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上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有刺
- (德)叔本華 六六譯
- 2077字
- 2019-01-03 07:07:49
天才就是靜思默想的人
大部分人從一出生就成為平庸中的一員,他們的臉上有著庸俗的表情,從他們臉上能夠清楚地看出:他們的認識活動完全唯他們的意志活動是瞻,二者被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以至于他們除了與意志及其目的相關的事物外,不能感知其他事情。天才的表情——這是一切稟賦很高的人都相像的地方,它來自家族遺傳——相比之下就非常突出,他們的智力從為意志的服務中解脫出來,認知活動勝過了意志活動。
由于所有痛苦都產(chǎn)生于意志活動,而認知本身卻是毫無痛苦或愉快的傾向的,因此,這讓天才人物飽滿的額頭和清澈、直觀的眼神——由于它們沒有屈尊于意志及其需要——帶上了一種巨大的、好似脫離了塵世的喜悅氣質(zhì)。有時,當這種喜悅被充分表現(xiàn)出來時,臉部的其他器官,尤其是嘴巴,流露出來的憂郁正好與之相配合——這種結合可由喬爾丹諾·布魯諾在一部喜劇中的佳句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來:“悲哀夾雜著愉快,愉快夾雜著悲哀?!?/p>
作為智力根源的意志反對智力從事任何與意志毫不相關的其他事情。因此,只有當智力脫離意志時——即使只是一時——它就有可能對外部世界做出純粹客觀和深刻的認識。只要智力依然受意志的束縛,它是不能靠一己之力活動的。只要意志不喚醒智力并讓它行動起來,智力就會處于沉睡的狀態(tài)中。如果它被意志喚醒,就會根據(jù)意志的利益對事物之間的關系作出十分精準的了解和判斷。精明人就是如此,當然他們的智力必須一直處于被意志喚醒的狀態(tài),必須受到意志活動劇烈的刺激和鼓動。
不過,正因為這樣,他們也就沒有機會認識事物的客觀本質(zhì)。由于意志活動和目的打算讓他們的眼光變得狹隘,他們僅僅看到事物中與意志和目的有關的一部分,對其余的部分視若無睹,其中一部分則被曲解后在人的意識中出現(xiàn)。例如,一個風塵仆仆的旅行者,只會把萊茵河及其河岸看作地圖上濃重的一撇而已,河上的橋梁就是斷開這一大撇的一條細線。而在一個頭腦中滿是目的和打算的人看來,這個世界就是作戰(zhàn)計劃圖中一處美麗的風景。當然,這些是幫助準確理解的較為極端的例子;不過,意志輕微的興奮和激動就會帶來認識上的一些與前面例子相似的歪曲和變形。只有當智力脫離意志活動的掌控,自由面對客體,且在沒有意志驅(qū)動的情形下依然處于特別活躍的狀態(tài)時,世界才顯示出真正的色彩和形狀,所有和正確的含意。
當然,出現(xiàn)這種情形與智力的本質(zhì)和使命相悖,因此,從某種程度上看這種情形是非正常的,也是特別稀有的。不過,天才的真實本質(zhì)也正在于此,也唯有在天才身上,上述狀態(tài)才能以非常高的頻率出現(xiàn)。但對于其他人,只有在與此相似的情形下,才會偶然、例外地發(fā)生。在《美學的基礎》中約翰·保羅把天才的本質(zhì)定義為靜思默想,我把這個定義理解為我前面闡述的意思。也就是說,普通人沉溺于紛亂、騷動的生活里,因為他們的意志,他們被這種生活所奴役,他們的頭腦中充滿了生活中的事物和事件,但他們卻對這些事物視若無睹,甚至連生活的客觀含義都沒法領會。這就好比在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內(nèi)的一個商人,旁邊的人說話他都聽得到,但整個交易所發(fā)出的好似大海的轟鳴、連續(xù)不斷的嗡嗡聲他卻聽不見,而這種聲音卻讓遠觀者非常驚訝。
相形之下,天才的智力和自己的意志,也就是和自己的個人是處在分離狀態(tài)的;許多相關的事情并未掩蓋這世界和事物本身的本來面目。相反,天才對這些事物有著非常清晰的意識,并且,在這些事物的客觀表象中能發(fā)現(xiàn)和認識這些事物原本的樣子。從這種意義上講,天才就是靜思默想的人。
正是因為這種靜思默想,畫家才能把他看見的大自然忠實地在畫布之上再現(xiàn)出來。文學家則運用抽象的概念,精準地重新召喚出直觀所見,把普通人只能感知的一切用語言表達出來,進而引入聽眾抑或讀者的意識里面。動物毫無與人類相似的靜思默想行為。它們具有意識,也就是說,它們能認出自己及其能感受到的苦與樂,以及引起自身苦與樂的東西。不過,動物的認識向來都是主觀的,永遠都不會客觀,在它們的認知中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所以它們所了解的東西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用于描繪、表現(xiàn)的題材,也不會成為需要思考解決的難題。
動物的意識絕對是形而下的。盡管常人與動物的意識并不是同一類,但從本質(zhì)上講卻有些近似,由于在常人對事物和世界的認識中主觀是最主要的,形而下的成分獲得了優(yōu)勢地位。常人僅僅對這一世界的事物有所察覺,而不是這一世界本身;他們只是意識到自己在做每件事情的過程中承受的痛苦,而并非自身。隨著他們的意識愈來愈清晰,靜思默想也就表現(xiàn)得愈來愈顯著了。那么,這樣的情況就會漸漸出現(xiàn):有時——盡管只是極少數(shù)情況,而且,這種清晰認識的程度也有很大的差別——這類問題就像閃電一樣在人的頭腦中閃現(xiàn):“這一切究竟是什么?”或者,“這一切到底是怎樣的?”倘若對第一個問題的認識達到了一定的清晰度,而且連續(xù)不斷出現(xiàn)在腦海里,一個哲學家就這樣誕生了;同樣,第二個問題造就出了文學家或者藝術家。因此,這兩個高尚的使命都源于靜思默想,而人們對這一世界和自身的清晰認識是這種靜思默想氣質(zhì)的第一來源,他們因此可以對這些事情進行靜思和回顧。不過,整個過程得以發(fā)生都是由于智力有了相當?shù)膬?yōu)勢,它可以暫時擺脫原來為之服務的意志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