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次旅行我竭盡所能地講述,之后,初進費城的情況我同樣會詳盡描述。這樣,你就會明白我這一生在費城狼狽的開端與日后在這里的飛黃騰達形成了怎樣一種強烈的對比。由于我的日常用品要經海路運來,所以現在只能穿著一身工作服。經過了一路的艱辛,我已經是衣衫襤褸,渾身上下污漬斑斑,旅行袋中裝的全是襯衣和襪子,身邊沒有熟人,更不知該去何處安身。多日來的旅行讓我疲憊不堪,腹中饑腸轆轆,但我兜里的全部現金只有一元荷蘭幣和大約一先令的銅幣。我本要將這一先令的銅幣付給船主,當作他的旅費,可好心的船主堅決不收,理由是我們一直在幫他劃船,可我卻堅持給他,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不下。一個人在沒幾個錢的時候反倒比他有錢的時候更慷慨大方,大概正是出于怕被別人看扁的心理吧!
之后我沿著大街一路閑逛,看見市場附近有一個手拿面包的男孩。我向來把面包當飯,便上前問他在哪里買的,隨即按照他指給我的方向快速來到第二街的面包店。我本來想買在波士頓吃的那種硬面包,但費城沒有,便說要買三便士一塊的面包,誰知他們也說沒有,于是容不得我再考慮了,管他貨幣在這兒值幾個錢,管他哪種面包便宜和叫什么,我就要三便士的面包,任何種類都行。沒想到的是,他們給了我三個又大又軟的面包卷。三便士居然買了這么多,讓我驚異不已,但我還是全都拿走了,口袋里裝不下,就在腋下各夾一個,一邊走一邊啃著剩下的那個。
就這樣,我沿著市場街走到第四街,經過里德先生門口,誰知道他將來就是我的岳父,而我未來的妻子正站在門口看著我這副狼狽樣。她一定覺得我的樣子既尷尬又好笑,這是事實。接著,我轉了個彎從板栗街走到胡桃街,一路啃著面包,發現我繞了一大圈后又回到了市場街碼頭,于是就在靠岸下船的地方猛喝了幾口河水。這下我總算飽了,就將剩下的兩個面包給了一個婦人和她的孩子,母子二人和我們一道乘船而來,現在還要等船繼續前進。
吃完東西,我又有了體力沿街閑逛。這時,有許多衣著整潔的人都在朝同一個方向走,我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跟著他們到了市場附近,原來那里有一個巨大的教友會會場。我就那樣干坐在人群中,四處望了望,沒聽到人們說什么,只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很快就睡著了,直到會議結束,有個好心人將我叫醒。這就是我到費城后進入或睡過的第一所房子。
我又朝著河邊走去,沿路不斷看著行人的臉,當我發現一位面容和藹的年輕教友會成員時,就上前詢問他有什么地方可以讓外地人歇腳。那時我們正離“三水手”的招牌不遠,那人就說:“就在這兒,這是一個招待外地人的客店,但名聲不太好,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話,我可以為你指一處更好的地方。”就這樣,他把我帶到清水街的“彎曲旅社”,我在這里吃了午飯。吃飯時,有人跟我搭訕,狡黠地問我問題,似乎從年齡和衣著看出我是個私自出逃的人。
吃完飯后,困意席卷而來,他們便把我領到床鋪邊上。我就這么和衣睡下,一直睡到晚上六點鐘,他們喊我起來吃晚飯。飯后,我又早早地睡下,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然后,我盡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準備去見印刷匠安德魯·布拉福德。店鋪里坐著一位老人,正是我在紐約見到的那位老布拉福德,他是騎馬來的,因此比我先到費城。于是,他把我介紹給自己的兒子,他的兒子果然十分客氣地接待了我,并請我吃了我早餐,不過最后他告訴我目前他已經新添了人手,因此不會雇用我。同時,他告訴我城里另有一家新開業的印刷店,店主叫凱默爾,可能會需要我。即便那兒不雇用我,他們也十分歡迎我住在他們家,讓我做一些零活,直到我找到工作。
這位老先生表示要陪我一起去見新開張的印刷店店主。當我們見到凱默爾時,布拉福德說:“朋友,我為你帶來一位同行,我想你可能會想雇用他。”接下來,凱默爾問了我幾個關于印刷的問題,還給我看了字盤,看我如何工作,接著他說很快就會雇用我,雖然這時還沒有什么活兒給我做。此時,布拉福德老人并沒有表明自己是城里另外一間印刷店店主的父親,但凱默爾卻把他當成了這城里前所未有的最熱心腸的人來對待,并和他談起了目前事業的狀況及前景。當凱默爾談起他有意把城里的大部分生意都攬到自己手里的野心時,布拉福德誘導他深談,并十分巧妙地提問題,讓對方將想法和盤托出,比如依靠什么勢力、如何進行,等等。我站在邊上聽著,立刻覺得他們兩位一個是頗具手腕、圓滑老道的行家,一個是純粹的新手。布拉福德終于留下我離開了,當凱默爾從我這里得知那位老人的身份時,大吃了一驚。
凱默爾的印刷間只有一臺快要散架了的舊印刷機,外加一盤磨損了的小號英文活字,這些活字用來排印阿奎拉·羅斯的挽歌。前文我們提到過羅斯,他是個既聰明又高尚的年輕人,受到城里人的尊重,他是州議會的秘書,同時還是位不錯的詩人。凱默爾也作詩,但實在叫人不敢恭維,那應該不叫詩,而是將頭腦中的東西直接排成鉛字罷了。
既然沒有稿子,只有兩只活字盤,而挽歌則需用全部的鉛字,卻沒有人能幫他的忙。于是我設法把他的印刷機(該印刷機他尚未用過,對此他一竅不通)修理了一下,使它能正常工作,并答應等他把挽歌排好后,我就來印刷。然后,我就回到布拉福德的印刷店去了。布拉福德暫時給我安排了一些零活,我就留在那里吃住。幾天后,凱默爾叫我去印挽歌。這時,他又弄到了另外兩只活字盤,還有需要重印的一個小冊子,這就是他要我去做的工作。
不論布拉福德還是凱默爾,我覺得都不十分稱職,前者從未受過專業的訓練,文化程度又低,后者雖然有些文化,卻只會排字,對印刷一竅不通。凱默爾曾是法國先知派教友之一,十分有能力進行大型范圍的宣傳活動。現在,他不會表明自己信仰哪個教派,似乎什么教派都信一點兒。他對這個世界很無知,而且我發現,他還挺無賴的。他不喜歡我在他那里工作,又回布拉福德家住宿。
他倒是有一間房子,但也僅有一間房子而已,沒有什么家具,所以無法安置我在他那兒住宿。最后,他把我安置在里德家(前面提到過),原來里德是他的房東。這時,我的行李和衣服都運到了。我想在里德小姐眼里,我現在的樣子要比她第一眼見到我時那副狼狽地啃面包卷的樣子體面多了。
現在,我已經開始結識城里愛好讀書的青年了,我同他們在一起消磨晚上的時光,十分愉快。我勤奮而節儉,很快節省下一些錢,生活過得還算不錯,并盡可能地忘掉波士頓。我不希望那里的人知道我現在身在何處,除了我的朋友柯林斯。柯林斯有我的地址,我曾在寫信時請他替我保密。最后,一件偶然發生的事把我送回了波士頓,這一天要比我預想的早得多。我有一個姐夫叫羅伯特·霍爾姆斯,是一個單桅帆船的船主,往來于波士頓和特拉華之間,當他在費城以南的紐卡斯爾時,偶然間打聽到了我的消息,就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上說,自從我離家出走后,波士頓的家人對我十分掛念,他們保證,只要我肯回去,一定會善待我,并按照我的意愿安排一切,言辭非常懇切。我給他回了一封信,盡可能詳細地說明了我離開波士頓的緣由,好讓他相信整件事并不是他想的那樣,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