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小學生必讀叢書)
- (蘇)奧斯特洛夫斯基
- 2738字
- 2016-08-17 15:23:24
那個身材高大、背對著保爾坐在桌旁的人,回過頭來,從濃密的、黑黑的眉毛下面直射出兩股嚴厲的目光,盯著保爾,這是哥哥特有的目光。
“噢,撒煙末兒的孩子回來了?好,好,你干的好事,真了不起!”
保爾心知肚明,清楚與這位突然回家的哥哥談話決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他什么都知道了,”保爾盤算著,“這回阿爾吉莫肯定會罵我、打我。”
保爾有點怕阿爾吉莫。
然而,阿爾吉莫并沒有打算揍他弟弟。他坐在凳子上,兩肘支著桌子,用一種不知是嘲弄還是輕蔑的目光盯著保爾。
“由此可見,你已經大學畢業,各門學科都學過了,現在滿腹學問,卻干起洗餐具的活兒來,是不是?”阿爾吉莫問。
保爾死盯著地板上那塊破爛的地方,聚精會神地打量那個突出的釘子。但是,阿爾吉莫卻從桌后站起身來,進了廚房。
“看樣子不會挨打了。”保爾松了口氣。
在喝茶的時候,阿爾吉莫心平氣和地讓保爾說說課堂上發生的事情。
保爾便如實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現在你就這樣胡鬧,以后怎么辦啊?”母親發愁地說,“唉,我們可拿他怎么辦呢?他這副德行究竟隨了誰呢?上帝啊,為了這孩子,我操碎了心!”她抱怨著。
阿爾吉莫移開喝干的茶杯,對保爾鄭重地說:
“聽見了吧,弟弟。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后你要小心些,干活兒別耍花招,該干的,都要干。如果這個地方又把你趕出來,那我就要狠狠地揍你,你要牢牢地記住,別再讓咱母親操心了。你這個搗蛋鬼,走到哪兒就鬧到哪兒,到處闖禍。現在該鬧夠了吧。等你做滿一年,我一定想辦法把你調到調車場當學徒,一輩子給人家洗餐具有什么出息,應該學一門手藝。現在你還小,再過一年,我一定為你求情,說不定調車場會留下你。我已經調到這兒來了,以后就在這里干活,不用再讓母親替人家做工掙錢了。她在各種各樣的畜生面前彎腰已經彎夠了。可是你,保爾,你要爭氣,以后要做個有出息的人!”
說著他站了起來,挺直了那高大的身軀,順手穿上了搭在椅背上的上衣,突然對母親匆忙說了一聲:
“我有事要辦,出去一個小時。”他邊說邊彎腰過了門楣,走了出去。當他到了院子里,經過窗戶時,他又說道:
“我給你帶來了一雙靴子和一把小刀,等會兒媽會拿給你。”
車站飯館一天二十四小時營業。
這里是交通樞紐,有五條鐵路線在此交軌。車站里總是擠滿了人,只有在夜里兩班車間隔的時候,才可以清靜兩三個小時。在這個車站上,成百上千列軍用火車駛進車站,又從這里駛向四面八方,通常由前線開過來,向前線駛過去;無數的斷肢傷殘士兵從前線運來,而一批批一律身穿灰色軍大衣的新兵又像洪流似的被不斷地向前線運送。
保爾在飯館里辛苦地工作了兩年。這兩年來,他所看到的只是廚房和洗刷間。在那個地下的大廚房里,工作極其緊張。那里有二十幾個人在干活。十個堂倌穿梭般地從餐廳到廚房來回走動著、忙碌著。
在這兩年里,保爾的工錢由八個盧布增長到十個盧布,人也變得又高又壯了。在這期間,他歷盡磨難:最初在廚房里給廚子當下手,讓煤煙熏了六個月,然后又被調到洗刷間,因為那個權力極大的廚子頭兒不喜歡這個桀驁不馴的孩子,他擔心保爾為了報復他的耳光而捅他一刀。當然,若不是保爾干活很賣力氣,他們早就把他攆走了。保爾干的活比誰都多,好像他從來不知道疲倦。
當飯館的生意很紅火的時候,他就像瘋子一樣,一會兒端著盤子一步跨四五級樓梯,從餐廳跑到下面的廚房,一會兒又從廚房跑到餐廳。
深夜,每當飯館的兩個餐廳不再忙的時候,堂倌們就聚在下面廚房的倉庫里,開始“幺”呀“九”呀地大賭起來。不只一次,保爾看見賭臺上攤著很多鈔票。看到這么多的錢,他一點也不吃驚,因為他清楚,客人們每次給他們半盧布或一盧布是常有的事,這些錢是他們積攢起來的。其實,他們中間無論是誰,只要當了一班就可以撈進三四十個盧布的小費。有了錢,他們便大吃大喝,連喝帶賭。保爾特別憎恨他們。
“這些該死的混蛋!”他心里想,“像阿爾吉莫這樣一個一等的鉗工,每月才賺四十八盧布,而我每月才賺十個盧布,可是他們一天一夜就賺到那么多,這是為什么呢?一放下手中端著的菜盤子,他們就把這些錢喝掉、賭光。”
保爾認為,他們這些人跟老板一樣,是另一類人,也是他的敵人,與他水火不容。“這些混蛋,他們在這里侍候別人,但是他們的老婆孩子卻像富人一樣在城里大搖大擺。”
有時,他們把穿著中學生制服的兒子和養得肥胖的老婆帶來。“他們的錢可能比他們侍候的紳士還要多。”保爾這樣想。久而久之,他對每夜在廚房的暗室里或是飯館的倉庫里所發生的事情,也不覺得驚奇了。因為他心里明白,無論哪個洗餐具的女工和女招待,要是不愿意以幾個盧布的代價,將她們的身子賣給飯館里有權勢的人,那么她們絕對不可能在飯館里長呆下去。
保爾已經窺視了生活的最深處、最底層。從那里,一陣陣腐爛的臭味兒夾雜著泥坑的潮氣,正向他這個如饑似渴追求一切新鮮事物的孩子撲面而來。
阿爾吉莫想把弟弟安排到調車場去當學徒,但沒能如愿,因為那里不收十五歲以下的少年。然而,保爾天天都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擺脫飯館這個鬼地方。是的,調車場那座熏黑了的大石頭房子已經深深地吸引著他。
他常常抽空跑去看阿爾吉莫,跟著他去檢查車輛,盡量幫他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在弗朗茜離開飯館之后,他感到格外煩悶。
這個整天笑瞇瞇的、總是那么快樂的少女已經不在這里了,此時此刻,保爾更加深切地感覺到他和她的友誼是多么深厚。而現在,早上來到洗刷間,一聽到這些無家可歸的女工們的爭吵聲,他便感到有種說不出的空虛和寂寞。
在夜間休息的時候,保爾在大鍋下面的火爐里添好木柴,然后蹲在敞開的爐門前面,瞇起眼瞅著火——火爐的暖氣讓他感到很舒服。每當這時,洗刷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不知不覺,不久前的事情又呈現在他的腦海中,他想起了弗朗茜,當時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星期六,正是夜間休息的時候,保爾順著梯子到下面的廚房里去。出于好奇,在轉彎處,他爬上了柴堆,想看看倉庫,因為賭博的人通常都聚在那里。
他們在這里正賭得起勁,扎利瓦諾夫是莊家,其面孔興奮得發紫。
這時,保爾忽然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回頭一看,發現甫洛赫爾走了下來。保爾趕忙躲在樓梯下面,等甫洛赫爾走進廚房。樓梯下面是陰暗的,甫洛赫爾是不會看見他的。
當甫洛赫爾轉彎向下走時,保爾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那大大的腦袋和寬闊的脊背。
接著,又傳來輕聲而又迅速地跑下樓梯的聲音,此時保爾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
“甫洛赫爾,等一下。”
甫洛赫爾站住了,他轉過身,朝樓梯上面看了看。
“什么事?”他不高興地問道。
那個人走下樓梯,保爾認出她就是弗朗茜。
她上前拉住堂倌甫洛赫爾的袖子,用一種微弱的并摻合著啜泣的聲音問道:
“甫洛赫爾,中尉給你的那些錢呢?”
甫洛赫爾猛地揮了一下胳膊,于是甩開了她的手,并惡狠狠地說:
“什么?錢?難道我沒有給你嗎?”
“不過,他給了你三百個盧布。”保爾聽得出來,弗朗茜的聲音里抑制著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