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杞鄉魂(2)
- 那坨坨的果子紅了:小說卷3(紅枸杞文學叢書)
- 張漢紅 王海榮主編
- 4563字
- 2016-02-19 10:12:28
劉嘯天來到一家小面館前,放下箱子向過往的人打聽哪里有開藥鋪、開診所的。正問呢,就見一個身穿破舊軍服的瘦小年輕人,帶著一臉的驚懼,飛快地從面前跑過去。正在奇怪,卻見后面兩個保安團的士兵提著槍,連喊帶叫朝這邊追來。嘯天見狀驚慌躲閃,誰知慌亂中一個箱子掉到地上,剛好把兩個士兵絆倒在地。那兩個士兵氣急敗壞從地上爬起來,其中一個高個的,抓住嘯天就打。一邊打一邊還罵他,老東西活得不耐煩了,眼睛裝到褲襠里了,沒看見老子抓逃兵嗎。嘯天正要和他們分辯,就見有個穿長袍馬褂、還戴著禮帽的胖男人,和一個戴近視眼鏡的瘦男人,也氣喘吁吁地追過來了。見沒有抓住人,胖男人就指著那兩個團丁說,你他媽的不趕緊追人,還在這里給我然球什么。當兵的轉身欲追時,早不見了那年輕人的蹤影。那個矮個的就回頭過來說,報告王保長,人不知跑哪里了。這王保長又氣又急,啪地打了當兵的一個耳光,說,飯桶,還不給老子快追,今天要是抓不回來,老子就拿你們兩個試問。一邊又惡狠狠地瞪了嘯天一眼,轉身對身后的瘦男人說,李管家,你看見那是誰家的窮小子了嗎。管家說,好像是塔彎鄉劉寡婦的二兒子。王保長聽后,就骨碌著老鼠眼奸笑道,媽的,我正好要找她呢。李管家試探地問保長,我們是不是明天就到劉寡婦家里去找找看。王保長點了點頭,便帶著管家進了一家大煙館。
劉嘯天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擦了擦嘴邊的血,又拍了拍身上的土,對著王保長的背影呸了一口唾沫,就提起箱子來到面館門前坐下。他要了一碗長面,邊吃邊問面館的伙計,這堡上有沒有藥鋪,請不請大夫。伙計說,不知道,明天我替您打聽打聽。他又問,塔彎鄉的劉寡婦是干啥的,剛才那個王保長要找她做什么。小伙計說,那個劉寡婦是許多年前從陜西逃難來的,她還帶著兩個兒子。剛才王保長要抓的那個逃兵就是她小兒子,多虧你的箱子把那兩個兵給絆倒了,要不然被抓住的話,打不死恐怕也要落個殘廢。劉嘯天一邊吃面一邊聽著,那話音中明顯流露出小伙計對那個小逃兵的同情。也許是肚子太餓的緣故,嘯天一口面吃下去,突然伸著脖子啊哦地叫起來,仿佛被長面噎住喘不上氣來,臉也阻得通紅。伙計趕忙過來,端起碗讓他喝了一口面湯才算咽下去了。小伙計說,先生你慢慢吃,別再噎著了。嘯天尷尬地笑了笑,說,你這個面條咋這么長呀,味道不錯就是噎人呢。伙計說,這是用野山蒿籽面和白面搟的長面,也叫長壽面,平時家里只有娃娃過滿月、老人過大壽時才吃。它可是我們寧杞堡的特產啊,初次吃的人都不細嚼慢咽,才會被噎住的。劉嘯天點了點頭,便開始慢慢品嘗起來。他感覺這羊肉臊子湯的酸辣味中,還隱隱有一股甜絲絲的枸杞子的藥香味,剛一下肚就覺得渾身熱乎乎的。尤其這黃亮亮、細長長的面條,不僅勁道耐嚼,而且幽香綿長,只是面太長不好下口,總覺得一半到肚子里了,一半還在碗里呢。他本想問個究竟,可那小逃兵的影子又躍入腦海,就連忙吃完面喝完了湯,又跟小伙計打問起劉寡婦的事情來。那個小伙計也不嫌麻煩,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有關劉寡婦的相貌年齡等仔細講了一遍。他聽了伙計的話后,就立刻在想,莫非這個劉寡婦就是他失散多年的結發妻子梅子嗎。可他轉念一想世上的事巧合的太多,梅子和孩子不是早就死了嗎。我真是癡心妄想,做白日夢啊。于是付了飯錢找旅館休息去了。
望著老先生離去的背影,小伙計轉身對坐在一邊和面的老掌柜說,師傅啊,這位先生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咋也打起劉寡婦的主意來了。老掌柜頭也沒抬就拋出一句,寡婦門前是非多嗎。小伙計嗷了一聲就搟面去了。
2
群峰突兀的泉眼山腳下,一條彎彎的水渠繞著山腳向東流去。在渠東邊不遠處的枸杞園里,一叢叢密密麻麻的枸杞樹,仿佛一把把小巧玲瓏的翡翠傘,紅紅綠綠的一頂挨著一頂,有行有列地遍布在田野里。園子的地上沒有一顆雜草,一看就知道這家主人,準是個務勞枸杞的老把式。在園子中間,一個頭戴寬邊草帽,身板結實的男人正在給枸杞剪油條。這個男人就是枸杞園的主人,名叫郭朝,是這塔彎鄉種植枸杞的土專家。也是寧杞堡上較有名望的土財主。他手里拿著一把剪刀,黝黑的國字臉上透著一股剛毅與睿智。在他身后跟著一個濃眉大眼、背著背斗的細高個小伙子。郭朝熟練的把油條剪下,然后又放進小伙子的背斗里。小伙子望著剪下的油條上,那結滿了尚未成熟的綠果子和藍紫色小花,不解地問郭朝為啥要剪掉呢,多可惜。郭朝就指著身邊一顆狀如三層樓的枸杞樹對他說,一顆枸杞樹的枝干,要有主次之分,才能長出好的形狀來,有了形才能通風透氣。一個主枝上也要留出龍須鳳眼,不能亂發枝條,這樣才能保證它結出的果子個大肉厚,否則不僅影響產量,還影響枸杞的品質。小伙子仿佛明白了似的點點頭。郭朝正講的起勁,就聽見女兒清脆的喊聲傳了過來:“爹,振武,吃飯了”。小伙子知道是夫人和小姐送飯來了,就說大叔你也累了,先吃飯緩一緩再干吧。郭朝就放下手里的剪刀,用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跟著這個叫振武的小伙子朝園子里一座土房走去。土房門口擺著一張小木桌,郭夫人早已將花豆子稀飯,給每人舀了一碗晾著,郭小姐見父親和振武來了,就拿了兩個香豆子花卷遞給他倆,說:快吃吧,都餓壞了。振武接過熱騰騰、香噴噴的花卷咬了一口說:郭叔,我看枸杞園的地都干了,今天把水也淌上算了。夫人聽了趕緊說:借著振武在呢,就淌上吧,干掉一樣是一樣。郭朝瞪了她一眼,又對振武說不慌,這個枸杞看似潑實,真正要結出好果子來,施肥、灌水、整形、修剪、防蟲哪一樣都馬虎不得。尤其這灌水,一定要把握好火候。振武正聽得津津有味,沒注意被郭姑娘用指頭點了一下頭,說你聽見了沒有,種枸杞的學問多著呢。說著就又把一個花卷塞到他手里。振武咬了一口嚼著,又聽郭朝說道:這老輩人說的好,水是枸杞的命,也是枸杞的病。枸杞雖然喜水,但也耐旱,尤其在掛果成熟前期,一定要讓它旱一旱,才能養出它的藥性來。小伙子敬佩地看了一眼郭朝汗津津的大臉盤,又沖郭姑娘做了個鬼臉,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花豆子米湯喝完了。他放下碗拉著郭姑娘說,那邊的枸杞子已經紅了,你和我今天把它摘完算了。郭姑娘望了一眼郭朝兩口子,說,爹、媽我摘果子去了。說著就提了筐子隨振武進了園子。郭朝坐在小凳子上,點了一袋煙抽起來。他望著振武時隱時現的身影心里想,這小伙子人還不錯,好好培養培養將來說不定還是個人才呢。郭夫人看著兩個年輕人情意纏綿地走了,就一邊收拾鍋碗準備回家,一邊又心事重重地對郭朝說,他爹啊,你在想啥呢。郭朝說,沒有想啥。夫人說,你今年都快花甲的人了,咋能不想呢,我這些年來,一直也沒給你生下個兒子,女兒如今也長大了,要是嫁了人,咱們這個家業將來咋辦……郭朝沒吱聲,瞪了她一眼準備起身要走。夫人忙走近他身邊說道,你看振武這個娃娃咋樣啊,咱們丫頭好像很喜歡他。郭朝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就站起身走了。郭夫人望著他嘆了一口氣,提了碗盆正要回家,一個名叫瘦猴的年輕人走進院子來。他問郭夫人,振武呢。夫人說,在后面呢,你找他有啥事。瘦猴說茂源商號的洪老板叫他趕快去呢,說是有一趟走西安的貨讓他送呢。夫人就喊,振武,瘦猴找你呢。振武見是瘦猴來了,就和郭姑娘走出園子,問瘦猴啥事。瘦猴說,洪老板叫你走西安呢。振武又問,啥時候走呢。瘦猴說現在。振武望了一眼郭姑娘,又轉身對夫人說,大媽,那我先走了。夫人說,你去吧,路上小心點兒。郭姑娘也依依不舍地叮囑振武,路上小心點兒,快去快回,別忘了給我買個發卡。振武說,我知道了。就和瘦猴一股風似的跑了。
3
塔彎鄉是寧杞堡枸杞的主產區。千百年來,寧舟寶塔猶如護窩的老母雞一樣,日夜守護在這片生長紅枸杞的土地上。劉寡婦的家,就在寧舟寶塔北面枸杞園外的一個農家小院里。上午的天氣就已經有些酷熱。劉寡婦正在院子中間的果棧子上晾曬著剛剛摘來的鮮枸杞。她約摸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好看的鴨蛋臉上長著一雙大而無神的丹鳳眼,瘦弱高挑的身材雖然有些疲憊,但仍然看得出年輕時的婀娜身姿。這時,號稱寧杞堡一霸的王保長,帶著李管家走了進來。女人見了心就突突地跳。心想這個老色鬼來,肯定沒有啥好事。那王保長進來也不打招呼,蠻橫地進屋里胡亂搜了一番,并沒有發現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斜著一雙色瞇瞇的老鼠眼,盯著女人看。女人怯懦地低著頭,仿佛被他看到肉上了似的,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他看了好一會才走上前問女人,你兒子呢?女人說我咋知道呢,他不是被你抓去當兵了嗎?王保長就惡狠狠地說,那他不好好當兵,跑回來做啥,是你叫回來的吧,害得上面找老子要人,你說咋辦。女人盯著王保長豬腰子似的臉,就知道他不像是在故意找茬,心里既惡心又害怕。王保長知道她心虛了,便故意厲聲說,劉寡婦,我限你三天把人交出來,否則你就給老子進監獄。女人怯生生地說,那他要是不回家來呢,你能不能行行好放了他,孩子還小呢。王保長就又趁機走近女人,伸出一雙雞爪子似的手,在女人那張好看的臉上撫摸著,陰陽怪氣地說,那要看你能不能乖乖順從我。說著手就伸進了女人的懷窩里。女人掙脫后繼續哀求他說,您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孤兒寡母吧。在一旁的管家趁勢湊過來說,你這個騷寡婦,咋就不識抬舉,只要你跟了王保長還有啥事不好商量的。說著一邊給王保長遞眼色。王保長趁機走上來將劉寡婦攔腰一抱,就順勢把她壓倒在干草地上。女人奮力掙扎著、罵著。突然,從房上飛身跳下一個年輕人。只見他手拿一根木棍,猶如一頭發瘋的豹子,用利劍一樣的目光逼視著王保長,狗日的保長,你趕快放了我媽我就跟你走,不然老子今天非砸碎你的狗頭。王保長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立即從女人身上跳起來,一邊退縮一邊拔腰間的手槍。這時管家也見事情有變,就馬上走過來。聽了年輕人的話,說,也行,你不要胡來。就和王保長一起圍上去把他給綁了起來。原來他就是女人的小兒子劉振文。他昨天逃脫后不敢回家,準備遠走關外去謀生。臨走前他想再看一眼母親,于是就偷偷爬到房上先躲起來看看動靜。沒想到王保長這個老色鬼也來了,并且竟然在光天化日下侮辱母親。于是他怒從心起,提了根木棒就沖下房來。劉寡婦痛心地望著兒子哭喊道,孩子你不該回來啊不該管我呀。一邊哭一邊又抱了王保長的腿哀求道,我求求你放了他吧,他還不到十四歲,你只要放了孩子,你叫我做啥我都做。兒子說,媽你不用求他,你等著我回來給您報仇。還沒說完就被王保長和管家押著帶走了。
4
那天劉嘯天由于一路勞累,本想好好在旅館里睡上一覺,可下午那個瘦小逃兵的影子,卻怎么也從腦子里抹不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就爬起來。他又走到那家面館里要了一碗長面。那個小伙計說,我昨天晚上幫您打聽了,要說這寧杞堡的藥鋪倒有好幾家呢,可好大夫卻沒有幾個。您要是真有本事的話,要的人多呢。劉嘯天說,讓你費心了,謝謝你了。又問從這里到西鄉劉寡婦家有多遠啊。伙計說,不遠,出了城往西三四里路有座塔,走到塔的北面就到了。伙計心想這位先生看上去人還不壞,真動上劉寡婦的心思那倒也是一件好事,總強比讓那個老癟三王保長去欺負她們好多了。看見老先生還等他的話呢,就說,您要是走不動,城門外枸杞園后面,老齊家有毛驢,你可以租了騎著去。劉嘯天突然想起昨天進城時,北門外枸杞園那個小姑娘家確實有兩頭毛驢,就道了謝,直奔北城門外齊家,租了毛驢一路向塔彎鄉奔來。途中,他遇見王保長騎著高頭大馬,正和管家押著昨天逃跑的那個年輕人向城里走,臉上一副得意的神情。劉嘯天心里就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