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香港早期新文學的演進(1)
- 中國香港文學史(中國文學百科)
- 李穆南 郄智毅 劉金玲主編
- 3450字
- 2016-10-09 09:47:31
新舊文學的并行和交替
在20世紀初期的香港文壇,舊文學所處的正宗地位并未被新文學所代替。然而,“五四”新思潮和“五四”新文學所顯示的時代新方向,所反映的歷史新潮流,對于香港文壇的滲透,畢竟是從甚微之勢,逐漸地產生了一些潛在的影響,并且,開始吸引了一些作家和部分文學青年,去接受新文學的熏陶,他們開始嘗試運用白話文寫作了。
這一時期出現的《雙聲》雜志,由孫中山先生倡辦的《大光報》主創于1921年10月,該刊的主編是思想較新潮的黃昆侖和黃天石,他們都是新思潮的青年作者代表。《雙聲》的主要作者,也包括上海的徐枕亞、周瘦鵑、徐天嘯、吳雙熱、許厪父等。而香港本地的一些年輕作者,則以香港作為小說的背景,用半白話和白話文體寫作。比如黃天石發表在《雙聲》第2期的小說《誰之妻》,表現了香港青年在國內反封建浪潮影響下,追求個性解放爭取戀愛自由的斗爭。女教師蘭儂與有婦之夫云屏私戀,而云屏的弟弟錦濤留法前夕,心愛蘭儂而又不敢啟齒求愛。蘭儂與云屏情愛日深,一日,云屏從報紙上看到載有留法學生的船只觸礁沉沒,便以為弟弟也無以生還。于是,云屏按照廣東嫁鬼的陋習,迎蘭儂入門,名譽上是讓她嫁給弟弟,實則仍與蘭依私戀,終于導致蘭儂有了身孕。忽一日,蘭儂收到錦濤從法國寄來的信,說他在“舟覆之時,幸習泅泳,幸免于死”,被一僑胞救起。蘭儂閱信后嘆道:“我將為誰之妻?”這個故事,在一定程度上揭露和抨擊了香港的晚清遺老遺少,在當時多少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盡管,小說運用的并非完全的白話,而是從文言文體中變化出來的半白話文體,被稱為“放腳式”白話文,然而在當時的文化背景下,應該說是一種進步。
與《雙聲》差不多同時創刊的《妙諦小說》,由《共和報》代理主辦,發行到國內外,是20年代香港文學期刊流出國外的開始,內容亦多為“鴛鴦蝴蝶派”作品,但它與《雙聲》一樣,也開始出現少量的白話文。比如第四期有西瑯的《兵威壓迫下的華僑》,敘述了一隊士兵在“兵頭”的率領下到鄉下去“捉賊安民”的經過,訴說了華僑受到僑居國民族歧視的遭遇,小說的語言確乎比《誰之妻》更為“白”了一些。在《雙聲》和《妙諦小說》的推動下,香港的一些文學期刊,逐漸出現了文言與白話并存共處的現象,構成了香港早期新文學的一線熹微。
創刊于1924年9月的《小說星期刊》,多數文章還是文言文,但也出現了部分的白話文。它每期的短篇小說中約有1/3是白話文;而連載小說中,大部分是用白話文寫成的。如吳灞陵的《學海燃犀錄》和許夢留的《一天消息》等。吳霸凌的另一篇小說《死》,敘述小堯因為迷信媳婦“不樂家”的習俗,于是“禁媳婦歸寧”,導致媳婦自殺的故事,小說揭露大男子主義的危害性,控訴了封建迷信的陳規陋習。盡管小說全無結構與技巧可言,但通篇用的是流暢的白話文,表達的又是新的思想觀念,可以說也是一種可喜的進步。
這一時期的香港文壇,處在新舊交替的一個轉折點上,對于“五四”新文學的接受既有積極的一面,又有保守的一面。當時的文學期刊,雙如《小說星期刊》,就發表了擁護舊文學的《四六駢文之概要》的文章,也發表了提倡新文學的《新詩的地位》的文章。比較典型的作者如羅豐銘,他自己不寫白話文小說,但也并不排斥白話文。他在《小說星期刊》上發表的《新舊文學之研究和批評》一文,就指出:“白話文之短處在乎不用文言,文言之長處在乎能用白話。”可以看出其主張是折衷的?!缎≌f星期刊》可以說是香港新舊文學交替時期的一份重要文學期刊,從當時的情形看,這個刊物發表的大多是用典雅古文刺繡出來的有關風花雪月的故事,但也沒有完全排斥白話文。從《小說星期刊》的立場看,盡管它采取了文言與白話共存,新舊文學觀念兼收并蓄的態度,但也反映了當時香港文壇出現的一些微妙的變化,開始展示出香港文學進入了文言與白話之消長、交替的過渡階段。后來的文學工作者描述這一經歷時,說那是一種“不尷不尬的情形”,具體就表現“在同一報章的副刊上,或是一個刊物上,新舊文學的并行”。
這確乎是一個新舊交替的時期,也是一個混亂和沖突的時期。當時香港愛好新文學的青年對此反應尤為強烈,他們在本港少數書店里買到由上海運來的新文藝雜志,接受新文學的熏陶,并開始為報紙副刊寫作。這其中比較活躍的有謝晨光,侶倫、張吻冰、岑卓云、張弓、劉火子、李育中、易椿年等,他們成為當時的《大同日報》、《南華日報》等副刊的作者。其他的如《大光報》、《循環日報》、《華僑日報》等副刊,也開始容納新文學作品。
隨著白話文小說的出現,新詩在這一時期的香港文壇也稍露面目?!缎≌f星期刊》在1925年第1朗發表了許夢留的《新詩的地位》的文章。在第2期中,許夢留又引用了胡懷琛與俞平伯的話,為新詩作了辯護,認為舊詩中因束縛的阻礙,就成呆板的、勉強的、虛偽的、狹窄的作品,沒有詩的真意義,而新詩就要“適應環境而生相異的狀態”。不過,應該指出,這一時期香港文壇出現的新詩,由于剛開始嘗試用白話,到底顯得過于“白”和直露,幾乎沒有什么藝術性和美感可言,這種現象,幾乎成了當時香港文壇的一種通病。但對香港新文學的萌芽情形來說,這確乎又是一個必經的階段,它所預示的前景是有希望的。
新文學的進入無疑構成了香港早期文壇的一種可喜的景象,然而,正因為是處在新舊交替時期,舊的封建的乃至低級趣味的東西,仍然存在于香港這塊土地上?!缎≌f旬報》便是當時的一個代表。該刊只存一期,未注明出版日期,但窺其風格文字,當為20年代的刊物。這個刊物以小說及諧趣詩文為主,沿襲了20年代香港報紙以諧部為副刊的風氣。在這個刊物發表的所有小說或非小說文字,都寫到香港地區伶妓之事,用的又是典型的舊式落難文人的駢四體裁。這樣既是文言,表達的又是狹邪的、不健康的思想觀念和情調的文字,在香港20年代的文壇上,無疑是一種負面的影響。
香港新文學的興起
香港新文學的真正興起是在1927年以后。
這是一個不平凡的年代。北伐戰爭勝利,代表舊勢力的軍閥被打倒,代表舊文化的國粹派,也開始放棄香港這個避居的堡壘。國內的新文學運動已經蓬勃發展,“文學研究會”、“創造社”、“太陽社”以及其他社團的文學作品,漸次輸入香港,對于香港文壇和文學青年產生了強烈的震撼。
當然,從內因來說,這種現象的出現也不是偶然的,它在香港早期文學發展歷史上,是一種必然性的結果。由于從20年代初期到中期出現了那些值得注意的變化,文言文、舊文學從處于正宗的統治地位,逐步向文白共處、新舊并存轉化,從而開始了文言文與白話文消長、交替的過渡階段。這種情形一直到1927年以后,香港文壇走出文白消長和新舊交替的渾沌過程,才開始呈現出實力對比的明顯變化。
1927年2月,魯迅應邀從廣州到香港,在香港青年會作了兩次演講,題目分別為《無聲的中國》和《老調子已經唱完》。魯迅的演講,一方面抨擊了封建主義的愚民政策,它使得大家用的是難懂的古文,講的是陳舊的意思,大多數人聽不懂,這等于無聲。他主張現代人應該說現代的、自己的話,變無聲的中國為有聲的中國。另一方面,魯迅對外國人利用中國的舊文化,去奴役中國人民的用心,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指出這種老調子也該唱完了。魯迅對于“五四”文學革命的內涵和意義作了通俗的解說,指出這是一場文學革新、思想革新和社會革新的運動。
魯迅的演講,引起了香港當局和封建守舊派文人的恐慌,他們先是“派人索取入場券,收藏起來,使別人不能去聽;后來又不許將講稿登報,經交涉的結果,是削去和改竄了許多”。但是,香港青年對于魯迅的演講還是極為歡迎的,并且反應熱烈。魯迅回到內地后,寫了《略談香港》、《述香港恭祝圣誕》和《再說香港》三篇文章,表達了他對香港新思想和新文學發展的關注和信心。
魯迅在香港的活動,對于已經初步接受了“五四”新思潮和新文學熏陶的香港文學青年來說,是一次極為深刻的啟迪和有力的促進。同時,對于正處于文白消長和新舊交替過程中的香港文壇來說,其實力對比的變化也由于魯迅的熱忱鼓勵,更展示出可喜的進步,從而使得香港文壇終于能夠沖破舊勢力的阻撓和多年的黑暗,迎來了1927年的香港新文學的興起。
反映出香港新文學的興起的標志,可以說有以下幾個方面:
(1)報紙副刊展現出新文學的氣象。從1927年開始,香港報紙差不多每一種都辟有一個新文學副刊,純粹登載新文學作品。這里面有《大光報》的“大光文藝”副刊;《循環日報》的“燈塔”副刊;《大同日報》“大同世界”副刊;《南強日報》的“過渡”副刊;《華僑日報》的“華岳”副刊;《南華日報》的“勁草”副刊以及《天南日報》的“明燈”副刊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