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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與草榮枯
  • 周語
  • 3168字
  • 2016-10-09 09:57:04

我在。

我很平靜。我的手中握著作畫用的水彩。我不是西班牙的畢加索或者那個達利,我也不是梵高,我只是一個書生。我有感情,也有眼淚,也有一畝三分地可以用來謀生,歌唱。我不是虛無主義,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姓氏以及我存在的形式和意義。我將堅持勞動的口號和在這個體驗的基礎上延伸我的視野和欲望,感情,愛。

我聽到了歌聲,它隱藏在這死寂的荒漠,隱藏在宿命的土地和貧苦的眼神里。它像一個陰影存在我的生活里,和我一起悲傷瘋狂,抑郁,沉沒,消逝。很鮮艷的顏色,我像一個嬰兒那樣看著太陽,那是一種有影子的音樂,如流水,一條盤根錯節的河流。

在我的數次旅行的過程中,我有機會將這些經歷和感受綜合起來,最終看著它們變成一個個文字,自由地書寫,不惜筆墨,這一切都是為了接近那條宿命的河流。那是一片荒野中的處女地,琴瑟鐘鼓,那里面一定隱藏著古人的時空觀,生死觀。

我對這些感覺記憶猶新。

那一次從遙遠的新疆塔里木回來,列車路過寧夏南部的沙漠,我慌忙把臉貼在有很厚灰塵、油膩的玻璃上,急切地想看到那些車窗外沒有經過粉飾和涂抹的原生的自然界的暴露的面孔。

沙漠似乎就是流動的河流,像黃河一樣躁狂。它的肉體已經受傷,粗礪的風卷著沙漫天飛舞,那些枯死的草根沒有任何光澤,流動的沙丘就像是河流的可怕的漩渦,它們開始萎縮,殘肢累累。痛苦扭動的樹枝,寂寞得幾乎瘋狂的垂死掙扎的樹在風中搖晃已經失去了根基,無法吸收更深處的水分。那是在睡夢中被狠毒的雷電擊中頭顱的樹,積毀銷骨,頹唐無比,樹皮被大面積剝開,只剩下一副陰森蒼白的骨架,焦黑,冷漠。那朽木極端吸引人的視線,我看到了它那怨毒的目光,突然間有一種痛入骨髓的感覺,那分明是一場屠殺,兇惡的風以鋒利的刀刃切割下樹的頭,肩和手臂,讓它在風中流血。那巨大的卻似無形的傷口正是死亡的象征,它隱蔽在樹的心臟,隱蔽在人動情的那一瞬間。樹木生存的欲望頑強抵制著這殺機,它甚至已經喪失了呼吸的能力,樹干已經被沙礫蹂躪,碩大的肉體被淘空長出了野草。像兇猛的河水一樣沖刷著那些殘破的根莖,落葉,好像被吞噬了一樣。暴露著殘忍的鋸齒狀的牙齒撕咬著的火焰野獸般從樹干內部燃燒了起來,順著風在烈日下亂竄,耗盡了大樹的心力,水分,汁液,鹽份礦物。枝葉,根,樹干化作一團冰冷的殘渣又和風沙滾作一團,繼續新的循環征服儀式。我嗅到了罕有的濕濕的血腥味,瞬間又像煙霧一樣,消逝在這個世界。這是極端靜止又永遠運動著的世界,每一個角落都是在互相吞噬,在競爭。帶有肉欲的瘋狂、寂寞的沙流蝕空了樹木和人的心,整個世界陷入盲動之中,你無法近距離接觸到這個世界的語言,交流,融入。何況,大量書籍文字所表達的表面的世界已經足夠望人瘋狂。也許終有一天,我的文字也逃不掉這樣落魄潦倒的命運,逃不掉被兇器斬落的命運。那是大海,無邊的私欲的大海,我們的語言無法浮出海面,看到這個世界的真相。只有塵埃,只有悲哀。

我沉默良久。當我面對這真實的生命存亡的現場,那種慘烈,我一言不發,變得固執。你不可能從我的眼神,我的表情中覺察到我異常的反應。這就是生命,永無止息的災難,看似花花綠綠,實際血肉橫流,殘酷無比。除了進入麻木狀態讓那點熱情茍活,否則就是絕望。那絕望瞬間埋沒了我,我停止了呼吸,聽不到,看不到,感覺不到,只有心臟機械地跳動,將自然界的生存定律繼續下去。我突然覺得我的思考是模糊而空洞的,我是被役使的,被奴役的。連同我的文字都是一樣都不堪負重。我知道我毫無表情,我的軀干已經像火把一樣被塞進泥沙里,我的文字也粉碎了,沒有它生存的余地,它的命運就是不斷地磨損,履行勞動義務,然后消亡,退出這個世界。我已經不再心痛,因為我逃生的時間已經很少了,拋棄那熄滅的火把,在急風暴雨中前進。我知道,那火把是卑怯的鬼魂,我將一身泥濘狼狽不堪,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我視野中的那個模糊的遠方。我丟失了我的語言,我抓不住表達的本意。但我相信我整個旅程賦予我的某種意義。我相信文字和歌謠是我的世界的一部分,這一部分也是世界流水般的日子所蘊藏的秘密。

在西安車站,我買到一尊很便宜的秦俑的模擬塑像,大約三十厘米高,它是那樣的容易破碎,擺置在我的書架上已經很久。我在西安城大部分時間都是依靠地圖自己步行。我用了一個星期時間在這個曾經顯赫一時的古城里行走著觀察著,我只身一人,背著旅行包,順著這個城市規劃好的新版地圖標識的路線,從大雁塔到華清池,驪山,半坡遺址。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城市。它給我的感覺與北京這樣的城市又迥然不同。它似乎很自然你把你擺到一個原本屬于你的位置,一切都是這樣的準確。以我對大地的理解,大地是沒有神的,只有孤魂,只有繁重的勞動和微茫的信仰。你在大量的歷史年表和記載中必須有這樣的一種觀念來支撐你的感覺和身體。至于年鑒,我覺得只是蒼涼。

從我行走的經驗中我尋找著判斷著這些多變的光影、語言、充滿自由和虛幻的角落,巨大的死寂開始侵入人的心靈。西北的風沙干燥粗礪,讓我無法從容地進入低沉的抒情狀態。還有一次,列車從草原的邊緣經過,暗藍的天空下可以看到不遠處的蒙古包安閑無語,守候在綠色的山麓,那是牧人的心靈感恩的形式。我覺得草原和西北的沙漠一定有著一個偶像的法則存在于高山流水知音的內心。偶像在疾病中倒在了我們腳下,倒在了炮制的花園和地鐵的陰影中,倒在酒精、凋零的后庭之花、繁重的體力勞動的困厄下。這就是我們在黃昏所謂開滿山崗的憂傷。

行走,這是沒有界限和疆界的。水陸沒有界線,也沒有絕對的舟車不至的終點的行程。我看著一張線條幾乎糾纏在一起的地圖,在這個時候圖像和色彩已經毫不重要,空間的范圍,比例尺的大小都成了我想象的內容。我可以輕易地依靠學過的課本知識用紅色的水筆標出歷史上大河的流向,山脈的走向,原始森林的遺跡,部落戰爭的地點,以及帝王喪葬的皇陵,我喜歡的游牧民族歌謠誕生的地方。我也可以用方言和小農經驗的詞匯來裝模作樣的解構一次,標出所謂的長安,兵馬俑游覽地點,中原,燕趙,巴蜀等。但是這只是地圖的表層,旅行的意義應該在深層得到揭示。坐在火車上,我分辨著所謂的中心與邊緣,古代建筑、造像、圖畫、器物閃現在我的腦海里。天圓地方,似乎這是經驗的輪回,循環。

那騰騰的水氣在峽谷里升騰,透過時光的屏障,被陽光的色彩打上人間的氣息。古語說“人莫鑒與流水,鑒與止水”,草原上悠緩的河流一度使我想起英雄馳騁的烽火歲月。人悠然站在低低的綠色的山坡上唱起了滄桑的牧歌,這里的一切動蕩、事件、沖突、變革都將由這滋潤神圣的牧草的細緩流水來洗滌。更有的是那些湛藍色的湖水,震蕩之后的沉靜的狀態真是極美。

人的影子混在湖水的倒影里,那是歌唱的狀態中唯一真實清澈的感覺。清涼、明快、自然,伴隨著清脆悅耳的馬蹄聲,辛勞疲憊的身體融入草原和祖先的歌調。泥土熾熱燎人,歌聲慢慢將真實的自己掩蓋。我幾乎能感到冷艷的火焰從洪荒的戈壁進入我的私語,進入草原的生命圈。那用蒙語寫成的文字符號,聽起來低沉渾厚的元音,它是草原醉態溢現的黃金元素。泥土帶著神秘的氣息,新鮮,潮濕,人和泥土仿佛融成草原的世界一只幸福的野鳥。我想,假如這樣飛翔著掙扎著飛過城市,看著那些把一切罪過都歸罪于城市的人失去心的本質、青春、生命,這本身就是盲目的。我不能像河流那樣,無形地消融,遁世。我需要理性的閱讀和答案。像我信仰大地上所有的河流一樣,我信仰有靈魂的歌聲。靈魂不是鑲嵌在文字里充實篇幅的具體方塊字,而是使那些文字不朽的原因,使人心磊落、耿直的力量,它可以區分善惡,有著水一樣的形和勢,旺盛的生命力和感化的力度。

我不知疲倦地追尋這樣的歌謠,速朽的音樂。許多次離開西沙河,我追求著這與草榮枯的歌聲,這需要經過漫長艱辛的領會。每個音符每個切分音猶如永不腐敗的火焰和世間流水。我習慣記住每一次在西沙河閃光的河畔、或者草地上的駐足,放牧牲畜的感受或聆聽自然滴水之音的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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