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對指揮作戰非常專注。基本上他一天到晚整個心思都會放在作戰計劃上,有時想作戰計劃甚至想到一種入迷的程度:不知道吃飯,也不知道肚子餓,更不知道洗臉和換衣。身邊的警衛員既不能打擾他的思考,又要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就只能根據他的特點辦事。
比如該洗臉了,就打盆水過來,輕輕地說一聲:“洗臉吧。”彭德懷也就一聲不響,很機械地洗兩下。吃飯換衣也是如此,必須把飯端下來,衣服放在床鋪上,再輕輕地問一聲,他才會有空料理。
對攻打贛州,老彭更是動足了腦筋。考慮到贛州三面環水,只有南面是陸地,城墻又極堅固,單純靠架梯爬城強攻,攻城會比較困難,他決定兼用坑道爆破法。
爆城
1932年1月中旬,以紅三軍團為主的主力紅軍正式圍攻贛州。守內城必守外圍,本是守城鐵律,但贛州守將馬昆是個吃當兵飯的老軍人,早年還曾與朱德共事,他考慮到紅軍圍攻贛州的兵力相當強大,在兵力懸殊的情況下,城外據點必然無法固守,若城外失守,城內措手不及,反而會造成紅軍長驅直入。為此,馬昆索性孤注一擲,在摧毀城外所有工事后,將兵力全部縮到城內固守,以等待援兵。
包圍贛州城后,彭德懷沒有立即攻城,而是以東門外馬昆舍棄的山頭為支撐點,構筑工事,建立火力據點,同時從東南兩門方向挖掘坑道,準備爆破城墻。
第一次爆破選取的是東門月城的城門洞。紅軍只用一個炸藥包,便將城門洞全部炸垮,但此舉并未能一勞永逸——在城洞兩翼的城墻上,守軍筑有可固守的堡壘,城內鼓樓上也還有火力據點。由于對方火力較強,盡管攻城部隊付出很大傷亡,可是仍未能攻入城內。
在蘇區中央局的催促下,10天后,彭德懷又組織了第二次爆城。這次爆城仍用一個炸藥包,爆破地點是月城城門左翼的城墻,所不同的是,紅軍預先在城墻腳下埋伏了一個200多人的突擊隊,當時預計,城墻被爆破后一定會往里倒,突擊隊可以趁機攻入。
沒想到的是,城墻被爆后卻是往外倒的,結果突擊隊全部被埋掉了。過了半小時之后,紅軍再組織進攻,馬昆已有時間進行準備,所以進攻又失敗了。
兩次攻城受挫,黃克誠都向彭德懷建議撤圍,但均未獲得批準。隔了一周,彭德懷組織第三次爆城。這次紅軍加快了速度,城墻一破,就攜帶云梯沖入缺口,其中有四五十人爬過大城,占據了大城的城樓。
固守大城的左右兩翼守軍隨即開始攻打城樓,但由于城樓有掩護設施,很難攻上去。后來馬昆發現城內有樓梯可以上城樓,就派自己的勤務兵帶著機槍和手榴彈沿梯而上。
紅軍抵敵不住,被迫退下城樓,隱藏于城門洞下。為徹底解除威脅,馬昆采取了從城樓上用繩索往下吊迫擊炮彈的辦法,對城門洞進行沖擊。最后紅軍除部分陣亡外,其余人員均被俘虜。
第三次爆城后的一天晚上,有兩名紅軍官兵悄悄地投降了馬昆。這兩人以前是馬昆舊部,后來南昌起義被紅軍繳械,跟著朱德的部隊上了井岡山。他們告訴馬昆,三天之內,紅軍會實施第四次爆城,屆時東門的城墻將會被全部炸毀。
為了監聽紅軍挖掘坑道的方向,確定城墻被爆破的位置,馬昆也在城內挖坑道。這時他并沒有從監聽者那里得到有關報告,因此起初懷疑面前的兩個老部下是“詐降”,所說的一切,也只是用來恐嚇他的攻心計,但接著聽下去,他開始由疑轉信。
投降的官兵說道,由于城內地勢較高,紅軍在城外的坑道里可以聽到城內挖坑道的聲音,相反,紅軍的坑道是從河邊沙灘挖進,那里地勢低,全是沙土,而且恰恰好又在守軍坑道下面,所以監聽者才聽不到一點聲音。
馬昆細細思量,還真是這個道理。于是連夜下令棄守舊城墻,構筑新城墻,同時強令城里每戶人家送一個沙包,以構筑新的防御工事。
一個死命令下去,贛州所有鋪子的棉布幾乎都被買光了,有的無錢買布或買不到布,就用褲子扎沙包送到陣地。
第二天天亮時,紅軍果然實施第四次爆城,一共投入三個炸藥包,東門城墻果然全被炸毀了。爆破后,紅軍乘著炸藥煙幕四處彌漫之際,連續向城內發動了四次沖鋒,但由于馬昆已擁有新的防守工事,四次沖鋒均告失敗。
紅軍圍攻贛州的戰役打了將近一個月,戰斗一直處于相持階段。這時彭德懷曾經擔心的情況發生了,蔣介石派來的援兵到達了贛州的對河。
水滴石穿
援兵是陳誠部隊,其核心為陳誠麾下的王牌部隊第十一師。之前陳誠部隊已經領到開赴上海前線的經費,但贛州告急,只好臨時改向,兼程前往贛州。
第十一師一到對河,其先頭部隊即用浮橋和渡船直抵贛州城北門。發現對方援兵到來,彭德懷趕緊派一支部隊前去阻擊。
紅軍戰士駕駛小船直沖敵陣,羅卓英部隊火力密集,一些駕船戰士紛紛中彈落水。未中彈的在小船快要接近敵人時,將煤油澆在船上點燃,隨后才跳下船往回游。見“火船”漂來,敵軍便將渡船劃開,浮橋沒有被燒著,也就是說,“火船”對阻止羅卓英部隊渡江毫無作用。
入城的第十一師加強了城內的守備力量,另一路陳誠部隊的援軍則分路包抄紅軍側后。黃克誠眼見攻城無望,紅軍又久戰疲憊,若繼續滯留贛州城下,情況將不堪設想,于是便直接向彭德懷建議撤圍。
黃克誠一向深得彭德懷的器重和賞識,兩人之間可以相互直言,有時吵了架也相安無事。在三軍團的師一級干部中,像這樣常常敢于對彭德懷提意見的只有他一個,彭德懷也非常聽他的。可是現在彭德懷已經打紅了眼,黃克誠的建議同樣未能得到采納。
第十一師師長羅卓英進城后,通過在南門城墻上觀察地形和敵情,決定用坑道戰襲擊紅軍。這一設想在正式實施之前被嚴格保密,連馬昆都不知道。
羅卓英的工兵營挖了四五天,從城內向外挖出三條出擊坑道,其中一條坑道一直挖到了紅一師指揮部的背后,而紅一師毫無察覺。
坑道挖成,羅卓英派突擊部隊乘夜沿坑道出城,向紅一師、紅二師陣地出擊。突擊部隊每人佩戴一只白色袖章,以便于夜間識別。
當時已是深夜,紅一師師長侯中英已經睡熟了,擔任師政委的黃克誠因打仗不順,心里不踏實,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好。忽然他隱約聽到槍聲,感到不對頭,趕緊把侯中英叫醒。侯中英醒來的時候,人還有些迷糊,黃克誠不得不硬把他給拖起來。
紅軍沒有料到守軍會由坑道出擊,又見城上探照燈熄滅,還以為突擊部隊是從城頭墜繩而下,因此沒有注意眼前陣地,只朝城頭射擊,結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指揮建制也被完全打亂。
在突圍過程中,紅一師傷亡過半,師長侯中英被俘虜。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黃克誠帶著幾名戰士鉆進臨街一家店鋪,關上前門,從后窗跳出,才得以脫險。
贛州戰役歷時30多天,紅三軍團不僅未能攻下贛州,還遭受巨大傷亡,整個軍團損失人數達到3000以上。若不是紅五軍團及時趕來掩護,很多部隊都差點沒能從贛州城下撤出來。
時值“一·二八”淞滬會戰,曾與紅軍打得難分難解的第十九路軍正在上海抗戰,但臨時中央卻執意要打贛州,在客觀政治形勢上就不是很得人心。后來彭德懷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承認打贛州是錯誤的,只是為時已晚。
如果僅就軍事角度而言,一方面是當時紅軍所擁有的裝備和攻堅能力有限;另一方面彭德懷本人的個性和作戰風格也決定了,他打城池攻堅戰沒有太多優勢。
彭德懷15歲當堤工時,堤工們鬧著要求補發工資,堤工局長不答應,大家就要沉他的塘(將人綁上石頭沉進池塘里),當時彭德懷是積極參加者。事情鬧大后,他被迫逃走,逃亡途中遇上大雨,躲進了一座山洞。接著他聽到洞里有嘀嗒嘀嗒的響聲,原來是洞頂的山水滴下來的聲音。再低頭仔細一看,下面的石頭已被深深地滴了一個窩!
小小水滴竟有如此大的力量,這一“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的自然奇觀給彭德懷以巨大震撼。他后來便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石穿”,用以自勉。
彭德懷打仗具備一種水滴石穿式的韌勁,也使他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敢打硬仗、苦仗、惡仗、大仗的勇戰風格,但這種勁頭走到極端,也會導致他有時頭腦過于發熱,明知吃虧也緊咬不放,結果往往吃更大的虧。
他真正的優勢所在,其實還是打那種身處野外,雙方均無堅固屏障可作依托的運動戰。一年后,他終于得到了這一展現身手的機會,他的主要對手不是別人,正是在贛州城令他受挫的陳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