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靴子,好在這鞋還算舒適,沒有把腳磨出泡來。我揉著酸痛的腿和腳,沒好氣地問:“還要走多久,才能到地方?”
他眼也不抬就說:“三個月!”
我驚得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都是這樣的沙漠嗎?”
“這是恐怖的‘死亡之海’,要走15天才有可能出去,然后是平原,高山、草原、沙漠,3個月后就能到地方了。”
腦子里呈現(xiàn)出地理課本上的地圖,我的心都涼了,開始極度后悔,甚至期待莫離能派來軍隊搜救,可我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因為我走的那晚的沙暴早已將所有痕跡掩埋。
我忍著淚繼續(xù)揉著腿,想想,也沒那么悲哀,看他那么氣閑神定,我又何必緊張呢!
實在是累極了,也感不到饑餓,更不想吃那些難吃的黃羊肉,于是靠著石頭裹緊氈毯,我迷迷糊糊地睡去。
沙漠的夜風完全沒有中原春季的溫和,反倒是干硬、冷峻、激烈,像刀子一樣無情。我在睡夢中被凍醒,環(huán)顧四周,除了他和狼群、石頭、沙子,什么都沒有。
凍得渾身酸痛,我起身運動,想讓血液循環(huán)起來,讓身體暖和些。
剛站起身,突然聽到他哭喊:“母后!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你答應過的,等我!”
我愣了愣,母后?他是哪個國家的王子嗎?我走過去看他,他依舊沒有醒,手在空中徒勞地揮舞著,又咿咿呀呀地說了好多。
我覺得有些奇怪,推了推他,依舊不醒。我有些慌了,抓住他的手,天啊,指尖冰冷,我又摸他的額頭,滾燙!他發(fā)燒了,而且已經(jīng)有些意識模糊了。
我焦急起來,如果他有什么狀況,我可出不了這個沙漠,必須讓他好起來才是。可該怎么辦呢?兒時的我倒是經(jīng)常因扁桃腺發(fā)炎而發(fā)燒,可都是別人照顧我,我何嘗照顧過病人呢?
我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想,終于理出些頭緒,我先用自己裹著的氈毯將他包裹嚴實,繼而把皮囊里的水倒出一些在我撕下來濾水用的粗布上,放在石頭上冷卻。然后搓熱他的雙手,他的衣袖滑至肘部,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腕處刺著一個兇狠的狼頭,和那枚戒指一模一樣,來不及細看就又發(fā)現(xiàn)他右手手臂上有一大片挫傷,還滲著些許濃血,難道是因為傷口沒有處理好而引發(fā)了炎癥?
我連忙又沖進狼群休息的地方,翻找行囊,我記得那里有個酒葫蘆,但愿還有酒。色勒莫已經(jīng)醒了,走到我身邊,我焦急地不顧它是否能懂就說:“他病了,怎么辦?你有辦法沒?不是說狼受傷了都會自己療傷嗎?”
哦,找到酒葫蘆了,拔開塞子,濃烈的酒味嗆得我直咳嗽。我又塞好塞子,跑回他的身邊,色勒莫也跟了過來,我指著他的傷口對色勒莫說:“就是這里受傷了,怎么辦?”
它湊過來,聞了聞,又舔了舔,然后急急地跑回狼群,低吼了幾聲,幾頭狼沖了出去,它復又折返,緊貼在他的身邊,不停地舔舐我已經(jīng)用酒消過毒的傷口。
我起身取來在石頭上已經(jīng)冰冷的濕粗布放在他滾燙的額頭上,熱了再換一塊。如此反復了幾次,那幾頭狼已經(jīng)回來了,嘴里咬著很多枯黃的草!我接下那些草嚼碎,敷在他的傷口處,又撕了一條粗布給他綁好。
等一切都弄完,才覺得又餓又渴,但我只喝了些水,就守在他的身邊,繼續(xù)換著濕粗布敷額頭,色勒莫也守在他身邊,看我的眼神竟夾雜了感激,誰說狼無情來著?我對它笑。
天終于亮了,我摸摸他的額頭,已經(jīng)沒有那么燙了,可仍有些熱,那戒指已經(jīng)從他的衣襟里滑出,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閃發(fā)光,我不禁趴在他的身邊,拿在手里細看。竟然發(fā)現(xiàn)戒圈里面有刻字,我借著光努力看,等看清時不禁大吃一驚,是他——冒頓【sup】①【/sup】!我驚愕得看向他,卻發(fā)現(xiàn)他的綠眸也正凝視著我……
2.4 傾訴
我松了手中的戒指,慌亂地坐好,問他:“你好些了嗎?”
他只是點了點頭,也坐起身,撫摸起身邊的色勒莫,它也興奮得舔他的臉。
我起身離開,在沙礫中找尋枯枝等能燒火的東西,而我的思緒卻讓我想到了《史記》中的記載,冒頓!他是個可怕的男人,是個兇殘的男人,殺了自己的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弟以及弟弟的母親,還有很多他親密的人,正如他日前所說,那是一場更血腥的殺戮。
天呀!我怎么會闖入他的世界,這個恐怖的男人怎么會挾持到精絕國的人?史書上沒有呀?我能做什么?什么也改變不了!與其看著他殺戮,還不如逃離!可我逃得掉嗎?
想得入了神,竟沒有聽到色勒莫發(fā)出的警告聲,突然感到裙角被扯動,腳下一個不穩(wěn),相當狼狽的跌了一跤,抬眼正看到一只巨大的蝎子已經(jīng)翹起了尾針,正準備向我發(fā)起進攻。我驚得連忙滾到一邊,卻不想頭撞到一塊大黑石頭上,痛得我眼淚直涌出來,我連忙揉著頭,摸去淚。
色勒莫沖過來擋在我前面,用前爪撥起沙子埋向那蝎子,那蝎子和色勒莫對持了一會兒逃開了。
色勒莫回過頭來跑向我,我感激得揉了揉它脖子下那厚厚的毛,它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又向他跑了回去。我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塵土,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裙角已經(jīng)破敗得不成樣子,原本就斯去了不少布料,又被色勒莫扯開一片,耷拉著很難看。于是我又坐下來,干脆把裙角撕成了流蘇狀,再把撕下來的布條綁在中褲外面,弄成很有波希米亞風格的樣子。
做完這些,太陽已經(jīng)升了起來,群狼已經(jīng)進食完畢,我亦起身向他走去。他依舊冷漠地掃了我一眼,收拾起行囊,又要上路。
我扯住他的衣袖:“你還沒有完全好,在沙漠中如果脫水了,你的情況會更糟!”
他的綠眸中只閃過一絲感激,就冷冷地說:“我必須走,我怕趕不及……”
他沒有說下去,而我卻已經(jīng)明了,他即使再怎么努力,回去依舊趕不及見他的母親。可我還不能表明已經(jīng)知道他的身份,更不能告訴他悲劇的結(jié)果,既然遺憾已經(jīng)在所難免,就不要讓他太過自責了。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心底盤算著,是逃離或是怎樣……,唉!我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切都是不可能改變的,而我也不可能在這時逃離,只有在出了這‘死亡之海’的沙漠,才能再想辦法了。
和昨天一樣,當太陽升到了最高點,我們正好到了一條河邊,停下來休息。我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他竟顫抖了一下,眼神迷離又模糊,也許他又想到了他的母親吧,我立即收回手,說:“熱已經(jīng)退了,可是汗出的太多了,得補充些鹽份才好。”
他沒有理我,似乎依舊在恍惚中,我只好自己走向河道,這是個寬闊的河道,只是現(xiàn)在的水流狹小得像溪水,當春天的雨融合時,才會重新變得寬闊吧。
我從河道里撿了很多干枯的水草以及枯枝,走回河道邊孤獨的大樹下,雖然它的葉子還沒有發(fā)芽,但巨大的樹冠依舊遮去了大片陽光。
用火折點燃枯草及枯枝,我把已經(jīng)大量脫水的黃羊肉架在他捆扎好的架子上,想想又將是一頓沒滋沒味的午飯,似乎饑餓感少了很多。
我拿出水囊喝了好幾大口,他在旁邊冷冷地說:“還不能這樣喝水,這是一條咸水河,下一個補給水的地點還有2天的路程。”
我塞好水囊的口,晃了晃,里面的水還剩下一大半,而另一個水囊在昨天就已經(jīng)沒水了,不過這些也應該能堅持到下一個補給地點。
似乎壞心情在沙漠里很容易被蒸發(fā),一點好消息也能讓人振奮,我聽說那是咸水河后,第一個反應就是他補充鹽分的問題解決了,更讓我高興的是中午飯可以不是沒滋味的了,于是我拿起空了的水囊,披了氈毯又跑到河邊,干枯的河道上果然有一層白色的結(jié)晶,我沾了幾個在指尖放在舌尖上,淡淡的咸味,我開心極了,不過還是先把水囊灌滿了咸咸的河水,然后回到河灘上,展開剩下一半的孔雀藍頭巾,小心翼翼地收撿起鹽粒。
正午的陽光太強烈,我只弄了一點就覺得酷熱難耐,只好先回到樹影里,黃羊肉也烤得差不多了,我捻起鹽散了上去,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一語不發(fā)地靠在樹干上。
羊肉就要好了,最好把河水煮一下再喝,也別浪費了這火,記得他的行囊里有個小陶罐,于是我把它拿了出來。這是個單耳黑陶罐,非常小巧。造型很可愛,仿佛是個大肚子,短脖子的人。我拿著它問:“這個可以用嗎?”
他點了點頭,我把河水倒了一些進去,又弄了一個稍微矮小一些的架子,把它放在火上去煮,他則用小刀把黃羊肉片好遞給我。我們默默地吃著,等水煮開,我遞給他,他亦默默地喝。過了許久,他說:“這個罐子從來沒有用過,煮出來的水又苦又澀!”
我連忙接過來嘗了一口,疑惑地看著他:“并沒有什么苦澀呀?”
他嘆息:“這是和著苦澀的淚水做出來的東西,怎么會不苦澀呢?”
我不解,他閉了眼,淡淡地說:“從我六歲起,我的母親每天都會做一只這樣的罐子,一個月后,就可以燒一窯出來。這些罐子的樣子雖然不相同,只是她在做罐子的時候都會流淚……”
他又沉默了,我在心里嘆氣了,因為我從史書上知道,那時他的父汗又娶了一個女人,他的母親從此失去了恩寵。看他落寞的樣子,我說:“最起碼你一直在她身邊,你是她的希望,她也一直在你身邊,她是你的依靠。而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我也從來不能過生日,因為我的生日卻是母親的忌日。沒過幾年,父親也死了,我只能和姐姐相依為命,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是罪惡的,讓親人們受苦……”我有些說不下去了,這并不是在說精絕國的公主,雖然與現(xiàn)在的公主經(jīng)歷差不多,但卻是我自己真實的故事。想到這些,自然就想到了姐姐!我唯一的親人,你還好嗎?
他靠過來些,把我的頭放在他的肩上,任憑我的眼淚打濕他的衣裳,此時的我們是最孤獨的人,在最孤獨的樹下回味孤獨帶來的傷感……
2.5 驟雨
收斂起失意的傷感,我們在午后又開始前行,我繼續(xù)踩著他的腳印前行,濃烈的陽光灑在身上,行走依舊吃力,雖然還是默默無語,卻感覺沒有那么生分了,只是我心里有些擔心,等他回到了大漠北方的王庭,他是否能夠承受那突如其來的變故?轉(zhuǎn)念,又覺得自己可笑,真可謂是為古人擔憂,他不僅承受得了,還做出了驚天動地的事情。
放棄了擔憂、放棄了思考,我卻越走越疲憊,機械地補充著食物、水,只是沒有休息。
天又黑了,我們終于停止了行走,又沒有找到可以燃燒的東西,看來又將是個寒冷的夜晚,真不知道沙漠的晚上為什么會這么冷,鼻尖越來越冷。
他給了我?guī)讐K肉干,就在我身邊坐下,從寬大的衣袖里取出一個精巧的木管,放在嘴邊,吹出一曲幽暗悲涼的調(diào),流水一般漫過耳際。
“這就是胡笳嗎?”我問。
他點頭。
我嘗不出那是什么肉,只覺奇硬無比,嘴里像在嚼木頭,連牙根都發(fā)酸了,它也幾乎不曾軟化,只能草草囫圇吞下。
飄來的音樂有沙漠夜晚平靜安寧的特殊情調(diào),和這里的黑暗、星光及寂寞的沙漠渾成一體。我靜靜聽著,天上有一顆星正好垂直懸掛在我的上空,我模糊地想它會不會掉下來,掉下來又會不會壓到自己,于是裹緊氈毯,閉上眼,躺了下來。
突然,音樂的聲音止了,我突然張開眼,一大堆星星就展現(xiàn)眼前天上,沙地很硬,身體不太聽使喚,空氣又冷又干,每一次呼吸都帶來一陣刺痛。干渴的痛苦現(xiàn)在換成了饑餓,胃里隱隱紐絞著疼。身上更冷了,我盡量咬緊牙,還是克制不住齒關打顫的細微聲響,身體不自覺地又向他那邊挨了挨。
“很冷?”黑暗中,耳邊響起了低沉的問話,同樣不含溫度。
我轉(zhuǎn)頭看見他炯炯的眸光:“你還不睡嗎?”
他低聲嗤笑了一下:“在這段沙漠里,不比前兩天的,即使睡覺也要睜著一只眼睛的。”
“過來。”他掀開毯子,向我張開手臂。
我聽見了,卻聽不出他的用心。只遲疑了一下,他的聲音立刻冷下來,“我可不想讓我的人質(zhì)凍死。”聲音很冷,行為很熱。
我乖乖將身體移進他懷里,毯子又裹緊了,體溫交換著取暖,身邊有強烈的男人的氣息,我的臉一定發(fā)紅了,卻莫名的覺得心安、寧定平和,漸漸地合了眼睛,在沙漠里睡了第一個安穩(wěn)、溫暖的覺。
醒來時,太陽已躍起在沙丘之上。雖然睡了個好覺,可是腿腳依舊酸痛,行走成了煎熬……
就這樣,漫長的兩天過去了,水囊里的水已經(jīng)沒有了,而預期的水源還沒有到達。從他緊鎖的眉頭,我感到一絲憂心,但我沒有詢問,也許是春天頻繁的沙暴掩蓋了水源,但我相信,憑借色勒莫它們還是能夠找到水的。
只是,我對自己體力的信心恐怕要比沙漠里的雨水還要少。沙漠上的夕照,拖著我長長的身影,四肢已經(jīng)麻木不聽使喚,嘴唇干裂得一塊一塊的脫皮,一碰就疼。
偶爾碰到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荊棘沙柳,枯黃得毫無生氣,不過它能用做柴禾,我們烤熟了所有的黃羊肉。
又是2天過去了,太陽已近頭頂,而我們依舊不能停歇,狼群中已經(jīng)有部分健壯的狼外出尋覓水源,我們必須順著它們的印記加速行走。
突然色勒莫停了下來,凄厲地呼號,他立即拉我向沙丘下一處凹陷的開闊地中心跑,群狼也跟了上來。我跌跌撞撞地跟著,根本沒有力氣詢問,到了地方,他和群狼立即刨出一個坑,然后他拉我趴下,把頭放進坑里。
我勉強發(fā)出悶悶的聲音問:“這是為什么?”
他微喘著回答:“有暴風雨!”
很快的,他的話應驗了,在一片漫漫黃沙中,突然襲來一大片烏云,迅速地掩蓋整片天空,一時間四周陷入幽暗狂風中,空氣異常的沉悶,呼吸幾乎都要停止。
頃刻間,雨開始如珍珠般大小直落,其中夾雜著閃電和震耳欲聾的雷聲,擾得人畜不寧,分不清東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