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國建筑史》宋·遼·金部分(1)
- 林徽因全集之建筑(4)
- 林徽因
- 4880字
- 2016-11-02 21:10:25
第一節 北宋宮殿苑囿寺觀都市
宋大祖受周禪,仍以開封為東京,累朝建設于此,故日增月異,極稱繁華,洛陽為宋西京,退處屏藩,拱衛京畿,附帶繁榮而己。真宗時,雖以大祖舊藩稱應天府,建為南京(今河南商丘縣),乃即衛城為言,奉大祖、太宗圣像,終北宋之世,未曾建殿。其正門“猶是雙門,未嘗改作”。仁宗以大名府為北京,則因契丹聲言南下,權為軍略措置,建都河北,“示將親征,以代其謀”;亦非美術或經濟之動態,實少所營建。
北宋政治經濟文化之力量,集中于東京建設者百數十年。汴京宮室坊市繁復增盛之狀,乃最代表北宋建筑發展之趨勢。
東京舊為汗州,唐建中節度使重筑,周二十里許,宋初號里城,新坡為周顯德所筑,周四十八里許,號曰外城。宋太祖因其制,僅略廣城東北隅,仿洛陽制度修大內宮殿而已。真宗以“都城之外,居民頗多,復置京新城外八廂”。神宗徽宗再繕外城,則建敵樓甕城,又稍增廣,城始周五十里余。
太宗之世,城內已“比漢唐京邑繁庶,十倍其人”;繼則“甲第星羅,比屋鱗次,坊無廣巷,市不通騎”。迄北宋盛世,再接再厲,至于“棟字密接,略元容隙,縱得價錢,何處買地”礦供建筑之活躍、不言而喻,汁京因其水路交通,成為經濟中樞,乃商業之雄邑,而建為國都者;加以政治原因,“乘輿之下,士庶走集”,其繁榮尤急促;宮私建置均隨環境展拓,非若隋唐兩京皇帝坊市之預布計劃,經緯井井者也。其特殊布置,因地理限制及逐漸改善者,后代或模仿以為定制。
汴京有穿城水道四,其上橋梁之盛,為其壯觀,河街橋市,景象尤為殊異。大者蔡河,自城西南隅入,至東南隅出,有橋十一。汴河則自東水門外七里,至西水門外,共有橋十三。小者五丈河,自城東北入,有橋五,金水河從西北水門入城,夾墻遮囗入大內,灌后苑池浦,共有橋三。
橋最著者,為汴河上之州橋,正名大漢橋,正對大內御街,即范成大所謂“州橋南北是大街”者也。橋低平,不道舟船,唯西河平船可過,其下嚴密排石柱,皆青石為之;又有石梁石筍楯欄。近橋兩岸皆石壁,鐫刻海馬、水獸、飛云之狀。“……州橋之北,御路東西,兩闕樓觀對聳。……”金元兩都之周橋,蓋有意仿此,為宮前制度之一。橋以結構巧異稱者,為東水門外之虹橋,“無柱,以巨木虛架,飾以丹雘,宛如飛虹”。
大內本唐節度使治所,梁建都以為建昌宮,晉號大寧宮,周加營繕,皆末增大,“如王者之制”。大祖始“廣皇城東北隅,……命有司畫洛陽宮殿,按圖修之……,皇居始壯麗。……”“宮城周五里”。南三門,正門名凡數易,至仁宗明道后,始稱宣德,兩側稱左掖右掖。宮城東西之門,稱東華西華,北門曰拱宸。東華門北更有便門,“西與內直門相直”,成曲屈形。稱囗門。此門之設及其位置,與太祖所廣皇城之東北隅,或大略有關。
宣德門又稱宣德樓,“下列五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云之狀。……莫非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闕亭相對。……”自宣德門南去,“坊巷御街……約闊三百余步。兩邊乃御廊,舊許市人買賣其間。自政和問,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權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兩行,中心道不得人馬行往。行人皆在朱杈子外。杈子內有磚石甃砌御溝水兩道,盡植蓮荷。近岸植桃李梨杏雜花;春夏之日,望之如繡”。宣德樓建筑極壯麗,宮前布置又改繕至此,無怪金元效法作“千步廊”之制矣。
大內正殿之大致,據史志概括所述,則“王南門(大慶門)內、正殿曰大慶、正衙曰文德。……大慶殿北有紫宸殿,視朝之前殿也。西有垂拱殿,常日視朝之所也。……次西有皇儀殿,又次西有集英殿,宴殿也,殿后有需云殿,東有升平樓,宮中現宴之所也。后宮有崇政殿,閱事之所也。殿后有景福殿,西有殿北向曰延和,便坐殿也。凡殿有門者皆隨殿名。……”
大慶殿本為梁之正衙,稱崇元殿,在周為外朝,至末太祖重修,改為乾元殿,后五十年間曾兩掖火災,重建易名大慶。至仁宗景枯中(公元一O三四年),始又展拓為廣庭。“改為大慶殿九間,挾各五間,東西廊各六十間,有龍墀沙墀,正值朝會冊尊號御此殿。……郊祀齋宿殿之后閣……”。又十余年,皇祐中“饗明堂,恭謝天地,即此殿行禮”。“仁宗御篆明堂字行禮則揭之”。
秦漢至唐敘述大殿之略者,多舉其臺基之高峻為共規模之要點;獨宋之史志及記敘無一語及于大殿之臺基,僅稱大慶殿有龍墀沙墀之制。
“文德殿在大慶殿之西少次”亦五代舊有,后唐曰端明,在周為中朝,宋初改文明。后災重建,改名文德。“紫宸殿在大慶殿之后,少西其次又為垂拱……紫宸與垂拱之間有柱廊相通,每日視朝則御文德,所謂過殿也。東西閣門皆在殿后之兩旁,月朔不御過殿,則御紫宸,所謂入閣也”。
文德殿之位置實堪注意。蓋據各種記載廣德、紫宸、垂拱三殿成東西約略橫列之一組,文德既為“過殿”居其中軸,反不處于大慶殿之正中線上,而在其西北偏也。宋殿之區布情況,即此四大殿論之,似已非絕對均稱或設立一主要南北中心線者。
初,太祖營治宮殿“既成,帝坐萬歲殿(福寧殿在垂拱后,國初曰萬歲),洞開諸門,端直如繩,嘆曰:‘此如吾心,小有私曲人皆見之矣”’。今對于中線引直似極感興味。又“命懷義等凡諸門與殿頂相望。無得輒差。故垂拱,福寧,柔儀,清居四殿正重,而左右掖與左右升龍銀臺等諸門皆然”。福寧為帝之正寢,柔儀為其后殿,乃后寢,故垂拱之南北中心線,頗為重要。
大慶殿之前為大慶門,其后為紫宸殿,再后,越東華西華橫街之北,則有崇政殿,再后更有景福殿,實亦有南北中線之成立、唯各大殿東西部位零落,相距頗遠,多與日后發展之便。如皇儀在垂拱之西,集英宴殿自成一組,又在皇儀之西,似皆非有密切關系者,故福寧之兩側后又建置太后宮,如慶寺寶慈,而無困難”,而柔儀之西,日后又有睿思殿等。
崇政初為太祖之簡賢講武,“有柱廊,次北為景福殿,臨放生地”,規模甚壯。太宗真宗仁宗及神宗之世,均試進士于此,后增置東西兩閣,時設講讀,諸帝日常“觀陣圖,或對藩夷,及宴近臣,賜花作樂于此”,蓋為宮后宏壯而又實用之常御正殿,非唯“閱事之所”而已。
宋宮城以內稱宮者,初有慶圣及延福,均在后苑,為真宗奉道教所置。廣圣宮供奉道家神像,后示奉真宗神御,內有五殿,一閣曰降真,延福宮內有三殿,其中靈顧殿,亦為奉真宗圣容之所。真宗咸平中,“宰臣等言:漢制帝母所居稱宮,如長樂積慶……等,請命有司為皇太后李建宮立名。……沼以滋福殿〔即皇儀)為萬安宮”。
母后之宮自此始,英宗以曹太后所居為慈壽宮,至神宗時曹為太皇太后,故改名慶壽(在福寧殿東);又為太后建寶慈宮(在福寧西)等皆是也。母后所居既尊為宮,內立兩殿,或三殿,與宋以前所謂“宮”者規模大異。此外又有太子所居,至即帝位時改名稱宮,如英宗之慶寧宮,神宗之睿成宮皆是。
初,宋內廷藏書之所最壯麗者為太宗所置崇文院三館,及其中秘閣,收藏天下圖籍,“棟字之制皆帝親授”,后苑又有太清樓,尤在崇政殿西北,樓“與延春儀鳳翔鸞諸閣相接,貯四庫書”。真宗常“曲宴后苑臨水閣垂釣,又登太清樓,觀太宗圣制御書,及親為四庫群書,宴太清樓下。”作詩賜射賞花釣魚等均在此,及祥符中,真宗“以龍圖閣奉大宗御制文集及典籍,圖畫,寶瑞之物,并重待制學士宮,自是每帝置一閣”。
天章寶文兩閣(在龍圖后集英殿西)。為真仁兩帝時所自命以藏御集,神宗之顯謨閣,哲宗之徽猷閣,皆后追建。唯太祖英宗無集不為閣。徽宗御筆則藏敷文閣。是所謂宋“文閣”者也。每閣東西序皆有殿,尤圖閣四序曰資政崇和宣德述古,天章閣兩序曰群玉蕊珠;寶文閣兩序曰嘉德延康。內庭風雅,以此為最,有宋珍視圖書輸墨之風,歷朝不改,至徽宗世乃臻極盛。宋代精神實多無形寓此類建筑之上。
后苑禁中諸殿,龍圖等閣,及太后各宮,無在崇政殿之東者。唯太子讀書之資善堂在元符觀,居宮之東北隅,蓋宮東部為百司供應之所,如六尚局,御廚殿等及禁衛輦官親從等所在。東華門及宮城供應入口;其外“市井最盛,蓋禁中買賣所在。
所謂外諸司,供應一切燃料、食料、器具、車駕及百物之司,雖散處宮城外,亦仍在舊城外城之東部。蓋此以五丈河入城及汴蔡兩河出城處兩岸為依據。糧倉均沿河而設,由東水門外虹橋至陳州門里,及在五丈河上者,可五十余處。東京宮城以內布置。乃不免受汴梁全城交通趨勢之影響。后苑部署偏于宮之西北者。亦緣于“金水河由西北水門入大內,灌其池浦”,地理上之便利也。
考宋諸帝土木之功。國初太祖朝(公元九六〇—九七六年)建設未嘗求奢,而多豪壯,或因周廟之制,宋初視為當然,故每有建置,動輒數百間。如太極詔“干右掖門街臨汴水起大第五百間”以賜蜀主孟昶;又于“朱雀門外建大第甲于輦下,名禮賢宅,以行錢俶”,及“開寶寺重起繚廊,朵殿凡二百八十區”,皆為豪舉壯觀。
及太宗世(公元九七六—九九七年),規模愈大。以其降生地建啟圣院,“六年而功畢,殿宇凡九百余間,皆以琉璃瓦覆之”。又建上清太平宮:“宮成,總千二百四十二區”,實啟北宋崇奉道教侈置宮殿之端。其它如崇文院,三館,秘閣之建筑,“輪央壯麗,冠乎內庭,近世鮮比”。“端拱中,開寶寺造塔八角十三層,高三百六十尺。”塔成,“田錫上疏曰:眾謂金碧熒煌,臣以為涂膏釁血,帝亦不怒”。畫家郭忠恕,巧匠喻浩,皆當時建筑人材,超絕流輩者也。
真宗朝(公元九九七—一〇二二年)愈崇道教,趨祥異之說,盛禮縟儀,費金最多。作玉清照應宮“凡二千六百一十楹,以丁謂為修宮使,調諸州工匠為之,七年而成”。不僅工程浩大,乃尤重巧麗制作。所用木石彩色顏料均四方精選。殿宇外有山池亭閣之設,環殿及廊廡皆遍繪壁畫。藝術之精,冠于北宋歷朝宮觀。殿上梁曰“上皆親臨護,……工人以文繒裹梁,金飾木,寓龍負之輅以千。……修宮使以下及營繕掌事者,咸賜以衣帶金帛”。此宮興作之嚴重,實為特殊,此后真宗其它建置莫能及,但南熏門外奉五岳之會靈觀,及大內南,奉圣祖之景靈宮(宮之南壁繪趙氏事跡二十八事)則皆制度華美,均以丁謂董其事。京師以外,宮觀亦多宏大,且詔天下州府,皆建道觀一所,即以天慶為名。
仁宗之世(公元一〇二三—一〇六三年),夏始自大,屢年構兵,國用枯竭,土木之事仍不稍衰,但多務重修。明道元年(公元一〇三二年),修文德殿成,宮中又大火,延燒八殿,皆大內主要,如紫宸,垂拱,福寧,集英,延和等殿。“乃命宰相呂夷簡為修幕大內發四路工匠給役,又出內庫乘輿物及緡錢二十萬助其費”。先此兩年(天圣八年),玉清照應宮因雷雨災,時帝幼,太后垂簾泣告輔臣,眾恐有再葺意,力言“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為灰燼,非出人意;如因其所存,又復修葺,則民不堪命。……”吁是宮不復修,僅葺兩殿。二十五年后(至和中),始又增繕兩殿,改名萬壽觀,仁宗末季,多修葺增建、現存之開封琉璃塔,即其中之一。名臣迭上疏乞罷修寺觀。
歐陽修上疏《上仁宗論京師土木勞費》中云:“開先殿初因兩條柱損,今所用材植物料共一萬七千五有零。又有睦親宅,神御殷,……醴泉觀……等處物料不可悉數,……軍營庫務合行修造者百余處。……使厚地不生它物,唯產木材,亦不能供此廣費。”又云:“……累年火災,自玉清照應,洞真、上清、鴻慶、祥源、會靈七宮,開寶、興國兩寺塔殿,并皆焚燒蕩盡,足見天厭土木之華侈,為陛下惜國力民財……”。終仁宗朝,四十年間,焚毀舊建,與重修勞費,適成國家雙重之痛也。
英宗在位僅四年(公元一〇六四—一〇六七年),土木之事已于司馬光《乞停寢京城不急修造》之疏個見其端倪。蓋是時宮室之修造,非為帝王一己之意,臣下有司固不時以土木之宏麗取悅上心。人君之側,實多如溫公所言,“外以希旨求知,內以營私規利”之人也。
神宗(公元一〇六七—一〇八五年)行新政,富改革精神以強國富民為目的,故“宮室弗營,池茍完,而府寺是崇”。所作蓋多衙署之建置:如東西兩府御史臺、太學等”皆是也。
元豐中,繕葺城垣,浚治壕塹,亦皆市政之事。又因各帝御容散寓宮中,及宮外諸寺觀,未合禮制,故創各帝原廟之制。建六殿于景寧宮內,以奉祖宗像,又別為三殿以奉母后。熙寧中,從司天監之奏,請建中太一宮,但僅就五岳觀舊址為之。遵故事“太一”行五宮,四十五年一易,“行度所至,國民受其福”,實不得不從民意。太宗建東太一宮四十五午,至仁宗天圣建西太一宮,至是又四十五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