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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紅鯉碧水笑羈泊

1.江南光影

亂世出奇才,時勢造英雄。白居易成長的時期,雖然已是“安史之亂”逐漸平息的時期,但這或許只是暴風雨之前的短暫平靜。

隨著藩鎮割據日益猖狂,利欲熏心的首領們名義上俯首稱臣,實則暗通款曲,在滿足自己日益膨脹的利益之時,也在努力擴大著自己的實力。在當時的社會狀態下,藩臣的勢力范圍,早已超出了天子的管轄,加之吐蕃的入侵,邊境的不安,可以說已讓本就內憂外患的朝廷變得不堪一擊。

白居易此時所在的徐州,本就是易攻難守之地,徐州歸順朝廷后,局部戰爭雖有停歇,但兩河用兵仍然猛烈。兩河沿岸的居民,苦不堪言。當時的白家,雖不是顯赫的大家族,但也世代為官,在各地擔任著七品以上的官職。為了家族命脈的延續,為了子孫后代的安全,白家人分別將孩子們送往戰火尚未蔓延至的地方避難。白居易又被迫離開了徐州符離埇口,在父親的安排下,他獨走江南。也就是今日的浙江紹興地區。

此去一別,遙遙無期,無情的戰爭不知何時能夠停止,也不知將使家人們的命運發生怎樣的轉變。自此以后,孤獨與寂寥注定長伴少年左右,少不更事的白居易此刻輾轉反側,惆悵不已。

生命輾轉,他又遇見了新的風景。“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是千古人心中一出溫軟的夢境,無不心生向往。江南,自千古一來,就是帶著別樣風情,就如同油墨畫卷,徐徐地打開。不僅僅是那火紅的江花碧水,還有一幅江南煙雨夜,一個精致的拱橋,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一湖碧玉般的清水,一個蕭索孤影,一把琵琶顫抖著傷心的弦……每一處風景,都是絕美的畫卷。

白居易短短十幾個字,已攝盡令人魂牽夢縈、流連忘返的江南春景的種種特色。可見江南在白居易心中已烙下深深的印記,這并不是白居易避勞就逸在旅途中的一番感受,而是自幼獨自漂泊于江南,用自己獨特的人生經歷,描繪著江南別致的景色。生命輾轉,他又將行向江南。

江南的溫山軟水,始終拉扯著他生命的故事。來去輾轉,他只能依隨著命運的車輪前行。

由于叔父及兄長都在江南為官,因此,南下之路無論是從經濟上,還是生活上,都未曾讓白居易有半點苦惱。只是他仍然無法忘卻剛剛有幾分熟稔的符離。舍不得曾伴他長大的慈母和弟妹,也放不下那里的忘年之交“符離五子”,和給他留下無限美好的流溝寺。

回想起初到符離時,對新鄭的戀戀不舍讓他對這個陌生的地方毫無好感,雖然這里不是養育他的故鄉,但卻伴著他成長的腳步,因而有了不同的感情。離別的滋味總是相似的,不堪回首。

他同樣也沒有想到,這一別,竟是近十年之久。十年足夠讓他緬懷這里的一切。十年 ,一個生命的跨度。對于一個垂暮的老人來說,十年很長,長到他們不敢期盼十年后的今天,太陽還會不會照常升起。十年又很短,對于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來說,只是從牙牙學語變成了出口成章。可這對于一個漂泊異鄉的少年來說,卻是一次有一次人生的歷練和無數次的長夜獨眠,以及無窮無盡的悲哀與淚水。

獨自在江南漂泊的那段日子,最渴望的莫過于從他人口中或書信中得知家中的近況。那種“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焦急心情,恐怕只有此刻的他最能感受了。

每一封書信,不僅是對他孤寂心靈的一種慰藉,也是對于這遙遙無期的漂泊的一種無窮動力。還記得那次他從書信中得知母親不久前誕下幼弟,取名“幼美”小名“金剛奴”。

年少的白居易得知自己多了一個弟弟,喜出望外。放下書信,卻又對幼弟的名字非常感興趣,他立即翻閱了古典書籍,查找此名的來歷。書中記載,“金剛”乃佛教用語。本指佛國中從事護法的衛士,梵文中又名“縛日羅”原也指神話中的武器,現在也可比喻身材巨大而有力,能夠摧毀一切。而“奴”字指的是男孩。

他既對這個名字尤為好奇,也對這個素未謀面的親弟弟萬分的思念。他很想立刻回到家鄉去看看這個身強體壯的孩子,但由于戰火連綿不斷,對于他來說,北上的路途是遙遠的,又多阻礙,年少的他不可能獨自走完這段歸家的路途。加上手中的銀兩不足,自己又體弱多病,因此這個回家的想法雖一次次地在他的腦海中萌生,卻未曾實現過。

每逢月圓之夜,他只得對著同樣孤苦寒冷的月光,抒發自己抑郁的情感。將情感寫進詩作,已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只有在這一字一句間,才是他的真情所在。

《除夕寄弟妹》“感時思弟妹,不寐百憂生。萬里經年別,孤燈此夜情。病容非舊日,歸思逼新正。早晚重歡會,羈旅各長成。”一個“寄”字訴盡了千言萬語,雖然心中有很多的話要說,卻因分隔兩地無法訴說,只好借此詩抒發一下自己的感情。

時光在空間中不斷地變換著它的腳步。白居易也在默默地走過自己的人生之路,沒有親人的陪伴,踽踽獨行才顯得刻骨銘心。只得在這江南美景中寄托寂寥。

江南以其獨特的姿態吸引著世人,或因少女般的嫵媚嬌嗔,讓人魂牽夢縈。也因獨有的恬靜淡雅而讓人如癡如醉。江南,兩個字讀起來便會感覺到溫軟的山水味道。江南里,自然少不了各色美麗的故事。在文人墨客的筆下,它曾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滄桑與撲朔迷離之美。也有“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生機勃勃、欣欣向榮之美。

花開在夢里,幽幽清風,波動流水,淡墨宣紙,畫中青竹綠秀,樓閣層疊,徽府風韻,然而誰在樓中夢?這般的江南,讓戰爭都不忍侵蝕它的美好。

當時的蘇、杭兩大地區未經戰亂,仍然一派寧靜祥和,繁華富庶的景象。獨自一人漂泊至此地的白居易起初也一定曾為此處美景所傾倒。江南的美景留給白居易的不只是美好,更是觸景生情而引發的思鄉之情,自己也曾有一個山明水秀的家鄉,也曾花團錦簇,鳥語花香,也曾青山綠水,千巖競秀。也曾有山陰古道,云蒸霞蔚。

故鄉承載著自己的童年與夢想,故鄉更有自己懷念的骨肉親情。如今自己獨自在這富庶繁華之地漂泊。看著身邊一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和諧景象,白居易更不禁愁緒涌上心來,白居易在《自河南經亂關內阻饑兄弟離散各在一處因望月有感聊書所懷寄上浮梁大兄于潛七兄烏江十五兄兼示符離及下邽弟妹》中寫道:“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直白地剖析了自己的情感,思念兄弟姐妹的情緒呼之欲出。

他原本有一個溫馨的家庭,他原本可以在溫軟的時光里度過美好幸福的人生。但是,好夢卻被嚴重的戰亂饑荒,讓家業荒廢,兄弟姐妹不得不四處避亂,在孤獨承受羈旅之苦的同時,還要獨自品嘗天各一方的骨肉分離之情。

年少的白居易此刻僅剩落寞與孤寂,也許他不曾想過,這不只是他一個人獨有的感受,在他獨自垂淚思鄉的同時,世間還有無數正在經歷此番痛苦的人們,所以說白居易并不是孤獨的,這也并不是一個人的漂泊。

年少的白居易在獨自漂泊江南的幾年間,獨攬了江南美景,獨嘗了人間苦樂,在孤獨中體味成長,似乎有一夜長大的感覺。

幼年時溫馨的家庭畫面還歷歷在目,母親的叮嚀,父親的教誨,兄弟姐妹的關懷聲聲回響在耳邊。這種異鄉漂泊的生活體驗,或許是命運為他安排的精彩一課,為他今后的創作歷程開闊了視野,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段江南漂泊的歷程也是白居易一生中不得不提及的重要部分。一個歷經坎坷的人,定然會以豐富的人生閱歷書寫更加精彩的人生,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破繭成蝶的故事也在警示著我們,現在的苦難并不能代表永久,此刻的寂寥也能讓我們感恩曾經的生活,珍惜眼前的現在。旅居江南讓白居易更加接近下層人民,為他那些流芳百世的佳作提供了素材,醞釀了真情實感。

在江南漂泊的日子里,白居易無時無刻不感時傷事,思念自己的故鄉及親人。作為兒女,他會為母親的安危,父親的仕途擔憂;作為弟弟,他思念遠方的兄長。然后置身于天地間;作為一個渺小的少年,他也曾為家鄉的戰亂,國家的安危思慮過。

生活的落寞并未讓他從此喪失斗志,迷失方向,放棄理想,而是微笑著將痛苦化作至今仍朗朗上口的詩作。

此刻的愁苦,久久無法排解,只能將思念寄托在這山清水秀的江南美景之間。他也想過有朝一日能回到家鄉,但由于戰亂仍未平息,自己又體弱多病,無法承受這長途跋涉,孤身一人,經濟拮據也讓白居易的返鄉愿望久久無法實現。

古往今來,文人墨客都與江南有著不解之緣,無論是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急切歸鄉之情。還是韋莊的“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的似直而迂,似達而郁的思鄉之情。

江南早已成了詩人筆下那個夢幻的天堂,朦朧而婉約地浮現在讀者的腦海中。我們常說多情的江南,大抵也是因為詩人們常常縱情江南,將心中的滿腔愁苦訴諸此地,為江南再添一分迷離與神秘。

少年時期的白居易,獨自帶著愁苦在江南漂泊,這只是他江南情緣的一個序幕。一生三段江南情緣,留下了才華與美景碰撞的詩篇,訴不盡,道不完……

千里迢迢的路途,翻山越嶺,漂洋過海。依舊有沉重的現實要去面對和承受。所有的感情都會被逐漸地平靜和淡忘。可是這一刻,相近的靈魂在一起。

2.粲然流年

風雨飄搖的年代,幾經浮沉的人生注定是輝煌與挫敗的交織,硝煙彌漫的年代,誰又敢直言自己的未來是怎樣,十六歲的白居易此時的心中似乎正翻涌著陣陣波濤,將他本來孤寂平靜的心態霎時攪亂,生于亂世的他,學會了在一次次的絕望中掙扎著,又在希望中守候著這粲然流年。

他只身漂泊江南數年,身陷江南美景,春風化雨卻沒有帶走自己心中的一份思念。亦或者說,這些年,江南的美景并沒有填補他空白的心,卻讓他領略了作為一個漂泊者身處異鄉的那份痛苦。

朝夕與美景相伴,縱情山水之間,讓他對自己的歸途與人生的出路深感迷茫。各地間連年的戰火紛飛讓這個本就身體狀況不佳,又無依無靠的窮苦書生,不敢想象自己何時才能回到曾經的故鄉。

終日處在這個安逸和諧的江南,讓這個曾經天資過人,如今滿腹詩書的有志青年滿心惆悵,自己的家庭雖世代為官,但大多只是小官小吏,即使祖先都是滿腹經綸,科舉及第的能人異士,卻最終沒有給他們如今身陷困苦中的后人,開辟一個捷徑,他無法通過家庭的途徑為自己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

白居易還是要靠自己的拼搏與奮斗,日夜苦讀,參加科舉考試。這恐怕是他唯一的出路。縱使人生中總是有很多選擇,但當一個人徘徊在十字路口的時候,現實的窘境,才會讓人真切地感受到選擇是一件多么困難,多么殘忍的事。因為選擇,就注定著要有所舍棄,我們一旦選擇了,就注定要放棄一些東西,命運會為你開辟一條獨一無二的路。

雖然白居易常笑言自己是被命運選中或是被命運愚弄,但卻忘了這一切都曾經在掌握之中,等待抉擇。科舉考試可以為這個飽讀詩書,才華橫溢的少年,提供了一個展示自己的平臺,點醒他的人生,讓他借此被眾人熟知。待到及第登科,這個考試自然也能為自己謀得一官半職,讓自己順利承擔起家庭的重擔,慰藉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母親的一份良苦用心。但自此踏上仕途注定讓他的人生發生了轉變,仕途中的幾番挫折,也讓他對這個紛繁俗世所帶來的利益爭奪產生了厭惡,最后選擇了悵然灑脫的避世退隱。

年少時的一番宏圖大志早就變得不堪一擊,現實擊碎了一個恍若隔世的夢,讓這個夢化作自己年老時那份孑然一身避世退隱的淡泊情懷。但科舉考試,終究是漫長而又困苦的,他何嘗不想尋找一條捷徑,希望通過一些賞識他才華的達官貴人的推薦,而順利走向仕途。

當白居易心懷理想站上這片土地的時候,他早就準備將滿腔的熱血寄予在這片土地之上。這里不僅聚集著無數達官貴人,而且也是個群英薈萃的地方。他期待著在這里能有所作為,終有一天會有人會賞識他的才華,為他推薦個一官半職,這樣他便可以完成自己“兼濟天下”的理想。

孤獨的少年踏上了為理想而拼搏的征程,他要與這醉人的美景作別,感謝這里曾用夢幻般的美景迎接一個異鄉人的到來,感謝這里的一山一水都曾帶給他心靈的撫慰。為了家庭與理想,此時他只有揮別了這個城市,獨自奔向那個已經在他理想道路上閃光的大都市——長安。

如果說江南曾用它獨有的嬌柔之美撫慰了游子那顆孤寂的心,那么京城長安就用自己的雍容華貴,放肆外露之美填補了白居易空白的人生,為他填充了無限的希望。

理想華麗豐滿,現實卻是如此冰冷骨感。雖然淮西的戰事停了下來,讓他順利抵達了長安,但這里與江南那種平淡優雅的感覺大相徑庭,作為唐朝的國都,一個世界性的大都市,各國的珍奇異寶都曾在這里展出過。

初到此地的白居易,也瞬時被人聲鼎沸、富麗繁華的長安城所吸引。這里商業往來頻繁,各國的珍品絲綢、玉器,甚至是食物,都成了唾手可得的交易產品。這座城市作為國都,自然少不了那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讓人為之瞠目的還有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富麗堂皇的樓宇更昭示著作為國都的那份榮耀。大街小巷間叫賣聲不絕于耳,熙熙攘攘的人群更為這個城市增添了幾分朝氣,這是一份無關品格的生活態度。集市上的珍品不勝枚舉,體現了唐朝兼容并蓄的氣質。

這種繁華的美,白居易從未感受。琳瑯滿目的商品和這座城市的活力,都讓他對此行充滿了信心,他用眼睛感受著這五光十色的世界,用心去傾聽著這繁華背后的那份靜謐與從容。他心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

只有他,一個人走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有時候停下來看看,那是一種鬧市之中的孤獨,因為一切的熱鬧都與自己無關,他仿佛只是這熱鬧中的局外人。白居易并未忘卻自己來到此地的初衷,他只是稍作調整,待旅途的疲憊盡消,他便帶著自己的詩作,懷揣著那份激動和忐忑去拜見在此地久負盛名的詩人顧況。

顧況是唐代有名的畫家、詩人、鑒賞家。至德二載,他及第登進士科,貞元三年為李泌引薦,入朝任著作佐郎,至此聲名大噪,前來拜訪他的人絡繹不絕,但卻鮮有作品得到他的認可與贊揚。

年少的白居易就這樣帶著幾分天真與猶豫,來到了顧況的府中。他此次前來,一方面希望能夠得到顧況的贊許與賞識,幫助自己踏上仕途;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與名人大家一起探討作詩的學問,希望從中能夠學到一些知識。

初見,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第一次見到這個略顯青澀的臉龐,顧況心中有些不屑。他手握白居易的作品,吸引他的并不是這首詩,而是祖父白湟為其寫下的那個名字——居易。于是略帶嘲笑的口吻說:“長安米貴,居大不易。”

白居易在一旁,默不作聲,只是靜待顧況看完自己的作品,顧況說著便細細品讀起那首被譽為白居易成名作,而今家喻戶曉的《賦得古原草送別》。品讀之時,自然被詩中小草堅韌不拔的形象與其頑強的生命力所震撼。

縱使離火焚身,也不曾連根拔起,一襲春風過后,定能體會重生的快樂。前幾句豪放勵志,后文則用寧靜淡雅的語調來為友人送別。讀此詩時,情感自然流露,情景自然浮現,情感自然交織。

顧況對白居易的喜愛之情油然而生,贊道:“有才如此,居亦易也。” 他的首次亮相非常成功,顧況身邊的朋友也開始知道這個年輕人,才華橫溢,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從此后,這首成名作自此便流傳開來,受到顧況稱贊的白居易也很快被街頭巷尾所熟知。而白居易的才華很快便在《詠王昭君》詩兩首再次為人所知,人們開始慨嘆少年的才華,長安城一夜之間掀起了一股傳抄的熱潮。

不僅如此,白居易在當地曾深受喜愛,據說當年長安六月酷熱難耐,冰塊最為消暑的最佳工具,極其寶貴。但白居易卻可以收到整筐的冰塊,人們對白居易的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一帆風順似乎并不適合這個過早成熟的少年,這個繁華的都市很快又帶給白居易無限的煩惱與壓力。拮據的經濟條件,讓他很快感覺到生活的不易,日日在艱苦的條件下用功學習,也讓他感到力不從心,大都市對于這個貧苦的學子,真的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嗎,自己曾經的成功,難道也抵擋不了如今夢醒的現實嗎。現實的窘迫確實讓這個少年支撐不住自己渺小的愿望了,長安或許就是顧況口中所說的那樣“居大不易”。

來到長安的第二年,白居易深感自己身體每況愈下,于是有感而發,作《長安正月十五日》“喧喧車騎帝王州,羈病無心逐勝游。明月春風三五夜,萬人行樂一人愁。”

正值佳節,自己卻因病無法與大家同享這份歡樂,頓感無奈與悲涼。頑疾久久未愈以至于一場大病接踵而至,更險些奪去了他的生命。幾近絕望的他還在病中賦詩一首,“久為勞生事,不學攝生道,年少已多病,此身豈堪老。”感慨自己無謀生之道,卻疾病纏身,理想無法付諸現實,家庭的重擔何時才能挑起,只覺心中郁結難抒,羞愧難當。唯今看來,長安雖好卻不是他的容身之地,因此他暫時擱淺了追逐夢想的腳步,離開了長安,回到江南。

沒有絕對的高貴,也沒有絕對的卑微。當心是一滴水的時候,它就作為一滴水而活著,一旦它滴入大海,它便成了海。

3.長夜獨眠

多想喝一壺清淡的茶,不論暖和涼,品味半世的滄桑。

寂靜的深夜,白居易卻輾轉難眠。窗前的月光將它明亮而孤傲的身影穿過斑駁的枝丫。月光灑向幽暗的房間,也灑向了夜不能寐的心間。那份驛動的情感此刻是否盡數卸下,如同卸下生活的壓力,只帶著思鄉的愁緒,與明月為伴。心間的月光雖有一絲孤寒,卻唯有此時的他懂得欣賞它這般的唯美。

喧鬧的塵世間,誰了解白居易心中的傷悲,長夜獨眠,只得與月光交換心事。月光雖寒,卻帶給他無限思量。人間雖暖,卻無法讓敞開心扉,甚至讓他不忍回首走過的蒼茫歲月。白居易自幼離家漂泊,獨在異鄉的那段時光,讓他過早地嘗盡了人間冷暖,也讓他無數次經歷了似這般孤枕難眠的漫漫長夜。

那時的白居易或許在思念家鄉,掛念親人,或在回味成長的苦澀。那些經歷,我們雖了解,卻無法切身體會。其實許多故事都是這樣,我們雖明白,卻不懂得。

曾經的日子如同凋零的落葉,不可能再回到原來的位置。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要再糾纏,更不要去后悔。德宗貞元四年,按照當時的慣例,如果官員任期已滿,就要被安排到其他的職位。白季庚離開了徐州,來到了衢州,成為了大理少卿及衢州別駕。衢州也就是當今的浙江一帶,這也說明了白季庚即將南下,與兒子團聚。白居易聽聞父親要來江南的消息,心中的憂郁與愁思頃刻間煙消云散。

那一夜,他失眠了。想到自己與父親已有六年未見了,激動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更有許多感慨與這些年來的見聞,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與父親分享。等見到父親,卻只覺得父親已比幾年前多了幾分滄桑,不只是因為為官的艱難,還有對家庭的思慮,他看起來,比原來更加蒼老了。

父子倆有說不完的話,白居易將這幾年感悟到的人生道理,目睹的人間疾苦,以及處于戰亂年代,對國家政治的一些見解一一向父親娓娓道來,一抒往日的愁苦。

父親聽后,雖對兒子多年來在外漂泊所受的苦難感到痛心,同時也為兒子能有今日這番見識而欣慰。小小少年卻懂得憂國憂民,將自己置身于天地間,為自己“兼濟天下”理想誓言要奮斗終生。

隨后,白居易在與父親討論寫詩的學問的時候,拿出自己的《詠王昭君》兩首。父親讀后非常驚訝,原來兒子的詩作已經有了如此的進步。

后世有很多描寫王昭君的詩句,大都贊美她絕世的美貌,還有她離開漢宮時的哀怨。白居易卻是另辟蹊徑看到了王昭君和親之后的生活。的確,在后世所作的歌詠王昭君的詩作中,也以白居易的最負盛名,宋人魏慶之說:“古人作王昭君詞多矣,余獨愛樂天一絕,其意憂游而不迫切,然樂天賦此詩時年甚少,才十七歲。”白季庚從兒子的這兩首詩中看到了兒子已將儒家思想融會貫通,懂得以醇厚仁義之心看待王昭君的歷史悲劇。

父親在衢州當官的這幾年,給多年來漂泊在外的白居易帶來了一絲安慰與溫暖,也給他帶來了經濟上的支持,幫助他在江南多個城市游歷,體會下層百姓的疾苦,欣賞各地美景,也為他寫詩帶來了素材與靈感。一邊學習一邊游歷的生活對他來說是充實而滿足的。

貞元七年,父親在衢州的任期已滿,由于還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去向,父親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北上回到符離的家中,看望家人。

提及家人,白居易便想到千里之外的符離有多年未見的慈母,她是否已雙鬢斑白。曾經溫柔撫摸過自己的雙手,是否已經布滿老繭。慈祥的面容是否也已經刻畫上了歲月的痕跡。這些都曾是白居易日日在腦海中回蕩的問題。這些年,父親在外為官,自己作為家中的長子,獨自在外漂泊,沒有為母親分擔任何的生活壓力,母親一個人拉扯著弟弟妹妹們。離開符離的時候,行簡只有五歲。如今,幼弟金剛奴已經有六七歲了,該是個大孩子了吧!

白居易與父親都回到符離的家中,白居易見到容顏漸衰的母親,激動得潸然淚下,多年來的思念、悲傷,此刻都化作無語的淚滴,順著臉頰靜靜淌下,灼傷他的心。

回到符離的這幾天,白居易經常與母親講述這些年來自己在外的那些經歷,并且告訴母親,自己已將科舉考試作為自己人生的出路。母親聽后,自然為兒子的理想而欣慰,同時也對兒子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感到無奈心痛。

自幼離開家的孩子,就好似墜落凡間的天使少了上天的庇佑,只得自己摸爬滾打。可愛的弟弟妹妹也常圍繞在他身旁,聽他講述這一路上的新鮮趣事。白居易也終于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小弟金剛奴,他看到弟弟眉眼之間透露的孩童那般的天真可愛,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同樣擁有母親的關懷,兄長的呵護。但他不想讓自己的弟弟在這個戰亂時期與自己有相同的遭遇。

為了這個家庭,白居易決心努力改變這個現狀。他在符離每日讀書,后來在描述這段苦學的經歷時,他說:“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瘡,手肘成胝。”

白居易刻苦努力的程度自不必多說,母親看著兒子為自己的理想付諸的辛苦而日益消瘦的臉龐,每況愈下的身體,不禁一陣心酸。但她也理解,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一分耕耘才會有一分收獲。想到這些,心疼兒子的母親只有默默地在心中為兒子加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照料好兒子的起居生活,讓他能夠安心讀書。

母親也時常勸導他出去走走,讓山間景色放松他的身心,與兒時的玩伴一起切磋學問,共同勉勵。白居易與符離五子屬于忘年之交,他們之間年齡差距較大,但在理想上卻有共識,《醉后走筆酬劉五主簿長句之贈兼簡張大、賈》記敘的就是白居易與劉五的往年之交的那段友情,

“劉兄文高行孤立,十五年前名翕習。是時相遇在符離,我年二十君三十。得意忘年心跡親,寓居同縣日知聞。衡門寂寞朝尋我,古寺蕭條暮訪君。朝來暮去多攜手,窮巷貧居何所有。秋燈夜寫聯句詩,春雪朝傾暖寒酒。陴湖綠愛白鷗飛,濉水清憐紅鯉肥。偶語閑攀芳樹立,相扶醉蹋落花歸。張賈弟兄同里巷,乘閑數數來相訪,雨天連宿草堂中,月夜徐行石橋上。我年漸長忽自驚,鏡中冉冉髭須生。心畏后時同勵志,身牽前事各求名。問我棲棲何所適,鄉人薦為鹿鳴客。二千里別謝交游,三十韻詩慰行役。出門可憐唯一身,敝裘瘦馬入咸秦。冬冬街鼓紅塵暗,晚到長安無主人。二賈二張與余弟,驅車邐迤來相繼。操詞握賦為干戈,鋒銳森然勝氣多。齊入文場同苦戰,五人十載九登科……”《醉后走筆酬劉五主簿長句之贈兼簡張大、賈》節選

連日的苦讀讓白居易更加期盼有朝一日能站上考場,實現自己的理想。雖看到朝廷日益腐敗,對于官場上的爭斗也略知一二。但踏上仕途,卻是唯一出路。這位滿腔熱血的男兒,也只有踏上仕途,才有可能在這個黑暗的社會中拯救苦難的百姓。

貞元八年,父親白季庚接到了朝廷的調令,去襄陽上任了。不舍地送別了父親之后,家中只剩下母親與弟妹與自己為伴。

這樣的生活也算和美,田間小路,炊煙裊裊,幾個孩子在庭院中嬉戲打鬧,慈祥的母親有條不紊地操持著家務,白居易也可以安然地在書海中徜徉,享受著久未品嘗過的家庭溫暖。

美好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轉眼間,父親已經調任襄陽半年了。本以為生活還將這樣平靜地上演,但命運就是這樣的弄人,戲劇性的變化再次上演,小弟金剛奴突然身染重病,母親急忙讓白居易去徐州請大夫,但為時已晚,無力回天。

小弟金剛奴最終還是在家人的注視下閉上了眼睛,母親無法接受幼子突然離世的事實,曾經圍繞左右,嬉戲玩耍的孩子如今卻冰冷地躺在自己懷中,母子連心,可見錐心之痛。作為生養他的母親,已經不能僅用心碎來形容了。小弟金剛奴離去后,母親開始日益憔悴,精神也日漸恍惚,她常常感覺到兒子并未離開自己,看著兒子曾經的玩具,讀過的書籍,總不免觸景生情。

生命就是如此的變幻無常,昔日還笑容滿面,今日卻要永遠分離。生死只是一瞬間,無法預測更無法改變。

白居易常常慨嘆生命的無常與不公,一個還未在這苦難人間站穩腳跟的孩子,怎能不被上天憐憫,偏要奪取他美好的生命。自己與小弟的那份兄弟情,也隨著二十二年后的那篇《祭小弟文》而被世人所知。

遠在襄陽的父親,得知了小弟去世后家中的情況,便安排白居易母子到襄陽與自己同住,一來可以通過環境轉變一下心情,不至于每日觸景生情。二來,自己年歲已大,也需要家人的照顧。不出幾日,白居易與母親便到了襄陽。襄陽這座歷史名城所具有的文化魅力再次震撼了白居易,他的生命便是在這一次又一次地跌宕起伏間,越發飽滿。

貞元十年,在白居易坎坷的一生中,又掀起了一場狂風驟雨。這事件在白居易的生命里留下了無法言說的悲痛,刻下了此生無法抹平的創傷。這年五月,雖是春風和煦,楊柳依依,一家人的生活也過得平淡而安穩。但生活卻注定要在平淡中上演變故,為這個本就命途多舛的少年,再添一份哀傷。又好似那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給了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深深的一擊。

父親白季庚身體每況愈下,這個曾經浴血奮戰保衛徐州的熱血勇士,再也經受不住病痛的折磨,悄然閉上了雙眼,結束了自己雖平凡但不失光彩的一生。看著父親就這樣離開了自己,他悲痛欲絕。曾經與父親徹夜交談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父親帶給自己的,不僅是書本中的知識,還有許多人生中的哲理。

如今陰陽兩隔,與父親的分離,是此生最難割舍之痛。父親突然離世,讓白居易本來安逸的生活突生變故,為他暫時安穩的時光再添悲傷,讓他漂泊坎坷的一生再陷迷茫。

白季庚一生為官清廉,因此并未給家中留下太多積蓄,加之常年躲避戰亂饑荒,幾次舉家遷移已經讓家中積蓄所剩無幾。想到自己與母親今后的生活,白居易原本痛苦的心中更增添了一分惆悵。

此刻的白居易,甚至沒有足夠的錢來安葬父親,想到要讓曾經尊重敬愛的父親獨自留在這異鄉,死后無法安眠,孝順的白居易非常痛苦。

白居易第一次感到了人生是如此挫敗,想想自己自幼雖天資過人,滿腹詩書,才華橫溢,如今卻沒有能力安葬父親,不能支撐起家中的生活。作為一個男人,白居易此刻正為自己庸碌的生活而悔恨愧疚。

他恨,恨這亂世紛爭,戰火不熄,也恨自己無能。現實的殘酷讓白居易瞬間成熟,他拭干了自己眼角的淚珠,帶著萬般無奈與母親和兄弟離開了襄陽,而獨將父親的靈柩留在了這荒涼的異鄉,不禁讓人唏噓不已。

狂風在荒野古道間嘶吼,似在為離人送別,又像是為這世界傷心難過。此時正值冬季,犀利的北風似尖刀一般,直插人們心底,擊碎那曾經留在心間的點點美好。樹木枯敗,干枯的枝丫此刻正放肆地隨著狂風亂舞,耗盡生命的最后一絲力氣。

一路上,母親早已哭干了眼淚,只是用那枯槁而干涸的雙眼癡癡地望著走過的路,不曾言語,也看不到希望。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骨肉分離對一個母親來說何嘗不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劇。失去了孩子后,本想到此地與丈夫團聚,以此來排解心中之苦,卻不曾想到命運總是一再地捉弄這個不幸女人,厄運再次降臨到這個女人身上。

十八歲產下白居易時的陳氏,在短短三十余載的年華中,已飽嘗人間苦難,蒼白憔悴的臉上寫滿了悲傷。丈夫猝然離世,她為喪夫之痛扼腕嘆息,也為自己的命運是如此的悲慘而無話可說。如果說她的生命中還有一團希望之火沒有熄滅,那一定是因為日漸成熟的白居易能夠帶給萬念俱灰的母親無盡的安慰。讓她能在痛苦中頑強地掙扎著,在黑暗中點亮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她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哀傷,回首自己走過的路,年少時不幸的生活給她留下的陰影已在產下白居易后一掃而凈。命運似乎留給她的只有曇花一現般的短暫美好,兒子與丈夫的相繼離世,又讓她的生活跌入了萬丈深淵。絕望的她只想盡快回到那個曾帶給她歡笑的符離家中,讓她溫存在往昔的美好之中,逃離現實的苦難。

白居易雖然也因父親的辭世而備受打擊,但為了母親,少年還是將自己的哀傷盡力掩飾。他知道今后家庭的重擔將落到他的身上。他不敢想象在這樣的戰亂年代,沒有了父親這個支柱,自己將如何面對生活的窘境。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生活,為自己今后的人生打算。

按照唐朝當時的慣例,父親去世,家中的兒子要丁憂守喪,不得外出謀生。這樣一來,更切斷了家中的經濟來源。新鄭的家中雖然還有一些土地,但那是祖先留下的,萬萬不能出售,白居易就這樣帶著無限的愁苦與煩惱,向符離的家中繼續行進著。

途徑江陵的時候,他不得已與兄弟分別,經歷了喪父之痛,此刻再與兄弟別離,定是另一番心酸。經歷了沉痛打擊的白居易無力再敘離別之事,只將千言萬語化作詩句,希望此詩載著滿滿的祝福,保佑兄弟在異鄉能夠平安幸福。

一首飽含離愁別緒的《自江陵之徐州路上寄兄弟》,象征著骨肉兄弟,從此分離,不知何日再能相見,相見時難別亦難。

白居易在痛苦中與兄弟分別,繼續陪著母親走在回家的路上中。一路上母子互相安慰,一個眼神,一句問候,都給了彼此莫大的勇氣,讓他們冰冷的心漸漸融化。回到符離的家中后,白居易開始了丁憂的生活。

丁憂,具體來說是古代官員的父母死去之后,無論任何官職,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就要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個月,此謂丁憂。白居易回到這個似曾相識的地方,已是物是人非,世事變幻。

回想起年少時初到此地,從寂寞孤單開始,到縱情山水而敞開心扉,與當地的“符離五子”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曾經的少年們,一起游園泛舟,賞景吟詩,好友間也時常相互勉勵,共敘人生初時理想。而如今,正值冬季,四周景物凋敝,凄慘之情盡在一山一水間表露無遺,“符離五子”也早已各奔東西,或及第中舉,或小有名氣。只有自己,還是孤身一人,一事無成。

白居易心中的苦悶無法排解,也無人能傾訴,他想對母親說,卻欲言又止。他不想經歷了重大打擊的母親再為自己擔憂。他開始封閉自己,日夜苦讀,只為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改變現狀,身上既擔負著家族的使命,也寄予了母親全部的希望,心中倍感壓力。

憂郁的白居易常常獨自漫步,思考著自己的人生,排遣著心中的苦悶。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河邊,看著汴河河水順流而下,綿延不絕的流向遠方。他多希望這河水能帶著愁苦和生活的壓力駛離自己心中,回到無盡的大海。

4。執手相離

丁憂的生活,讓白居易又一次感受到了初到此地時的那種孤獨,兒時的伙伴已各奔東西,但卻有一人在此時走進了他的生活,走入了他的心扉。

輕吟一首長恨戀歌,長抒人間悲歡離合。白居易這首膾炙人口的《長恨歌》以唐玄宗與楊貴妃的凄美愛情為背景,寫盡世間坎坷生活。而自己的那一段刻骨銘心,卻被世俗阻礙的感情,也被寄予在這首詩中,這段癡戀也最終隨詩篇被埋葬在了這浩渺蒼穹。

縱然有“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愿望,也終究逃不過宿命的安排,掙不脫世俗的枷鎖,只能將悲傷失望傾盡詩中。

蜿蜒的河水帶不走些許愁思,滔滔江水旁,曾有一女子日夜翹首企盼,憑欄嘆息,倚柱而望。江水恢弘的氣勢也無法掩蓋女子一聲輕嘆,仰天而望,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斑斑淚痕深深鐫刻在女孩清秀的臉龐上,心中無限的思戀或許將永遠被禁錮在這群山峻嶺之中。她愁苦的形象好似被定格在這清冷的渡口,娓娓道來那首為她譜寫的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一曲《長相思》卻并沒有換來一世的長相守,白居易這段昔日的愛戀,最終只有悔恨常伴人生左右。

瀟湘女子,心靈性巧。用這些詞形容這位與白居易青梅竹馬,自幼結下良好情誼的湘靈姑娘再恰當不過了。在白居易孤獨的童年,她曾是年幼的白居易心靈上的伴侶,生活中的知己。兩人之間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訴不盡的情。兩個年幼的孩子純真的心中早就對彼此產生了一份割舍不掉的依賴,長久以來,這種依賴漸漸成了一種習慣。

自幼活潑可愛的湘靈總是以自己的這種快樂感染著白居易,讓他從封閉的世界中走出來,開始快樂地生活。

再次回到符離,再見湘靈,心中的感覺已不是那份久別重逢后的喜悅,而是此時此刻能找到一個理解自己,找到一味為自己派遣郁悶的良藥。此時的湘靈已經是一名十五歲的妙齡女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閃動著靈動的光,果真不負此名。此時的她雖少了兒時的活潑好動,卻增添了幾分溫婉嫻靜,舉止間流露出的那份端莊優雅也讓人癡迷。

白居易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心中不禁泛起點點漣漪,他為這個女子姣好的容貌所傾倒,也為她舉手投足間的那份優雅與迷人而觸動。

生命是一場又一場的相遇和別離,是一次又一次的遺忘和開始,可總有些事,一旦發生,就留下印跡;總有個人,一旦來過,就無法忘記。他沒有想到自己與湘靈今日的一面,竟讓他展開了一生中那段長達二十二年的愛戀。任歲月褪去專屬于它的那份華麗色彩,這份感情也褪去了曾經的激情,隨時光出落得平淡無奇,但其中的那份相互理解與信念,從未離去。

在符離的丁憂的這三年里,他與湘靈從兒時朝夕相處的玩伴,變成了互換心事的摯友,再到后來,這份友誼也逐漸轉變成男女之間那萌動的愛情。

那一年,白居易十九歲,與比他小四歲的湘靈開始了一段讓他們彼此一生都深刻難忘的感情。他不曾后悔他用一生守候的這段癡戀,因為他愛的是那個名叫湘靈的女子。

初戀是愛情世界里最美的故事,是兩個人為追求精神上的相近而共有的那份感覺。初戀是那份淡淡地愛,愛就是那份深深的喜歡。每個人的初戀都是苦澀而朦朧的,意猶未盡,卻又無從說起。

湘靈就是白居易的初戀。

湘靈出身于一個農戶家庭,以務農為生,在這田野之間,生活也算富足和諧。自幼活潑可愛的湘靈雖沒有機會學習什么知識,但卻略懂音律,又善解人意。在白居易孤苦落寞的時候,她能夠為主動寬慰他寂寥的心,用自己熱情積極的生活態度感染他,影響他。

白居易也時常教湘靈學習寫字,賦詩,兩人也因此日久生情。湘靈由于略懂音律,又可以在白居易賞景吟詩的同時,在一旁譜曲而唱。愛情也和情歌一樣,最高境界是余音裊裊。他們或許曾在星空下許下諾言,共同暢想日后美好的生活,白居易日復一日的苦讀,也因湘靈愈發有了動力。他單純地以為,自己有朝一日科考及第,就可以與自己心愛的女子共度人生的美好生活。也可以擔起家庭的重擔,不負祖先的重托。但那只是他與湘靈的美好愿望罷了,現實的壓力根本不允許他們的結合。白居易與湘靈的這段初戀,最終被白居易的母親無情地扼殺了。

母親陳氏以門第的觀念殘忍地將白居易與湘靈分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古代的婚姻中占有不可顛覆的地位,如果父母不同意,這樁婚姻根本無從談起。白居易的不幸,是當時封建的社會制度造成的,他刻骨銘心的愛戀只是封建思想下的一個犧牲品。

門閥觀念極重的母親是絕對不允許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兩個人結合在一起。其實不止母親一人,社會的輿論也會對這段感情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甚至對白居易今后的仕途也產生深遠地影響。

轉眼間白居易已經27歲,他已經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不得不承擔一些男人們的責任。為了家庭和生活,白居易去江南投奔自己的叔父,渴望找尋一條光明的出路。

生命輾轉漂浮,新的旅途里,全都塞滿了舊的愁思。鷗鷺徘徊,似在尋找他易逝的容顏,鳥鳴聲聲,驚碎他的孤眠,花香依舊,酒濃如昨,只是這一簾風月,再難進入他的幽夢,再難進入醉眼。

貞觀十四年初,27歲的白居易,就這樣不斷地在向往與回憶里奔波。一路上白居易一直回憶著與湘靈相處的點點滴滴,仿佛那山川河流里,那明媚的陽光里,處處都閃著她的笑容。她的笑容,蠱惑了他的心,迷了他的眼。

風,輕輕舞動薄衫,吹起書案零亂的紙頁,屋內驟起一片清冷的絕然。此刻,思念印在窗欞上,又被風吹成凌亂的碎片,向著她的方向飛去……

為紀念這段感情,白居易又賦詩三首:《寄湘靈》“淚眼凌寒凍不流,每經高處即回頭。遙知別后西樓上,應憑欄干獨自愁。”《寒閨夜》“夜半衾裯冷,孤眠懶未能。籠香銷盡火,巾淚滴成冰。為惜影相伴,通宵不滅燈”以及那首《長相思》“九月西風興,月冷霜華凝。思君秋夜長,一夜魂九升。二月東風來,草坼花心開。思君春日遲,一日腸九回。妾住洛橋北,君住洛橋南。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有如女蘿草,生在松之側。蔓短枝苦高,縈回上不得。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愿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此詩最后一句“枝枝連理”與《長恨歌》中的在天愿做比翼鳥有不謀而合之處。他的詩,字字都滲著化不開的濃情,縱然是千百年的光陰過后,依然醇香。

真摯的白居易不肯放棄這段感情,母親卻苦苦相逼。為了不讓自己背上不孝的罵名,白居易還是暫時順從了母親,待到服孝期滿,去參加了科舉考試,暫時與自己詩中的那個《鄰女》作別。“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何處閑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這是白居易以濃情為湘靈寫下的詩篇。

湘靈的青春笑容,永久地留在了他的腦海中,在夜夜好夢里,散著幽香。伴隨著他走向了科舉考試的路。

然而流水潺潺,再也映不出她的笑臉,那一陣清風,再也吹不進她的心田。伊人離去的夜晚,星輝依舊灑滿長天,笙歌隱隱的岸邊,唯有他長醉月前。世間所有人都只是過客,世間所有事都是過眼煙云,能夠有只字片語印刻在歷史的車輪上亦是一種幸運。

愛既可以是一瞬間的事情,也可以是一輩子的事情。

5.初入宦海

生命本來就是一個悲喜疊加的旅途,今日的痛苦是為了讓你感恩他日的幸福,此刻的奮斗換來的是他日的成就。白居易此時是不幸的,他被迫與湘靈分手,感情上的痛苦不言而喻。但家庭的負擔,更讓他手足無措。

人生短短十幾年就經歷了大起大落,飽嘗世間冷暖,終于等到守孝期滿,白居易開始思慮著自己的將來,丁憂三年,日夜苦讀的成果也到了展示的時刻。雖然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曾帶給他錐心的疼痛,此刻也尚未痊愈。

對于這種封建社會所帶來的阻礙,白居易也是無從抗爭,因為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員,這種思想早就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腦海中。命運將他安排在了白家這個世代為官的官宦世家,又恰巧讓他愛上了這個在家世上有著不可逾越鴻溝的湘靈。

迷茫之際,遠方傳來喜訊,讓躊躇的他看到了些許希望。灰暗處的微光,格外閃亮。

白居易聽聞今日長兄已官至浮梁主簿,自己若是去投奔大哥,既可以一敘兄弟之情,抒發心中郁結,又可以讓在朝為官的哥哥帶領自己走上仕途,解決家中的經濟困境。

據史料記載,白幼文為白季庚與前妻的孩子,在讀過白居易所作《祭浮梁大兄文》《祭烏江十五兄文》之后,我們不難推算出,白幼文比白居易年長20歲有余,甚至比白居易的母親陳氏,還要年長。長兄白幼文自幼與白居易兄弟情深,雖然兩人不是同母所生,但依然親如同胞兄弟,白幼文自幼對弟弟疼愛有加,弟弟也視幼文為自己最敬愛的兄長。

考慮再三,與其在這個令自己傷心的地方悲傷嘆氣,不如為了自己的理想真正地做點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貞元十四年之春,生命開始了新的輪回,希望在生命的裂痕里生長出新綠的芽兒。白居易作別母親,作別人生暫時的悲傷,獨自踏上南下的路,他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與家人分別,又是第幾次與熟悉的土地分別。

離別是早已經習慣的舊事,雖然只是揮一揮手,說聲再見,但此刻的心情,確實不同以往。這里的一切,都曾充斥在他的腦海中,每當離歌響起,他又不得不割舍掉這里的一切。割舍不掉的,不是山水風景,不是符離帶給他的熟悉和親密,而是讓伊人獨留此地,哀傷必定日日與她相隨,自己卻無力改變這狀況。

于是,舊傷之上,又添了新愁。江南對于樂天來說,已經不算陌生,這里的景物曾讓他魂牽夢縈,他獨自在此漂泊了十幾年,對這里的風俗人情,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白居易甚至在此寄予了自己獨有的感情,或喜或悲,都為這江南美景增添了一份歷史的厚重感。

從符離到江南的這一路上,一路顛簸而來,滿目春景卻無法沖散他內心的苦悶,看著水邊的鴛鴦戲水,他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青梅竹馬的湘靈,此刻卻被棒打鴛鴦,勞燕分飛。往日綿綿情思,今日卻成了穿心利劍。在心頭留下,難以愈合的傷痕。

勞燕分飛,夢難再續。造成這一切的,竟是養育自己的母親,往事如浮云般在心頭略過。他不禁愁上心頭,滿腔的愁緒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化成一聲聲哀涼的嘆息。雖是無奈,但也有幾分理解。

自從踏上了這條南下之路,一路的顛簸似乎也是命運為他而設。讓他本就對人生失望的心,變得更加脆弱無助,由于道路難行。崎嶇的路途使得白居易不得不走走停停,長途跋涉讓他的身體也時常感到吃不消。

帶著苦楚的心情,經歷更多的苦難。面對如此的境遇,白居易本來悲傷絕望的心,又悄悄地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當初聽聞喜訊的那種喜悅漸漸被澆熄,如今心中焦躁不安滿心悲涼。這種極大的反差讓他獨自一人時,經常輾轉反側,難以安眠。夢里夢外,都是一片寂寥。

從符離出發時,家中為數不多的錢財也被花得所剩無幾。滿身病痛讓原本就傷感的心更凄茫。滿腔愁緒凝練成詩,呼之欲出,情感自然地傾斜。一首《將之饒州江浦夜泊》渾然天成。

“明月滿深浦,愁人臥孤舟。煩冤寢不得,夏夜長于秋。苦乏衣食資,遠為江海游。光陰坐遲暮,鄉國行阻修。身病向鄱陽,家貧寄徐州。前事與后事,豈堪心并憂。憂來起長望,但見江水流。云樹靄蒼蒼,煙波澹悠悠。

一步步走向萬水千山,卻一寸寸情念故園,鄉愁縈繞心頭,他始終難舍舊情懷。但想到遠在洛陽的母親,曾將畢生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還有那日夜守候在汴江旁,癡等他回來的湘靈,他都不忍陷入悲傷就此頹廢,還是要振作起來,直面命運給他的歷練只待愈挫愈勇。

數次停停走走間,現實的殘忍再次觸碰著白居易的意志。由于錢財所剩無幾,加之久病纏身,他決定暫時停下自己的腳步,去宣州看望自己很久未見的叔父白季康,讓自己的人生暫時有個安穩的著落,然后再做打算。

曾祖父白溫共育有六個兒子,但在白居易的記憶中只留下祖父白煌和官至錄事參軍的白鏻,而叔父白季康就是白鏻之子。

叔父如今是宣州溧水縣縣令,看到白居易的到來,喜出望外。多年未見,他急切地想知道白家現在的情況,更想知道兄弟白季庚去世后,白居易的生活狀況。

白居易帶著滿腔愁苦,向叔父訴說了自己離開新鄭后的種種遭遇,也向他簡述了如今家中的安排。

白季康從白居易的講述中,聆聽到了他成長的不易,命運坎坷,也感受到了隨著年齡的變化和境遇的不同。如今白居易的思想也日漸成熟,對很多時事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是個胸懷大志的年輕人。本來自己是溧水縣令,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安排他在縣衙內工作,但他看到白居易滿腔熱血,滿腹經綸,不想他才華埋沒,況且白家還要靠他與白敏中光宗耀祖。

白敏中是白季康的兒子,在歷史上曾官至宰相,常與官至刑部尚書的白居易一起被視為白家的驕傲。

幾日后,白居易調整好了身體,在叔父白季康的推薦下,參加了科舉考試中最低的一級考試——鄉試。那時的白季康與宣州刺史崔衍交情甚好,幾經疏通,讓白居易在此地參加了這次考試。

紅塵萬丈,掩蓋不了他的光芒。對于名留青史的白居易,最低級的鄉試,當然是九牛一毛,毫不費力地就通過了。出類拔萃的文學功底足以讓他在各種考試中輕松地成為佼佼者,更何況白居易在此之前數年的寒窗苦讀,更是讓本來實力超群的他,更勝一籌。

一個美妙而輕松的開始,使得白居易一掃之前陰霾的心情,整個人也變得樂觀起來了。他的心中,閃耀著一束新的光芒。

根據當時的慣例,鄉試之后要經歷州試,而州試則整整比鄉試晚了一年,白居易只好利用這一年的時間,準備州試的考試內容。同時也沒忘記,自己此行是為了前去浮梁與自己的長兄白幼文相聚。于是他準備暫時與叔父告別,再次踏上前行的道路。

雖不知又將遭遇怎樣的變故,但路一直都在,人生還是要靠自己演繹,他很感謝叔父為他邁向仕途的第一步所做的奠基;沒忘記自己窮困無奈時,來到叔父家中,叔父是怎樣開解勸導他的。

這里的生活雖讓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生活的安穩,但想到與他分別的母親此刻是否也像自己一樣有著安逸的生活。“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他還是毅然地踏上去往符離的道路。

幾經輾轉,白居易終于見到了兒時尊敬的兄長,雖與兄長不像兒時那般親密,但也無君子間那種客套與疏遠,敘家常、談理想,對月作詩,舉杯消愁。

兄長對白居易母子的生活非常關心,雖然比繼母陳氏還要年長幾歲,但兒時繼母在家中對兄弟姐妹的悉心照顧,對家庭的無悔付出,都還讓白幼文看在眼里,記在心中。

幾日后,白居易收到母親從洛陽寄來的書信。都說“家書抵萬金”,此刻的家書,在他眼里的確是異常地珍貴。此時已經與母親作別時隔一年,再聽到母親的音訊,心中感慨萬千。

他感念著,一載光陰輪回,不知母親又添了幾絲白發。聲聲鴻雁啼鳴,能否為自己帶去思念。

白居易雖現在生活安穩,但此時的安穩卻時刻提醒著他,遠方的母親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寄居在別人的家中,必定遭受了不少的非議。

偉大的母親為了不讓兒子擔心,書信中只寥寥數語,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只是希望兒子能早日實現理想,考取功名,光耀門楣。母親的隱忍,卻拉扯起白居易心中更多的惦念。他知道母親由于人生中接連的打擊,精神上的壓力使得她身體早就大不如前。想到這些,白居易再無心在此處安穩的度日,而是趕在州試之前,回到洛陽親戚家中看一看含辛茹苦將自己帶大的母親。

白幼文看到弟弟日日思慮不已,也擔心繼母在親戚家因為經濟拮據而遭到嫌棄,于是讓白居易帶上足夠的糧食和錢財,趕往洛陽,

思念讓時光變得更長,白居易日夜在思念里輾轉奔波。他匆匆回到洛陽,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母親。歲月讓母親蒼老,她的精神大不如前,但身體暫無大礙。在備考之余,他將空閑時間都留給了母親。七個月之后,他帶著對母親的不舍,再次踏上了歸程,他要回到宣州,參加州試,為拓展他的仕途再次拼搏。

再次走上趕考之路,他并沒有像其他考生一樣,興奮、激動、甚至對自己的人生早就有了美好的暢想。此時的白居易除了對母親的牽掛,就是獨自在路上的那種孤苦,更讓他慨嘆路途遙遠,孤身一人又看不到希望,心底的那一抹悲涼,化作淚水滴滴落下。

于是,他以一首《傷遠行賦》記錄下了他屢屢思愁,“昔我往兮,春草始芳;今我來兮,秋風其涼。獨行踽踽兮惜晝短,孤宿煢煢兮愁夜長。況太夫人抱疾而在堂,自我行役,諒夙夜而憂傷。惟母念子之心,心可測而可量。雖割慈而不言,終蘊結於中腸。曰有弟兮侍左右,固就養而無方。雖溫清之靡闕,詎當我之在傍。無羽翼以輕舉,羨歸云之飛揚。惟晝夜與寢食之心,曷其弭忘。投山館以寓宿,夜綿綿而未央。獨展轉而不寐,候東方之晨光。雖則驅征車而遵歸路,猶自流鄉淚之浪浪。”

宣州的州試不久就緊鑼密鼓地展開了,考試的試題不過是一些沒有任何現實意義的文字游戲,主要考察考生的詩和賦。

這次的試題是“窗中列遠偤”要求以平聲為韻,而賦題中的“射中正鴿賦”要求以“諸侯立誡眾士之訓”為韻,字數不得過于三百五十字。

白居易自幼在詩詞方面就顯露才華,對于這種試題當然是掌握得游刃有余。他也因為在此次考試中所顯露的才華,被宣州刺史崔衍錄取,并且順理成章地被推薦到京城參加進士考試。按照當時的慣例,參加進士考試,要從這一年的冬季開始報名,待到禮部審核完成,考試時間一般被定在第二年的春天。最美麗的季節,是題名者希望的開始,也是落榜人絕望的沉淪。

白居易正想借此機會再回到洛陽,回到母親身邊備考,并將好消息與母親分享。但這一年多的戰火再燃,節度使叛亂并不斷挑起戰爭,回到洛陽的白居易也開始為漂泊四海的兄弟們擔憂,雖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但希望他們在遠方一切安好。

次年春節剛過,長安到處還洋溢著節日的余溫,白居易卻無心欣賞這長安城里繁華的勝景,他正抓緊一切時間專心備考。這將是人生中一次重要的轉折點,多年的苦讀不能付諸東流。二十九歲的他曾經的庸碌無為也會被他一朝及第而一掃而盡。

望著窗外一片燈火通明,聽著外面一片歡聲笑語,他的心中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靜。于是又作《長安早春旅懷》來表達自己的心情“軒車歌吹喧都邑,中有一人向隅立。夜深明月卷簾愁,日暮青山望鄉泣。風吹新綠草牙坼,雨灑輕黃柳條濕。此生知負少年春,不展愁眉欲三十。”

歌舞歡聲的深夜里,他卻獨自遣著愁情。一番命運風雨疊加,更是添了愁上愁。

貞元十六年二月十四日,白居易終于站在了進士的考場上,這次的考題作賦一篇《性習相近遠賦》和作詩一首《玉水記方流詩》,這種無實際意義,只為考試專設的考題對白居易來說是很容易的,在激烈的競爭后,他以第四名高中,為他科考的人生之路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朋友們舉杯相聚杏園慶祝時,白居易沒有一點激動興奮之情,他的心在牽掛遠在洛陽的母親,他無心慶祝,只想與母親分享此時的喜悅,于是他向同科的朋友們一一作別,賦詩一首《及第后歸覲留別諸同年》“十年常苦學,一上謬成名。擢第未為貴,賀親方始榮。時輩六七人,送我出帝城。軒車動行色,絲管舉離聲。得意減別恨,半酣輕遠程。”

翩翩馬蹄疾,春日歸鄉情。留下這首詩后,白居易便頭也不回地揚塵而去,帶著滿腔的喜悅與壯志雄心消失在了去往洛陽的路上。

上帝關上了一道門,從未同時為你開啟一扇窗,上帝做的,只是告訴你有窗,其他的已經不是上帝的事情。但凡知道這個謎底的人,都不會祈禱上帝的恩賜,他會自己努力去“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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