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上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有刺
- (德)叔本華 六六譯
- 1583字
- 2019-01-03 07:07:48
無聊和欲望,恰是人生的兩極
勞心勞力,雖然是人們都不愿承受,卻一輩子也無法逃避的命運,但是,如果一切欲望還沒出現就已經獲得了滿足,那人們又該用什么方式來度過漫長人生呢?如果人們生活在童話里的極樂國,在那兒一切都自動生長,烤熟的鴿子在天上飛來飛去,人人都很快就遇到了自己的愛侶,且很容易就擁有了他。假如真是這樣,那么結果肯定是:一些人無聊得生不如死,甚至會選擇自殺;一些人則故意找事,互相殘殺,以給自己制造出更多的痛苦。這樣看來,再沒有什么舞臺更適合這種人活動和生存了。
我已經在前文向大家做了交代:舒適與幸福具有否定的性質,而痛苦則具有肯定的性質——所以,一個人是不是過得幸福,并不能以他曾經擁有的快樂和享受為衡量標注,而要看他一輩子痛苦和悲哀的程度,這些才具有肯定的性質。不過如此一來,動物所遭受的命運好像比人的命運更容易忍受了。讓我們認真考察一下二者的情形吧。
無論幸福與不幸以如何復雜多變的形式呈現,并刺激人們追求幸福,逃避不幸,構成二者的物質基礎都源于身體上的滿意或痛苦。這一基礎不過就是健康、食物、免受惡劣環境的侵襲、得到性欲的滿足,或者沒有這一切。因此,與動物相比,人并沒有享有更多真正的身體享受——除了人的更加高級的神經系統對這些享樂具有更敏感的感受。然而與此相對應的,人對每一種痛苦的感受也更加深刻了。人的身體上被刺激起來的情感,比動物的情感要強很多倍!情緒的波動也激烈得多,深沉得多!但是這一切的最終目的卻并不比動物高明:不過是健康、飽暖等罷了。
人和動物之所以表現出這樣不同的情況,完全是由于除了眼前的事,人更多地想到了未來。這樣一來,在經過思維的加工以后,一切效果都被加強了;也就是說,正由于有了思維,人才有了憂慮、恐懼和希望。這些和現實的苦樂相比,對人的折磨尤甚,而動物所感受到的苦樂,只局限于當前。換句話說,動物缺乏人靜思回想這一苦樂的加工器;所以動物不會把歡樂和痛苦積累起來,但人類憑借回想和預測做到了這一點。
對動物來說,當前的痛苦,始終是當前的痛苦,就算這一痛苦不斷循環出現,它也只是現時的痛苦,跟它首次出現時沒什么不一樣,這樣的痛苦也不會有所積累。所以動物們享有那種讓人非常向往的無憂無慮。與之相比,由于人類擁有靜思回想和與之相關的東西,那些本來是動物和人類共有的苦樂體驗,在人類這里的感覺反而大大增強了,而這一切常常會造成瞬間的、甚至致命的狂喜,或者是足以引發自殺行為的極度的絕望和痛苦。仔細想想,事情就是這樣。與滿足動物的需求相比,滿足人的需求本來只是稍微困難一些,但是為了增強欲望獲得滿足時的快感,就人為地增加了自己的需求,排場、鴉片、奢侈、煙酒、珍饈……與之相關的事物接踵而至。不但這樣,也是由于靜思回想,那些因榮譽感、羞恥感或雄心所產生的快樂或痛苦,也唯有人類才會感受得到。總之,這一苦樂的根源,就是人們對他人怎樣看待自身的關注。
人的精神被這一根源所引起的苦樂占據著——事實上,一切其他方面的痛苦或快樂根本不能與之相比。為贏得他人好感的雄心壯志,盡管形式上各式各樣,但差不多每個人都為之努力拼搏著——而這一切努力已不只是為身體的苦樂了。即使人比動物多了真正智力上的享受——這里具有等級的差別,從最基本的談話、游戲,到人類創造的最高的精神智慧的結晶——當然,與之相對應的痛苦卻很無聊,這對動物而言是不能被感知的——處在自然狀態下的動物大致如此,那些被馴養的最聰明的動物也許能感知到這點。
對于人類來說,無聊就像鞭笞般難受,從那些只懂得塞滿錢包卻腦袋空空的可憐蟲身上我們能看到這些痛苦;對他們來說,優良的生活條件已變成一種懲罰,他們已陷進無聊的深淵。為了躲避這一恐怖的境地,他們四處旅行,今天到這兒消遣,明天到那兒游玩。剛剛抵達某處,就四處打探可供“消遣”的地方,就像饑腸轆轆的貧困者憂心地探詢賑濟局的所在地。無聊和欲望,恰是人生的兩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