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上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有刺
- (德)叔本華 六六譯
- 2234字
- 2019-01-03 07:07:48
人生最大的智慧就是享受當下
并不像人們所說的,這個世界上的事物的特征只是缺少完美,其實是顛倒和扭曲。不論是人的智力、道德,還是自然物理方面,一切都體現了這一點。
面對諸多惡行,常常會有這樣的借口傳入我們耳中:“對于人類來說,這樣的行徑其實是自然的。”但這樣的借口沒有一點說服力;我們對此的回答應該是:“正因為這樣的行為非常惡劣,因此它是自然的;正因為它是自然的,因此它非常惡劣。”假如能準確理解這個思想的含意,那就表明已對原罪學說有所認識了。
我們在評判某個人時,必須要堅持這樣的觀點:此人存在的基礎是“原罪”——某種罪惡、荒謬與顛倒,原本就是一些無勝于有的東西,所以一個人注定要死亡。此人的劣根性必定也是通過這樣一個典型現實反映的:沒有人能經得起真正的審視和檢查。我們還要對人這樣一類生物抱有什么樣的期待呢?所以從這一點出發,我們能更加寬容地評判他人;即使是潛伏在人身上的魔鬼突然蘇醒發威,我們也不會過于吃驚;我們也會尤為珍視在他人身上看到的優點,不管這是源自其智力還是別的什么因素。我們對他人的處境也會更加關注,并會認識到:從本質上講,生活就是一種感到匱乏、不斷需求與經常處于悲慘之中的條件狀態,不論是誰,都得為自己的生存努力奮斗,所以就不會總是一副笑臉迎人的樣子。
假如人真的像樂觀的宗教與哲學所描述的樣子,也就是說人是上帝的作品,甚或就是上帝的化身,并且不論從什么意義上講,人這一類生物都是他應該成為的樣子,那么,在我們與一個人初次見面、加深了解進而相互交往以后,我們所獲得的印象與這種說法會是多么地截然不同啊!
“原諒就是一切。”(《辛白林》,第5幕第5景)我們要用寬容的態度來對待人們的缺點、愚蠢和惡劣的行徑,因為我們眼前看到的只是人類的共同缺陷。而我們之所以會對這缺陷這樣憤怒,只因此刻我們自己還沒有顯現這些罷了。
也就是說,它們并未現于表面,而是藏在深處。如果有機會,就會馬上現身,這好比我們從他人那里獲得的經驗,即使某種弱點在某個人身上會更加清晰,但不能否認的是,由于人具有個體差異性,在一個人身上的全部惡劣因子要比在另一個人身上的劣根性的總和還要多。
生存的虛無感到處都有,顯露無遺:生存的整個形態;空間與時間的無限,相形之下個體在空間與時間上的有限;現時的匆匆易逝,卻是現實此時僅有的存在形式;所有事物間相互依存又相對的關系;一切都處在不斷變化之中,沒有任何駐留、固定的存在;無限的渴望伴隨著永遠無法得到的滿足;一切付出的努力都受到阻礙,生命的進程就是這樣,直到阻礙被克服為止……時間和它所包含的所有事物所具有的無常、易逝的本質,只是一種形式罷了,像這樣的努力與拼奪的虛無本質就以此向生存意志顯現而出,而后者作為自在之物,是永恒存在的。由于時間的緣故,所有的一切都在我們的手中立刻化為虛無,其真正價值也全部消逝了。
以往曾存在過的,現在已不再,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但當前存在著的一切,在下一刻就成了過去的存在。所以與最重要和最有意義的過去相比,確實性就是最不重要和最沒意義的現在所具有的根本優勢。因此,現在與過去的關系,就相當于有與無的關系。
人們非常驚訝于這樣的發現:在經過許多個千萬年以后,自己忽然存在了!之后經過不長的一段時間,自己又會回歸到漫長時間的非存在。這里面總有一些不妥——我們的心這樣說。想到這樣一些事情,即使是悟性很低的粗人,也可以隱隱觸碰到時間的觀念。若想真正步入形而上學的殿堂,就一定要清楚作為觀念存在的空間與時間,這為我們理解其他同自然秩序完全不同的事物秩序奠定了基礎。康德的偉大就在這里。
我們生命里的一切只在某一刻才屬于現在時的“be”,當這一刻過去以后它會永遠變成過去時的“used to be”。每當夜幕降臨,就表明我們又少了一天。眼見我們原本很少的時間漸漸消失不見,這的確會讓我們變得瘋狂,所幸我們的內在深處還隱隱意識到:永不枯竭的源泉屬于我們,生命時間可以借著這一源泉獲得無限的更新。
基于前述這些思考,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理論:人生最大的智慧,就是享受當前的時刻并使它成為生命里永恒的目標,因為只有當前的這一刻才是唯一且真實的,其余的一切只是我們的想法和思緒罷了;不過我們一樣也可以把這類做法看作最大的愚蠢,因為在隨后的時刻發生的,會像上一刻那般夢一樣消失得蹤影全無,不復存在,這類東西永不值得用心地奮力爭取。
唯有不斷消失的現時才是我們生存的基點,此外沒有其他。實質上,我們的生存形式就是連續不斷的運動,那種朝思暮想的安寧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人類的生存就像一個跑下山坡的人——若想停下腳步就肯定會摔倒,唯有接著奔跑才能找到平衡以便穩住身體;或者好比在手指上掌握平衡的木桿;再不就就像行星,假如停止向前運行,就會撞到太陽。所以生存的根本特征就是運動不止。
在這樣一個沒有固定性的世界里,保持不變的狀態是沒法實現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化與循環著。人人都在匆匆前行與奔馳,好比不斷前行、做出很多動作以保證身體平衡的走鋼絲的人——這樣的世界,幸福無從談起。
在一個柏拉圖所說的“只有持續永恒的形成、發展,永無既成存在”的地方,幸福沒有安身之處。沒有人是幸福的,而每個人一輩子都在爭取一種臆想的、卻很少獲得的幸福。假如真能得到這樣的幸福,那他嘗到的只有失望、幻滅的滋味。一般來說,在人們終于到達港灣時,搭乘的船只早已千瘡百孔,風帆、桅桿更是蹤影全無。但鑒于生活僅由稍縱即逝的現時所構成,現時的生活立刻就會完結,所以,一個人究竟曾經是幸福還是不幸,就不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