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軍是最不會打仗的,而且他們也吃不了游擊戰或運動戰的苦,這十個團的晉軍跟著八路軍跑,有時甚至是一種累贅,但是不管怎么樣,閻錫山此舉是有誠意的。再進一步說,八路軍想在山西乃至華北站穩腳跟,開拓根據地,若沒有閻錫山的支持也會困難重重。朱德、彭德懷遂代表八路軍總部向中央提議,應積極出擊,以配合忻口正面戰場作戰。
此時中共中央所在地已從保安遷至延安,收到電報后,毛澤東整整思考了一夜,終于提筆表示同意。他估計,八路軍在這次出擊中將付出相當代價,其中一一五師“因轉移與作戰頻繁”,要準備減員2000至2500人。
忻口會戰爆發后,按照毛澤東來電中所說的出擊方案,彭德懷命令一一五師和一二〇師分路挺進敵后:一一五師從東線襲擊日軍的后方交通線,一二〇師則在西線雁門關伏擊日軍車隊。
因主力大多投入了忻口正面戰場,日軍后方較為空虛,作戰環境也并沒有毛澤東原來設想的那樣惡劣。兩師損失都不是太大,后方襲擊戰也都取得了一定效果,統一指揮忻口會戰的衛立煌給蔣介石發去密電,稱“敵自雁門關被截斷,糧秣極感困難”。
10月8日,彭德懷又親赴忻口,與衛立煌商談忻口布防及八路軍的配合問題。
衛立煌談到,日機每天早上都會來守軍陣地偵察,偵察完了就會對陣地進行輪番轟炸,這給守軍帶來很大威脅。
彭德懷當天即返回總部。其時總部仍設在南茹,就位置來看,已處于敵后,日機也常常從南茹村的上空掠過,只是他們并不知道這里駐扎著八路軍的指揮中樞。
最初大家都以為上空的日機是從北平飛來的,聽衛立煌一講,彭德懷就對此有了懷疑。第二天早上,天色微明,又有日機飛過,他特地站在院子里,仔細進行觀察。
根據飛機的航速、續航能力和以往經過的時間次數,彭德懷判斷忻口附近必定有日軍的臨時機場,其位置應在代縣一帶。10月12日,他和朱德聯名電告閻錫山:“代縣已有敵機著陸場。”
一二九師七六九團當時剛剛開入晉北,彭德懷便命令團長陳錫聯率部到代縣進行實地偵察。一周后,七六九團在代縣夜襲陽明堡機場,炸毀炸損了一批日機,陳錫聯隨即用電臺將作戰經過向彭德懷進行了報告。
一段時間內,忻口上空的日機突然銷聲匿跡。消息傳至忻口正面的守軍陣地,友軍官兵十分興奮,連連高呼:“中華民族萬歲!中華民族萬歲!”
日軍受阻于忻口后,又采用與以前差不多的戰術,使用另一支部隊,從娘子關實施突破。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忻口守軍被迫撤離,太原很快便告失守。
曾經樂觀激越的抗戰形勢陡然冷卻下來。正在前線采訪的英國記者貝特蘭遇到一名國民黨軍官,這名軍官剛剛從太原一線潰退下來,顯得驚魂未定,他一邊閃動著恐懼的眼神,一邊急急忙忙地向貝特蘭訴說著自己的經歷。
“我告訴你,那真可怕。我們從來是連人都看不見他們的,只看見飛機一次次地來,砰,砰!還有大炮,我們被炸死了幾千人……”
“他們”指的是日軍,也就是中國人稱的日本鬼子。軍官對貝特蘭說:“我們是沒法子對付這幫鬼子的。”
“你覺得這人怎樣?”在軍官走后,貝特蘭問負責保護他安全的八路軍戰士。
“喔,他是對的,真的是對的。不過他害了‘恐日病’,八路軍不怕日本的飛機大炮,我們知道怎樣對付日本鬼子。”
這名八路軍戰士才17歲,但口吻如此老練,表明他已經是個有相當閱歷的老紅軍了。他這么說,也并不是要在外國記者面前逞強,那就是他的真實情緒和意愿的表達。
八路軍對付日軍的法子之一,就是實施山地游擊戰。與侵華兵力相比,日軍所占領區域過于廣闊,他們無能力全部進行守備,只能控制一些戰略要點和后方的主要交通線,山區與一些較為偏遠的地方更是無法企及。
開赴華北的三大主力師首先分別控制了山西境內的呂梁、五臺、太行等諸山脈。他們一邊建立起根據地,一邊利用日軍的警戒線間隙實施游擊戰,除襲擊日軍補給部隊和小部隊外,主要破壞其后方的道路、通信線路。日軍感嘆:“共軍的游擊戰術巧妙,其勢力與日俱增,廣泛地擴大了地盤。”
為了對這些被破壞的道路設施進行修理,日軍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和紅軍當初只在省與省的邊界上穿梭一樣,日軍雖然對之感到頭疼,卻往往鞭長莫及,因為后方各作戰單位兵力既少,作戰時也很難做到協同配合。
八路軍有這種本事,當然既用不著害怕,也不用著撤退或逃跑。11月15日,彭德懷在接見新聞記者時明確宣布:“第八路軍決定永遠不過黃河!”
均劣變優勢
不過黃河的除了八路軍,還有許多國民黨軍隊。太原失守后,為了防止華北日軍南下,增加中原戰場的壓力,蔣介石嚴令華北各軍一兵一卒不許過黃河,全部要留在山西牽制敵人。
1938年2月,日軍直撲晉西南,意欲奪取風陵渡,將中國軍隊全部逼往黃河以西。
面對日軍的瘋狂進擊,第二戰區下令部隊撤往晉東南,并把分散于晉東南的中國軍隊全部劃為東路軍,由朱德、彭德懷分任正、副總指揮,八路軍總部也隨之移往沁縣以南的小東嶺村。
為了弄清日軍下一步的企圖和動向,朱、彭指示總部作戰科、通信科搞好偵察,對八路軍所繳獲的日軍文件乃至日本兵的家信、日記,也一個都不放過,反復研究和推敲。
3月16日,一二九師在神頭嶺打了一次漂亮的伏擊戰,就在這次伏擊戰中,部隊繳獲了一份極其重要的文件。
日軍進攻晉西南,本意是要以疾風驟雨似的進攻,將國民黨軍隊逼過黃河,或壓入黃河轉彎處的三角地帶殲滅,但直至攻入風陵渡,他們仍未發現國民黨軍隊的主力。
重新審視全局,這才發現國民黨軍隊已退入晉東南,并會同早已在那里建立根據地的八路軍,不斷向其后方實施擾亂性的游擊戰,“其威勢不容輕視”。
日軍決定回過頭來對晉東南進行掃蕩,一二九師在神頭嶺繳獲的文件,透露的正是這一信息。
朱、彭立即向第二戰區進行了報告。閻錫山、衛立煌得報后,授權朱、彭統一指揮晉東南的反掃蕩作戰。
知悉日軍要對晉東南大舉掃蕩,友軍將領都很緊張。同時根據八路軍總部擬定的反掃蕩思路,合圍線內的作戰也不再是像過去那樣實施單純的陣地防御,而是要打游擊戰和運動戰,他們對此感到陌生和惶恐。
為增強友軍的信心,3月21日,朱、彭在小東嶺召開了東路軍將領會議,國共將領三十八人赴會。閻錫山、衛立煌的代表和蔣介石的聯絡參謀也趕來參加了會議。
彭德懷對反掃蕩表現得胸有成竹。在抗戰時期的一次內部演講中,他曾舉例說,假設雙方的兵力相等,都是四百,怎么取勝呢?很簡單,可以先用一百人吸引敵方主力,與此同時,己方主力則從側后進行突擊,爭取先消滅敵方的一百。敵方兵力由四百變成三百,己方仍是四百,均劣變優勢,以后的仗就好打了。
這實際上還是彭德懷在五次反“圍剿”時積累下來的經驗,現在雖然環境和條件變了,但是戰爭的基本法則不會變。
按照“均劣變優勢”的戰術思想,彭德懷在會上給友軍將領們詳細講解了游擊戰、運動戰的精要,并對各部的活動范圍一一進行了劃定。應友軍要求,八路軍總部開會之余還舉辦了游擊訓練班、政治工作講習班,彭德懷等人親自給訓練班講授課程。
小東嶺會議到29日才結束。會議剛剛結束,一二九師即在響堂鋪實施了一次成功的伏擊戰。朱、彭邀請與會將領登上響堂鋪道南的山頭,對戰斗進行觀摩,開了“打仗還請人參觀”的先例。
在響堂鋪伏擊戰所繳獲的戰利品中,發現了一份有關日軍動向的文件,內稱“共軍猖獗,四月上旬,將由潞安(長治)以北四百華里內予以痛剿”,日軍的晉東南掃蕩計劃由此得到進一步驗證。
4月4日,日軍果然按計劃開始對晉東南地區掃蕩。參與掃蕩的總兵力達到三萬多,部隊編制囊括四個師團,其中第一〇八師團更是傾巢出動。所有這些敵兵分九路出擊,試圖對晉東南實施小十字架式的分割占領,他們把這叫作“廣大廣大地展開,壓縮壓縮地殲滅”。
彭德懷和朱德兩人連夜擬訂了東路軍的作戰計劃,決定將八路軍主力轉至敵軍合圍線外隱蔽待機,合圍線內只保留部分兵力,再加上國民黨友軍,其任務是分別牽制各路敵兵,掩護正在待機的主力。
作戰計劃跟彭德懷的“均劣變優勢”法則完全相符,其中的“滅敵一百”就是指等日軍被消耗至一定程度,感到疲乏不堪時,再集中主力破其一路,并視情況繼續擴大戰果。
部署就緒,彭德懷說:“我們先到鬼子眼皮底下游一圈,游到有一兩股敵人膽大妄為了,再一錘子收拾它。”
不能不報
八路軍總部處于“九路圍攻”的中心地帶。4月8日,第一〇八師團一一七聯隊(高樹聯隊)侵入沁縣,朱、彭這才率總部離開小東嶺,從容地向武鄉石盤山轉移。
石盤山成為總部的臨時指揮所。朱、彭日夜守在作戰科的電臺旁,根據各部隊報來的行動計劃,用紅藍鉛筆在地圖上標示箭頭,同時制訂出新的作戰方案。
反掃蕩之前,當地群眾已經在八路軍的指導下進行了堅壁清野:牲口被送進深山,糧食被埋進地窖,水井也被封了起來,不能封的就在里面扔上幾條死貓死狗,讓日軍不能喝水。
沿途連水都喝不上的境況,令各路日軍均進展遲緩,接著,他們又遭到了各路八路軍及國民黨友軍的牽制和阻擊。情事緊急時,副總參謀長左權甚至親自帶著總部特務團到前線作戰。
那是第二次國共合作的黃金時代,可謂眾志成城。在向八路軍學習打游擊戰、運動戰后,國民黨軍隊的一般官兵都深感這種作戰方式比較靈活有效,比以往單純“綁在山頭上遭敵大炮飛機轟炸好得多”,大家精神振奮,干得很起勁。
除正規部隊外,內線負責牽制的還有地方游擊隊,甚至包括扛著紅纓槍的自衛隊。國民黨軍隊對這些非正規武裝往往比較輕視,八路軍的態度則截然不同,一名指揮員在對自衛隊員講話時,揮舞著兩只拳頭說:“八路軍和自衛隊是兩只鐵拳,只要這兩只鐵拳配合好,日本鬼子再硬也能打它個稀巴爛!”
游擊隊和自衛隊的力量相對較弱,但在補充一些槍支彈藥,并進行野外的射擊、投彈等基本訓練后,也能配合主力作戰。
由于受到各部隊強有力的攔截阻擊,至4月14日,東、西、北三面共六路日軍均被遲滯于太行山根據地腹心之外,只有南面第一〇八師團的三路深入了根據地腹心的武鄉、遼縣(今左權縣)等地,這三路中又以高樹聯隊最為張狂驕縱。
高樹聯隊先前未受打擊即占領沁縣,接著便攻入武鄉縣,并在武鄉進行了屠殺。負責偵察的八路軍偵察兵在路過武鄉縣城時,看到城里的房子大部分都被燒掉了,滿街滿巷到處都是血,沒有來得及轉移的鄉親全部被殺害了。
血海深仇,不能不報。眼看“一錘子收拾”的時機已到,彭德懷下令待機的一二九師主力星夜趕赴武鄉,準備在運動中殲滅高樹聯隊。為增強殲敵的把握,彭德懷將三四四旅中的六八九團抽出來,臨時調撥給一二九師使用。
接到命令后,一二九師實施強行軍,翻山越嶺,沿途一路小跑,于次日拂曉趕到武鄉,但去了之后才發現,高樹聯隊居然不在那里。
高樹聯隊的最初計劃,是要在榆社縣與其他日軍會師,以便在遼縣合擊中國軍隊,但因受到阻擊,原定會師的幾路日軍都沒如期露面。在榆社撲空后,高樹聯隊感到情況異常,有孤軍深入的危險,遂連夜向武鄉回撤。
有趣的是,日軍由武鄉到榆社,又由榆社回武鄉,與一二九師走的是兩條平行的路,雙方只隔一個山頭,但日軍對此卻未有絲毫察覺。
回竄過程中,風聲鶴戾的高樹聯隊又決定放棄武鄉,向襄垣方向奔逃。一二九師立即以四個團的兵力,順著濁漳河兩岸實施平行追擊,其中六八九團、七七二團為左梯隊,七七一團為右梯隊,七六九團為預備隊并沿大道跟進。
各部隊接到命令時,與日軍相距尚有十幾里路,并且遲了兩個小時才出發,但高樹聯隊除步兵外,還有配屬的騎兵、炮兵、工兵、輜重兵,裝備笨重,且不擅長夜間行軍,因此幾個小時后就被八路軍追上了。
4月16日,天剛微亮,在武鄉以東約四十里的長樂村附近,一二九師三八六旅旅長陳賡發現了日軍部署于側翼的警戒部隊,便馬上讓部隊停下來隱蔽。
長樂村位于濁漳河上游的峽谷中,南面石山陡峭,北面梯田層層,日軍所行進的公路沿河流走向在山腳下蜿蜒而過。這種兩邊高、中間低的地形,對截擊日軍十分有利。
經偵察員報告,日軍先頭部隊已過長樂村。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陳賡不等后續部隊趕到,即下令先到隨其行動的七七二團展開攻擊。
彈飛如雨
高樹聯隊的1500余人在長樂村一帶遭到包圍。幾里長的山溝里,到處都有被打得亂跑亂竄的日本兵。有的地方,日軍晃著旗子向山上沖,企圖搶占高地,但是沖不多遠,又被八路軍打了下去。
拖運輜重的大轱轆車全都被擁塞在公路上,有的歪倒在崖邊,有的已經翻到了河里。日軍既無工事可守,又陷于暴露面較大的低地,只得就勢以大轱轆車為掩護,躲在車后面進行抵抗。
陳賡在山上看得真切,立刻指揮炮兵用迫擊炮轟擊,炸得日軍哇哇亂叫,偶爾有炮彈落到濁漳河里,一下子便擊起高達幾丈的白色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