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提雅廷南行后,旋與英、法、美三使俱至天津。仍請添設通商口岸。清朝稱,恰克圖和伊犁、塔城,已有三口,若再在五口通商,則共有八口。他國要求,無以折服。命譚廷襄在五口之中,選擇兩口,至多三口,旋亦許其一律。及桂良到津,遂與俄國定約。其中重要條款:(一)以后行文,由俄國外交部徑達軍機處或特派的大學士,彼此平行。俄使與大學士、督撫亦平行。遇有要事,得自恰克圖或就近海口進京。(二)開上海、寧波、福州、廈門、廣州、臺灣、瓊州七處通商,人數不加限制,俄人居京城學習滿漢文的,亦不拘年份(按乾隆十六年,即1751年,庫倫大臣奏稱:俄羅斯學生,已屆10年,請派人前來更換云云,則前此以10年為期)。(四)許在海口及內地傳天主教。(五)派員查勘邊界。(六)京城、恰克圖公文,由臺站行走。以半月為限,信函亦得附帶。運送應用物件,三個月一次,臺站費用,中俄各任其半。(七)又有最惠條款。咸豐十年(1860),伊格那提也夫又在北京續訂條約:(一)盡割烏蘇里江以東。(二)交界各處,準兩國人民,隨便交易,都不納稅。(三)西疆未定之界,應順山嶺大河,中國常駐卡倫(錢恂《中俄界約斠注》云:“按《新疆識略》,邊徼卡倫,向分三等:歷年不移,而設有定地者,是謂常設卡倫。駐卡官兵,有時在此處安設,有時移向彼處,或春秋兩季遞移,或春冬兩季遞移,或春夏秋三季遞移者,是謂移設之卡倫。有其地雖有卡倫,而有時過時則撤者,是謂添設之卡倫。卡倫之設,本只游牧人私行出入,初無關于界址。故常設之卡倫,至近者距城或不過數十里。咸豐十年〈1860〉之約,指明以常駐卡倫為界。同治初元,將軍明誼與彼官勘界。彼堅執常駐二字。明將軍再四辯論,總署亦與爭持,謂中國卡倫,向無常駐不常駐之分,必當以最外卡倫為界。無如邊徼規制,彼中習見習聞,竟不克挽回。而烏里雅蘇臺以西之界遂蹙。”按此約立后,烏里雅蘇臺、科布多所屬大阿勒臺山迤北,塔爾巴哈臺所屬塔爾巴哈臺山、阿拉套山迤北,及伊犁所屬卡倫,均有向內移徙的,見第四條。又塔爾巴哈臺所屬民莊五處,則限10年內徙,見第十條),雍正六年(1728)所立沙賓達巴哈界牌,西至齋桑淖爾。自此西南,順天山的特穆爾圖淖爾南至浩罕邊界為界。(四)興凱湖至圖們江,訂于咸豐十一年(1861)三月會立界牌。沙賓達巴哈至浩罕,則不限日期。(五)恰克圖照舊到京。所經庫倫、張家口,零星貨物,亦準行銷。(六)庫倫設立領事。(七)俄商來的,每處不過200人,須有本國邊界官路引。(八)中國商人,亦可往俄國內地通商,并得在俄京或他處設立領事。(九)開喀什噶爾,設立領事。除不許賒欠之例,領事和地方官平行。(十)犯罪爭訟,各歸本國治罪。(十一)邊事向惟庫倫大臣和恰克圖固畢爾那托爾、伊犁將軍和西悉畢爾總督行文辦理。今增阿穆爾、東海濱兩省固畢爾那托爾和吉林、黑龍江將軍行文,均平行。恰克圖事,由駐恰克圖部員和恰克圖邊界廓米薩爾行文。要事由東悉畢爾總督行文軍機處或理藩院。(十二)恰克圖到北京書信,每月一次,限20日。物件二月一次,限40日。商人愿自行雇人送書信物件的,準先報明該處長官,允行后照辦。此兩約失地數百萬里,自《尼布楚條約》訂立至此,共歷170年。
咸豐十年(1860)條約定后,東北疆界,中國依約,于其明年,派倉場侍郎成琦;德宗光緒十二年(1886)又派右副都御史吳大澂、琿春副都統依克唐阿,和俄人勘定界址,都立有界約。其西疆之界,則穆宗同治三年(1864),由伊犁將軍明誼和俄訂立界約,劃定沙賓達巴哈至浩罕界上的蔥嶺的疆界。其后科布多、烏里雅蘇臺屬境于同治八年(1869),塔爾巴哈臺屬境于九年(1870),由榮春、奎昌與俄人勘定,亦都立有勘界記,惟伊犁屬境,未及勘定,而為俄人所據,遂啟回事定后的重大交涉。
咸豐十年(1860)條約中,由恰克圖照舊到京一語,意自不謂京城得行銷貨物。而俄人曲解條文,要求在北京通商。恰克圖、庫倫、張家口、通州等處,又借口陸路費重,定稅不能照海口一律,又要在蒙古各地隨意通商。張家口設立行棧領事。經過關隘,概免稽查。總署力與辯論,卒于同治元年(1862)定《陸路通商章程》二十一款。(一)兩國邊界百里內貿易,均不納稅。(二)中國設官的蒙古地方,及該官所屬各盟,亦不納稅。不設官處,須有該國邊界官執照,乃可前往。(三)赴天津的,須有俄邊界官并恰克圖部員蓋印執照,限6個月在天津繳銷。仍只準由張家口、東壩、通州徑行抵津。(四)張家口不設行棧,而準留貨物十分之二銷售。稅皆三分減一。留張之貨,不銷的準其運赴天津,不納稅,如在津由水路至南北各口的,所減三分之一稅,仍須補足。由津及他口運入內地的,亦照納子稅,在他口販土貨運津回國的,除在他口按例納稅外,在津納一復進口稅,在天津、通州販土貨回國的,完一子稅。販別國貨的,如已完過正稅、子稅,則不重征。如未完過子稅的,亦應照補。亦均限6個月銷照。此章訂明試行三年。四年(1865),俄人提議改訂。五年(1866),許其天津免納復進口半稅,余展至二年后再商。至八年(1869)乃改訂二十二款。(一)俄欲刪原約中張家口不得設立行棧一語,中國不可。許將貨物酌留十分之二,改為酌留若干。而更添不得設立領事一語。酌留張家口的貨,仍交正稅,不銷的運赴天津、通州時,還以三分之一。(二)原約俄商赴蒙古貿易的,有“小本營生”四字,許其刪除。原約但云“無執照者罰辦”,此改為“行抵中國一邊卡時呈驗”,其繞越偷漏的罰則,亦均減輕。(三)在津販賣復進口土貨,由陸路回國的,如在原口已完清全稅,一年之內不再重征。并將暫存天津的復進口半稅,給還存票(嗣后天津復進口稅,中國與各國一行擬改,俄亦一律改定)。其余悉同原約。此約以五年為期。中國當日,對于商務的盈虧,不甚注意。稅入尤所不計,所怕的是俄人遍歷各地,窺我虛實。直到后來伊犁交涉時,所斤斤顧慮的,還在這一點。然其時情見勢絀更甚,并此時所訂定的,亦不能維持了。
第五節 教禁的解除
咸豐八年、十年(1858、1860)兩條約,把傳教事項,明文規定,這也是中外交通以來的一件大事,自此至光緒庚子(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教案常為中國的大患,前后共歷40年。今略述教禁解除的經過和教案中最嚴重的同治九年(1870)天津一案如下。
自雍正元年(1723),將各省天主堂一律改為公廨以后,教士在中國已無復開堂傳教的權利。道光二十四年(1844)中美條約,許美人在五口設立禮拜堂。然這只是許其自行禮拜,并非許其傳布。是時法人屢向耆英請開教禁。二十五年(1845)耆英為之奏陳。部議準其在海口設立天主堂,華人入教者聽之。法人仍不滿足,耆英奏請許其要求,以資籠絡。二十六年(1846),上諭,令“設立供奉處所,會同禮拜,供十字架圖像,誦經講說,毋庸查禁。康熙年間,各省舊建之天主堂,除改為廟宇民居,毋庸查辦外,其原舊房屋,準其給還該處奉教之人”。自此教禁遂算解除。然尚無外國教士得入內地傳教的明文。而法國神甫馬賴(Auguste Chapdelaine)遽往廣西西林傳教。咸豐六年(1856)為知縣張鳴鳳所殺,成為法國用兵的一因,已見第二節。八年(1858)條約,既許各國傳教。法約補遺條款中,又規定張鳴鳳革職,革職后須照會法使。并須將革職事由,載明京報。是為中國因教案處分官吏之始。十年法約,又規定賠還前天主堂、學堂、墳塋、田土、房廓等件,交法使轉交該處奉教之人。并任法國傳教士在各省租買田地,建造自便。自此外國傳教士往內地傳教才有條約上的根據,并且得置產業(教會在內地置產,同治四年,即1865年,總署與法使議定章程。光緒二十一年,即1895年,續有厘定,其中主要的條件,為內地的教產屬于教會,私人不得購置)。以后歐洲來華的教士,遂都由法國保護。往內地的執照,亦由法公使發給,有教案亦由法公使獨當交涉之沖。直至光緒十七年(1891)德人謀破壞法國保護教士之權,才照會總署,說德國在華教士,由德國自行保護。旋因教案啟釁,占據膠州灣。中國人說外人的傳教,帶有侵略性質,也無怪其然了。
教禁甫開,而教案即起。其事在同治元年(1862)。是時法國人分遣教士,游行各省,將至湖南,長沙、湘潭一帶的教民,相與夸耀,以為揚眉吐氣,復見天日。因此激動湖南士紳的公憤,撰成公檄,流傳入贛。贛省的士紳,又從而傳布之。遂至釀成兩省的教案。其事詳見《中西紀事》的《江楚黜教》篇中。他省亦時有教案,連綿不絕,至同治九年(1870)的天津教案,其嚴重達于極點。
此案因當時天津有迷拐小孩之事而引起,先是法國教士,在天津的三叉河,建立教堂,謂之仁祠堂。其中的女教士,出錢收養貧兒。及是,拐匪武蘭珍被捕,供稱教民王三將迷藥給他。而是時仁祠堂孩童適患疫病,死的頗多。民間遂謠言教堂迷拐孩童,剖心挖眼,并義冢上尸骸暴露的,亦指為教堂所棄。崇厚時為三口通商大臣,和天津道周家勛等會同法國領事豐大業(M.Foutanier)帶武蘭珍到堂調查。蘭珍語多支離,和原供不符,事已明白。崇厚允即出示辟謠。而其回署時,人民觀看的,和教堂中人言語齟齬,互把磚石相擊,人民遂集眾圍困教堂,勢將滋事。豐大業跑到崇厚署中,咆哮忿詈。崇厚撫慰他,不聽,拔槍射擊崇厚,不中,把器物毀壞。崇厚初時避去,后因豐大業要走,又自己出來留他,勸他不必冒險。豐大業不聽,走出,路遇天津知縣劉杰,又拔槍射擊,把劉杰的仆人打傷。人民見之,大怒,將豐大業打死。又鳴鑼聚眾,把教堂焚毀,教民教士,死者數十人。其時江蘇等省,亦有教案。外使遂認津案為外人全體的安全問題,共同提出抗議,形勢嚴重。清朝命署理直隸總督曾國藩赴天津查辦。法國代理公使羅淑亞(Rochechouart)要求將劉杰和天津知府張光藻、提督陳國瑞議抵。法國調兵船到津。中國亦命督辦陜西軍務李鴻章帶兵馳赴京畿。起劉銘傳統帶銘軍,并命沿海沿江督撫戒備。添派丁日昌赴津會辦。未到時,先令兵部尚書毛昶熙赴津(旋崇厚使法,即以昶熙署三口通商大臣)。未幾,兩江總督馬新貽遇刺,曾國藩回兩江本任,仍命將津案奏結后起行。當國藩到津時,士大夫間議論蜂起。有勸其劾崇厚以伸民氣的。有要鼓勵天津人民,驅除洋人的。有要聯英俄以攻法的。國藩力持鎮定,奏稱“自道光庚子以來(道光二十年,1840年)辦理洋務,失在朝和夕戰,無一定之至計,遂使外患漸深,不可收拾”。此時如其開戰,“今年即能幸勝,明年彼必復來;天津即可支持,沿海勢難盡備”。乃將張光藻、劉杰,按刁民滋事,地方文武,不能彈壓鎮撫例革職,發往黑龍江效力。滋事的人民,正法的15人,定軍流之罪的4人,徒刑的17人,共出賠償撫恤之費46萬兩,派崇厚赴法道歉,作為了結(曾國藩辦理此案,在當時很為輿論所不滿。然其氣概自有足多的。當其疏劾天津府縣時,都中士大夫,多詒書相責。國藩惟自引咎而已。其致總署書,自言“外慚清議,內疚神明”。其實當時的情勢,何能因此與法國開釁?他寫給朋友的信,說“寧可得罪于清議,不敢詒憂于君父”,這正是他忍辱負重之處。他雖看似軟弱,然崇厚要徇外人的要求,將府縣議抵,他卻堅持不可,說“外國論強弱不論是非。如其立意決裂,雖百請百從,仍難保其無事”。亦可見其審慎之自有限度。當他到天津去時,寫信給兩個兒子,說“外國性情兇悍,津民習氣浮囂,俱難和協,將來構怨興兵,恐致激成大變。余此行反復籌思,殊無良策。余自咸豐三年〈1853〉募勇以來,即自誓效命疆場,今老年病軀,危難之際,斷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負其初心。恐邂逅及難,而爾等諸事無所稟承,茲略示一二,以備不虞”云云。這實在是一張遺囑。其辦理津案時,亦奏稱“臣自帶兵以來,早矢效命疆場之志,今事雖急,病雖深,此心毫無顧畏。斷不肯因外國要挾,盡變常度”。其致崇厚書,則言“禍則同當,謗則同分”。均可見其浩然之氣,名譽生死,都置度外,而惟行其心之所安。辦事者必有此等精神,才可以擔當大事。畏首畏尾,視私人的利害,重于國家的安危。其究也,必致事敗壞而身名亦隨之決裂。古人有言:“一心可以事百君,二心不可以事一君。”吾人的辦事,亦正是如此。事君也是要辦事的,并不是事奉一個人)。這一年,恰值普法開戰,法兵大敗,所以此案得以如此了結,否則還有更嚴重的可能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