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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920—1928(14)

  • 梁啟超家書
  • 梁啟超
  • 4719字
  • 2016-11-01 16:42:34

致思順書

●1927年5月13日

我看見你近日來的信,很欣慰。你們縮小生活程度,暫在坎挨一兩年,是最好的。你和希哲都是寒士家風出身,總不要壞自己家門本色,才能給孩子們以磨練人格的機會。生當亂世,要吃得苦,才能站得住(其實何止亂世為然),一個人在物質上的享用,只要能維持著生命便夠了。至于快樂與否,全不是物質上可以支配。能在困苦中求快活,才真是會打算盤哩。何況你們并不算窮苦呢!拿你們(兩個人)比你們的父母,已經舒服多少倍了,以后困苦日子,也許要比現在加多少倍,拿現在當做一種學校,慢慢磨練自己,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你們該感謝上帝。

你好幾封信提小六還債事,我都沒有答復。我想你們這筆債權只好算拉倒罷。小六現在上海,是靠向朋友借一塊兩塊錢過日子,他不肯回京,既回京也沒有法好想,他因為家庭不好,興致索然,我怕這個人就此完了。除了他家庭特別關系以外,也是因中國政治大壞,政客的末路應該如此。古人說:“擇術不可不慎”,真是不錯。但亦由于自己修養功夫太淺,所以立不住腳,假使我雖處他這種環境,也斷不致像他樣子。他還沒有學下流,到底還算可愛,只是萬分可憐罷了。

我們家幾個大孩子大概都可以放心,你和思永大概絕無問題了。思成呢,我就怕因為徽音的境遇不好,把他牽動,憂傷憔悴是容易消磨人志氣的(最怕是慢慢地磨)。即如目前因學費艱難,也足以磨人,但這是一時的現象,還不要緊,怕將來為日方長。我所憂慮者還不在物質上,全在精神上。我到底不深知徽音胸襟如何,若胸襟窄狹的人,一定抵擋不住憂傷憔悴,影響到思成,便把我的思成毀了。你看不致如此吧!關于這一點,你要常常幫助著思成注意預防。總要常常保持著元氣淋漓的氣象,才有前途事業之可言。

思忠呢,最為活潑,但太年輕,血氣未定,以現在情形而論,大概不會學下流,我們家孩子斷不致下流,大概總可放心。只怕進銳退速,受不起打擊。他所擇的術政治軍事,又最含危險性,在中國現在社會做這種職務很容易墮落。即如他這次想回國,雖是一種極有志氣的舉動,我也很夸獎他,但是發動得太孟浪了。這種過度的熱度,遇著冷水澆過來,就會抵不住。從前許多青年的墮落,都是如此。我對于這種志氣,不愿高壓,所以只把事業上的利害慢慢和他解釋,不知他聽了如何?這種教育方法,很是困難,一面不可以打斷他的勇氣,一面又不可以聽他走錯了路,走錯了本來沒有什么要緊,聰明的人會回頭另走,但修養功夫未夠,也許便因挫折而墮落。所以我對于他還有好幾年未得放心,你要就近常察看情形,幫著我指導他。

今日沒有功課,心境清閑得很,隨便和你談談家常,很是快活。要睡覺了,改天再談罷。

民國十六年五月十三日

致孩子們書

●1927年5月26日

孩子們:

我近來寄你們的信真不少,你們來信亦還可以,只是思成的太少,好像兩個多月沒有來信了,令我好生放心不下,我很怕他感受什么精神上刺激苦痛。我以為,一個人什么病都可醫,惟有“悲觀病”最不可醫,悲觀是腐蝕人心的最大毒菌。生當現在的中國人,悲觀的資料太多了。思成因有徽音的連帶關系,徽音這種境遇尤其易趨悲觀,所以我對思成格外放心不下。

關于思成畢業后的立身,我近幾個月來頗有點盤算,姑且提出來供你們參考——論理畢業后回來替祖國服務,是人人共有的道德責任。但以中國現情而論,在最近的將來,幾年以內敢說絕無發展自己所學的余地,連我還不知道能在國內安居幾時呢(并不論有沒有黨派關系,一般人都在又要逃命的境遇中)。你們回來有什么事可以做呢?多少留學生回國后都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狀態中,所以我想思成在這時候先打打主意,預備畢業后在美國找些職業,蹲兩三年再說,這話像是“非愛國的”,其實也不然。你們若能于建筑美術上實有創造能力,開出一種“并綜中西”的宗派,就先在美國試驗起來,若能成功,則發揮本國光榮,便是替祖國盡了無上義務。我想可以供你們試驗的地方,只怕還在美國而不在中國。中國就令不遭遇這種時局,以現在社會經濟狀況論,哪里會有人拿出錢來做你們理想上的建筑呢?若美國的富豪在鄉間起(平房的)別墅,你們若有本事替他做出一兩所中國式最美的樣子出來,以美國人的時髦流行性,或竟可以哄動一時,你們不惟可以解決生活問題,而且可以多得實驗機會,令自己將來成一個大專門家,豈不是“一舉而數善備”嗎?這是我一個人如此胡猜亂想,究竟容易辦到與否,我不知那邊情形,自然不能輕下判斷,不過提出這個意見備你們參考罷了。

我原想你們畢業后回來結婚,過年把再出去。但看此情形(指的是官費滿五年的畢業),你們畢業時我是否住在中國還不可知呢。所以現在便先提起這問題,或者今年暑假畢業時便準備試辦也可以。

因此,連帶想到一個問題,便是你們結婚問題。結婚當然是要回國來才是正辦,但在這種亂世,國內不能安居既是實情。你們假使一兩年內不能回國,倒是結婚后同居,彼此得個互助才方便,而且生活問題也比較的容易解決。所以,我頗想你們提前辦理,但是否可行,全由你們自己定奪。我斷不加絲毫干涉。但我認為這問題確有研究價值,請你們仔細商量定,回我話罷。

你們若認為可行,我想林家長親也沒有不愿意的,我便正式請媒人向林家求婚,務求不致失禮,那邊事情有姊姊替我主辦,和我親到也差不多。或者我特地來美一趟也可以。

問題就在徽音想見他母親,這樣一來又暫時耽擱下去了。我實在替他難過。但在這種時局之下回國,既有種種困難;好在他母親身體還康強,便遲三兩年見面也還是一樣。所以,也不是沒有商量的余地。

至于思永呢,情形有點不同。我還相當地主張他回來一年,為的是他要去山西考古。回來確有事業可做,他一個人跑回來,便是要逃難也沒有多大累贅。所以回來一趟也好,但回不回仍由他自決,我并沒有絕對的主張。

學校講課上禮拜已完了,但大考在即,看學生成績非常之忙(今年成績比去年多,比去年好),我大約還有半個月才能離開學校。暑期住什么地方尚未定。舊病雖不時續發,但比前一個月好些,大概這病總是不要緊的,你們不必憂慮!

爹爹 五月二十六日

給孩子們書

●1927年5月31日

本擬從容到暑假時乃離校,這兩天北方局勢驟變,昨今兩日連接城里電話,催促急行,乃倉皇而遁,可笑之至。好在校閱成績恰已完工,本年學課總算全始全終,良心上十分過得去。

今日一面點檢行李,因許多要緊書籍稿件擬帶往津,下午急急帶著老白鼻往墳上看一趟,因為此次離開北京,也許要較長的時日才能再來。整夜不睡,點著蠟結束校中功課及其他雜事,明日入城,后日早車往津。

今日接思永信,說要去西部考古,我極贊成,所需旅費美金二百,即匯去,計共匯中國銀一千二百元(合美金多少未分),內七百五十元系希哲四、五、六三個月留支(先墊出一個月),余四百五十元即給永旅費,順收到美金多少,即依此數分配便是。若永得到監督處撥款,此數(四百五十元)即留為莊學費。

津租界或尚勉強可住,出去數日看情形如何,再定行止?不得已或避地日本,大約不消如此。我本身無特別危險,只要地方安寧,便可匿跡銷聲,安住若干時日。

北京卻險極,恐二叔也要逃難。

民國十六年五月三十一日

給孩子們書

●1927年6月15日

三個多月不得思成來信,正在天天懸念,今日忽然由費城打回來相片一包——系第一次所寄者(陰歷新年),合家驚惶失措。當即發電坎京詢問,諒一二日即得復電矣。你們須知你爹爹是最富于情感的人,對于你們的感情,十二分熱烈。你們無論功課若何忙迫,最少隔個把月總要來一封信,便幾個字報報平安也好。你爹爹已經是上年紀的人,這幾年來,國憂家難,重重疊疊,自己身體也不如前。你們在外邊幾個大孩子,總不要增我的憂慮才好。

我本月初三離開清華,本想立刻回津,第二天得著王靜安先生自殺的噩耗,又復奔回清華,料理他的后事及研究院未完的首尾,直至初八才返到津寓。現在到津已將一星期了。

靜安先生自殺的動機,如他遺囑上所說:“五十之年,只欠一死,遭此世變,義無再辱。”他平日對于時局的悲觀,本極深刻。最近的刺激,則由兩湖學者葉德輝、王葆心之被槍斃。葉平日為人本不自愛(學問卻甚好),也還可說是有自取之道,王葆心是七十歲的老先生,在鄉里德望甚重,只因通信有“此間是地獄”一語,被暴徒拽出,極端篁辱,卒置之死地。靜公深痛之,故效屈子沉淵,一瞑不復視。此公治學方法,極新極密,今年僅五十一歲,若再延壽十年,為中國學界發明,當不可限量。今竟為惡社會所殺,海內外識與不識莫不痛悼。研究院學生皆痛哭失聲,我之受刺激更不待言了。

半月以來,京津已入恐慌時代,親友們頗有勸我避地日本者,但我極不欲往,因國勢如此,見外人極難為情也。天津外兵云集,秩序大概無虞。昨遣人往詢意領事,據言意界必可與他界同一安全。既如此則所防者不過暴徒對于個人之特別暗算。現已實行“閉門”二字,鎮日將外園鐵門關鎖,除少數親友外,不接一雜賓,亦不出門一步,決可無慮也。

以上六月十四寫

十五日傍晚,得坎京復電,大大放心了。早上檢查費城打回之包封,乃知寄信時神經病的阿時將住址寫錯,錯了三十多條街,難怪找不著了。但遠因總緣久不接思成信。我一個月來常常和王姨談起,擔心思成身子。昨日忽接該件,王姨驚慌失其常度,只好發電一問以慰其心。你們知道家中系念游子,每月各人總來一信便好了。

我一個月來舊病發得頗厲害,約摸四十余天沒有停止。原因在學校暑期前批閱學生成績太勞,王靜安事變又未免大受刺激。到津后刻意養息,一星期來真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這兩天漸漸轉過來了。好在下半年十有九不再到清華,趁此大大休息年把,亦是佳事。

我本想暑期中作些政論文章,蹇季常、丁在君、林宰平大大反對,說只有“知其不可而為之”,沒有“知其不可而言之”。他們的話也甚有理,我決意作純粹的休息。每天除寫寫字、讀讀文學書外,更不做他事。如此數月,包管舊病可痊愈。

十五舅現常居天津,我替他在銀行里找得百元的差事,他在儲才館可以不到。隔天或每天來打幾圈牌,倒也快活。

我若到必須避地國外時,與其到日本,寧可到坎拿大。我若來坎時,打算把王姨和老白鼻都帶來,或者竟全眷俱往,你們看怎么樣?因為若在坎賃屋住多幾人吃飯差不了多少,所差不過來往盤費罷了。麥機利教授我也愿意當,但惟一的條件,須添聘思永當助教(翻譯)。希哲不妨斟酌情形,向該校示意。

以現在局勢論,若南京派得勢,當然無避地之必要;若武漢派得勢,不獨我要避地,京津間無論何人都不能安居了。以常理論,武漢派似無成功之可能。然中國現情,多不可以常理測度,所以不能不做種種準備。

廣東現在倒比較安寧些,那邊當局倒還很買我的面子。兩個月前新會各鄉受軍隊騷擾,勒繳鄉團槍支,到處拿人,茶坑亦拿去四十幾人,你四叔也在內。(你四叔近來很好,大改變了。)鄉人函電求救情詞哀切,我無法,只好托人寫一封信去,以為斷未必發生效力,不過稍盡人事罷了,誰知那信一到,便全體釋放(鄰鄉皆不如是),槍支也發還,且托人來道歉。我倒不知他們對于我何故如此敬重,亦算奇事了,若京津間有大變動時,擬請七叔奉細婆仍回鄉居住,倒比在京放心些。

前月匯去美金五千元,想早收到。現在將中國銀行股票五折出賣,買時本用四折,中交票領了七八年利息,并不吃虧。賣去二百股得一萬元,日內更由你二叔處再湊足美金五千元匯去,想與這信前后收到。有一萬美金,托希哲代為經營,以后思莊學費或者可以不消我再管了。天津租界地價漸漸恢復轉來,新房子有人要買。我索價四萬五千,或還到四萬,打算也出脫了,便一并匯給你們代理。

忠忠勸我衛生的那封六張紙的長信,半月前收到了。好啰嗦的孩子,管爺管娘的,比先生管學生還嚴,討厭討厭。但我已領受他的孝心,一星期來已實行八九了。我的病本來是“無理由”,而且無妨礙的,因為我大大小小事,都不瞞你們。所以隨時將情形告訴你們一聲,你們若常常啰嗦我,我便不說實話,免得你們擔心了。

民國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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