)上的聯(lián)系跟身體因素一樣,只能給口誤帶去便利,不能解釋口誤現(xiàn)象本身。諸位不妨回想一下,我在說話的過程中也會用到許多與其他詞發(fā)音類似、與反義詞有著內(nèi)在聯(lián)系,或者容易引起人聯(lián)想的詞語,但我很少出現(xiàn)口誤。哲學(xué)家馮特(Wundt)說過,人疲倦后,本來意圖受制于聯(lián)想的傾向,便出現(xiàn)了口誤。這番話聽起來似乎很正確,卻與我們的經(jīng)驗相矛盾。我們知道在很多案例中,身體因素其實并不存在;而在另一些案例中,也并沒有容易引起口誤的聯(lián)想因素出現(xiàn)。


對我個人而言,下一個問題更有趣,即如何才能證實兩種互相干擾的傾向是存在的。諸位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難度。兩種傾向中受干擾的那種難道不顯而易見嗎?那些出現(xiàn)了失誤行為的人自然明白自己的本意是什么,也很愿意承認這一點。可能引起我們懷疑和思考的是第二種產(chǎn)生干擾性的傾向。我們已經(jīng)說過,相信諸位也還沒有忘記,在許多案例中,第二種傾向也十分明顯。它們隨著口誤浮出水面,我們只要任其暴露即可。將話說反的議長,當然是想宣布會議開幕,但顯然他內(nèi)心希望會議結(jié)束。對此,我們的解讀只能有一種。但在其他例子中,干擾性的傾向只是使得原有傾向略微發(fā)生改變,沒有暴露自身,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該如何坐實它的存在呢?

在有些情況下,這一點很容易做到,我們?nèi)绾未_定受干擾傾向存在,就可以如何確定干擾性傾向的存在。說話人會直接告訴我們他們的本來目的,在出現(xiàn)口誤后,他會很快說出自己原本想說的詞。“還要再悲續(xù)……是持續(xù)一個月。”說話人同時也把被扭曲的傾向說了出來。如果問他:為什么一開始說“悲續(xù)”呢?他會回答:我本想說“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在另一個例子中,說“出惱”的人,肯定也會告訴你他其實是想說這是一件“惱人的事情”,但在努力克制自己,所以出現(xiàn)了另一種說法。可見用確定受干擾傾向存在的方法,去確定干擾性傾向的存在,也會取得成功。在此我刻意引用了一些并非由我或我的支持者們發(fā)現(xiàn)的案例。在這兩個案例中,為了找到答案,必須施加一些干預(yù)。我們必須詢問說話人為何出現(xiàn)口誤,以及他對口誤有什么要解釋的。否則,他可能稀里糊涂地就將自己的口誤掩飾過去了。但如果有人問他,他會把自己腦海里首先閃過的念頭說出來。諸位也看到了,這一小小的干預(yù)措施竟然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這就是精神分析理論和精神分析研究的典范,也是我們接下來要繼續(xù)介紹的。


如果我猜測精神分析理論一放在諸位面前,你們的抗拒心便油然而生,是不是有些多疑呢?諸位難道不想反駁我說,那個受詢的當事人的回答也不完全可信?你們會說,他當然會配合你的詢問,想解釋口誤,于是將他首先能想到的最好、最合適的答案告訴了你,但這并不能證明口誤的確因此而起。沒錯,這種情況的確可能出現(xiàn),但也同樣可能不出現(xiàn)。說不定他三思之后還有更好的想法,能更好地解釋口誤。

值得注意的是,諸位對心理事實的信任度實在是太低了!試想,一位化學(xué)家分析一種物質(zhì),測定其質(zhì)量是多少克或多少毫克,在這個過程中,他肯定會得出某些結(jié)論。難道你們認為化學(xué)家會懷疑結(jié)論的真實性,懷疑分離出的物質(zhì)中可能摻了某種雜質(zhì)嗎?每個化學(xué)家都會相信自己測出的質(zhì)量是正確的,并在此基礎(chǔ)上推導(dǎo)出其他結(jié)論。可如果擺在你們面前的是心理事實,即被詢問者說出了某一個特定的念頭,你們就要說他完全可能有別的想法!你們的心底還存在對心理自由的幻想,不愿意放棄它。但很抱歉,這一點,我不得不對各位進行言辭激烈的反駁。

好了,這下你們總算不那樣質(zhì)疑了,但新的反對聲又出現(xiàn)了。你們會說,我們當然理解精神分析的特殊技法在于讓被分析者自己說出問題的答案,但讓我們換個例子,來問問那個在聚會上獻祝酒辭,讓大家“為老板的健康打嗝”的人。按照你的理論,在這個例子中,干擾性意圖顯然是他內(nèi)心羞辱老板的念頭,正是這一點妨礙他向老板表示敬意。但這只是你的解釋,所依據(jù)的只是你的觀察,要是你問那個口誤的始作俑者,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想羞辱老板。相反,他會拼命為自己找各種借口。為何你要不顧他的極力反對,堅持自己這種無法證實的觀點呢?

沒錯,這回諸位的反駁可以說相當有力。且讓我們設(shè)身處地地想一想,這位致辭者可能是老板的助理,也許他已經(jīng)評上講師,前途可謂一片光明。現(xiàn)在我追問他是否感受到自己心中存在對上司不敬的念頭,這可戳中了他的痛處。他變得不耐煩起來,突然沖我發(fā)脾氣:“請您立即閉嘴!要不我可要生氣了!您的無端生疑,可能會毀了我整個職業(yè)生涯。我說‘打嗝’(aufsto?en)而不是‘干杯’(ansto?en),只是因為我在同一句話中已經(jīng)兩次用到了‘打(auf)’這個字眼。這就是梅林爾所說的延時現(xiàn)象,真沒別的!明白了嗎?你這個混蛋!”嗯,他這個反應(yīng)真是出人意料,而且態(tài)度堅決!我知道在這個年輕人那兒沒有什么好問的了,但我注意到他言辭間透露出一種強烈的個人傾向,即認為他的失誤行為是沒有意義的。諸位也許也覺得,他這番純粹為了理論研究的反詰表現(xiàn)得有些過激了吧!但你們肯定還是會說,他總該知道自己想說什么,不想說什么吧!真是這樣嗎?這或許就是我的下一個問題。


現(xiàn)在,你們以為已經(jīng)抓住我的把柄。你們會說,這就是你的技巧。如果當事人的回答對你有利,你就認為它可信,并說:“這不是他自己說的嗎!”如果對你不利,你就會說:“這不算,我們不能信!”

情況的確如此,且讓我再舉一個相似的例子。如果一位被告在法官面前認罪,法官自然會相信他的供詞;但如果他拒不認罪,法官便不會相信他。如果不那樣,我們的法律就無法施行了;雖然這么做有時會出錯,但我們必須認可這套體系。

難道諸位不正是這個例子中的法官,而犯下口誤的人則是例子中的被告嗎?口誤不也是一種罪過嗎?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大可不必爭辯。諸位也看到了,失誤行為看似無足輕重,但真要深入研究下去,我們之間的觀點差異卻十分明顯,而且暫時還不知道該如何調(diào)和。如果繼續(xù)拿法官和被告做比喻,我建議諸位先同意和解。你們得向我承認,如果被分析者承認自己的意圖,那失誤行為的意義就是無可爭辯的。我也向你們承認,如果被分析者拒絕回答問題,或者因為其他原因無法做出解釋,那證明失誤行為意義的直接證據(jù)就不存在。這時候,我們不得不像斷案一樣,向那些能夠左右我們判斷的間接證據(jù)求助。在法庭上,出于實際原因,在間接證據(jù)充足的情況下,依然可以宣判被告有罪。我們雖然沒有必要那樣做,但同樣沒有必要徹底忽視那些間接證據(jù)。有一種觀點認為科學(xué)總是要建立在已經(jīng)嚴格證實的命題之上,這顯然是錯誤的,這樣的要求也不合理。只有那些想用自己的教義去徹底取代宗教教義,妄想成為權(quán)威的人,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即便它具有一定的科學(xué)性,但科學(xué)的教義中少有無可置辯的公理,更多的還是基于一定可能性的論斷。科學(xué)思維的一大標志,就是要在接近真理時學(xué)會滿足,在還缺少最后的確鑿證據(jù)時仍然能將建設(shè)性的工作繼續(xù)下去。

可要是被分析者的說法無法解釋失誤行為的意義,我們又該從哪兒著手進行分析,來證實我們的論斷呢?答案是多方面的。

首先,可以從其他與失誤行為類似的現(xiàn)象著手,例如我們可以證明那些在口誤中扭曲他人姓名的行為,其實與故意扭曲他人姓名的行為一樣,都有一定貶義。

其次,可以從失誤行為產(chǎn)生的心理狀態(tài)出發(fā),依據(jù)我們對當事人性格的了解,研究他在失誤行為發(fā)生之前的狀態(tài)以及他對失誤行為可能的反應(yīng)。

通常,我們會根據(jù)一些基本法則來對失誤行為做預(yù)判,從而得出一種假設(shè)或建議性的解釋,并通過對當事人心理狀態(tài)的研究來證實我們的判斷。有時候,尚需耐心等待那些由失誤行為引起的后續(xù)行為出現(xiàn),才能證實我們的判斷。

盡管在這一領(lǐng)域,有些有代表性的例子,但如果我僅僅停留在口誤現(xiàn)象,恐怕很難為諸位提供足夠的證據(jù)。那個想“陪辱”一位女士的,是一個有些靦腆的年輕人;那個她想怎么吃喝,她丈夫就得怎么吃喝的女士,平時是一位當家做主的女強人。再讓我們來看下面這個例子:在康科迪亞(Concordia)新聞俱樂部的一次集會上,一位年輕的會員發(fā)表了一番激烈的反對言論,稱俱樂部主席為“預(yù)支成員”(Vorschu?mitglieder),其中“預(yù)支”(Vorschu?)這個詞大概是由“Vorstand”(主席)和“Ausschu?”(委員會)兩個詞整合而來的。我們猜測,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正受到某種傾向的干擾,而這肯定跟“預(yù)支”有關(guān)。果然,我們從權(quán)威人士那兒聽說,這個發(fā)言人正面臨資金困難,剛剛提交了貸款申請。所以,的確有一個念頭阻礙著他發(fā)言,勸他將自己的反對立場表現(xiàn)得稍微模糊一些,因為他反對的這些人,正是有權(quán)批準他預(yù)支款項的人。

將目光延伸到口誤之外的領(lǐng)域,我還可以提供許多這樣的例子。

如果某人忘記了一個原本十分熟悉的專有名詞,或者絞盡腦汁才勉強想起它,我們肯定會認為他對這個名詞有成見,打心底里不想記起它。現(xiàn)在,我們用這一點分析以下幾個出現(xiàn)了失誤行為的心理狀態(tài):

“Y先生追求一位女士一直無果,女士最后嫁給X先生。雖然Y先生早就認識X先生,還跟他保持著商務(wù)往來,但他越來越難想起對方的名字,以至于每次與X先生溝通前,都要反復(fù)問其他人。”(引自卡爾·古斯塔夫·榮格,C. G. Jung)

顯然,Y先生不想知道這位處在幸福中的情敵的任何狀況,“不想跟他沾半點邊”。

再舉一個例子:一位女士向一位醫(yī)生打聽他們一個共同的朋友的近況,但對那位朋友以閨名相稱,因為她忘記了朋友婚后的姓名。隨后,她坦言自己不看好這樁婚姻,很受不了朋友的丈夫。(引自阿伯拉漢姆·阿登·布里爾,A. A. Brill)


對于遺忘姓名的情況,隨后還會從其他的方面來談。現(xiàn)在,讓我們先來研究一下遺忘出現(xiàn)時的心理狀態(tài)。

通常來說,忘記原有意圖的行為,多是因與該意圖相抵觸的情緒而起。這不止是精神分析理論的看法,也是所有人的通識,雖然他們起初并不愿意以理論的方式承認這一點。如果某位施恩者向有求于己的人道歉,說自己忘記了他的請求,肯定不會有好效果。那位有求于他的人一定會想:絕不是這樣的;他雖然答應(yīng)了我,但心里不想這么做。在一定程度上,遺忘是生活中的一種禁忌,可見大眾和精神分析理論對失誤行為的看法其實并沒有差別。諸位不妨設(shè)想一下,如果一位主婦用這樣的話迎客:“什么,您怎么來了?我都忘了請您今天來做客這回事了。”或者一位年輕人對自己的心上人說,自己把雙方說好的約會給忘了,那會有什么后果。事實上,他肯定不會承認,而會臨場編出一些并不存在的理由,解釋自己為何無法到場,并在此后也不能及時通知她。我們都知道,在軍事領(lǐng)域,忘事不能成為借口,不能成為免受處分的理由,這一點無須多加解釋。在這方面,大家好像都愿意承認某些特定的過失行為是有意義的,也知道它們的意義到底何在。那為什么我們不能將這種認識擴展到其他失誤行為上,承認它們的意義呢?這個問題其實也不難回答。

即便對外行來說,忘記意圖這種行為的意義也顯而易見,難怪失誤行為會被作家們拿來為己所用。諸位當中如果有人讀過蕭伯納(B. Shaw)的《愷撒和克莉奧佩特拉》(C?sar und Kleopatra),也許會記得最后一幕中,即將離去的愷撒一直覺得有事未盡。終于,真相水落石出:他還未曾與克莉奧佩特拉道別。作家借助這一場景,塑造了愷撒目空一切的人物形象,雖然真實的愷撒并非如此,也從沒想過要這樣做。諸位從歷史文獻中可以了解到,愷撒隨后將克莉奧佩特拉召到羅馬,并安排她和小愷撒里昂(C?sarion)一起住在那里。愷撒被謀殺后,克莉奧佩特拉匆匆逃離羅馬。


忘記原有意圖的例子通常顯而易見,對從心理狀態(tài)中找出說明失誤行為意義的證據(jù),并沒有太多幫助。所以,還是讓我們將目光投向那些較為復(fù)雜難解的失誤行為,比如丟失或錯放東西。諸位肯定不會相信,丟東西這種往往讓人十分難過的行為,還有我們自身的目的參與其中。這類例子其實很多:一位年輕人弄丟了自己心愛的蠟筆。幾天前,他收到一封來自姐夫的信,信的末尾寫道,我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為你的輕率和懶惰提供幫助。(引自本爾哈德·達特納,B. Dattner)蠟筆正是姐夫的饋贈。如果不了解前因后果,我們無法發(fā)現(xiàn)在這起丟失物品的事件中,其實有年輕人想盡快遺棄姐夫贈品的意圖在作怪。同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人們往往會在與贈物者反目成仇或者不愿想起對方后,將物品丟失。或者當一個人不再喜歡一件物品,想找借口用更好的同類物品取代它時,也會弄丟東西。同樣,摔東西、弄破東西、砸碎東西也能達到類似目的。如果一個正在上學(xué)的小孩在生日到來期間將自己的舊物品——比如書包或懷表弄丟、弄壞或者弄破,諸位難道認為這只是巧合?

那些總找不到東西的人,絕不會相信自己錯放物品是有意而為。但能夠?qū)㈠e放與某種暫時或永遠遺棄某一物品的傾向聯(lián)系在一起的例子卻屢見不鮮。以下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例子:

一位年輕人跟我說:“幾年前,我的婚姻中有一些誤會。我覺得妻子有些冷淡,雖然我很欣賞她良好的品行,但我們之間少有柔情。一天,她散步歸來時給我買了一本書,以為我可能會對書的內(nèi)容感興趣。我謝過她的好意,答應(yīng)一定會看這本書,卻在將書收好之后再也沒找到過它。此后的幾個月,我偶爾會想起這本書,怎么都找不到。半年后,我住在異地的母親生病了。妻子離家照顧婆婆。母親病得很重,這給了妻子展現(xiàn)她最好一面的機會。一天晚上,我得知了她的作為,心懷感激地回到家。我漫不經(jīng)心地來到書桌前,像夢游一般打開了一個抽屜,發(fā)現(xiàn)那本失蹤已久的書就放在抽屜的最上方。”

隨著動機消失,丟失的物品也失而復(fù)得了。

女士們,先生們!這樣的例子我還可以舉出很多,在這里就不一一贅述了。在我(1901年首次出版的)《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病理學(xué)》(Psychopathologie des Alltagslebens)一書中,可以找到許多關(guān)于失誤行為的病例。此外,還可參見阿爾封斯·麥德爾(A. Marder)、阿伯拉漢姆·阿登·布里爾(A. A. Brill)、恩內(nèi)斯特·瓊納斯(Ernest Jones)和J.斯塔克(J. St?rcke)等人的著作。這些例子都說明了同一個問題,即失誤行為是有意義的,同時它們也展示了從附加現(xiàn)象中猜斷和證實這種意義的方法。我之所以長話短說,是因為研究這些現(xiàn)象的目的是為學(xué)習精神分析理論做準備。


不過在此我還有兩點要補充,一是重復(fù)和混合的失誤行為,二是結(jié)論尚待證實的情況。重復(fù)和混合的失誤行為的確是失誤行為的極致表現(xiàn)。如果我們要證明失誤行為是有意義的,最好專心研究這類失誤,因為即便是再愚鈍的人,也無法忽視它們的意義,同時它們也經(jīng)得起最為苛刻的檢驗。失誤行為一再出現(xiàn),絕非偶然,而是事出有因。不同失誤行為類型的混合,恰恰展示了失誤行為的核心本質(zhì):重要的不是失誤的形式或手段,而是以不同的方式造成失誤的內(nèi)心意圖。讓我舉一個重復(fù)遺忘的例子:恩內(nèi)斯特·瓊納斯曾說過,有一次他不知為何,將一封信忘在寫字臺上數(shù)日之久,一直未寄出。終于,他決心將信送寄,但很快被郵局的疑難郵件處理部門退了回來,因為他忘了在信封上寫收件人的地址。寫完地址之后,他又把信送到郵局,這次,他忘了貼郵票。這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根本無意將信寄出。

另一個例子中,誤拿和誤放兩種失誤行為結(jié)合在了一起。一位女士與自己的姐夫——一位著名藝術(shù)家結(jié)伴去羅馬。藝術(shù)家深受當?shù)氐聡膼鄞鳎瑥乃麄兡莾韩@贈一枚歷史悠久的金獎?wù)隆E恳恢北г菇惴驅(qū)ΧY物不夠重視,與姐夫道別回家后,她收拾行李時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將那枚獎?wù)陆o拿了過來。她連忙寫信告訴自己的姐夫,承諾第二天將獎?wù)录幕亓_馬。可第二天,那枚獎?wù)峦蝗徊灰娏恕_@下,這位女士終于意識到自己為何心不在焉——她心里其實想將這枚獎?wù)聯(lián)榧河小#ㄒ訰.萊特勒,R. Reitler)

之前跟諸位提到過一個將遺忘與犯錯聯(lián)系在一起的例子:某人第一次忘了約會,第二次一再提醒自己,卻又記錯了約會的時間。我有一位朋友除了對科學(xué)感興趣,對文學(xué)也興致不淺,他曾說過一段類似的親身經(jīng)歷。他說:“幾年前,我同意擔任一個文學(xué)協(xié)會的委員,因為我想借助該協(xié)會的力量,使我的一部劇作上演。從此,我按期參加協(xié)會每周五的會議。幾個月前,我終于得到了F地劇院確定的演出答復(fù),從此之后,我每次都缺席協(xié)會的會議。當我讀到您的相關(guān)論述時,由衷地為我的健忘感到羞愧。我責怪自己竟然在利用完這些人后就置身事外,暗自決心下周五一定要去參加活動。我一再提醒自己,并按期來到會場門口。奇怪的是,那兒大門緊閉,會議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原來是我記錯了日期,那天已經(jīng)是星期六了!”


收集類似的案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我還要繼續(xù)往下說,提請各位注意我們的結(jié)論有待進一步證實的情況。

這類情況發(fā)生的主要條件是我們尚無法獲悉和探索當事人的心理狀態(tài)——這不難理解。這樣一來,我們的解釋只能是一種猜測,自然不會有太大說服力。但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卻能證實我們之前的判斷。我曾到一對新婚夫婦家里做客,那家的女主人說笑著給我講述了她近來的遭遇。度蜜月歸來之后的第二天,她同往常一樣,與自己的單身姐妹一同去購物,她的丈夫則仍然去忙他的生意。突然,一名從街對面走來的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她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姐妹,對她說:“快看,L先生從對面過來了。”她忘了從前幾周起,這位L先生已經(jīng)是她的丈夫了。這個故事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但我不敢想象它的后果。直到幾年后,我才重新回憶起這件事情,那時這段婚姻正以不幸結(jié)尾。

阿爾封斯·麥德爾曾經(jīng)講過一位女士的故事,她在婚禮前一天忘了去試婚紗,直到深夜才想起來,那時她的裁縫已經(jīng)絕望了。不久之后,她與丈夫離異。麥德爾認為,這與她忘記試婚紗這件事情不無關(guān)系。我也認識一位離異的女士,她在處置自己財產(chǎn)的時候,總在文件上簽自己的閨名。許多年后,她終于實至名歸。我還知道有些女人在度蜜月時便弄丟了婚戒,她們的婚姻經(jīng)歷恰恰證實這并不是無意義的巧合。再讓我們看一個結(jié)局稍好的怪例:據(jù)說,有位著名的德國化學(xué)家之所以沒能成婚,是因為他忘了自己的婚期,那天沒去教堂,而是走進了實驗室。他倒也聰明,沒有再多做結(jié)婚的嘗試,從此終生未娶,直至去世。

也許諸位注意到,這些例子中的失誤行為與古人所說的征兆十分相似。沒錯,有些征兆本身就是失誤行為,例如有人摔跤或跌倒。另一些征兆更像是客觀現(xiàn)象,而不是由主觀故意造成的。但諸位肯定不信,有時候,其實很難判斷一個征兆到底是屬于前者還是后者。很多情況下,主觀行為會將自己偽裝成客觀現(xiàn)象。

每個有些年紀的人可能都會說,要是他能下決心將人際交往中每一個細小失誤都視作代表了某種隱蔽企圖的征兆,恐怕能為自己省下許多“意外之喜”。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敢這么做,那給人的感覺像是棄明投暗,繞過科學(xué)轉(zhuǎn)投迷信,何況并不是所有的預(yù)兆都會應(yīng)驗。我們的理論將讓您明白,并不是所有的預(yù)兆都需要應(yīng)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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