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90章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3)

  • 喻世明言
  • (明)馮夢龍
  • 4608字
  • 2016-11-02 20:49:36

話休絮繁。看看巳牌時分,早到濟寧城外,揀個潔凈店兒,安放了行李。沈小霞便道:“你二位同我到東門走遭,轉來吃飯未遲。”李萬道:“我同你去,或者他家留酒飯也不見得?!甭勈瞎室鈱φ煞虻溃骸俺Q缘馈嗣嬷鸶叩停狼榭蠢渑??!T主事雖然欠下老爺銀兩,見老爺死了,你又在難中,誰肯唾手交還?枉自討個厭賤,不如吃了飯趕路為上?!鄙蛐∠嫉溃骸斑@里進城到東門不多路,好歹去走一遭,不折了什么便宜?!崩钊f貪了這二百兩銀子,一力攛掇該去。沈小霞吩咐聞氏道:“耐心坐坐,若轉得快時,便是沒想頭了。他若好意留款,必然有些赍發。明日雇個轎兒抬你去。這幾日在牲口上坐,看你好生不慣。”聞氏覷個空,向丈夫丟了眼色,又道:“官人早回,休叫奴久待則個。”李萬笑道:“去多少時,有許多說話,好不老氣!”聞氏見丈夫去了,故意招李萬轉來囑咐道:“若馮家留飯坐得久時,千萬勞你催促一聲。”李萬答應道:“不消吩咐?!北燃袄钊f下階時,沈小霞已走了一段路了。李萬托著大意,又且濟寧是他慣走的熟路,東門馮主事家,他也認得,全不疑惑。走了幾步,又里急起來,覷個毛坑上自在方便了,慢慢地往東門而去。

卻說沈小霞回頭看,不見了李萬,做一口氣急急地跑到馮主事家。也是小霞合當有救,正值馮主事獨自在廳。兩人京中舊時識熟,此時相見,吃了一驚。沈襄也不作揖,扯住馮主事衣袂道:“借一步說話?!瘪T主事已會意了,便引到書房里面。沈小霞放聲大哭。馮主事道:“年侄有話快說,休得悲傷,誤其大事?!鄙蛐∠伎拊V道:“父親被嚴賊屈陷,已不必說了;兩個舍弟隨任的,都被楊順、路楷殺害;只有小侄在家,又行文本府提去問罪。一家宗祀,眼見滅絕。又兩個差人,心懷不善,只怕他受了楊、路二賊之囑,到前途太行、梁山等處暗算了性命。尋思一計,脫身來投老年伯。老年伯若有計相庇,我亡父在天之靈必然感激。若老年伯不能遮護小侄,便就此觸階而死。死在老年伯面前,強似死于奸賊之手。”馮主事道:“賢侄不妨。我家臥室之后,有一層復壁,盡可藏身,他人搜檢不到之處。今送你在內權住數日,我自有道理?!鄙蛳灏葜x道:“老年伯便是重生父母。”馮主事親執沈襄之手,引入臥房之后,揭開地板一塊,有個地道。從此鉆下,約走五六十步,便有亮光,有小小廊屋三間,四面皆樓墻圍裹,果是人跡不到之處。每日茶飯,都是馮主事親自送入。他家法極嚴,誰人敢泄漏半個字!正是:

深山堪隱豹,柳密可藏鴉。

不須愁漢吏,自有魯朱家。

且說這一日,李萬上了茅坑,往東門馮家而來。到于門首,問老門公道:“主事老爺在家嗎?”老門公道:“在家里。”又問道:“有個穿白的官人來見你老爺,曾相見否?”老門公道:“正在書房里吃飯哩。”李萬聽說,一發放心??纯吹鹊轿磁?,果然廳上走來一個穿白的官人出來。李萬急上前看時,不是沈襄。那官人徑自出門去了。李萬等得不耐煩,肚里又饑,不免問老門公道:“你說老爺留飯的官人,如何只管坐了去,不見出來?!崩祥T公道:“方才出去的不是?”李萬道:“老爺書房中還有客沒有?”老門公道:“這倒不知?!崩钊f道:“方才那穿白的是甚人?”老門公道:“是老爺的小舅,常常來的?!崩钊f道:“老爺如今在哪里?”老門公道:“老爺每常飯后,定要睡一覺,此時正好睡哩?!崩钊f聽得話不投機,心下早有二分慌了,便道:“不瞞大伯說,在下是宣大總督老爺差來的。今有紹興沈公子名喚沈襄,號沈小霞,系欽提人犯。小人提押到于貴府,他說與你老爺有同年叔侄之誼,要來拜望。在下同他到宅,他進宅去了,在下等候多時,不見出來,想必還在書房中。大伯,你還不知道,煩你去催促一聲,叫他快快出來,要趕路走?!崩祥T公故意道:“你說的是什么說話?我一些不懂?!崩钊f耐了氣,又細細地說一遍。老門公當面地一啐,罵道:“見鬼!何嘗有什么沈公子到來?老爺在喪中,一概不接外客。這門上是我的干紀,出入都是我通稟,你卻說這等鬼話!你莫非是白日撞么?強裝么公差名色,掏摸東西的??炜煺埻?,休纏你爺的賬!”李萬聽說,愈加著急,便發作起來道:“這沈襄是朝廷要緊的人犯,不是當耍的,請你老爺出來,我自有話說?!崩祥T公道:“老爺正瞌睡,沒甚事,誰敢去稟!你這獠子好不達時務!”說罷洋洋地自去了。李萬道:“這個門上老兒好不知事,央他傳一句話甚作難。想沈襄定然在內,我奉軍門鈞貼,不是私事,便闖進去怕怎的?”李萬一時粗莽,直撞入廳來,將照壁拍了又拍,大叫道:“沈公子好走動了。”不見答應,一連叫喚了數聲,只見里頭走出一個年少的家童,出來問道:“管門的在哪里?放誰在廳上喧嚷?”李萬正要叫住他說話,那家童在照壁后張了張兒,向西邊走去了。李萬道:“莫非書房在那西邊?我且自去看看,怕怎的!”從廳后轉西走去,原來是一帶長廊。李萬看見無人,只顧往前而行。只見屋宇深邃,門戶錯雜,頗有婦人走動。李萬不敢縱步,依舊退回廳上,聽得外面亂嚷。李萬到門首看時,卻是張千來尋李萬不見,正和門公在那里斗口。張千一見了李萬,不由分說,便罵道:“好伙計!只貪圖酒食,不干正事!巳牌時分進城,如今申牌將盡,還在此閑蕩!不催趲犯人出城去,待怎么?”李萬道:“呸!哪有什么酒食?連人也不見個影兒!”張千道:“是你同他進城的。”李萬道:“我只登了個東,被蠻子上前了幾步,跟他不上。一直趕到這里,門上說有個穿白的官人在書房中留飯,我說定是他了。等到如今不見出來,門上人又不肯通報,清水也討不得一杯吃。老哥,煩你在此等候等候,替我到下處醫了肚皮再來?!睆埱У溃骸坝心氵@樣不干事的人!是甚么樣犯人,卻放他獨自行走?就是書房中,少不得也隨他進去。如今知他在里頭不在里頭?還虧你放慢線兒講話。這是你的干紀,不關我事!”說罷便走。李萬趕上扯住道:“人是在里頭,料沒處去。大家在此幫說句話兒,催他出來,也是個道理。你是吃飽的人,如何去得這等要緊?”張千道:“他的小老婆在下處,方才雖然囑咐店主人看守,只是放心不下。這是沈襄穿鼻的索兒,有他在,不怕沈襄不來?!崩钊f道:“老哥說得是?!碑斚聫埱热チ?。

李萬忍著肚饑守到晚,并無消息??纯慈諞]黃昏,李萬腹中餓極,看見間壁有個點心店兒,不免脫下布衫,抵當幾文錢的火燒來吃。去不多時,只聽得打門聲響,急跑來看,馮家大門已閉上了。李萬道:“我做了一世的公人,不曾受這般慪氣。主事是多大的官兒,門上直恁作威作勢?也有那沈公子好笑,老婆行李都在下處,既然這里留宿,信也該寄一個出來。事已如此,只得在房檐下胡亂過一夜,天明等個知事的管家出來,與他說話?!贝藭r十月天氣,雖不甚冷,半夜里起一陣風,簌簌地下幾點微雨,衣服都沾濕了,好生凄楚。

挨到天明雨止,只見張千又來了。卻是聞氏再三再四催逼他來的。張千身邊帶了公文解批,和李萬商議,只等開門,一擁而入,在廳上大驚小怪,高聲發話。老門公攔阻不住,一時間家中大小都聚集來,七嘴八張,好不熱鬧。街上人聽得宅里鬧吵,也聚攏來,圍住大門外閑看。驚動了那有仁有義守孝在家的馮主事,從里面踱將出來。且說馮主事怎生模樣?

頭帶梔子花匾摺孝頭巾,身穿反摺縫稀眼粗麻衫,腰系麻繩,足著草履。

眾家人聽得咳嗽響,道一聲:“老爺來了?!倍挤至⒃趦蛇?。主事出廳問道:“為甚事在此喧嚷?”張千、李萬上前施禮道:“馮爺在上,小的是奉宣大總督爺公文來的,到紹興拿得欽犯沈襄,經由貴府。他說是馮爺的年侄,要來拜望。小的不敢阻擋,容他進見。自昨日上午到宅,至今不見出來,有誤程限,管家們又不肯代稟。伏乞老爺天恩,快些打發上路?!睆埱П阍谛厍叭〕鼋馀凸傥某噬稀qT主事看了,問道:“那沈襄可是沈經歷沈煉的兒子嗎?”李萬道:“正是?!瘪T主事掩著兩耳,把舌頭一伸,說道:“你這班配軍,好不知利害!那沈襄是朝廷欽犯,尚猶自可;他是嚴相國的仇人,哪個敢容納他在家?他昨日何曾到我家來?你卻亂話,官府聞知傳說到嚴府去,我是當得起他怪的?你兩個配軍,自不小心,不知得了多少錢財,買放了要緊犯人,卻來圖賴我!”叫家童與他亂打那配軍出去,把大門閉了,不要惹這閑是非,嚴府知道不是當耍!馮主事一頭罵,一頭走進宅去了。大小家人,奉了主人之命,推的推的,霎時間被眾人擁出大門之外,閉了門,兀自聽得嘈嘈地亂罵。張千、李萬面面相覷,開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縮不進。張千埋怨李萬道:“昨日是你一力攛掇,叫放他進城,如今你自去尋他?!崩钊f道:“且不要埋怨,和你去問他老婆,或者曉得他的路數,再來抓尋便了?!睆埱У溃骸罢f得是,他們是恩愛的夫妻,昨夜漢子不回,那婆娘暗地流淚,巴巴地獨住了兩三個更次。她漢子的行藏,老婆豈有不知?”兩個一頭說話,飛奔出城,復到飯店中來。

卻說聞氏在店房里面聽得差人聲音,慌忙移步出來,問道:“我官人如何不來?”張千指李萬道:“你只問他就是。”李萬將昨日往茅廁出恭,走慢了一步,到馮主事家起先如此如此,以后這般這般,備細說了。張千道:“今早空肚皮進城,就吃了這一肚寡氣。你丈夫想是真個不在他家了,必然還有個去處,難道不對小娘子說的?小娘子趁早說來,我們好去抓尋。”說猶未了,只見聞氏噙著眼淚,一雙手扯住兩個公人叫道:“好,好!還我丈夫來!”張千、李萬道:“你丈夫自要去拜什么年伯,我們好意容他去走走,不知走向哪里去了,連累我們,在此著急,沒處抓尋。你倒問我要丈夫,難道我們藏過了他?說得好笑!”將衣袂掣開,氣忿忿地對虎一般坐下。聞氏倒走在外面,攔住出路,雙足頓地,放聲大哭,叫起屈來。老店主聽得,忙來解勸。聞氏道:“公公有所不知,我丈夫三十無子,娶奴為妾。奴家跟了他二年了,幸有三個多月身孕,我丈夫割舍不下,因此奴家千里相從。一路上寸步不離。昨日為盤纏缺少,要去見那年伯,是李牌頭同他去的,昨晚一夜不回,奴家已自疑心,今早他兩個自回,一定將我丈夫謀害了。你老人家替我做主,還我丈夫便罷休!”老店主道:“小娘子休得急性,那排長與你丈夫前日無怨,往日無仇,著甚來由,要壞他性命?”聞氏哭聲轉哀道:“公公,你不知道我丈夫是嚴閣老的仇人,他兩個必定受了嚴府的囑托來的,或是他要去嚴府請功。公公,你詳情,他千鄉萬里,帶著奴家到此,豈有沒半句話說,突然去了?就是他要走時,那同去的李牌頭,怎肯放他?你要奉承嚴府,害了我丈夫不打緊,叫奴家孤身婦女,看著何人?公公,這兩個殺人的賊徒,煩公公帶著奴家同他去官府處叫冤。”張千、李萬被這婦人一哭一訴,就要分析幾句,沒處插嘴。

老店主聽見聞氏說得有理,也不免有些疑心,倒可憐那婦人起來,只得勸道:“小娘子說便是這般說,你丈夫未曾死也不見得,好歹再等候他一日。”聞氏道:“依公公等候一日不打緊,那兩個殺人的兇身,乘機走脫了,這干系卻是誰當?”張千道:“若果然謀害了你丈夫要走脫時,我弟兄兩個又到這里則甚?”聞氏道:“你欺負我婦人家沒張智,又要指望奸騙我。好好地說,我丈夫的尸首在那里?少不得當官也要還我個明白?!崩系旯僖妺D人口嘴利害,再不敢言語。店中閑看的,一時間聚了四五十人。聞說婦人如此苦切,人人惱恨那兩個差人,都道:“小娘子要去叫冤,我們引你到兵備道去。”聞氏向著眾人深深拜福,哭道:“多承列位路見不平,可憐我落難孤身,指引則個。這兩個兇徒,相煩列位,替奴家拿他們同去,莫放他們走了。”眾人道:“不妨事,在我們身上。”張千、李萬欲向眾人分剖時,未說得一言半字,眾人便道:“兩個排長不消辯得,虛則虛,實則實,若是沒有此情,隨著小娘子到官,怕他則甚!”婦人一頭哭,一頭走,眾人擁著張千、李萬。攪作一陣的,都到兵備道前,道里尚未開門。

主站蜘蛛池模板: 如皋市| 镇坪县| 宝丰县| 武宣县| 荣昌县| 南靖县| 普格县| 阿巴嘎旗| 城固县| 汪清县| 夏河县| 潮州市| 富源县| 边坝县| 苏尼特右旗| 房山区| 柳河县| 米林县| 兴业县| 旌德县| 镇江市| 奉节县| 满城县| 永州市| 东至县| 彭州市| 茶陵县| 南漳县| 莫力| 涟水县| 宣威市| 太仓市| 揭阳市| 洪湖市| 离岛区| 柳河县| 龙陵县| 通州市| 昌乐县| 彭山县| 昭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