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觀漢記二十四卷。案東觀漢記,隋書經籍志稱長水校尉劉珍等撰。今考之范書,珍未嘗為長水校尉。且此書創始在明帝時,不可題珍等居首。案范書班固傳云:“明帝始詔班固與睢陽令陳宗、長陵令尹敏、司隸從事孟異共成世祖本紀。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孫述事,作列傳、載記二十八篇。”此漢記之初創也。劉知幾史通古今正史篇云:“安帝詔史官謁者仆射劉珍、諫議大夫李尤雜作紀,表,名臣、節士、儒林、外戚諸傳,起建武,訖永初。”范書劉珍傳亦稱鄧太后詔珍與劉騊駼作建武以來名臣傳,此漢記之初續也。 嘉錫案:嘗考隋書經籍志著錄之例,其所注撰人,大率沿用舊本,題其著書時之官,故有一人所著書而前后署銜不同者。此書既題長水校尉劉珍等撰,必其在東觀作漢記之時,正居是官耳。考范曄書文苑傳云:“劉珍永初中為謁者仆射,鄧太后詔使與校書劉騊駼、馬融及五經博士校定東觀五經、諸子傳記、百家藝術。永寧元年,太后又詔珍與騊駼作建武以來名臣傳。遷侍中、越騎校尉。”案漢制,謁者仆射,僅比千石,五校尉則皆比二千石。其位次之序,首屯騎,次越騎,次步兵,次長水,次射聲。見續漢書百官志。前漢有八校尉,后漢省并其三。劉珍蓋以謁者仆射入東觀校書,遂受詔撰漢記,旋遷長水校尉。書成之后,始轉為越騎耳。本傳不言長水之遷者,以其居此官不久,略之也。此當據隋志以補范書,不當執范書以疑隋志。提要謂珍未嘗為長水校尉,不免刻舟求劍矣。至于此書始創于班固,而隋志獨以珍等居首者,蓋亦有說。班固傳云:“有人上書顯宗,告固私改作國史者,而郡亦上其書。顯宗甚奇之,召詣校書部,除蘭臺令史,與前睢陽令陳宗、長陵令尹敏、司隸從事孟異,共成世祖本紀。遷為郎,典校秘書。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孫述事,作列傳、載記二十八篇,奏之。”史通古今正史篇則謂明帝詔固等作之。余嘗推究其事,蓋明帝見固所作漢書而奇之,知其有著作之才,因思先帝之功業,不可無紀述,遂詔固與陳宗等作為本紀。又因以及諸功臣,與所平服之群雄,以彰世祖之威德。東平王蒼傳云:“帝以所作光武本紀示蒼,蒼因上光武受命中興頌。”以固等所撰而謂之自作,或者帝慎重其事,亦嘗有所點定于其間。可見帝之所留意,獨在于本紀,其列傳自二十八篇之外,皆不復作。雖有草創之功,猶未足為建武一朝之完史也。且其著作之地在蘭臺及仁壽闥,見馬嚴傳。不在東觀。其書或稱漢史,北海靖王興傳。或稱建武注記,馬嚴傳。尚未定名為漢記。后來雖編入劉珍等所作書中,此猶班固于太初以前全同太史,未聞有于漢書之下追題馬遷之名者,何獨怪東觀漢記之不題班固耶?及夫劉珍等之奉詔著書也,其地已移于東觀,其書有紀,有表,有名臣、節士、案范書北海靖王傳云:“平望侯毅與劉珍著中興以下名臣列士傳。”疑史通所謂節士,即列士也。儒林、外戚諸傳,至是始具國史之形。蓋鄧太后意嫌班固所作并建武一代事跡亦未全,其命珍等作漢記,實責以整齊舊聞。故珍等撰成上進時,自當并固等所作苞入其中,珍等亦必有所刪潤,非直錄之而已。李尤傳云:“召詣東觀。安帝時為諫大夫,受詔與劉珍俱撰漢記。”漢記之名蓋始于此。吳志韋曜傳載華覈上疏救曜曰:“昔班固作漢書,文辭典雅。后劉珍、劉毅等作漢記,遠不及固,敘傳尤劣。”隋志正史類小序亦云:“先是,明帝召固為蘭臺令史,與陳宗等共成光武帝紀。擢固為郎,典校秘書。固撰后漢事,作列傳、載記二十八篇。其后劉珍、劉毅、劉陶、案劉陶,后漢書有傳,不言其入東觀,此當是劉騊駼之誤。伏無忌等相次著述東觀,謂之漢記。”其言明白如此。然則著述東觀,實自珍等始。漢記之稱劉珍等撰,蓋漢人舊本所題如此,故自三國至唐,相承無異詞。提要乃謂不可以珍等為首,詎當改漢人之舊題,以未入東觀之班固為首耶?且提要此篇所舉漢記撰人姓名,僅以史通正史篇為主,并后漢書及史通他篇亦檢閱未周,故不能完備。范書北海靖王興傳齊武王縯子,附縯傳后。云:“興子復為臨邑侯。復好學,能文章,永平中與班固、賈逵共述漢史。”案賈逵曾與修漢史,僅見于此。而張澍養素堂集卷二十書東觀漢記后乃曰:“和帝永和時中郎將賈逵,與諫議大夫李尤共撰,安帝永寧時,賈逵又與尚書令劉陶、謁者仆射劉珍、平望侯劉毅共撰。”不知所據何書,俟更詳考。馬嚴傳援兄子云:“有詔留嚴仁壽闥,與校書郎杜撫、班固等雜定建武注記。”本書卷十馬嚴傳略同,亦見御覽卷一百八十四引東觀漢記。史通覈才篇亦引傳玄云:“觀孟堅漢書,實命代奇作,及與陳宗、尹敏、杜撫、馬嚴撰中興紀傳,案杜撫在儒林傳內,不言曾與班固共定注記。其文曾不足觀。”是與班固等共成紀傳者,尚有劉復、賈逵、馬嚴、杜撫四人也。北海靖王興傳又云:“復子騊駼及從兄平望侯毅,并有才學,永寧中鄧太后召毅及騊駼入東觀,與謁者仆射劉珍著中興以下名臣列士傳。”按劉毅,文苑傳有傳,不言入東觀撰漢記。史通史官建置篇云:“按劉、曹二史皆當代所撰,能成其事者,蓋惟劉珍、蔡邕、王沈、魚豢之徒耳,而舊史載其同作,非止一家,如王逸、阮籍,亦預其列。”考范書文苑傳不言逸曾著作東觀,但云“元初中舉上計吏,為校書郎”而已。知幾所謂舊史,蓋指謝承、司馬彪等書言之,然則與劉珍等俱撰漢記者,又有劉毅、王逸二人。逸事雖不甚著,而華覈及隋志固以珍、毅并舉,此皆提要所未詳者也。玉海卷四十六云:“安帝永初、永寧間劉珍、騊駼、張衡、李尤等撰集為漢記。”則于史通所舉諸人外,又增出張衡。案衡本傳云:“永初中劉珍、劉騊駼等著作東觀,撰集漢記,因定漢家禮儀,上言請衡參論其事,會病卒,而衡常嘆息,欲終成之。及為侍中,上疏請得專事東觀,收檢遺文,畢力補綴。書數上,竟不聽。及后之著述,多不詳典,時人以為恨。”是珍等雖嘗請衡參論,而以珍等旋卒,中輟不行。衡雖自請補綴,亦不見聽,故時人以其不得秉史筆為恨。史通覈才篇曰:“以張衡之文,而不閑于史。”正以衡未嘗修史,猶之陳壽不常綴文也。章懷注載衡表自稱“臣仰干史職”者,謂太史令耳,本傳前已稱太史令為史職。非謂史官之職。及至元嘉中伏無忌等奉詔撰集,則衡死已久矣,衡卒于永和四年,下距元嘉凡六年。玉海之說非也。
史通又云珍、尤繼卒,復命侍中伏無忌與諫議大夫黃景作諸王、王子、功臣、恩澤侯表與單于、西羌傳,地理志。元嘉元年,復令太中大夫邊韶、大軍營司馬崔寔、議郎朱穆、曹壽雜作孝穆、崇二皇及順烈皇后傳,又增外戚傳入安思等后,儒林傳入崔篆諸人。寔、壽又與議郎延篤雜作百官表、順帝功臣孫程、郭愿、鄭眾、蔡倫等傳,凡百十有四篇,號曰漢記。范書伏湛傳亦云元嘉中桓帝詔伏無忌與黃景、崔寔等共撰漢記。延篤傳亦稱篤與朱穆、邊韶共著作東觀,此漢記之再續也。蓋至是而史體粗備,乃肇有漢記之名。
案史通正史篇云:“伏無忌與黃景作南單于、西羌傳。”南單于者,南匈奴單于也。提要引作“與單于”,蓋館臣筆誤耳。殿本閣本皆作“與”,知非手民之誤。史通又云:“復令太中大夫邊韶、大軍營司馬崔寔、議郎朱穆、曹壽,雜作孝穆、崇二皇及順烈皇后傳。”大軍營司馬官名,殊不經見。考之范書崔寔傳云:“召拜議郎,遷大將軍冀司馬,與邊韶、延篤著作東觀。”蓋史通傳刻,脫一“將”字,淺人因不知冀為大將軍之名,遂妄改為“營”,提要但知循文照錄,而不知覺也。至于浦起龍通釋謂“孝穆、崇二皇”五字傳寫訛脫,當作獻穆孝崇二皇后,則又非是。黃叔琳訓故補不言有訛脫。獻穆皇后乃曹操之女,獻帝之后,薨于魏景初元年,崔寔等死已久矣,安得為之作傳乎?考桓帝紀云:“本初元年閏月,即皇帝位。九月,追尊皇祖河間孝王曰孝穆皇,皇考蠡吾侯曰孝崇皇。”以其位號出于追尊,故皇而不帝,且不作紀而作傳也。起龍不知此事,而欲輕改舊文,妄孰甚焉!史通又云:“寔、壽又與議郎延篤雜作百官表、順帝功臣孫程、郭愿及鄭眾、蔡倫等傳。”按順帝即位時,宦官以功封侯者十九人,姓名具見范書宦者孫程傳,無郭愿其人,此蓋郭鎮之誤。鎮延光中安帝末為尚書,及誅江京,鎮率羽林士擊殺衛尉閻景,封定潁侯,事跡附見郭躬傳。鎮,躬弟子。蓋順帝時功臣甚眾,有宦者,有士人,不可勝數,故舉孫程、郭鎮二人,以概其余耳。提要又不知其誤,而反于鄭眾、蔡倫之上刪去一“及”字,則似眾、倫二人亦順帝功臣矣。眾卒于安帝元初元年,倫卒于鄧太后崩后,蓋安帝之建光元年。何其不思之甚哉!又考范書鄧禹傳云:“閶妻耿氏有節操,鄧閶,禹之孫。養河南尹豹子嗣為閶后,耿氏教之書學,遂以通博稱。永壽中與伏無忌、延篤著書東觀,官至屯騎校尉。”玉海及張澍書后中均有鄧嗣,蓋本于此。是與伏無忌等同著書者,又有鄧嗣,史通偶遺其名,提要亦不能補也。史通所謂凡百十有四篇者,謂合安帝永初中劉珍、李尤等之所撰,珍于永初中撰集漢記,見張衡傳。及桓帝元嘉中伏無忌、黃景、無忌、景及崔寔于元嘉中奉詔,見伏湛傳。邊韶、崔寔、朱穆、曹壽、延篤等之所作,共得百十有四篇耳。其中兼有蔡邕、楊彪之作,說詳于后。益以班固等所撰之二十八篇,加目錄一篇,新唐志有錄一篇。正如隋志著錄一百四十三卷之數。古書多以一篇為一卷。知幾生于初唐,故其所見之本,與隋志無以異也。所謂“號曰漢記”者,總一百四十二篇言之也。漢記之名,永初中已有之,提要誤以為邊韶、崔寔、延篤等所作為百十有四篇,故謂至是乃肇有漢記之名,其實史通之意,并不如此。姚振宗補后漢藝文志卷二所考,勝于提要,而言之未甚詳明,故更考之如右。所說庸有相合者,振宗云史通謂元嘉時邊韶等著作以后,綜其書為百十四篇,號曰漢記。漢記之名,實定于安帝時。而非襲取之也,覽者當自知之。
史通又云:“熹平中,光祿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楊彪、盧植著作東觀,接續紀傳之可成者,而邕別有朝會、車服二志。后坐事徙朔方,上書求還,續成十志。董卓作亂,舊文散逸,及在許都,楊彪頗存注紀。”案范書蔡邕傳:“邕在東觀,與盧植、韓說等撰補后漢記,所作靈紀及十志,又補諸列傳四十二篇,因李傕之亂,多不存。”盧植傳亦稱熹平中,植與邕、說并在東觀補續漢記。又劉昭補注司馬書引袁崧書云:“劉洪與蔡邕共述律歷紀。”又引謝承書云:“胡廣博綜舊儀,蔡邕因以為志。”又引謝沈書云:“蔡邕引中興以來所修者為祭祀志。”章懷太子范書注稱邕上書云:“臣科條諸志,所欲刪定者一,所當接續者四,前志所無,臣欲著者五。”此漢記之三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