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說,一、四方面軍是“合則力厚,分則力薄”。趁紅軍“力薄”之際,胡宗南一舉打通了增援寧夏的道路。至此,紅軍奪取寧夏的戰略規模被迫中止,也相應喪失了控制甘肅全省的條件。
不好打也得打
西征階段是陜北中央最難熬的一段時期。自主力西征之后,留守陜北的力量變得異常薄弱。恰在此時,蔣介石派湯恩伯西渡黃河向陜北蘇區發動了進攻,原駐蘇區南面的東北軍也不得不奉令北上。
毛澤東一看,瓦窯堡是注定守不住了,與其讓湯恩伯占領,不如交給張學良。于是在退出瓦窯堡之前,就跟東北軍前線的一個師長打了招呼,說你們再等兩天,等我們撤走,就把瓦窯堡交給你們,這樣你們在蔣介石那里也好有個交代。
未料駐在附近的一支國民黨地方武裝實施突襲,鉆進了瓦窯堡。當時駐瓦窯堡的大部分紅軍都撤走了,毛澤東正在睡覺,周恩來身邊也沒有兵,幸好城內還埋伏著一個連,就靠他們抵擋了一下,才沒有被對方包餃子。
眾人趕緊把毛澤東叫起來,扶上馬,然后匆忙向城外撤退。楊尚昆沒有馬,周恩來見了大聲嚷道:“你們哪個給楊副主任(楊尚昆時任總政治部副主任)一匹馬呀?”
沒人應聲,大家都亂糟糟的,誰也顧不上誰。楊尚昆就靠著一雙光腳板,一口氣跑了十五里路,情形十分狼狽。
陜北中央從瓦窯堡撤到保安(今志丹縣),說好的人情也沒能做成。東北軍前線部隊對這件事還很不滿意,說你們講好把瓦窯堡讓給我們的,要我們緩一兩天,結果你們丟掉了,卻讓國民黨地方部隊鉆了空子。
現在西線又陷危局。保安雖說是個縣城,卻只有百把人口,而且地瘠人稀,屬于名副其實的“窮窩窩”,要是中央紅軍再一退進來,即便國民黨軍暫時不大舉進攻,最后也注定只能放棄陜北,東渡黃河。這種形勢就不僅僅是不利,而是相當危險了。
要守住西線,就要打好仗,而要打好仗,就必須提高彭德懷在前線的實際權限,特別是排除張國燾對作戰指揮的干擾。11月15日,中央軍委對三大方面軍領導人下令,要求絕對服從彭德懷的命令,軍委本身也不再直接指揮各方面軍。
這時紅軍正撤離甜水堡,向山城堡轉移。進入11月份,西北高原已極其寒冷,鵝毛大雪飄個不停。敵我兩軍幾乎都面臨著同樣的難題,他們不僅要頂風冒雪,忍饑受凍,還要在這一干旱地區不斷地尋找水源。山城堡雖然只有數戶人家,但此地正有一股筆孔大的泉水。
人可以幾天不吃飯,然而無法一日不喝水。彭德懷估計胡宗南部一旦離開甜水堡,將無處找到飲水,所以也非得到山城堡不可。山城堡一帶山連塬,塬連溝,土寨子較多,部隊便于隱蔽集結,也便于發動攻擊,與吳起鎮頗有幾分類似,是個理想的設伏地形。
彭德懷當即決定在山城堡布下埋伏圈,并以三大方面軍聯手的方式,對胡部予以重擊。那時候的實際情況是,紅二、紅四方面軍剛剛長征結束,已近五個月沒有得到休整,干部戰士的體質都十分虛弱,彈藥方面也十分缺乏,有的部隊步槍僅有三發子彈。紅一方面軍經歷西征,也是連續作戰,同樣沒有能夠得到很好的休息。三大方面軍各部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盡量保存實力,避免自己部隊過多傷亡的想法,打仗時也瞻前顧后,爭打惡仗硬仗的熱情和勇氣大不如前。
針對部隊中對山城堡一戰要不要打、能不能打的疑問,彭德懷進行了反復動員,說明山城堡已處于陜甘寧蘇區邊緣,為了穩定局面,無論如何要打這一仗,否則就會給紅軍和蘇區造成極大困難。
11月20日黃昏,胡部前鋒丁德隆旅果然闖入山城堡,并搶修出野戰工事。雖然紅軍已隱蔽于山城堡南北地區,且未被發現,但看到胡部訓練有素的戰術動作,究竟還要不要打,又進入了“有爭議”狀態。
不主張打的理由是丁德隆在山城堡內修了工事,伏擊戰變成了攻堅戰,仗不好打了。彭德懷當然不能同意:部隊已經展開,好打要打,不好打也得打!
21日,彭德懷一聲令下,三大方面軍的參戰部隊同時從不同方向發起猛攻。
決戰前夜,三大方面軍領導人曾聯合下發《決戰動員令》,再次強調了山城堡一役的重要性及聯合作戰的決心。可是真到協同作戰的時候,又出現了“鑼齊鼓不齊”的情況,有的是因為通信聯絡不好,產生了誤會,有的卻明顯是領導下不了決心。本來是三面進擊,但直到作為主力的紅一軍團已插入前沿,其余部隊仍未按規定時間到達指定位置。
紅一軍團政委聶榮臻急了,立即向彭德懷報告。彭德懷深知,現在部隊不僅展開,而且戰斗已經打響,若決心再動搖,即便本來是勝仗也會打成敗仗,因此他立刻對遲疑不進的部隊進行嚴厲督促。
經過三令五申,各部終于將山城堡團團圍住。戰斗從黃昏打起,一直打到第二天上午才結束。仗打得極其艱苦,丁德隆旅雖被殲滅大半,紅軍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包括紅五團政委陳雄在內的一批將士均陣亡于此役。
殺雞儆猴
胡宗南帶了五個旅,折了一個,還有四個,本錢多得很。這一戰結束,他又率另外四個旅由左路進擊。
看到胡宗南重新追了上來,中路的毛炳文、王鈞部和右路的東北軍也只好繼續緊跟。
12月上旬,紅軍已退到靠近內蒙古邊界的鹽池、定邊一帶。那一帶全是大草原,人煙稀少,搞糧食也非常困難。紅軍駐地更接近沙漠,外面整天狂風怒號,漫天飛沙。彭德懷住在一個一米高、兩米寬的土洞里,那座土洞是草原上的牧羊人為躲避風沙所居,條件十分簡陋。
彭德懷當然顧不上理會這些,眼前的形勢已變得危若累卵,他日思夜想的都是怎樣才能再打一仗,以求得紅軍的生存和發展。
雖然國民黨軍還是多路進攻,但實際上真正賣力且起決定性作用的仍是胡宗南第一軍。說打仗,也就是跟胡宗南打,因為其余幾路只需殺雞儆猴,就可以嚇退。
不過經過山城堡戰斗的檢驗,可以發現與胡宗南的第一軍作戰確實很困難,即便殺敵一千,你還得倒貼進去八百。原先彭德懷有過消滅對方一兩個師的目標,現在只能置換成消滅一兩個旅。
12月12日深夜,彭德懷仍在和剛被指定為前敵政委的任弼時一起點燈看地圖,研究作戰方案。按照彭德懷的設想,他計劃將部隊埋伏于沙漠邊緣,趁胡部通過沙漠疲乏和饑渴之際,給予突然打擊。
這時譯電員送來電報,以不同于以往的音調高聲喊道:“蔣介石被張學良捉起來了!”
早在三大方面軍會師的時候,紅軍同張學良的關系已經搞得很好了。中央派葉劍英到西安去和張學良聯系,有一次葉劍英聽張學良說,他不想讓蔣介石在西北留這么多兵,在說這句話時,張學良無意間還流露了一句:“必要時進行兵諫。”
葉劍英回來匯報時,沒有遺漏掉張學良的這句話。楊尚昆說他聽了之后覺得有點驚訝,但沒有想到張學良后來會真的把蔣介石抓起來。
據說對張學良發動兵諫起到進一步影響作用的就是山城堡之役。作為紅軍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打的最后一仗,山城堡戰斗雖然談不上是什么大戰役,然而對張學良的震動很大——紅軍一退再退,卻仍可以消滅胡宗南一個旅,其戰斗力之強可以想見,這一下子就堅定了他和紅軍聯合抗日的決心。
13日拂曉,胡宗南和其他幾路追兵都趁夜撤走了。張學良將東北軍集結于西安,原來東北軍所據的延安、洛川、慶陽諸城都被他讓給了紅軍,紅軍和蘇區所面臨的嚴重危機也轉瞬化為無形。
張學良兵諫事件也稱“西安事變”。事變發生后,對蔣介石是殺是放,中共內部存在兩種意見,白區的地下黨和游擊隊都主張殺,蘇區也有不少人持這一想法,其中張國燾表現最為激烈。
經慎重考慮,毛澤東還是決定放。他到紅軍大學講課,有人喊道:“蔣介石是人民公敵,應該殺!”毛澤東說:“我和你們的想法不一樣。我問你們,你們是想繼續打內戰呢,還是想休整一下、緩和一下呢?”
大家回答:“我們都想休整一下。”毛澤東說:“這就對了。如果把蔣介石殺掉,內戰就要繼續打下去,如果把他放了,就可以停戰緩和一個時期。”
關于放蔣,中央也專門致電彭德懷,征求他的意見。彭德懷和任弼時經過反復交談,一致表示同意。
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使得抗日統一戰線開始形成。其間圍繞聯合抗戰,國共兩黨幾經磋商,但拖了幾個月也沒能達成一致,談判多次陷入僵局。直到“八一三”淞滬戰事爆發,日軍突然發動對上海的大規模進攻,蔣介石被迫做出重大讓步,答應承認中共的合法地位和陜甘寧邊區政府,談判方才宣告塵埃落定。
1937年8月22日,蔣介石正式發表公告,同意將紅軍全部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八路軍),并分別任命朱德、彭德懷為正、副總指揮。
彭德懷在紅三軍團時的老部下王平本來被安排在后方,他不想留在后方,于是給彭德懷發了個電報:“抗戰開始了,我愿意上前方去。”
過了兩天,彭德懷回電:“要來就馬上來,遲了我們就出發了!”
“吃”地圖
9月3日,彭德懷與周恩來、林彪等領導人從西安出發,奔赴抗戰前線。他們在潼關渡河,然后換乘火車北上太原。
一路上,彭德懷所聽到的各種街談巷議,無不是希望八路軍能夠早日參戰。到了太原,民眾期盼之心更切,乃至于對八路軍送水送茶,夾道歡迎。
最初彭德懷去的是大同,八路軍也準備首先開赴大同作戰,然而當他到大同時,陽高已經失陷,山西的抗戰形勢也隨之急轉直下。
彭德懷于是又從大同驅車,直抵位于雁門關的第二戰區前敵指揮部。閻錫山拿出了已經籌劃好的方案,按照這一計劃,晉綏軍六個軍的兵力將在平型關一線布置一個口袋陣,他希望八路軍能夠協防平型關。
彭德懷雖然名為八路軍副總指揮,只協助朱德分管軍事,但八路軍的作戰部署,實際多由彭德懷主導。早在來山西之前,他就對華北地形進行過認真研究,曾經整天待在地圖前沉思。彭德懷的部下說他不是在看地圖,而是在讀地圖,“吃”地圖。
這位昔日的紅軍宿將已把晉北、晉東地形都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腦子里。他知道日軍有機械化作戰的優勢,但只要截斷其交通和給養,就可以陷其于不利,而后者正是八路軍的特長之一。
用兵方面,包括閻錫山在內的國民黨將官與八路軍有明顯不同。他們一般情況下不敢集中兵力出擊敵人的薄弱點,更不敢向對方的側后進行突擊。針對閻錫山作戰計劃中的這一空白點,彭德懷提出,可以讓八路軍第一一五師隱蔽集結于日軍前進道路兩側,待對方進攻平型關時,從側后實施夾擊。
彭德懷的建議得到了閻錫山的同意。9月23日,八路軍總部到達五臺山下的南茹村,彭德懷即命令一一五師在平型關外側選擇地形,進入伏擊狀態,并相機出擊。
兩天后,一一五師在平型關成功伏擊了板垣師團所部。首戰告捷,總部人員為之歡欣鼓舞,一片沸騰。
板垣師團雖在平型關受阻,但另一支日軍卻從茹越口突破內長城南下,閻錫山被迫下令晉綏軍往忻口撤退。轉眼之間,日軍已進逼至太原北大門。
彭德懷對此深感惋惜。他并不認為日軍有什么了不起,所謂“日本皇軍不可戰勝”只是神話,歸根結底,還是晉軍太不會打仗了(綏軍還比較有戰斗力),閻錫山的軍事指揮也笨拙之至。
在平型關,板垣師團不過才投入了半個師團的兵力,閻錫山動用六個軍都沒法把它裝進口袋,這就明顯是指揮失誤的問題。在彭德懷看來,既然想殲滅板垣,那就要狠一點,主力必須全部用于突擊,不必多留預備隊,以求一擊成功。可是閻錫山既想吃著又怕燙著,說是要對板垣扎口袋,但遲遲舍不得動用主力,多數兵力都在平型關上進行單純防御。這種樣子,怎么可能逮得住板垣呢?
茹越口被突破,則反映了防御上的戰術漏洞。彭德懷對野戰筑城相當有經驗,他認為好的防御配備,應該是有縱深的據點式部署,而且各個據點本身要隱蔽和獨立,彼此在火力上能夠互相交叉、互相支援。如此即便被敵軍包抄至側背,也可以像正面作戰一樣繼續發揮防御作用,守軍亦不必因此而發生恐慌。
閻錫山使用的卻是實戰中最需避免的線式防御,這種防御法一點被破,就會全線崩潰。
另外,閻錫山也不懂得使用預備隊。同樣情況下,如果是彭德懷指揮,他會事先控制一支較為強大的預備隊,并布置于縱深側翼的適當地點。敵軍不來包抄便罷,若是前來包抄,那么它的側翼一定也是暴露的,正可以用預備隊進行猛烈的反突擊,到時就算不能立刻取勝,局面也不致太過被動。
在總部與朱德等人閑談時,彭德懷說如果八路軍有二十萬的常規部隊,又有蔣介石中央軍的裝備,再能配備若干炮兵,別說讓日軍突破內長城,就是要打進山西,也是比較困難的。
可惜的是,現在的八路軍沒有那么強的實力,打個平型關伏擊戰就竭盡所能了,晉綏軍倒是數量很多,武器也不錯,但是兵不強將不勇,指揮者又笨手笨腳。那段時間,彭德懷自稱“我似乎是以八路軍代表名義到各處聯絡,做統戰工作”,總的感覺是,干著急,很不得勁。
永遠不過黃河
閻錫山雖然不擅用兵,但是平型關伏擊戰的成功,還是讓他看到了八路軍側擊戰術的積極作用。退到忻口后,他除調動五十個團用以防守忻口中央陣地外,還特別撥出十個團歸朱德、彭德懷指揮,用以對日軍實施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