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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輝煌與崩潰下的歷史演變(3)

不過,話又說回來,說話一旦成為一種職守,對于那些特沖、特有說話欲望的人來說,挺合適的,可言多必失,沒準兒哪天就丟了飯碗。而那些說話不那么沖動強烈的,這個職守,不免變成一種累贅。不說話不行,皇帝要見怪的,等于白吃飯不干活兒,白養了這些人。說話吧,一不留神,碰了皇帝哪根兒神經,不高興了,或者得罪了哪個大人物,自家的烏紗帽也保不住。“禍從口出”這個至理名言,放在言官頭上,一樣適用。其實,對于這些職業說話的官來說,最合適的是李林甫說的那種儀仗馬的境界,好吃好喝,悶聲不響,大家過太平日子。當然,這得碰上皇帝怠于政務,權臣又不樂于生事的時候才行。一般來說,在制度上,就規定了言官必須說話,有指標的,時間長了不說話,不完成指標,就像當今完不成科研任務的教授一樣,得下崗了。

說話難,又必須說,不說,飯碗有虞,因此,言官之言,往往在高頭講章和不痛不癢兩個方面做文章,說大道理,拽大詞,宏觀地扯開,從三皇五帝開講,最后說幾句現成話,無非勤政愛民,不失農時,半天都落不到地上。如果這招兒不行,就走下三路,扯點兒無關宏旨的小事,雞毛蒜皮,兩下模棱。只是,后一類文章如果說得不好,一不留神,就成了笑話。北宋慶歷年間,有衛士震驚宮禁,滿朝文武嚇了一跳。有御史建議,說是蜀中羅江狗(一種狗的品種,類似于今天我們說德國黑背)不錯,可以用來頂替衛士。真要照這樣做了,那么皇帝的禁衛軍,就變成狗衛隊了。金人入侵,宋室南渡,言官說話的水平并沒有提高多少。某年大旱,皇帝親自出面求雨,有諫官奏請皇帝禁止天下宰殺鵝鴨。那意思,似乎只要不殺這些水里漂的動物,老天就會開恩降雨。碰到同樣的情景,明朝的諫官提的建議是,不許百姓吃蛤蟆。這多少讓人感覺靠譜兒了一點,因為民謠曰,蛤蟆叫,天下雨。不吃蛤蟆,多些蛤蟆叫叫,說不定雨就有了。

清朝的時候,言官說話最難,大道理不能說,因為皇帝認為,這種大道理,只有朕才有資格講,臣子奴才亂講,等于僭越。彈劾批評也不好出手,說錯了,立馬被懲罰。當然,不說話更不行。不得已,言官們只好眼睛向下,盯著老百姓,說點兒所謂似是而非的興利除害的小事。

雍正年間,有位御史連上三奏,第一奏請皇帝下令,讓尼姑還俗。第二奏,要求民間如有女孩子年過二十還沒有出嫁的,由政府出面為其擇配。這種主意,雖說強橫了一點,但也是古已有之的增加人口的老辦法,舊話重提,在那種時代,不算離譜,只是操作起來有難度。第三奏最絕,他說,在他看來,民間斗毆多半因為數十文錢的緣故,因此勞駕皇帝出面,要求有關部門查清所有需要數十文錢的窮人,每人發數十文,于是天下太平。結果,雍正皇帝覽奏后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直接讓這位御史老爺回家吃老米去了。如果雍正能夠同時看到另外一位都老爺(明清兩代御史的俗稱)的奏折,估計氣肯定消了。當年,北京城里城外,都可以見到馱煤的駱駝,由賣煤的人趕著進進出出,有時候,趕駱駝的人,就騎在駱駝上,橫著豎著的都有。某位御史老爺,大概騎馬騎慣了,看見有人橫著騎駱駝,橫豎看不順眼。于是上奏要求皇帝出面,禁止趕駱駝的橫著騎,說是可以防止他們被顛下來。

其實,在那個時代,諫言的人,理論上是言者無罪的,屬于制度上特許的可以放開一點兒膽子說話之輩,但是,即使這些人,依然難以不因言而遭殃。只要現實生活中有一言九鼎的皇帝,有惹不起的權臣,或者得寵的嬪妃、皇帝身邊的太監,任你是誰,說話也得小心。只要諫言僅僅是諫言而已,聽與不聽,聽多少,高興不高興聽,在上面,那么,即便是有特權的言說者,大概也只有說空話的膽量,沒有說錯話的權利。言的質量,更不會高,出點兒笑話,自是難免。

天子門生的得與失

時下的流行語,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套過來,不怕皇帝,就怕皇帝愛寫詩。皇帝不同于一般人,他要寫詩,得有人給他修改潤色,做這個活計,用德國大詩人歌德的話來說,就是給皇上洗臟襯衣。

皇帝的臟襯衣不好洗。不是皇帝的襯衣特別臟,而是襯衣的主人是皇帝。中國人有寫詩的嗜好,士大夫吟詩作賦,老百姓哼哼民歌民謠。皇帝也是人,喜歡作幾首歪詩的皇帝,大有人在,連做亭長出身的劉邦,放過牛的朱元璋,都作詩,何況別個。算起來,最喜歡作詩的皇帝有兩個,一個是隋煬帝,愛詩愛到臣子有佳句者,嫉妒得要取他的性命;另一個是清朝的乾隆皇帝,屬于高產詩人,保留到現在的就有四萬余首,編成集子,可以賣到幾萬元一套。

隋煬帝有沒有人給他洗臟襯衣于史無證,但乾隆有。比較有名的一個,名叫沈德潛。此人是清朝大臣中的九老之首,活到九十七歲,在今天也算長壽公了。此公不僅活得長,而且位極人臣,官拜太子太傅,雖說是個名譽銜,但有清一朝,能有這個頭銜的人像白烏鴉一樣稀少。沈德潛活得長,但發跡卻很晚,考上進士,點翰林那年,已經六十七歲皤然一老了。不過,科場蹭蹬的沈德潛,卻是一個名滿江南的老名士,詩做得好。據說入翰林后,沈德潛例行考試并沒有考好,由于乾隆的看重,不僅沒有給發下去做知縣,反而走進皇帝的南書房,掛上了“上行走”的頭銜,從此一路暢通,翻著跟頭升了上去。但是有一點,就是此公到八十多歲退休(致仕)之前,一直沒有離開皇帝的身邊。如此好運的沈德潛,唯一的憑借,就是自家的一手好詩,以及低調而且善于迎合圣意的老道功夫。因此,有人認為,沈德潛其實是乾隆的槍手,乾隆的詩,實際上是沈的手筆。不過,看過一些留下來的乾隆御制詩之后,我覺得沈給乾隆的詩修改潤色應該沒錯。《清史稿》也說,他曾為乾隆校正《御制詩集》。但捉刀代筆好像不確,因為乾隆的詩實在太差,有的像張打油,有的則像散文碼齊了押上韻,實在不大可能出自一個詩壇老手的手筆。

皇帝襯衣不好洗,原因是凡是皇帝,就不想承認自家的襯衣也臟過。因此,洗衣婦的活兒,只能悄悄地干,干了之后,還不能讓別人知道。但是凡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实垡仓肋@一點,知道一般情況下“洗衣婦”是不敢張揚的,可還是擔心洗襯衣的人把這等事跟家里人說,有朝一日透露出去口風,自家臉上不好看。

老名士兼老大臣的沈德潛,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十幾年伴君伴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沒有透露半點兒“給皇帝改文章”的得意,由此掙來了逐年增加的恩遇,功名利祿,死了之后謚美號,立祠堂祭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名士活的時候總算安然渡過,但翹了辮子以后,還是出事了。

出事的原因,是老名士雖然已經變成了老大臣,但虛榮心卻并沒有真的丟到長白山或者爪哇國去,無論如何,給皇帝改文章都是難得的榮耀,當時不敢說,卻不想從此被湮滅掉,因此,沈在自己的遺稿中,還是留下了表明自家榮耀的明確痕跡。不想,老名士想傳之后世的,恰是皇帝所格外忌憚的,沈德潛死后,乾隆借故從沈的家人那里,騙來了沈的遺稿,這下老名士的餡兒露了?;实郾粴饬藗€半死,公開發作不方便,找了一個茬兒,“奪德潛贈官,罷祠削謚,仆其墓碑”,就差掘墳鞭尸了。這個茬兒,有人說是沈德潛詩題曰黑牡丹者,有“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之句,可以上綱上線牽強扯成不滿“本朝”的悖逆言論。也有一說是沈德潛給某舉人的文集做過序,而這個文集后來被人檢舉,有關礙文字。

不管怎么說,反正沈老名士死后沒有保住名節,骸骨都不得安寧,其真正的緣由肯定不是這種牽強附會的罪過,還是跟那倒霉的詩、倒霉的洗臟襯衣有關。用乾隆的話來說,就是,“朕于德潛,以詩始,以詩終”?;实酆兔刻摌s心都強了一點,互相較勁兒的結果,最終皇帝讓人洗臟襯衣,還是露出了破綻,皇帝最不希望別人看的臟襯衣,以及如何找人洗的事,都讓人知道了。沈家丟了皇家給的好處,而皇帝則丟了人。

其實呢,但凡是個人,舞文弄墨,總免不了有不怎么樣的地方,寫詩更是如此,從手民之誤,魚魯亥豬,到平仄不協,押錯了韻腳,找人修改,本是尋常之事,改的人不見得比本主高明,被修改的人也不見得就此低人一等。然而,這種百姓的平常事,到了皇帝那里,就一定有麻煩,因為皇帝是圣上,一生下來就不能有錯,有了錯,需要改,也得悄悄地進行,假裝從來沒改過。臣子們也一定要咬緊牙關,堅持捧臭腳到底,明明知道皇帝其實也寫錯別字,也出臭詩,但一定要給皇帝事先抹平,如果抹不平,皇帝隨口就說出來了,那就錯也不錯,將錯就錯。比如乾隆給靈隱寺題字,把這個“靈”字(繁體)上面的云字頭寫大了,下面不夠寫了,于是臣子就出主意改題為云林禪寺。比如乾隆近視,把滸墅關看成許墅關,把西川看成四川,臣子們就把地名都改了,一直沿用到今天。反正,皇帝是不能有錯的。

門客列傳

門客也叫清客。一提這個詞,看過《紅樓夢》的,也許會想到整天圍著賈政轉的那群酸人。不過在中國,最早的一批門客,不見得都是文人,干什么的都有,以會兩下子的武士居多,要離、聶政、豫讓,還有荊軻這樣的刺客死士,都屬于門客。蘇秦、張儀和藺相如這樣具有治國之才的舌辯之士,也都做過門客。戰國四大公子,個個以養士聞名,所養之士,都是門客。以孟嘗君的門客多,也最沒品,雞鳴狗盜都有,一旦主人失了勢,大家一哄而散,還好,剩下一個老是彈鋏而歌、善于自我維權的家伙,真還就有用,居然無中生有地給主子建構了三窟,官位與權勢都回來了。

可是到了大一統王朝的時代,門客逐漸被文人墨客包辦了,秦漢之際,皇帝身邊的侍從,有權勢的大臣身邊的門客,多半都是文人。文人做門客,很多人都是將之視為入仕的門徑的,很希望幫助主人做點兒經國濟世的大事,但是他們的主人,卻往往不知不覺把這些人跟優人小丑和雜耍同等相待,作詩作賦,只當插科打諢。這種狀況,到了唐朝風景依舊。大詩人李白,做了翰林供奉,有機會在皇帝身邊廝混,他滿腦子想的是如何輔佐君王致堯舜,但他的主人唐明皇,卻把他跟平時解悶兒的戲子一樣看待,國家大事根本不容他插嘴。詩人一生氣,使性子掛冠而去,皇帝也一笑置之。清朝皇帝喜歡讀書,但南書房里皇帝身邊的一群翰林出身的“上行走”,也無非以倡優畜之,乾隆說過,“朕觀文士之言,不異俳優之口”。

跟漢朝差不多同時的古羅馬盛期,也盛行門客。跟同時期的中國一樣,古羅馬的門客,也是文人的專利。只不過,在古羅馬,只要有錢,都可以請門客,權貴可以有門客,被釋放的奴隸發了財,大字不認識幾個,也一樣請一堆門客。只要供養的費用足夠高,文人們倒不覺得有什么丟臉的。同樣,古羅馬有錢人養門客,跟養騎手、養小丑、養情婦一樣,大抵是給自家解悶兒的。而文人則以為主人是在獎勵文學、資助學術。加上古羅馬文人比較多,征集容易,因此,門客的身價大抵就比較低,比騎手和情婦大為不如,因此當時的詩人,往往在自己的詩作里,大嘆窮經,憤憤不平。

古羅馬被蠻族滅亡之后,凡是識字的人,惹不起那些什么也不懂的新主子,都躲進了教會,西方的門客暫時告別了市場,退出歷史舞臺??墒侵袊@邊,門客們卻風雅如昔,換了一個名字叫作幕僚,有時候也叫西席或者師爺。如果主子地位比較低,門客是需要做點兒事的,比如幫忙參與征糧征稅,參與審案斷獄,寫寫官場往來的文書,最關鍵的是,把向上級匯報的文案做好。但是官如果做大了,這樣的瑣事,也有低級的師爺來做。但官員的身邊,必然像賈政一樣,有一群風雅之士,可以跟主子詩酒酬唱的,只有非常難辦的奏章,才會勞神這些高等清客大駕動一動筆。比如太平天國時候,曾國藩想參掉棄城逃跑的某位大員,樹樹威,恰好這位大員在朝中特有勢力,無論如何動不了,最后勞煩幕中的李鴻章大筆一揮,一個特毒特狠的奏章上去,西太后老佛爺也只好忍痛割愛了。

可惜,這種能干的門客或者幕僚不多,而且只要趕不上戰爭,和平時期,高級門客也沒有很多的事可做,平日里,除了喝酒聽戲,做點兒歪詩,給主子開心解悶兒,就得像賈寶玉大觀園題詠那樣,連主子公子的大作都得包辦“轟然叫好”,或者故意寫點兒不入流的貨色,來配襯公子。顯然,這種功夫,是清客的基本功,否則就做不好清客,混不來食有魚、出有車的地位,而且還可能卷鋪蓋卷走人。比如下棋,不能太臭,也不能太高,既要主子贏,還要他贏得不容易,剛剛好。打牌也是如此,幾圈下來,既要主子和,又不能讓他看出是門客們故意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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