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時光深處與你相遇(3)
- 半箋風流半箋癡:情暖三生的古典最美情詩
- 譚慧
- 4918字
- 2016-02-26 14:37:50
回到家中,崔護收斂了心神,繼續苦讀,情潮涌動的內心隨著桃花的萎落而漸漸平靜。然而,到了第二年桃花盛開的時節,崔護不由得想起城南舊事,他帶著無法壓抑的沖動一路向城南尋去。
幾經周折,他終于找到去年那座茅屋,那開得正好的桃花,那院落,那柴門,一切如故。只是這次,他叩了許久的門都不見那桃花般的伊人出來,崔護頓覺冷水澆下,火熱的心涼了大半。
他一人枯坐在桃樹下,待到夕陽西斜,仍不見有人歸來。他心灰意冷,就在房門上提筆寫下這首絕句。
崔護這次尋人未得,心中委實放不下,以致無心書本,茶飯不思。數日后,他決定再去一次城南茅舍。
崔護帶著忐忑的心情一路走到茅舍,誰知尚未走近就聽到一陣哭聲。他不明所以,忙去叩門詢問究竟。只見這次出來應門的是一個白發老者,顫顫巍巍,涕淚縱橫。老者對崔護上下打量,問道:“你莫非就是崔護?”
崔護有些訝異,卻忙點頭稱是。老者一聽,大放悲聲:“就是你殺了我的女兒啊!”崔護聽后,大為驚詫,只聽老者哽咽道:“小女年方十八,知書達理,自從去年清明與你相見,便日夜掛念,等你再度來訪。奈何一年來不見你的蹤影,她本已絕望,前些天便去親戚家小住。誰知歸來時,見到門上你所題之詩,她便不食不語,不出幾日便一病不起,撇下我一人獨自去了。我已經老了,只有這一個女兒相依為命,本想為她覓得一個如意郎君,讓我們父女從此有所依傍,如今她卻先我而去,難道不能說是你殺了她嗎?”
崔護聽完如遭雷擊,整個人愣在當場。他沒有想到,不過萍水相逢,奈何這女子竟癡心如此,對他用情至深。此時,他只覺心口疼痛欲裂,面上熱淚奔流。
他向老者請求去拜祭女子,老者帶他進入內室。女子才斷氣不久,面容如常,在床上靜靜地臥著,像是剛睡去不久。崔護看著他朝思暮想的容顏,忍不住趴在女子的腳下大哭:“我在這里啊,我崔護在這里啊!”
崔護一邊搖晃著女子,一邊大聲哭喊。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許是崔護滿心的悲傷讓上蒼心有不忍。只見,本已斷氣的女子悠悠地醒轉,雙目開啟,漸漸有了微弱的鼻息。
崔護和老者見后,驚喜萬分,忙將她扶起,服侍她喝水、進食。這多情的女子為情而死,又為情而生。可見世間,唯有情字勘不破,唯有情字參不透,也唯有情字最難忘。
之后,崔護忙趕回家,稟明父母,要迎娶女子過門。崔護父母也感喟于他們的真情,便依禮行聘,擇一吉日將這女子娶進門來。
婚后,女子殷勤執家、孝順公婆,夜來紅袖添香,為夫伴讀,使得崔護心無旁騖,功課日益精進。終于在唐德宗貞元十二年,崔護進士及第,外放為官,自此仕途一帆風順,官至嶺南節度使。
崔護在唐朝燦如繁星的詩人中并不起眼,但卻因為這一首詩為眾人所熟知。崔護這首詩和詩后的故事記載于唐朝文人孟棨的《本事詩·情感》,也自此流傳開來。而后世有心人歐陽予倩就此事編寫成一出京劇,名為《人面桃花》。從此,“人面桃花”成為后人津津樂道的“桃花緣”。
人生就是這么奇怪,在某個時刻期望邂逅一位桃花一樣的姑娘。遇到了,卻又擦肩而過。留下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思念與唏噓,在時光的深處,我們在追尋,追尋那個讓我們思戀一生的眸子。
迢迢春夜,為你歡喜為你忙
因了相思,所以在夢里相遇。夢是相聚的好地方,在夢里,人可以過萬重山,行千條河,相偎相依。喜歡春夜,因為春夜好做夢,送我到你的身邊。所以,在這迢迢春夜,為你歡喜為你忙。姜白石的《踏莎行》寫的就是這樣一位女子。
(自沔東來,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夢而作)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后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從詞前的題記得知,姜白石此時正從沔東去往湖州,途徑金陵時,夢到了遠別的戀人。在夢中,他與心愛的人如此親昵歡洽,誰知,忽而一轉,自己原來只是在夢中。詞中的“華胥”是傳說中的古國名,他用來代表同樣虛無的夢境。
有人說,你之所以夢到某人,是因為某人在思念你。他展開戀人寄給他的書信,撫摩著她離別時送給他的針線繡品,心想,也許是她也在日夜思念,而為了讓他這個“薄情”人了解相思之苦,就讓自己的靈魂出竅,不遠千里地追隨他,最終在他的夢中與他相伴。
只是,這出竅的魂魄托完了夢,終究還是要回去的,而這千里路她將一人獨行,唯有這蒼冷千山,溶溶月色伴她一路,正是“淮南好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她匆匆地來,又匆匆地離去,在這斜陽巷陌中,獨留下他瘦馬枯韁的長長身影,和那首《踏莎行》。
從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姜白石內心無比痛惜,而對情人的深情也溢于字里行間,感人至深。難怪王國維稱:“白石之詞,余所最愛者亦僅二語,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南宋詞人中,姜白石的詞不事雕刻,又不太過露骨敷衍,既擅醇雅又不乏清剛,人人皆稱其為清空含蓄,然則其清空中又饒有蘊藉。編《詞源》的張炎曾盛贊他詞中的清空之韻:“詞要清空,不要質實,清空則古雅峭拔,質實則凝澀晦昧,姜白石詞如野云孤飛,去留無跡……”
姜白石為人也一樣值得傾心。他一生布衣,轉徙江湖唯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為生。然而煮字元來不療饑,他的生活無疑是清貧的。縱使生計日絀,他也不肯屈節求官求祿,正是他的清高和犖犖不羈,讓友人呼他為“白石道人”,而他也頗喜此號,還曾做詩自解道:“南山仙人何所食,夜夜山中煮白石,世人喚作白石仙,一生費齒不費錢。”所以,我獨愛喚他為姜白石。
姜白石的外貌氣度也是不俗,體態清瑩秀拔,時人稱他“氣貌若不勝衣,望之若神仙中人”。在南宋那個亂世中,他始終沖和清淡,世間繁華于他不過是照耀滿身的陽光,走過了,依然是一如的青衫淡泊。
論才華,古今才子怕是多有雷同,無非是工詩詞,精音律,善書法,著作等身。可是對白石來說,不僅止于此。我們都知道,詞最初是依曲而填,只是現今曲譜已失傳,我們只能從紙頁上看到詞,而很難從琵琶聲、鐵綽板中聽到詞。而詞的音律是從民間發起的,多數由底層的妓女、民眾加以歌唱,從而得以流傳。
起初,正統文人是不屑于為詞的,以“詞為小道”。然而,詞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到了宋代,詞終于得以大放光彩,為眾多文人所接受,成為主要的文學創作形式。但是當時的文人也只懂得依律填詞,很難有人能為自度曲。在這寥寥能為自度曲的文人中,姜白石又獨占鰲頭。他共有十七首自度曲,且留有曲譜,供后世文人觀瞻,現在看來當真是不易。而他所作之詞又都極合音律,也難怪連余光中在贊嘆心愛女子裊裊婷婷極具韻律美的步伐時,會寫道:“從姜白石的詞中/有韻地/你走來。”
姜白石的詞中常有橋邊、冷月、蒼山、梅、雪等清冷之語,讓人讀來,如入真境。所以王國維曾贊他“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然而,王國維又批評他“有格而無情”。其實,這樣的評價是對白石莫大的誤會。他才是真正用情之專,用情之深的人。一代詞宗夏承燾先生曾通過多方考證,為白石洗了百年的冤屈。
姜白石早年曾客居合肥,一次偶然的機會,他遇到一對善彈琵琶的姐妹,并與其中一位結下了不解之緣。然而,彼時的他多次科舉不中,不入仕途生活就難以為繼,而他為了生計不得不于四方游食,所以,二人最終沒能廝守。但是這份情,在姜白石的心上烙印了二十年。
姜白石為合肥那位戀人所作之詞多達二十首,《踏莎行》就是其中之一。《長亭怨慢》也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姜白石自度曲之一: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并刀,難剪離愁千縷。
他在題記中寫道:“予頗喜自制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后協以律,故前后闋多不同。桓大司馬云:‘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語予深愛之。”
當年,桓溫見自己年輕時所種之柳,經年后已有十圍,就撫柳而泫然,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而后,庾信做《枯樹賦》也引此典故而成句:“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空嘆歲月之無情。
而姜白石在此慨嘆歲月空流,卻是在顧左右而言他,實是哀有情人難再相聚、難成眷屬。我想,也許是這份情太過深沉,讓人很難向外人一語道破個中曲折,正像那識盡愁滋味的少年,欲說還休,只吞不吐,最后輕描淡寫地道出句“天涼好個秋”,卻又讓人感覺無限悵惘。
他想去往她所在的地方,但是水程迢遙,中間又有亂山阻隔,而時間又如此無情,他們的人生轉眼就一派夕照,木老人衰,只是這離別的愁緒多年不曾消減,就算手握并刀也難以剪斷。我想,姜白石內心定是無奈的,因為他明白,縱有深深的愛也敵不過時空的距離,殘酷的現實。
既然抵不過時空的距離,抵不過殘酷的現實。那么,不妨把一簾相思都寄春夢。在夢里,與自己思念的人并剪西窗燭,共話桑麻。在如夢似幻的時空里,慰自己的一腔相思。
與你相遇,是一場美麗的意外
人生如畫,是是非非,都不過是人在畫中,彼在畫外。而大千世界熙熙攘攘,偶然回首,那一低頭的心動沉默,卻不知是我在畫中,還是你在畫中?如果相遇是緣,相戀是份,那么緣分羈絆,卻不知是魚與水的故事,還是畫與畫人的一筆因果。因為有你,所以心有所念,偶然在燈火闌珊處,看見你跳舞,與你相遇,只是一場美麗的意外。辛棄疾用《青玉案·元夕》告知我們相遇的最高境界。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⑥處。
這首寫元宵節的佳作,歷來備受贊譽。作品表現了元宵節熱鬧而多姿的場面,并著意刻畫了一個孤高淡泊、超凡脫俗的女性形象,以此寄托著詞人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潔情懷。
詞的上片側重于描寫元宵之夜熱鬧非凡的盛況。“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意思是說,在元宵之夜,到處燃放著禮花,一簇簇的禮花飛向天空,像星雨一樣散落下來。“花千樹”、“星如雨”指的都是五顏六色的燈火。通過這樣的情景描寫,詞人將讀者帶入了狂歡的節日氛圍中。“寶馬雕車香滿路”寫的是元宵夜達官貴人帶著家眷出門觀燈的情景,詞人在此以華麗的語句極力描寫了官員賞燈的排場,渲染出宏大壯闊的場面。“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主要說的是人們在元宵之夜,借著月光和輝煌的燈火通宵達旦地載歌載舞。在這部分中,詞人在不同方面表現了元宵之夜的熱鬧場景,突出了萬民同歡的景象。
詞的下片側重于寫節日期間的人們,并著重刻畫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女性形象,寄寓了詞人的情懷。詞人先從游玩的女子寫起,她們穿著美麗的服裝,打扮得漂漂亮亮,成群結伴地在街上賞燈游玩,臉上笑逐顏開,身上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蛾兒”、“雪柳”、“黃金縷”,都是婦女頭上的裝飾品,詞人在這里以頭飾指代人,有趣而新奇。詞的最后三句則重點刻畫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她并不在熱鬧的街上觀看燈火,而且獨自一人待在燈火稀疏的地方沉思。
這是辛棄疾的代表作之一,它一問世,就在當時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不僅如此,后世的歷代文人也對其贊譽有加。著名國學大師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一書中提出了著名的“三境界說”,認為這“三境界”是成大事者的必然經歷的三個境界。其中,王國維就將這首詞中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作為最高境界。
王國維認為的第一境界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寫句子出自晏殊的《蝶戀花》,王國維意在以此說明做學問成大事業者,首先要有明確目標與方向,了解事物的概貌。
王國維認為的第二境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些句子出自北宋詞人柳永的《蝶戀花》,王國維意在說明對于事業和理想要執著,努力奮斗,為了獲得成功,有時寧可付出一些代價。
王國維認為的第三境界便是本詞中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意在說明人只有在歷經挫折和磨煉之后才會逐漸成熟起來,最終獲得成功。
拋開詞的境界不論,我們可以從詞中得知相遇其實是一場美麗的意外。如花的夢,早在歲月中淹沒,那些純真的,早在記憶中淋濕:那些所謂的定律,又在遵循著下一次輪回:那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在淺唱著那亙古不變的旋律。寂寞幾許,卻耐蒼天把淚流;柔情幾絲,怎知煙雨幾多愁。一縷青煙,幾滴胭脂淚,哪些抹不去的肝腸寸斷。