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的四幅自畫像
- 教學名家談成長(教學名家系列談)
- 裴躍進編著
- 4184字
- 2016-03-25 16:19:40
趙謙翔[1]
從教多年,一直為“名”所累。前20年孜孜求名,卻默默無名;后12年驀然成名,又往往虛名。久經(jīng)“名”的冷凍和熱炒,唯恐忘乎所以,故捫心自繪四幅畫像,以求正名。
[1]趙謙翔:《我的四幅自畫像》,載《中學語文教學》,2003(9):62~63
第一幅:自我感覺良好的“講課機器”
1980年,我有幸調(diào)入吉林省永吉縣第五中學教高中語文。此前,我教過高中俄語、初中政治,擔任過中心小學的“二把手”,唯獨沒有教過語文。而我當時的學歷,僅僅是讀過兩年高中的“早產(chǎn)畢業(yè)生”。我沒有讀過師范,也沒有拜過師傅,我的語文教學,就是在聽過語文組內(nèi)所有老師的一節(jié)課后,便奮不顧身地開始“在戰(zhàn)爭中學習戰(zhàn)爭”的。
那時,我的全部教學內(nèi)容就是《教學參考書》搬家:先搬到我的教案上,再搬到教室的黑板上,再由學生搬到自己的筆記上,最后當然是搬到大大小小的試卷上。我的唯一教學方法就是“滿堂灌”“填鴨式”,除了講還是講,忠實繼承了韓愈的“師說”:“傳道授業(yè)解惑”,以教師為中心。
唯本至上,唯考是圖;教死書,死教書,教書死。這種教學使我變成了十足的“講課機器”。“機器”的優(yōu)勢在于馬力大、速度快,而它致命的缺陷在于沒情感、沒靈魂。“教參”至上,教師的頭腦何在?師道至尊,學生的見解何待?分數(shù)至優(yōu),全面的素質(zhì)何論?“機器”,是人制造的,用來為人服務(wù)的;如果人類自己異化為機器,那豈不是莫大的悲劇?
然而更為可悲的是,我對自己這種“匠氣”足、“人味”少的“講學”,一直自我感覺良好:自信而自賞,自賞而自負。記得有一次教務(wù)主任巡視晚自習,發(fā)現(xiàn)我還在教室里口若懸河,便把我叫到門外,嚴肅地批評我:“你怎么還在講?要給學生多留點自學的天地!”我反唇相譏:你知道我在講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講的?只要學生喜歡聽,我就是要講!直噎得領(lǐng)導答不上話來。
在漫長的13年內(nèi),我就這樣自負地“講”著,“填”著,“灌”著,結(jié)果如何呢?我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可是學生卻越學越死板,老師也越教越狹隘,高考成績也沒有突破。后來,是全新的素質(zhì)教育理念仿佛當頭棒喝驚醒了我,我終于從心底里爆出一聲:再也不能那樣活!
第二幅:特立獨行的教改“過河豬”
自命為語文教改的“過河卒”,是從1993年的“改良”開始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摸著石頭過河”,只敢在統(tǒng)編教材上開一個小口,增補些唐詩宋詞鑒賞。可驗收的成果卻格外喜人:我班75人中有29人自選以舊體詩的方式寫命題作文《窗中畫》,平均成績竟達85分!“推軒清風至,檐下燕子鳴。探身欲撫畫,我已入畫魂。”——這首代表詩作更贏得驗收專家們的擊節(jié)嘆賞!
即使粗淺的“改良”也使我確信:只要不是“掛羊頭賣狗肉”,教改就絕不會“誤人子弟”,就一定能贏得“素質(zhì)”與“分數(shù)”的“雙贏”。從此,我越過楚河,不再回頭。
1996年,我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突破統(tǒng)編教材的束縛,開創(chuàng)了創(chuàng)造性閱讀課:把余秋雨、余光中、周國平、王小波引入課堂,讓學生“把自己的生活當作正文,把書籍當作注解;以一顆活躍的靈魂,為獲得靈感而讀書”。開創(chuàng)《東方時空》感悟課,我讓弟子們成了“東方之子”的追星族:“東方之子,從前我羨慕你,如今我學習你,將來我成為你”。開創(chuàng)“做人”走進“作文”的班會感悟課,我讓弟子們把“心動”“筆動”“行動”統(tǒng)一起來,寫出“純天然”“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綠色作文”。“教活書,活教書,教書活”——我把語文奠基在“人”上,我讓教學充滿了詩意。
1998年7月28日,吉林省“語文素質(zhì)教育現(xiàn)場會”上,我的那節(jié)觀摩課是研討弟子們推薦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那節(jié)課的開場,不是師生例行的問候,而是弟子們?yōu)橹孕膼鄞鞯膸熌锬б环昼姟@節(jié)課天緣巧合地成為只有我一個人心里知道的對亡妻的悼念——她和我一樣,也屬豬,也很特立獨行:在我還是“黑五類”人人避之唯恐不遠的時候,她硬是以“舍得一身剮”的勇氣嫁給了我,然而在扶助我攀上輝煌的教壇高峰之后,她卻默默地走了……
此后,我更樂于自稱為“過河豬”。論本性,我是頭柔弱窩囊的豬,很難長成強悍狂放的豬,但改革讓我悟得,我應該也必須做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有幸生逢這綻放個性的時代,大狗小狗盡可以叫,紅花綠草盡可以生。如果我們自身喪失了發(fā)展個性的勇氣,又何談鼓勵學生開發(fā)個性、追求創(chuàng)新呢?
21世紀伊始,我來到人杰地靈的清華附中,立即把“感悟清華”確定為三年一貫的教改主旋律。我?guī)ьI(lǐng)弟子們在“荷塘月色”里徜徉,在王國維紀念碑前流連,在九十年校慶展覽上思索。輝映著清華園的燦爛星光,弟子們寫下一篇篇激情四射的“綠色作文”。
在《尋隱者不遇》的“綠色鑒賞”中,我提出了“清華境界說”:清華,說到底,是一種境界,一種以“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精神為代表的人生境界。如果你僅僅是喜歡、羨慕、向往,那你便像那個“尋隱者不遇”的詩人一樣,即使走進了校門,也不過是來到了“松下”;即使走遍了清華園,也不過是涉足于“此山中”。而作為人生境界的那個“清華”,依然隱藏在“云深不知處”。詩人賈島,如果真的想尋到隱者,只要徹底擺脫塵世的羈絆,自己也作個隱者就可以了。同理,如果有人真的想成為“清華人”,那就必須首先用“清華精神”把自己頭腦里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置換出去;否則,無論怎么向往,最終還是望其高墻卻不得其門而入。
畢業(yè)之際,弟子們寄語拳拳:“三年來最豐富的是語文課,最活躍的是語文課,最難忘的也是語文課。為什么呢?因為我也跟著老師——詩意地生活了三年。希望有朝一日,中國教育的‘森林覆蓋率’達到百分百!”“祝愿特立獨行的豬,永走金光大道。”
第三幅:自得其樂的“笨鳥”
我自比笨鳥,許多人誤以為謙虛。而我歷來認為:恰如其分的自夸絕不是驕傲,矯揉造作的自謙只能算虛偽。我的自稱笨鳥確實因為我是個“智商”低而“情商”高的人。
我一向仰慕那些理論專家,新概念、新思想、新建構(gòu),層現(xiàn)疊出,峨峨如高山,而我從小“缺奶”,元氣不足,無力“凌絕頂”,只能徒喚奈何。我歷來艷羨那些文章高手,倚馬立就,文不加點,洋洋灑灑若江河,而我不過是個“苦吟派”,只好望洋興嘆。于是,我所能做的只是“笨鳥先飛,一個勁兒地飛”:硬背《古文觀止》,死摳《說文解字》,窮翻《辭源》《辭海》,朝朝暮暮沉浸在古今詩文的鑒賞里。傾心教學于學校,潛心思考在家中,典型一個“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甩手當家”,夫人戲稱為“大熊貓”“老狒狒”。我有一個秘密,如今也斗膽公開,即使領(lǐng)導“秋后算賬”也豁出去了:幾十年來,大大小小的監(jiān)考沒有一次我不是“一心二用”的。眼睛巡視著考生,可心里不是背詩就是作文,別人最難以忍受的監(jiān)考,卻成了我含英咀華、咬文嚼字的難得良機。
我始終確信:換個智商高的人,功夫下到我這程度,早就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了;可我直到如今,每教一篇古文還得翻書查典,解讀一首新詩還得挖空心思,寫作一篇千字文還得煎熬幾天甚至幾周——即使如此苦苦用功,還是常常叫不準、搞不清、寫不好,這不是笨鳥是什么?有人夸我“學問淵博”,真叫我哭笑不得;夸我“寫東西快”,簡直令我氣急敗壞。嗨,誰知道我這笨鳥的苦衷啊!
或許有人問:這么苦,你干嗎還要自作自受?原因只在:苦多,樂更多。
永吉縣城東山坡。因“家居斗室,地僅容膝,在晝猶昏”,我便在這天然書房里“捧手為案,漫步當椅”,“俄語溫故知新,《離騷》背誦如流”,苦學五年,贏得函授大學文學學士——“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笨鳥則不改其樂。
吉林市委禮堂。舞臺上正在演奏著“感悟蘇東坡”的交響樂:我儼然揮灑自如的樂隊指揮,九十名弟子則是德藝雙馨的樂手,在感悟文學與人生的樂章中,默契地交流,激越地撞擊。臺下上千人,笑聲不斷,掌聲不斷,贊聲不斷。課后,我感而填詞:“老夫偏發(fā)少年狂,攜紙筆,棄藥囊,革履西裝,抖擻上課堂。率我九十過河卒,斗應試,逞豪強。”弟子們喜而和詞:“瓊苞玉蕊始開張,無字書,待新章。咫尺明朝,桃李驚四方。不負艱蹇八百里,創(chuàng)偉業(yè),看孫郎!”——“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孟子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
清華附中校園。5月22日“非典高三”復課日記:今天百忙千忙皆不為過。下班前,回想一天的忙碌與快樂,不禁詩興大發(fā),遂草擬打油詩一首。回家途中,忽得佳句,得意忘形之際,樂極生悲:飛車沖進地下車庫,不巧剎車失靈,遂撞西墻,左手立刻見血。然進得家中,不顧手疼,急捉靈感落筆。反復推敲,再三琢磨,終于夜半殺青。妻笑我癡,更嗔我呆,不知此中有足樂者也。——這正是“詩意地棲居”,“痛,并快樂著”。
第四幅:幸運多多的“風箏”
回首杏壇之旅,心中洋溢著不盡的幸運感。我曾寫過一首以風箏自喻的詩:
逍遙彩云里,自在艷陽天。
有風方起舞,無線不翩躚。
詩中暗藏著我的名字。“謙”翔者,“牽”翔也;牽而翔之,非風箏而何?“風”者,改革開放、與時俱進之英明國策也;“線”者,賞識我扶持我之無私“貴人”也。若非幸遇“春天的故事”,怎能結(jié)束那“百步九折縈巖巒”的苦難歷程?又怎能開啟這桂冠頂頂不請自來的幸運之旅?知遇之恩,沒齒難忘!
在機遇垂青之外,我更慶幸自己做出了正確選擇:選擇了教師,選擇了語文,而且從一而終,無怨無悔!如果當初選擇了當官,我肯定會在宦海沉浮中屢屢嗆水,至多只能做個不清不渾的庸官;如果當初選擇了文學,我肯定苦苦追求也難登藝術(shù)的大雅之堂,至多做個不疼不癢的末流作家;如果當初選擇了俄語翻譯,我肯定皓首窮經(jīng)于青燈黃卷,哪能像如今這樣終生徜徉于“祖國花朵”之中?如果當初選擇了工人,我肯定早被“一刀切”下崗,也許至今還在“職業(yè)介紹所”的大門外徘徊……幸虧我選擇了語文教學:它賜給我一片綠色的田野,讓我淋漓盡致地展示我的所愛和所長;它賦予我至善至美的特權(quán),讓我在事業(yè)與人生交融的詩意之旅上,永不下崗。
面對這充滿靈性的語文教學,我的心底怎能不悠然飄逸著詩仙的佳句: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名既正,言則順,言既順,事則成。這四幅自畫像時時提醒我、告誡我、撫慰我、激勵我,繼續(xù)走好未來的教壇詩旅。
作者簡介:
趙謙翔,1948年出生于吉林省吉林市。1988年畢業(yè)于東北師范大學函授。1993年被評為語文特級教師、全國優(yōu)秀教師,“全國十杰中小學中青年教師”,香港柏寧頓教育基金會孺子牛金球獎,享受國務(wù)院政府特殊津貼。在各種教育刊物上發(fā)表文章百余篇,出版《綠色語文案例集錦》《綠色作文實例實說》《趙謙翔與綠色語文》《綠化語文》《趙謙翔講語文》等著作。
- 外國教育史(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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