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哀伯云:“武王克商,遷九鼎于雒邑,義士猶或非之。”義士即多士,所 謂遷殷頑民者也。由周而言,則為頑民,由商而論,則為義士矣。此說近世陳同 甫始發之,杜預謂伯夷之屬,非也。
《禮》曰: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為 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惡焉,銘之義稱美而不稱惡,此孝子孝孫之心也。 惟賢者能之。又曰:其先祖無美而稱之,是誣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不 傳,弗仁也。此三者,君子之所恥也。碑志、行狀之法具于是矣。若無美而必欲 諛墓,有惡而飾以為美,卑官下士猶足以誑不知之人,仕稍通顯,則其善惡已著 于人之耳目,何可誣也。莫儔靖康末所為,雖三尺童子亦恨不誅之。而孫仲益尚 書志其墓,顧謂:靖康之變,臺諫爭請和戎,皆斥廢不用,而二、三狂生抗首大 言,乘險徼幸試之一擲,卒至誤國。高宗狩維揚,移蹕臨安,國步阽危至此極矣。 而進取之士終以和戎為諱。此翰林莫公所以投閑置散,至于老死不用。斯言也, 不幾于欺天乎及作《韓忠武志》,則又以岳武穆為跋扈,而與范瓊同稱善惡,復 混淆矣。岳之禍承權臣風旨,而誣以不臣者,萬俟、忠靖羅彥濟也。洪文惠志羅 墓不書此事,正得稱美不稱惡之義,而仲益志萬俟,則顯書之何哉張子韶侍郎學 問氣節,表表一世,參禪學佛,與其平生自不相掩。張亦未嘗以此為諱。其從子 作家傳,欲為文飾,乃謂張有學說。云釋老虛無,耳不可有聞,目不可有見,則 是靜言庸違,張必不然。余獨喜李文簡志趙待制墓,既歷敘其在蜀理財治賦之功, 且謂為當時第一。繼云:或者咎公竭澤而漁,使來者無所施其智巧,今雖累經蠲 放,而害終不去,當時稍存平恕,則今日之害決不至此。嗚呼!此所謂責人終無 已者也。然公亦不得不任其咎者。昔蘇綽在西魏佐周武帝,以國用不足為征稅之 法頗重。既而嘆曰:“今所為者,正如張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誰能弛乎” 綽子威聞其言,每以為己任,及相隋文帝,奏減賦役,務從輕簡,帝悉從之。彼 蘇威顧能曾謂:“今日無若蘇威者乎”此燾深所嘆息。詳記之以俟來世。又南軒 作《宇文閬州志》,謂初君以二父世科為念,刻苦習進士業,為進士者多推稱之, 兩以鎖廳試類省,輒下,益力,后雖已領州符,猶不置,蓋終其身以是為歉。嘗以謂:“自先王教胄子之法壞,大家世族不得盡成其材,其下者茍從祿利, 不樂親文墨事,至其間讀書欲自表見者,則又屑其世祿,顧反以從進士覓舉得之 為榮。噫!昔之人所望于胄子者,豈為是哉若君居家孝友,蒞官廉平,溫厚博雅 于以進德,孰能御之顧區區猶以是為歉何哉二公之作,蓋又因以立言垂世,不特 銘墓而已。若《李茂嘉墓志》謂明受赦,至建康呂忠穆怡然自若。時李為江東副 漕,以言責之,未行,而張忠獻檄書至。盡與諸家記事之書不合。則熊子復小歷 李氏《系年要錄》已有疑于仲益之言矣。蔡伯喈曰:“吾為人作銘,未嘗不有慚 容,唯為《郭有道碑頌》無愧耳。”后之秉筆者,亦能自訟如此否乎
紹圣四年,殿試考官得胡安國之策,定為第一。將唱名,宰執惡其不詆元。 而何昌言策云:“元臣僚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恩。”擢為首選。方天若策云: “當是時,鶴發宵人棋布要路,今家財猶未籍沒,子孫猶未禁錮。”遂次之。又 欲以章子為第三,哲宗命再讀安國策,親擢為第三。昌言,新淦人,仕至工部 侍郎。張邦昌之僭,昌言為事務官,既又改名善言,以避邦昌名。南都中興,昌 言已死,遂追貶。觀其進身,可以占終矣。
唐《小說辨疑志》載明皇時姜撫先生,不知何許人也。常著道士衣冠,自云 年已數百歲,持符錄,兼有長年之藥、度世之術。有荊巖者,頗通《南北史》, 問撫何朝人也。撫曰:“梁朝人也。”巖曰:“梁朝絕近,先生亦非長年之人。 不審先生梁朝出仕,為復隱居”撫曰:“吾為西涼州節度。”巖曰:“何得誑妄! 上欺天子,下惑世人。梁朝在江南,何處得西涼州只有四平、四安、四鎮、四征 將軍,何處得節度使”撫慚恨數日而卒。蔡絳《鐵圍山叢談》:政和間,有處士 王卓者,亦遭遇時主,自言五百歲矣。人視之若不過七八十歲,容狀光澤,頗挾 容成術,無它異也。魯公稍異之,一日魯公命吾延卓坐,吾詢其跡,則曰:“生 隋末,唐李征高麗嘗作裨將,因擅縱降卒數十,被黥配之五嶺南繇。是遇異人, 授以不死方,曾不一瞬間,忽至今矣。”吾問:“還識狄梁公否”卓曰:“識也。”感它狄相公封卓為白云先生。又問:“當開元天寶間,明皇帝好道,而方士輩出, 先生出乎”曰:“卓時反不出。”問:“何故”則曰:“卓時與羅家爭氣,意自 不喜出耳。”羅蓋公遠也。遂歷問唐諸帝、武后及名臣之情狀,則或合或不合。 又言當肅宗時,卓始一出,亦蒙封號。吾問:“果爾,則必識李輔國,輔國狀若 何”卓曰:“正得輔國見愛而封,輔國面大且方,美須髯也。”吾笑曰:“先生 敗矣。”二事正堪作對,信乎!作偽之難也。撫,《唐史》有傳,亦言其妄, 然不及此云。
葛文康《評古》謂漢文帝改后元年,景帝又改中元后元年,武帝屢更年號, 亦有后元,不知當時何所據而分中與后。謂之后,則疑若有級,乃不諱避,何耶 將當時有先知之讖耶,余謂不然。漢之諸帝不過改元年耳,后人因其有二元,則 別以為后,因其有三元,則復冠以中,非當時本稱也。武帝雖屢更年號,偶最后 不曾命名,獨稱元年,后人因其崩也。亦以后稱焉耳。惟東都建武中元,恐是當 時所命也。
西漢諸帝多自立陵廟名,后世不復然。至于及其生而自命以某祖某宗而使萬 世不祧者,古今所無也。惟于魏明帝見之,孫盛譏之是矣。彼謂顧成之廟稱為太 宗者,臣下假設之辭耳,非此之比也。
徐陵《鴛鴦賦》云:“山雞映水那相得,孤鸞照鏡不成雙。天下真成長會合, 無勝比翼兩鴛鴦。”黃魯直《題畫睡鴨》曰:“山雞照影空自愛,孤鸞舞鏡不作 雙。天下真成長會合,兩鳧相倚睡秋江。”全用徐語點化。《容齋隨筆》謂:魯 直末句尤精工。余幼時不能解,每疑鴛鴦可言長會合,兩鳧則聚散不常,何可言 長會合后乃悟魯直所謂長會合,特指畫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