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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噔嫂

走路咯噔噔,說話咯錚錚,是我的鄉(xiāng)親對充滿著朝氣,辦事干練,處事大氣的農(nóng)村婦女的一種褒揚。認真體味這句話,還真有一些活靈活現(xiàn)的感覺。把這句話安在噔噔嫂身上,那就是最恰當?shù)淖⑨尅?/p>

她對土地有著特殊的依戀,對農(nóng)村的各種經(jīng)營和人情世故無師自通。

她是個農(nóng)民,一個并沒有多少文化的農(nóng)民。從她嫁到夫家到現(xiàn)在三十多年了,農(nóng)村的天農(nóng)村的地,農(nóng)村的風霜雨雪,農(nóng)村的炎炎赤日,曬黑了她的臉龐,吹皺了本是光潔的皮膚,染白了一頭青絲。唯獨沒變的,是那走路的氣勢、說話的勁頭,仍然可以用“咯噔噔,咯錚錚”來形容。農(nóng)村人文化不高,起個外號還真有些神形兼?zhèn)洹?/p>

那年夏天,是個牛出氣都夸張地抽著鼻孔的日子。我推開她家的院門,她女兒笑吟吟地把我讓到了屋里。坐了幾分鐘不見女主人的影子,我忍不住問:“你媽呢?”“擠奶子著呢。”我起身來到她家的牛棚。一頭黑白相間的大奶牛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圈棚的中間,噔噔嫂左腿蹲著右腿跪著,整個身子倚在奶牛的肚子上,兩只手十分有節(jié)奏地在一只碩大的奶袋子下部的奶頭上擠著,唰唰唰唰,白花花的奶線合著好聽的聲音注入奶桶。“快進屋去,牛棚跟前熱得很呢。”她抬頭跟我打了招呼,雙臂的動作依然節(jié)奏分明。順著飄起的乳香我看到,她兩鬢的頭發(fā)已濕漉漉地粘在了面頰,黑底白點的單衫子幾乎濕透了,緊緊地貼在了身上,本就有些肥碩的前胸鼓成了兩座小山。我跟她開了個玩笑:“嫂子別忘了,把那頭花牛的奶子也擠一擠。”她稍一愣忙接上話:“等著你擠呢,讓干部也嘗嘗鮮!”她就是這樣,腦子靈,反應(yīng)快,說話不打磕絆,葷的素的一律現(xiàn)成,出口就來,又極能掌握火候和分寸。生產(chǎn)隊那會兒選婦女隊隊長,全隊的人舉雙手硬是把剛嫁過來不到三年的她抬到了婦女隊長的位置上。挖溝挑渠,背麻袋堆垛,什么重活臟活她都干。她走到哪里,哪里是一片笑聲,把原本沉悶的勞動工地蕩漾成浪花飛濺的海洋。社員們?yōu)閽旯し拄[了意見,鄰里鬧了糾紛,只要她出面,沒有下不了的臺面。

她和我打著嘴仗,并不停下手中的活計。我知道,擠牛奶必須連續(xù)作戰(zhàn),如果半途停下,奶子就會脹了上去。一只牛虻從牛背上移到了她的臉上,她把臉往牛肚子上一蹭,牛虻飛走了,沾著她臉上混合了乳香的汗腥味飛向了高處,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響,仿佛是在為奶牛歌唱,也在為她的勞動歌唱。

在她的一再催促下,為了不影響她干活,我先回到了屋里。躲避了太陽,臉上反而火辣辣地疼了起來。我突然悟出,“忘我工作”這個詞還真不是虛妄的話,連看她勞動的人都忘了太陽的刻毒,何況進入境界的當事人呢。十幾分鐘后,噔噔嫂洗了臉,換了衣衫,被紫外線灼傷的臉上笑吟吟地。她端著一碗鮮奶藏著幾分戲謔:“來,喝我的奶。”果然是十分鮮美的味道。我想到了一篇文章提到在西安城里,有人拉著奶牛到家屬區(qū)賣奶的情景不由笑了起來:“其實你可以到城里直接賣奶呢。”她在我的后背狠狠掐了一把。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出手快,干活麻利,生產(chǎn)隊捆麥子,別人要用膝蓋墊兩下才結(jié)草要子,可她只墊一下雙手一擰捆好了,既快又結(jié)實。

我經(jīng)常想,像她這樣聰穎的一個人,要是出生在城里,要是有個大學文化,還真說不上是什么人物呢。

在外人眼里噔噔嫂似乎沒有煩心的事,整天樂呵呵。其實在農(nóng)村里,哪一個婦女能少了煩心事?貧賤夫妻百事哀,老人病了要伺候,兒女大了要婚嫁,樁樁件件都要從女主人的心上走,不煩才怪。只是心上的坎再大,溝再深,她也能摸爬滾打走過去,在表面樂觀平靜的狀態(tài)下,內(nèi)心權(quán)衡著梳理著,編排成無言的“章程”,一步步消化著。有人說她的心大,其實她也有一般婦女的細膩和柔腸。

關(guān)起門來她也有給丈夫嘮叨、耍小性子的時候,但丈夫身體不好,也只是發(fā)泄發(fā)泄罷了,到末了她總是讓著他。公公婆婆曾病倒在炕上有三年,她白天在生產(chǎn)隊忙一天,下了工就上了伙房,晚上還要給老人端茶接尿,翻身擦背。親戚們看她苦得有些凄惶,要來給她替手,她說:“誰家都一大家子人呢,一家家又離得那么遠。你們都說我能干,能干就多干些吧。”說得大姑子小姑子心里感激。

一個精明的人,一個在全生產(chǎn)隊和所有的親戚家都幫過忙,上過廚,洗過鍋,刷過碗的人,也有倒霉的時候。一天中午她突然來到我家,神色有些異樣,她緩了幾口氣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她被騙了,7000多塊錢換了兩個涂了金粉粉的元寶形狀的鐵疙瘩。兩個自稱搞地質(zhì)勘探的人騙了她,騙子哪里也找不見了。我告訴她報紙上一個月前登了這樣的事,咋還上當呢?她說,我們又看不到報紙,誰知道那兩個人人模人樣的,咋會干這種事。我明白這件事對她的打擊有多大。7000多塊,是她在山上承包的二十畝地一年的純收入。為了那二十畝地,她沒明沒黑地干。春上平田,舍不得花錢雇拖拉機,奔五十歲的人了,和丈夫拉著個小膠車,一鐵鍬一鐵鍬地挖。用莊戶人的話說,皮不知退了幾層。秋上葵花子快成熟到收割的兩個月,搭了個窩棚干脆住在山上。一年的苦算是白受了。她承受得了嗎?我問她我能幫她做啥。她說,她也是看山上種地收成好,又看上了人家準備出手的十畝地,等著用線,才干了這樣的傻事。她已到公安局報了案,讓我給打聽著點,算是了個心思,邊說著拍拍大腿就要走人。我留她吃飯,也準備借給她些錢應(yīng)急。她說:“臊死了,還吃飯借錢呢,趕緊回去和人家轉(zhuǎn)讓承包地的人商量,我把利息出上,只要把地包了過來,一年下來啥都有了。”說著噔噔噔地出門了。

真是個心里能行船的噔噔嫂呀,種地還種上了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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